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7 寂月楔子~26(完)+番外，4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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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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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樓主發表於: 2006-05-07 20:3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1.27 寂月楔子~26(完)+番外，47F

(楔子)

　　
你曾經，作過這樣的夢嗎？
　
　　
經歷一日顛簸旅途，拖著疲憊身軀走進城市，路燈在街道兩旁好心地點起光亮。你的右側，陣陣海潮送來略帶鹹味的空氣，夜裡，停泊港邊的船隻，正安穩漂浮在海水擁抱中，輕輕唱著屬於木料的航海之歌。
　
街道規模看起來相當平整新穎，尚未關門的街坊商店，仍有幾名客人光顧，船員與商人間的叫賣言談，使得整座城市充滿朝氣蓬勃的生命力。但是，若你願意仔細點瞧，會在石塊紋路建築風格中，會在略顯褪色的石像雕刻中，找出許多歲月撫摸過的斑駁痕跡。
　
辛苦爬了一段上坡，沉重行囊讓你氣喘吁吁，邁開石塊般的腳步，你終於來到城裡最古老的旅店。
　
輕柔音樂，從旅店門縫底邊流水似的傾瀉，依稀，你聽見旅店裡傳來快樂的歌唱，濃郁食物香氣將你飢腸轆轆的腸胃磨出空洞，推開老舊木門，大聲點一份全餐，是你此刻唯一該做的事。
　
然而，這時候的你，目光卻移向了旅店旁的小公園，那裡有一顆花滿枝頭不輸於夜的梅樹，這季節，怎會有梅？在夜晚，這花怎開得如此燦爛？

一個個問題，水泡似的在你心底冒出來，不知不覺，你的手，從旅店厚重門板上放了下來，你的人略略向左偏了七十五度，因為，你發現，特立獨行的優雅梅樹下，還有一個人。
　　
　
樹下，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和梅樹一樣，想要漠視都辦不到的男人。

落下枝頭的梅，一朵朵，一朵朵，在男人身旁鋪了一層雪白地毯，冷透透的，吸納夜裡一縷縷銀白冷光。
　　

一瞬間。 UBxQ4)%
你會以為，他是從美術館從藝術家手中走出來的神像。 ZX!u\O|w
　　 .EUOKPK4W
　 >T<"fEBI
一瞬間。 6?c(ueiL[
你會以為，他是從神話裡從史詩戰歌中活過來的神衹。

他有一雙比藍天還要湛美的眼眸，恰如其分地鑲嵌在深刻俊挺的五官，男人稱不上俊美卻也論不及粗獷，略帶嚴峻的外貌，掩飾不去冰藍雙眼中的那絲溫柔，薄彎的唇，勾著一弧不知予誰的淺痕。
　　
披垂而下，男人一頭白金交雜的長髮攀過結實雙肩，像月光一樣融在白梅織出的柔毯裡。頎長身軀倚著梅樹，縱使夜色讓畫面看來有些模糊，卻，已足夠吸引你所有的目光。
　
儘管你離他不過幾步遠，男人從來不曾說話，不因你的唐突有所移動，他靜靜的，深深的，定定的抬頭看著天空，出神的，認真的看著天空，看著。
　
於是，你順他的目光望向天際，好奇的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麼，這樣吸引近乎完美的他？
　　
天空裡，什麼都沒有，沒有閃耀如鑽的星辰，沒有變化多端的流雲，只有，一彎月亮。
　　
月亮有什麼稀奇的？你不明白，所以你又把視線拉回了男人身上。
　　
可是，不言語的男人依舊繼續這麼看著，看著，看著。彷彿，那彎月亮裡藏著什麼寶藏；彷彿，那彎月亮才是他所存在的世界，男人癡癡地望著，望著那彎連你都不自覺為它感到寂寞的月亮。
　　
　　
他身上一定有什麼秘密，他的心裡一定藏著什麼話。
　　
　　
莫名其妙的，你很想很想走近他，很想很想靠近他，問問他，碰碰他，什麼疲倦與飢餓，早就在這寒梅月光下煙消雲散。
　　
你的心思想就像栽進他身邊光暈的小船，搖呀搖地，離不開迷幻似的深沉漩渦，你知道，你的目光，再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所以，踏出腳步的你，踏進雪梅皓毯的你說了一句話。
　　
什麼，你說什麼？你決定現在就去問他？
　　
　　
不不不，請別打擾他，先聽我，為你說一個故事。

[ 此貼被風逍遙在2007-01-27 19:4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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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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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1樓發表於: 2006-05-07 20: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

高聳城牆，鐵灰色調在漫長年月下顯得斑駁，城牆細縫中，生著唯在夜裡綻放展顏的植物，深綠藤蔓伸展細長枝葉，爭先恐後地一步步佔領整座城堡。
　
方正岩塊堆砌起的城牆印染血色，鎔鑄歲月雕飾的錯落荒骨是城下唯一裝飾，城前河流沒有抵禦敵人的功能，長年緩慢流動之鮮紅河水，不深也不急，因為，它本就只是一條提醒用的護城河。提醒來者，眼前所見乃一座用鮮血建築而起的城堡，裡頭住著的，是一群以血傳承以血維生的族群。
　
血色河流孕育血之草原，流動草原之下泥土的，是吸飽死靈啜泣與黏稠人血的河水，血之原，千年守護一座以血為名的城堡，血堡。
　
這夜，星辰綴滿漆黑天幕，一勾彎月，冷幽幽地高懸天邊一角，柔亮光芒，不與繁星相同不與群星相似，月，孤冷且傲。
　　
血堡一角，迥異全城連綿不絕的幽長迴廊，雅致庭園裡，青年慵懶地斜躺鋪墊皮草的躺倚之上，一頭招搖金髮隨肢體恣意傾洩，耀眼的光芒，大有與天上孤月一較長短之象。
　　
僅著一件白色絲質上衣，月下青年胸襟半敞，修長如豹般有力的雙腿包裹在貼身皮褲下，踢掉腳上皮靴，青年懶散地將裸足至於身旁女子腰際，足踝輕動，逗得女子不絕扭腰輕笑。
　　
此舉引來了其餘女子不滿，幾聲嬌怨，兩副嬌軀一前一後的貼上青年，蔥白藕臂大膽攀上結實胸膛，取來陳年紅酒以紅唇餵之，極盡賣弄風情，只為取悅眼前的俊俏年少。
　　
面對不請自來的香豔軟玉，青年也不推卻，吻完了這個親上那個，笑聲連連，肆無忌憚地沉溺這闇夜時分的歡情放縱。
　　
於是，戰場上手段狠戾叫敵人聞風喪膽的他，此刻卻溫香在抱恣意大笑，嘻皮笑臉加之懶散不修邊幅的形象，叫人全然無法與其殺戮時刻的狂野兇殘多作聯想。
　
陡然，歡樂氣氛倏地飄來一絲詭異，伴隨數道沉暗身影進入庭園，眾女子像是遭受強大雷擊驚嚇而起，紛紛逃難似地離開椅上青年，不待任何人出聲，女子們已顧不得形象的一哄而散。
　
闇影於距離青年十來步距離一字排開，一名老者，從中顫巍巍地走了出來，一開口，即是一聲莫可奈何的訓斥。
　
「你，找不到別的事情可作了嗎？」
　
「別的事？有什麼事情非得急著作？」無視來者威儀，青年一臉可惜地瞧了瞧自個兒少了佳人的雙臂，索性兩腿一伸，頎長身形整個躺回長椅，笑道：「咱們嗜血族有的是時間不是？」
　
未動怒，老者似是習慣青年放蕩舉止，沉靜地繼續他的話語：「闍城方才來了信使，皇子出世擺開華宴，邀請我們前去赴宴。」

「哈，好一個藉機剷除異己的鴻門宴…」一眼洞穿邀請背後的真正意涵，青年噙著不以為意的冷笑說著：「這種沒有意義的會，你隨便找個人去當炮灰參加就好，用不著來煩我。」伸手拿起一旁桌上酒瓶，渾是不將在場眾人擺在眼裡，青年說完了話，百無顧忌地豪飲了起來。
　
「對方指名要求血堡之主赴宴。」
「哈，那更好，你連找人的麻煩都能省下，自己去就行。」酒氣瀰漫，帶醉雙眸笑了笑。
　
「錯，血堡之主已非是吾……」停頓幾許，老者飽受時間磨難的眼中亮起一簇閃光，沒錯，只要他願意，他一樣能透過嗜血行為利用血族力量來恢復青春，恢復他原有的活力與力量。然而，這漫長歲月下來，他得到了什麼？這生命，實在太長太長太長，長的足以讓血堡王者倦怠。
　
當所愛因族裡爭鬥被推入陽光；當至親因戰爭而被烈火焚燒殆盡；當奢華金錢如同灰塵黃土；當權力追逐再也無法掩蓋孤獨事實，王者，決定離開。

「如今的血堡之主非是吾，而是你。」
　
「什麼？！」愕然聞言，前一刻猶是放任酒精麻醉自己的藍眸忽地晶亮，青年跳坐起身，一雙眼散發危險氣息，嗜殺氣息。「什麼時候決定的？」
　
「就在信使離去後不久。」停下幾秒，老者徐緩說道：「在場所有長老皆同意為父的決定。」
　
「你們這些只會附和他的垃圾！」將手中酒瓶用力甩出，青年一聲怒吼，一名長老讓瓶子迎面砸中卻不敢退卻，碎裂玻璃連同殘存酒液激射四方。「你們，別妄想我會同意！」

「不只是我，這也是你母親的願望。」無視青年波濤怒氣，老者慢慢趨前在兒子面前站定，眸光定定注視青年極具生命與光彩的容貌，這臉龐與亡妻多麼地相似！
　
曾幾何時，男孩早已長成血堡不可缺少的棟樑；曾幾何時，歲月流逝已如過眼塵沙般毫不起眼。當時間太多，生命太長，世間一切都將變得沒有存在價值。
　
有的，只有無窮無盡不著終點的思念。
　
已呈枯槁的大手拂上兒子側臉，老者刻意讓時間在自己身上留下縷縷足跡，為的，也只不過是在刻鏤對亡者的最後一絲記憶。
　
「為父活得實在太久，再這樣下去，吾怕吾會忘了你母親，忘了你妹妹，忘了所有不該遺忘的事情……你，明白嗎？」
　
「這麼想死，不會去等明天的太陽。」撇過頭，刻意不去理會那道充滿期望卻又毫無生意的眼神，青年剛正自信的臉龐上，難得地出現一絲困窘。
　
「血族傳承，唯有此途，你明白的。」
「那不代表我就得接下你的爛攤子！」

猛然回首，控訴目光直視父親心靈深處，就為了從這位子逃開，所以不惜將自己兒子推下？什麼血堡興榮，什麼血族傳承，關他何事？他只不過剛好、湊巧、不幸出生在這裡罷了！
　
不去理會青年口中不滿，老者明白青年一再推拒的真正原因為何，然而，若有其他選擇，他又何嘗願意親子背負這樣的重擔與罪名？
　　
「時間，不多了…」了悟視線淒然地叫旁人不忍猝睹，一排長老隨同王者由天收回的視線接連跪下，察覺一絲詭變的青年不及眨眼，那雙從小呵護他成長，前一刻仍是輕柔碰觸自己的手掌忽地掐住他的咽喉，下一秒，父親尖長銳利的指甲準確劃斷青年頸側血管！
　
「你--」
　　
按住頸邊被硬生扯開的的傷口，翻掌踉蹌推開壓制身前的父親，泉湧鮮血讓青年難以成言，洶湧鮮血很快浸染他整件衣衫，既使嗜血族擁有自我復原的肉體，卻非萬能絕對，更何況，這傷口是由血堡之主造成，是由完全血化的血族之首造成的！
　
血族，嗜血一族中極具爭議性的族類，蘊含超越所有族群的強大力量，在其族人血液中代代流傳。唯獨可惜的是，經過引動的血液雖讓擁有者產生無所匹敵的力量，卻也在同時間破壞其理智意識，一旦完全血化，縱使傾盡一族之力也難將之殺除，甚而，此族遠比尋常嗜血族更加無法擺脫吸血所需。

是故，血族是嗜血族族群中更為禁忌的一族，爭位奪權者，覬覦他們的力量；懦弱膽小者，則恐懼他們的強大。也因如此，純血血族早已被諸多嗜血他族逼殺到殘存少數。
　
此刻，青年被迫面對的，正是將血之力量全然引動的父親，一心想將自己逼上死路的王者。
　
天，將明。失去意識的王，不願回頭。
　
「喂！你們還不幫忙！」緊按血流逐漸減緩的傷口，青年一邊閃躲來勢洶湧的攻擊，一邊向一旁跪地長老出聲呼喊，遠方天邊已亮起薄光，黎明將至，難道他們忘記嗜血族見不得陽光、經不起日照嗎？
　
「喂----」
　
拉長斷裂的語音淹沒在激烈交鋒的搏命打鬥，為了保命，青年不得已掄起拳掌與父親相抗，然而，饒他武藝再好，不願引發力量已處下風，心懷退讓再添幾分危機，幾回合下來，王者利爪已將親子身軀撕裂處處，血花四濺間，早是一片血肉模糊。
　　
天邊光芒又亮些許，對嗜血族而言，形同警鐘一般的雞鳴在遠處啼響，完全無法遏止父親瘋狂行為，青年既得不到援手也無力阻止時間流逝，一頭耀眼金髮染上自身鮮血，蒙上一層淒慘色澤。
　
「少主人，請您明白老主人的苦心。」跪伏一旁，始終袖手旁觀的長老額首點地，沉聲懇求。
　
苦心？笑話！什麼苦心？還不就是要他殺了他、要他親手殺了他！
　
陽光，由遠而近，驅趕天地黑暗的熾熱光線由地平線緩緩升起，就算血族力量再強，也無能抵禦陽光對嗜血族的致命殺機。
　
「少主人！請不要讓老主人的心血白費！」
「廢話少說！！」
　
一聲怒吼，一身哀痛，俊顏怒然回首，血氣爆發，悍然延伸的利爪尖牙，速度力量加倍加乘的身軀幾個跨步，血霧奪走眼中視覺，青年巧妙鑽入王者回身空檔，長臂一伸，可比神兵利器的指爪穿體破胸，瞬間，王者無助跳動的心臟已經掌握在手。
　　
溫熱而柔弱，生命漸次流逝的感覺清晰可辨，注視著如瀑在自己指間傾洩的血泉，青年天藍色的眸子不見蔚藍，殷殷血色是他眼前，唯一能夠辨識的色彩，父親生命殘存泉源就在自己掌心，脆弱而無力。
　
「夠了，傻孩子，殺了吾吧。」不知何時恢復的容貌一如往常和藹，老者既是心疼又是不捨：「從今而後，就由你來繼承茶理王爵教父一位……」
　　
不確定自己的話是否傳進了青年耳中，不確定兒子是否願意原諒獨斷的自己，老者掙著最後一絲力量看清眼前身影，可惜，未能如願描繪的形影憑空消逝，生命，隨同停留胸口的指爪收縮乍然結束。

碎裂開的軀體綻出了滿天血雨，血水彷彿落雨毫不留情地降臨青年身上，一點、一滴、一灘、一汪，噴濺青年一身血染淒紅，無處可退。
　
接著，點滴滴血液又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流上青年，一絲一線地攀上身軀，一分一毫地慢慢滲入其肢體肌理，融入血肉骨髓，完成最後一項傳承工作。
　
腥風苦雨中，猶仍聽見化為灰燼的老者一聲幽幽嘆喚：「永別了，吾兒，卡西爾。」

王者逝世，天地同悲，遠處金光居然自此延緩了前進腳步，即將落下的銀月，竟是再次綻放出了光芒！
　　
此時，血城外響起一陣馬蹄，一名衣著縫綴闍城徽印的使者迅速奔了進來，恭敬跪地。
　
「闍城使者在此叩見血堡主人，小的僅代表吾皇前來表達對貴主辭世的哀掉之意。並希望此不幸消息，不會影響血堡主人前來闍城赴宴。」
　
哼，好快的動作！不驚訝，不遲疑，吸納最後一絲血液，青年冷冷一笑。
　　
漸次恢復本然，新生王者幾個調息間，已是回到本來炫目面貌，一甩血艷金髮，灼灼鷹目睨眼斜視足邊使者，傲然不懼地回應道：「回去告訴你們偉大的闍皇，說血堡之主如期赴約！」

赴約。

[ 此貼被風逍遙在2006-05-07 12:4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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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6-05-07 20: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

華服，美酒，音樂，強者恆強。
殺戮，鮮血，掠奪，弱者求死。
　
當黑夜羽翼席捲降臨天地，當陽光遵循古來定律退守天涯那端，聳立孤絕高崖的城堡在日夜交替瞬時亮起了光芒，一種迥異金芒耀眼的冷冷紅光。
　　
這是一場歡宴，一場獨屬於暗夜生命，屬於嗜血族群的饗宴。
　　宴上有肉，取自山珍海味連同新鮮人體的肉；宴上有酒，滲有哀鳴處女鮮血淚滴的酒；宴上有歌，凝聚轟堂笑聲與悲泣求饒的歌。
　　　
白日，是嗜血族休憩安眠的禁閉時光；夜晚，則是獠牙一飽飢渴的恩寵時刻。
之於人類，嗜血族是強者是掠奪者，對待他們就如同對待牲畜牛羊般殘忍無道。但對嗜血族來說，人類不但是食物還是極其有趣的玩具，玩弄弱者，一直是他們熱此不疲的餘興遊戲。
　
坐於大廳一角，半躺金雕綢墊大椅，冷眼看著與他擁有相同禁忌卻無血緣的族人，一次又一次地沉溺荒誕虛浮的遊戲，不可自拔。
　
一頭特異金髮隨意流淌，新任血堡之主的身邊不乏鶯鶯燕燕環繞，一名裸身僅著深紫單衣的女子，正一口一口咬開他領上金扣，像是崇拜又似癡迷地凝視逐一在自己唇舌撥弄下展現的頸項。
　
強者，永遠是嗜血一族崇拜嚮往的對象，更枉論是擁有這般俊挺出眾外貌的，強者。

與其共飲一杯鮮血將是如何的風光？立身站於其身畔又是何等光榮？甚者，與其交媾相歡又將是如何地暢快？思緒至此，女子柔唇殷勤更盛，手腳貼擁更加密實。
　　
然，甫繼承王爵一位的青年不多言語，像尊高傲神像坐擁一方氣勢凜凜，炯炯鷹似無目標地悠悠逡巡，任憑眾女在他身上肆虐親吻，卻始終面無表情。
　
他是在享受呢？還是毫無知覺？他是在觀察？還是另有所思？漠然無波的神情叫旁人分辨不清真意。
　
一反張揚囂狂作風，英挺眉宇間淡漠冷然，他，確實是在思索。
　
來至闍城已經三日，他既沒見著闍皇的面，也沒得到任何會面訊息，就像一位被邀請來的尋常賓客，享用美食坐擁美人，如此而已。

每個晚上，聞名全嗜血族的闍城華宴夜夜笙歌，夜夜狂歡，琴鍵流洩出一曲又一曲糜爛樂章，活體獵殺的遊戲不斷上演，跨越種族漠視生命的活色春香隨處可見。
　
什麼都沒有，每一夜，只有狂歡。
　　
除了茶理王之外，偌大嗜血族裡的各方勢力，幾乎也在闍皇邀約之下一一來到，有相安多年的友方，自然也有互爭多年的死對頭，當然，更不乏他的手下敗將。
看似平和實是明爭暗鬥，對於檯面下暗自進行的結交分化，新繼承王爵之位的青年不甚在意，撇開天生好戰這個因素，有更多因素來自對自身力量的信心。
　
在這以血維生以血為誓的族群裡，力量，才是一切。
　
只不過，他已停留三日的這座城，感覺如同其外觀予人之神秘詭異，從裡到外，無處不是模糊難解的迷團。

闍城不若血堡建築線條那般俐落明白，方正寬實，不僅外觀孤立高聳藤蔓橫生，數座錯落之破雲尖塔，更是終年環繞重重朦朧迷霧，聚攏多變。
據說，從來沒有人見識過闍城全貌，從來沒有人可以單身進入闍城平安而退，即便闍城舉辦華宴不是頭一遭，莫名的，茶理王總感覺這一張張歡樂畫面底下，暗藏尚未明朗之滾滾暗潮。
　
儘管血堡與闍城算不上對立，但也稱不上臣服，闍城一脈或許是絕大多數嗜血族所遵奉的王者，這並不代表血堡也須跟著服從，就算非得一戰，他亦無懼。

縱使擁有強悍難有敵手的生命力，見不得光芒的族群一樣擁有弱點，一樣有不可告人的脆弱面，建立在愛憎兩端的靈魂，同人類一樣樂於群聚，同人類一樣依附強權。
　
甚至，跟人類一樣擔心懼怕著，無邊寂寞。
時光，太長、太長、太長。
　
「教父大人…您怎麼都不笑…」
嬌聲軟語，略略拉回遠揚神智，這裡是闍城，而他是血堡之主，數代之前曾被闍皇自以為是地賜封教父之職的茶理王。
　
「嗯。」無意義應了聲，青年抬手勾起胸前紅顏下顎，迎面一個長吻，霸道的叫女子將未盡話語全都如數吞了回去，軟嫩紅唇，品嚐起來有股濃膩甜香，一如盛開花朵腐壞墮落前的郁郁靡香。
　
「還是說，您嫌棄人家服侍的不好。」感覺對方從吻中離去，女子戀戀不捨地睜開眸子輕怨。
「哈！不是不好，而是…」拉開一抹傲然邪笑，扯緊女子纖腰，青年輕挑地揚了揚眉毛，「不夠賣力。」

「哎喲！您怎麼這麼說！」嬌怨一聲，眼波流轉間，纖手開始解起青年皮衣下的白衫衣扣。
　　
緩緩，他的視線再次偏移，奢靡華宴已經進行過半，接近樂不思蜀的族人們或許早忘了來此目的，但，有沒有可能，眼前一切都是闍皇手中的一盤棋？
　
那麼，目的是什麼？將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
倘若單純宴客，何必這般不分敵我的大費周章？效忠？宣示？還是，剷除異己一網打盡？
　
不知青年心思早已遠離，女子解開衣扣，纖指輕撫，崇敬地癡望嗜血族中少見的淺麥色胸膛，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恍若催眠般聲聲縈繞耳畔。
　
望著，想著，癡迷著，強健身軀蘊含著奔騰血流！
驟然，女子眼中的色彩忽地變調，一抹異色浮上眼瞳，出自本能之原始呼喚，激昂情緒熊熊直竄女子腦海。
　　
血，有血，有鮮血。 O)9T|, U
渴，很渴，非常渴，渴到餓到妄想到無可忍耐的誘惑！　

泛紅眸子裡，沒有其餘色彩，視線那端只有洋洋血流，艷艷深紅。
　
「呃--」小小刺痛，略略蹙眉，茶理王直覺低首。

幾滴血，落入青年視線。
幾滴血，沾在兩枚彎牙牙尖。
誰，的血？

「啊！」
　
聞聲而醒，驚覺自己犯下大錯的女子驚呼錯愕，她只記得自己解開了衣扣，只記得自己不可自拔地吻上那片胸膛，可為何她的牙會----？
　
「滾。」悶聲，微握拳。
「教父大人，我…」心知出錯，女子慌張地想要解釋。
「滾開。」咬牙，微斂眸。
「教父大人，….」驚慌失措，抖若風中燭，女子有口難言。
　
「滾！」
　
一聲怒喝，偉岸挺拔的身軀昂然站起，大掌一把抓起身前女體長髮，二話不說，長臂一振，隨手便將手中身軀向右猛力一甩！
飛脫而出的嬌軀重重撞上一旁圍觀人牆，力道之大，連帶撞翻後頭數張擺滿食物的桌子，一時間，慘叫伴隨物品破碎聲響此起彼落，諸多圍觀者，人人有份個個狼狽。
　
小小傷口，轉瞬消逝無蹤，只是心中殘存的享樂興致，已隨若煙小傷化為虛無。
　
「呵。」不知出自對於哪方的嘲笑，身形本就高人一等的青年居高臨下，冷冷掃了幾眼，他生氣了嗎？或許是，或許不是，又或者，他只是感到可悲。
究竟，無法拒絕血之誘惑的嗜血族是個什麼樣的種族？血，之於他們，是優勢？還是，弱點？
　
「無聊！」
　　
拋下今夜第一句發自內心的詞語，無視眾人側目議論眼光，青年選擇走出奢華宴會，頭也不回大步而行的他，決定將所有疑問通通拋至腦後。
　
　
＃＃

　
夜，黝闇深沉，望不見盡頭何在的天幕無垠延伸，遠方景緻彷彿都隨夜色消逝隱沒，不復痕跡。
　
黑暗，對嗜血族而言，這是保護的顏色，是足以心安的顏色。

有些煩躁地走在石板小徑，茶理王說不出滿肚子的不耐出自何因，只是一股腦兒地無目的隨處而行，待他真正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走進了一座花園，一座理該仍在闍城範圍的花園。

這晚，天邊有一彎月，一彎細細長長好似美人柳眉的月，一彎柔柔長長好似美人笑眸的月。
　
靜靜駐留天幕，月牙四周沒有星光，孤伶伶的像是被遺忘般靜默，光芒清清淺淺柔柔暈黃，向著四方輕巧送去同時，卻又一分一毫地為夜色吞噬。
　
寂寞的，月亮。 Z7f~|}
寂寞的，彎月。 Kp&d9e{Yc
寂寞的，族群。 *Z0}0<D@Z
寂寞的--自己？

寂寞？笑話！

突如其來的無聲感觸，惹得青年又是一陣惱怒不滿，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會傷春悲秋自怨自艾起來？笑話，天大的笑話！
　　
「哼！」無名火燒得滿心忿忿，抬起腳，茶理王有些自暴自棄地向足邊草叢踢了一腳。
　
「啊！」
「啊。」
　
相似的驚呼出自兩種聲音，一個是一腳踢下去的使作俑者，另一個，則是坐於草間訝然回頭的，男孩。
　　
雖是無心一腳，踢著人家卻是事實，更別說人家不過是個約莫五六歲的孩子。彎下身準備開口探問，這不瞧還好，瞧了之後，茶理王反而倒先傻了幾分。
　　
乖乖，這孩子會被踢著還真不能怪他。
　
驚訝撇首的男孩有頭遠勝暗夜色澤的長髮，身上一套細緻長袖衣褲同是一系的墨染，黑色的髮黑色的衣裳黑色的鞋襪，沉沉若水流暗中，惟獨他的膚色若雪般的白皙。
嬌小闇影融於夜，漆漆夜色襯托闇影近冷月般的淺淺光彩，有些銀白透明，有點溫潤清雅，不突兀不相悖，合襯到乃至渾然天成的存在。
　
更怪異的是，擁有一張清秀端正面容的男孩，無端眼上矇了條黑布，一雙小手於地輕輕摸索，顯是不明白自己為何被踢了一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
　　
「誰？是誰？」音質清亮，言裡沒有驚慌，單純地發問。
　
呵！是確信不會遇到壞蛋嗎？
　
「壞人。」青年笑著說。
「壞人？」微微轉向聲音來源，男孩清清楚楚地問：「你的名字叫壞人？」
　
「……」楞了兩秒，不太確定對方是否在開玩笑，茶理王霍地蹲下身，「不，不是。」
「那麼，你是誰？」聽清了聲音方向，男孩轉頭朝向青年開口。
　
停頓，瞪著無名男孩，青年仔仔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是哪條神經不對勁，他溫聲道：「你可以叫我卡西爾。」
　　
話說每個嗜血族都會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真名，一個獨特足以分辨敵我分辨愛恨的名，這個名字在嗜血族可長可短的生命中，多半僅有極其少數的人可以知曉，僅有，極其少數極其重要的人們知道。
　
那麼，他為何要把自己真名告訴一個路邊莫名其妙被他踢到的孩子？無解。
　
「哎，小鬼，你在這幹麻？」如果沒記錯，這兒應該是某偉大闍皇的家，應該是個到處是陰謀陷阱、壞蛋多於好人的地方，怎麼會有個小鬼半夜在這閒晃？
　
「小鬼…」喃喃，男孩又問。「你是在叫我嗎？」
「你--」吶吶失笑，這似乎是今晚他第二次無言以對，到底是這孩子太過單純，還是刻意隱藏？「對，我在叫你。」
　
「喔。」輕輕點頭，表示明白。
「小鬼，」喊得甚是順口，瞇起一雙鷹眸，青年續言：「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今天晚上的藥很可怕。」男孩的語氣很淡，雙手卻微發著抖，「所以，我趁維特不在，自己跑出來。」
　
藥？藥很可怕？這世上除了陽光，還有東西能讓嗜血族感到可怕？
　
「喔？」挑挑眉，一邊揣測男孩話中真實，一邊順話再問：「藥很可怕？」
「……有聲音…很多聲音…我聽得見，有人在哭。」
　
哭？是藥難吃到讓人想哭，還是因為不吃藥被罵到哭？他怎麼不知道有哪種藥會讓嗜血族痛苦到想哭？
等等，嗜血族吃藥幹麻？從小到大從來不曾與藥物連上關係的青年猛然想起，自負擁有強悍肉體恢復能力的嗜血族，需要吃藥嗎？
　
越聽越是迷糊，越想越覺奇異，偏偏男孩言語聽來十分認真，思來想去就是兜不出個邏輯。也罷，權充當是個不願喝藥的孩子隨口胡謅吧。
　
撇開難解的吃藥問題，茶理王好奇心實則大起，換個話題又問：「那麼，你為什麼矇著眼睛？」
　
「眼睛？」男孩抬手摸了摸自己眼前黑布，反問：「是指這裡嗎？」
　
「這--」很簡單的問題突然變得很難回答，伸手拉下那雙小手，瞧了瞧看來平淡無奇的布條，上頭似乎真有些古怪，「讓我看看。」
　　
「咦？」
　
不答腔，青年深吸了口氣，凝神定心，緩提真氣，乍時亮起血紅薄光的雙眼望向男孩眼眸位子，矇眼用的布條後腦打了個結，很普通的蝴蝶結中，藏了個極難察覺的暗紅咒印。
　
「……」沉默幾許，斂起力量，青年臉上多了幾分不自覺的嚴肅，「小鬼，你的眼睛是怎麼了？」
隱隱亮光，尋常蝴蝶結裡有道咒印，一道別說尋常人看不見，就連他若非運起血族力量，說不定同樣不得見之的印。
　
憑依過往偷翻家中珍貴典籍的記憶，那是道只有闍皇方有能力施行的咒印，僅被用來封印極惡極險危害族群之物，可說相當少見。
若依照最初猜想，青年本以為此子乃闍皇之子，現在仔細想想卻又不合理，闍皇邀帖上寫的是皇子慶宴，算算日子也不過是五六天前的事，所謂的皇子理該還是個娃兒吧？
　　　
莫說年齡不合理，又有誰會將親生子雙目像禁忌一樣封印起來？嗜血族所見世界本就受限，僅有尋常生物所見一半的世界，能有什麼好忌諱的？
　
既是如此，這孩子究竟是？
　
失了光明的孩子自然看不見青年臉上起伏不定的神情，秀氣臉龐有些喪氣地垂下，說了聲：「我不知道。」
　
男孩沒說謊，只因自他出生開始，自他接收世間一切聲音起，他的雙眼就不曾見過光不曾見過這個世界。
　　
何謂色彩，何謂美醜，何謂萬物，何謂自然，世間一切全部與他無所牽繫。既沒見過何來體驗，何來明白？

人間物，對他，充其量是種虛幻假想用的名詞。
　
自稱是父親的人告訴他，他是個珍貴的孩子，一個顛覆天地正道輪迴的孩子。
自稱是僕人的人告訴他，他是個難得的孩子，一個翻弄世界一切秩序的孩子。
他不明白，為何他有眼睛卻不能看。
他不明白，為何他的世界只能擁有黑暗。
什麼是光？是能讓他雙眼開啟的東西麼？
他的問題，從來沒有人告訴他答案。
　
「不知道？……這就有趣了。」
「有趣？什麼是有趣？」
「就是--」
　
正想解釋，一股來自本能的聳然顫慄從背後泛起，回過頭去，後方遼遠天地彼端漸漸透出一絲光亮，光芒淺薄若絲，望在青年眼中卻是刺目萬分。
　
「啊，天快亮了。」稀微變色的天空，宣示著晨光將至，黑夜將去。
「天亮？」又是一個新名詞。
「對，你不會要問我什麼是天亮吧？」轉回頭，青年沒好氣地說道。
「…天亮，是什麼？」停了幾秒，並不代表懂。

「天亮…」背對陽光漸起，茶理王竟覺自己胃莫名痛得厲害，「天亮就是太陽出現，你難道不知道，嗜血族照到陽光可是會死的！」
「死？什麼是----」
　
「哎，你你你…」現在是怎樣，不過一個晚上他已經有口難答了幾回？到底他該說這孩子掩飾得很好，還是直接解釋成懵懂無知比較簡單？
　　
「我、」咬了咬下唇，男孩賭氣地撇首，聽得出青年語中那點不耐譏笑，微小低語弱到幾乎只有自己聽得見。「我從來沒離開過房間。」
　　
「唉！」聲音雖小，茶理王聽來可是如雷貫耳，短嘆了口氣，真是他誤會了嗎？
　
「可是你現在人在這裡，就表示你還是有能力離開房間嘛！」拉不下臉來兇來吼，只好輕聲細語地安撫，好險老頭已經掛了，跟來的屬下也通通不在，否則，叫他往後回血堡威嚴往哪兒擺？

「那、那我明天我還可以來嗎？」前一刻盤旋心頭的難言不適，因著一句話而蕩然消弭，男孩期盼地再次向青年問道。
　
問我？忍不住又笑，這次青年將笑意刻意藏了起來。「只要你願意，應該都行。」
「真的？」聽見回答，男孩笑了，像朵幽靜開放花兒般的笑。

「別說了，我先抱你進城，被陽光曬到可不是好玩的。」說做就做，他可不想年紀輕輕就成了無魂焦炭。
「那明晚你會在這裡嗎？」急切地，又問。
「在在在在在。」
　
望著男孩小小身影扶著冷牆消逝長廊那端，按下跟隨上去的念頭，聳了聳肩，年輕的王唇邊無意識地掛著一弧笑。

反正不知道還得在這城裡耗多久，就當是消磨時光的一個消遣也沒什麼不好。只是，這闍城主人好像不是他，這城堡似乎也不歸他管，開這種不負責任的支票有用嗎？
　
哎，算了，那又不重要，天亮了，該睡覺該睡覺。

闔上銀色棺門前，青年頭一次發現，呈現視線中的冰冷城堡，似乎，不再那麼的烏煙瘴氣死氣沉沉。

錯覺？應該吧。他想。

大白天不適合思考，睡覺睡覺。

[ 此貼被風逍遙在2006-05-07 12:4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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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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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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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6-05-07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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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他總是睡不安穩，分辨不清醒或睡，神智躊躇在不分邊際的真實與虛假。
始終如一的黑暗中，他聽得見，有人在哭泣。
　
吼叫，比雷雨轟擊還要響亮；啜泣，比風聲嗚咽還要嘶啞，他身邊的每個聲音，都在哭。
　　
像是在指責，像是在控訴，不絕於耳地穿過耳膜留在了腦海，徘徊不去，夜夜，不去。
　
每個聲音，都讓他覺得入口的液體是那麼地苦澀難嚥，腥臭味道，彷彿在指責他的存在，是種可憎罪過。
　
建立在犧牲上的生命，可有意義？非是錯誤。
難道說，生存本就是件掠奪工作？無關殘忍。
　
＃＃
　
隔夜，照例在宴會中虛晃一圈，佈置好眼線，在確定又是個無趣夜晚之後，青年未多猶豫迅速由華宴抽身。
　
憑著不怎麼可靠的記憶行至園林，天上幽幽彎月比之昨晚亮了些許，只可惜，一旁星光依舊黯淡，反讓月芒在夜裡顯得形隻影單。
　
自老頭將血堡整個扔給他之後，茶理王從未曾仔細想過何謂將來。嗜血族的生命很長，長到可以隨意控制長度，長到將所有事情作盡了還有餘韻，長到，連浪費歲月都變成一種習慣，對他們而言，時間，大概是世界上最容易花費的事物。
　　
老頭走了，母后與小妹早就不在，除了稱王爭霸他好像也尋不著什麼生活目標，就不知現回兒闍城裡頭的闍皇心中怎麼想？
　
「煩。」頭一次如此深刻感覺自身存在之孤立，踏進花園的步子忍不住加快。
　
這一回，他一眼就瞧見蹲坐漆漆夜色的瘦薄身影；這一回，他沒將那道影與黑夜蔓草視為一體。
緩步靠近，一股濃郁氣味讓青年大大蹙眉，大感困惑。這味道並不陌生，沒有哪個嗜血族會對腥血之味感到生疏。令他不解的是，為何他會覺得這股氣息中多了點突兀的不尋常？
　　
「怎麼，小鬼，你今天不用服藥嗎？」未打招呼，從男孩收緊又放鬆下的雙肩，茶理王知曉對方已經明白來者是誰，據聞失去光明的人其餘感官總較常人敏銳，看來似乎真是如此。
　
「……藥……」發抖著，響在夜風冷冷中的聲音淺淺微弱：「已經吃了。」
　　
「還是很可怕？」一張白淨小臉看來不甚舒服，蹲下身，茶理王揚眉半開玩笑半詢問。
「……不知道。」
　
昨日說可怕，今晚說不知道，怎麼小孩子的邏輯比尋常大人還要難懂？學乖了不去繼續追問藥的問題，青年自動在一旁草間坐下，柔月光華不偏不倚正好灑落他們周遭，或遠或近地靈巧拉開一片若紗朦朧。
　　
「所以，你今天還是偷跑出來？」
「嗯…花了點工夫。」如果不將半途從長廊摔下的時間算進去，是比昨晚快多。
「還真是辛苦哪！」
　
不期然的，青年想起老頭還在世時，每回他試圖從血堡裡開溜外出尋花的經驗，但他耳聰目明加之一點點的肆無忌憚，雖說是偷偷開溜卻也和光明正大差不多。
　
「請問，你能告訴我，這座花園裡頭有什麼嗎？」仰起小臉，男孩開口問道。
　　
會如此問，只因實在有必要確定房間位子，以及這座據說是花園的佈置，否則，總不能每次都自己一勁兒胡亂闖，最後落得不是從廊上就是花壇上滾落的下場。
　　
「怎麼，你住在這兒，沒人告訴你房子長什麼樣子？」語帶驚訝，茶理王開始有些懷疑這孩子前一晚是怎麼回到居住房間。
　
「…」靜靜沉默，許是難以說明，想了好一會兒，男孩才又輕道：「我的房間裡不會有人。」
　　
「….好吧，聽好，我們現在的位子在花園的右下，中央有個相當大的水池，後頭有一大片剛謝的……」
　　
於是乎，別人家是夜來時分花前月下氣氛正佳，而他，新任血堡主人號稱情人滿天下的茶理王，則是在窩在花園一角，與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孩子，一處一處介紹起這非他所有也非他管的城堡花園。
　
夜裡園林，多數花卉都黃昏時分凋謝，冷風拂過林葉一陣沙沙輕響，依循生物延續法則，極其少數的花兒才會選在夜裡綻放，其中之一，正是那俗有月下美人之稱的曇花。

「這花好香。」將臉靠近實大花苞，沁涼徐風伴隨花香幽然清雅，男孩不禁由衷讚嘆。
「還不就是仙人掌。」跟著湊進，青年使勁聞了聞，哎，他覺得美酒佳人的氣味可能還要棒些。
「仙人掌？」頭一回聽見的名詞，自然要問。
　
呵，說得順口，他倒忘了這孩子所知受限，八成已經成了種習慣，茶理王翻起腦中記憶開始說著：「仙人掌啊，不過就是一種植物，渾身上下都是刺不生綠葉，多半生長在陽光照耀的地方……」
　　
方開始的流暢說明，提及陽光反是噤口不語，烈日耀陽下猶能生存的植物，無懼艷陽光輝的花兒，卻種在最是畏陽光的種族花園，呵，還真有點諷刺。
　
自負萬靈之上的嗜血族，還比不上朵花！
　　
瞧不見青年表情，男孩猜想不到茶理王腦中曲折，他單純地去從話中作聯想，「所以，這花會這麼香，是因為陽光的照耀？」

「這個嘛--」思索了會兒，青年兩手一攤：「不知道，我沒那個運氣見到陽光。不過，聽說有種花，倒是天天跟著陽光轉動。」
　
「真的？」有些訝異，男孩擔心地說：「那種花一定很寂寞。」
「寂寞？這話怎麼說？」頭一回聽見這種另類說法。
　
「始終追著陽光，如果太陽西沉之後怎麼辦？」驟然感覺逐日花朵之悲哀，男孩小聲地說道：「除非太陽都不消失…」
　　
「哈！小鬼你傻啦！」聞言大笑，厚實右掌拍上男孩後背：「要是陽光不會西落，那咱們嗜血族怎麼辦？當地鼠呀！」
　　
沒見過陽光卻又幻想著耀眼光華，嗜血族之於陽光究竟是懼是愛？是恐懼，還是嚮往？
　　
記憶裡，曾有為了剷除異己的族人將俘虜推入光芒照耀之地，眼睜睜看著完美軀體化成虛無灰燼。親耳聽過，族人如何口中述說著對陽光的畏懼與癡迷，見不著所以癡往，碰不得卻迷戀。
　
說穿了，嗜血族不過是個在矛盾中求得生存的種族。
　
這樣一問一答，一說一聽的奇妙相處模式，接著幾夜，竟是慢慢讓青年培養出了興趣來，既然闍皇大玩按兵不動的遊戲，他也無須急於躁進，每當佈置好了眼線，交代完注意事項，茶理王身影便在無聲無息不驚動任何人情形下淡然消失。
　
處於被動一方，撇開敵我不明的闍城一系，這場龍蛇雜處的嗜血宴會中，藏有更多隱性對手虎視眈眈，稍有差池，賠上的可不單是自己性命，還有血堡。
　　
至於那名身份不明的孩子，他小鬼喊得順口，也就懶得追問對方姓名或身分，畢竟待他返回血堡，這城裡的大小事物終將與他無關，這孩子的未來，又何必多事？
　　
只是，這孩子的吸收能力極強，舉一反三已不足以形容他在知識上的反應，所問提問層次夜夜拉高增廣，伴之言談舉止，亦跟著漸趨沉穩成熟。
　　
一個，沉如深海靜如遠山，立如幽竹笑如淺月的特殊存在。
　
幸好，扣掉最難解釋的「情緒」用詞，男孩大部分的問題茶理王多能輕鬆解答，別瞧他好戰成性，血堡裡頭大大小小典籍，他可是都能本本倒背如流默寫無誤。
　　
「什麼是高興？」
「什麼是悲傷？」
「什麼是難過？」
「什麼是憤怒？」
　
此類提問比上知識性問答要難上許多，縱使七情六慾人皆有之，情感卻有大半不是用言語即可一概而論，起於內心深處的原始反應，怎是三言兩語便能說盡？
要解釋，真的很難；要說明，偏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用簡單話語平板描述。
　
情感思慾，愛憎嗔癡，若說嗜血族乃為神明所棄置的族群，就算悖德棄倫似也無差，偏偏，他們的生命注定套著枷鎖。

嗜血族嗜食鮮血，嗜血族畏懼日光，無血，只能忍受磨心穿腸的飢渴；面度陽光，只有消逝於塵的既定痛楚。過往曾有嗜血族的大老自嘲地說，這些與生限制，乃是神祇對於卓越族群的警示。
　
為此，自詡顛覆生命輪迴的族群，只得以心中波濤情潮為糧，以自身心房來養育力量，一顆滿是愛憎的心。
　　
古老典籍載明，嗜血族的心不全靈魂不全，活脫脫是個不完全的種族。就算擁有強悍無匹的肉體力量，擁有跳脫生老常軌的生命，但，就是不全。
所以，每個嗜血族在漫長歲月中彷彿都只為一事存活，尋找。
　
尋找另外半顆能夠陪伴自己度過幽長漫漫的心臟，另外半邊，能夠填滿自身生命空虛的靈魂，不全的種族尋找同樣不全的另一半，為對方獻上自己無比愛憎，為對方甘願沉淪情海，為生命共同體，奉獻自己一切。
　　
傳言，尋著生命共同體的嗜血族，力量將遠比過往強大，心智將比過往堅強，相互依存的生命兩端，以胸中愛憎起誓，自始至終。
只是，生命共同體一定愛著彼此嗎？歷經千百年爭辯，這個問題依舊無解。
　
唯一可以確信的是，當一方死，另一半再也尋不著另一名半心，殘缺的靈魂徒能憑依本能生存，聽歲月在身軀上刨出空洞，在反覆懊悔思念中，領悟何謂孤寂悲傷。
　　
解脫方法無他，唯死。

待堅強如鋼的意志在漫長歲月中慢慢被消磨殆盡，有許多禁不起時光折磨的脆弱靈魂，最終選擇投向陽光懷抱，一但生存失去了意義，回憶就成了一種要命奢侈。

有時，生命綿長不是幸福，無盡歲月不是圓滿，孤寂，足以殺死一切。
　
「你找到生命共同體了嗎？」聽著故事一般的敘述，單純的孩子這麼問。
「我？」思緒轉了轉，血堡年輕的王者咧嘴一笑：「我不需要吧。」
　
是啊，為什麼要尋找什麼生命共同體？找到了又如何？再失去？
像他，就此流連花叢紅顏知己遍天下，似乎也沒什麼不好，何必求、何必尋？
　
「為什麼？」不明白，心靈澄晰的孩子又問。
「……….」微微仰首，天上那顆漸至半圓的月，是走向缺？還是等待圓？吐了口氣，青年淡道：「王者不需要吧。」
　　
「什麼？」聽得不甚真切，男孩有些遲疑自己聽見的答案。
「沒、沒什麼，原因不重要。」
　
甩甩頭，繼承血堡之位不久的茶理王難得地選擇靜默，此刻談話中的兩人，誰也不曾想過，這夜所談話題，竟成了日後最是難解的糾纏。
扣除掉男孩林林總總千奇百怪的問題，真正令茶理王感到驚訝的，非是他隨心所至的提問，而是男孩的外貌。
　
微妙轉變，悄悄移轉在時光靜謐流洩，或許男孩明白卻不言明，或許視力不存的他，根本不知自己身體發生了何事。
每一晚，他們見面的每一晚，男孩的外貌容顏天天都在改變，這樣的變化極不自然也不尋常，可他無意探究。
　　
很快的，茶理王感覺男孩一詞將不堪使用。
　
＃＃

　
這晚，算一算停留闍城堂堂跨進十五日，同樣無所事事之餘，宴會上開始流傳數則異樣耳語，謠言聽在血堡之主耳中，真假參半，半信半疑。

根據收集起的消息，這幾日，似乎有賓客在闍城中消失了蹤影。當中不乏名不經傳的低位貴族，或是雄霸一方的名公大爵。
　
有人說，這些人是得罪了闍皇而被攆了出去；有人說，是這些傢伙擅闖闍城內部，不慎摔進陷阱裡受傷。但更多的說法是，闍皇在城裡深處養了專食嗜血族的怪物。
　
哼，真是笑話，天底下哪有怪物能將嗜血族吃下肚？對此，青年抱持嗤之以鼻的態度。
　
不管說法為何，歸納起來的結論都導向有人在闍城裡失蹤，且數量不少，若是少數，謠言不會在自負自信的嗜血族之間傳得如此聳動。
只是這天晚上，青年心思不全在這些林林總總的消息上，他想著，如果將那名該以少年稱呼的奇異孩子，與這些迴繞耳邊的蜚短流長作聯想，不曉得是否太過？
　
想歸想，面對眼前已算不上男孩的男孩，茶理王沒有多問，小鬼稱呼還是喊得順口，絲毫沒有改變的意思。
　
「小鬼，你怎麼每天都穿一模一樣的黑色服裝？」才問完，茶理王便覺這問題有些蠢，從來不曾睜眼面世的人，哪還會注意到自己的服裝顏色？
「黑色？」摸了摸自己衣袖，不懂顏色差別何在的少年問：「顏色的一種？」
　
不確定從何時開始，男孩，喔不，該是少年喜歡將身體趴伏在青年腿上，溫熱血脈在皮質衣裝下傳來暖暖溫度，這溫暖，舒適到足以叫他放鬆地攤平四肢，不去多想。
那無謂自得不曾困窘的飛揚音調，飽含一股意氣風發的生命力量，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總能讓少年暫時忘了時時縈繞耳邊的哭泣，與不曾斷絕過的憤怒咒詛。
　
「沒錯，這世間的顏色很多，多到讓人眼花撩亂。」
「告訴我，金色是什麼樣子的顏色？」
「金色？」從未見過世界，少年會有此一問並不奇怪，只是，怎會挑上這個顏色？
　
「……因為，我身邊的人常說，等到我可以睜開眼睛時，就會看到很漂亮的金色。」說來神往，少年不經意地問：「你見過金色嗎？」
　
撩起一把自己的長髮，茶理王一臉不甚確定地看了看，說道：「有是有，只是漂亮不漂亮就不知道了。」
　
「真的嗎？是什麼樣的顏色？」
很乾脆的抓了一把自己髮絲塞進男孩手中，「這把就是金色的。」

「是金色的…」髮絲有些出乎猜想的細緻柔軟，輕輕撫摸掌間流絲，感覺絲般的感觸穿過指間，少年忍不住抬起額首發問：「那麼，我的呢？」
　
「……」低頭端詳了好一會兒，茶理王想了又想，方才說了個模擬兩可的答案：「像寶石一樣的顏色。」
　　
「寶石？」不解地蹙起眉頭，「頭髮像寶石？我不懂。」
「呵，等到你可以睜開眼睛，再確定我說的對不對。」
　
金燦與闇黑。 bO;(bE m@
一個屬於白日燦爛的色彩。 ~fa(=.h
一個隸屬暗夜幽深的色調。
　
耀眼，炫爛到能夠將靈魂全然焚毀的色調。
深沉，深遂到足以將靈魂吞噬殆盡的顏色。
　
兩般色，兩種對比，兩端映照。
　
這晚，躺在銀棺裡，鮮少作夢的卡西爾，夢到了兩種截然不同天差地遠的顏色。

＃＃
　
隔日，夕陽方落下，卡西爾，茶理王，新任血堡主人等待已久的接見終於來到。
　
跟隨引領者腳步慢行迴廊，青年細細思量所有闍皇可能提及之話題，忖度什麼樣的應對，才能讓血堡立足最有利之地。
踏進闍皇書房，引領人隨即退了出去，寬廣空間不如猜想中的富麗堂皇，簡實擺飾中帶著嚴謹，端坐房間正中央檀木大桌後的，正是此城主人，千萬嗜血族眾所崇仰的對象，現任闍皇。
　
老者。是茶理王頭一個感覺到的印象，五六十歲的外貌不乏凜凜王者威儀，嗜血族力量維持著華貴容貌嚴厲剛強，恰如其分地掩飾皮相之下的千瘡百孔，這樣的矛盾，青年莫名的覺得熟悉。
　
「許久不見了，卡西爾。」雙手交握支於桌上，王者音調沉而穩。
　
暗啐了一聲，青年王者自然不會承認名字是自個兒小時候告訴人家的，他隨意拉了張椅，大喇喇地在闍皇面前坐了下來。
「是很、久不見，久到我家老頭都已經歸西的久。」視禮節於無物，背倒椅背，翹起二郎腿的茶理王笑著說。　
　
「看來，時間並沒有將你的利牙磨去。」對青年顯而易見的挑釁王者只是回以一抹淡笑。
「磨牙？我都拿時間來磨指爪的。」目光一撇，青年王者鷹眸直直迎上審視自己的視線。
「卡西爾，你來此多日的目的，應該不是在逞口舌之利。」
「哈！」放肆地笑了聲，炯炯雙目無懼王者視線銳利，茶理王笑容不變地回應：「你找吾來，應該也不是喝茶聊天的吧。」
　
「……」靜靜看著眼前狂狷的青年幾許，王者沉聲慢道：「吾只問你，血堡日後的動向。」
「喔？就這樣？」挑了挑彎長劍眉，青年王者不相信老狐狸目的只有這麼簡單。
　
「不用懷疑。」
「既然如此，你應該很了解我的習性。」微微坐直身體，閃耀於青年王者眼中的自信張揚不晦。
「戰爭…」
　
呵呵，果真如此，青年露出一臉不出所料的得意，「錯了，吾對別人的東西沒有興趣。」
　
“ 意思是不會動搖到闍城是嗎…” 闍城王者微瞇起眼，靜思片刻。
　
「不與闍城為敵，闍城自然不會成為你的敵人。」再次睜眼，睿智王者平靜開口，平靜的提醒。
「製造敵人不是我的興趣。」併吞強者才是我的興趣。將末句未出口的話收進心裡，青年王者唇角輕輕上揚。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帶著你的人回血堡去。」得到了答案，王者明白地下起逐客令。
「收服不成就立刻趕人？原來闍城之主這麼小心眼哪！」聞言，聽話這端不以為然地搖首訕笑。
　
不為所動，年長王者言語裡加了幾分揶揄：「又或者，你想依血堡主人的身份，參加明晚的歸降典禮？」
　
歸降…對闍城？可笑！
「哼！」一聲不服氣的悶哼，青年王者連同告退詞彙一併省去，昂然起身，燦燦金髮甩出一弧閃耀，大步甩門離開。
　
青年王者離去的速度很快，以致他全然未覺，那雙緊盯他背影卻似毫不在意的細長目光中，亮起什麼樣的光彩。
　　
鬆下雙肩，注視囂狂身影消失門後，年長王者面上只餘一彎了悟的笑。
　
連「他」都離去了，自己又何必留在這世間呢？

　
＃＃

「準備走人。」
一句交代，讓等待到幾乎全數陣亡投效周公陣營的屬下全都跳了起來。
　
「堡主，闍宴尚未結束…」快步跟上的屬下語中多了擔憂，深怕主人當真與闍皇鬧翻了臉。
「無所謂，該說的都說完了，準備好馬車，我馬上就來。」
　
匆匆丟下話語，茶理王繞了個圈穿過華宴，奢華糜爛不變，穿著華麗服飾的族人繼續一邊享樂一邊玩弄驚慌失措的人類獵物，很好，你們這班人等著成為闍城的走狗吧！
　　
步入越來越熟悉的林園，疾行中的步伐乍停，難辨遠地的那端，有一抹或相似或陌生的影。
　
那兒，有個站立筆直一身墨色的身影；那兒，有個月光鎔鑄成的白玉娃娃。
　
一碰即碎。
　
驟然，青年腦海浮現了幅景，他想起血堡深處有株梅，烏亮沉黑的樹身總選在深夜綻放幾朵雪白嬌嫩，一株驕傲的梅。
　
柔月光華很輕很輕地落在闇影側方，白皙肌膚變得仿似透明參了點亮，黑瀑似的髮或直或微捲，靜沉沉地吸納夜色所有精華，輕彎抬起的雙手十指纖白而修長，掌心盛起月光，流洩如沙。
　　
無端想起了那株梅，那株孤獨綻放夜裡雪地的梅。
　
「你要離開了嗎？」遠遠的，站立那端的身影未靠近。
「嗯。」應聲，停下的腳步多了猶豫。
「那、」低下頭，少年欲言又止，擾了月華折射的面容隱隱迷濛，「再見。」
　　
聲音，淺淺約約有絲顫抖，藏於黑布之後的眸該是雙明亮溫潤的眼，可惜，他將無機會一窺那是雙什麼樣幽深美麗。
　　
單薄闇色形影煢煢，那張細緻的臉有些白，脆弱的蒼白，孤獨的，白。

八成，他是被鬼迷了心竅。 (%6(5,
八成，他是酒喝多了昏頭。 >'eB2
八成，他的運動細胞永遠搶在理智之前行動。　

足下稍動，身形變幻若電，抬起那隻手可握的瑩白巧緻，他說。
　
「這個，我沒教過你。」
　
茫茫夜，寂寂月。一聲，清冷冷的無言嘆息。
　　
交錯碰觸的唇瓣，冰冷而，寂寞。
一如天上月，冰冷，而，寂寞。

[ 此貼被風逍遙在2006-05-07 12:47重新編輯 ]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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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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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6-05-07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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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匡啷！」
剔透碎片放射狀碎了一地，連同先前以相似方式破碎的無辜殘骸，這是血堡主人今夜摔壞的第三十八個水晶杯。
　　
「嘖！」
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坐於王座上的茶理王雙眸瞪視前方一票屬下，莫名火氣燒得他俊顏微紅。
　
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血堡主人今晚心情很糟，聰明點的都知道應該摸摸鼻子躲到遠處，避避風頭保平安。偏可是，茶理王又下令大夥兒得待在主廳等候號令，弄得每個人都得活生生默默忍受主子來回掃視卻又不知因素的怒火。
　
「煩！」霍然自椅上起身，座上王者狠狠咒了聲，轉而大步往大門方向行去。
　
「堡主、堡主您要去哪？」跪到腿酸眼花的眾人或跪或爬，從來沒猜中主人心思的他們，以前猜不到，現在一樣不能。
　　
「闍城！」丟下地點，腳步未停。
　
「闍城？！」
　
不理一臉錯愕的諸多屬下，茶理王腳下步伐既快且急，事實上，就連他自己也回答不出去闍城幹麻，總不能說，因為他不知犯了什麼沖，從傍晚睜眼開始，就一直心神不寧坐立難安！
　
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惶惶，忡忡心亂。
　
若闍城那老傢伙問他為何回來，他該怎麼回答？
說他回心轉意？不可能。這種答案別說闍皇，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那麼，說他來探望闍皇之子？哈，這個答案更怪，他連對方到底是誰都還不知道！
但，總不能說自己莫名其妙關心起血堡死對頭吧！！
　
悶著一肚子突來之複雜心緒，血堡馬車達達蹄聲響在彎曲小徑，猶在氣悶思索，乍然，遠方高處傳來一聲轟然巨響，緊接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劇烈搖晃，強大衝擊自地底深處傳遞而來，凶悍無匹的力道將馬車整個震離了地面，再重重摔下。
　
一時間，大地響起隆隆怒吼，一波波不分上下左右的力道撕扯著天地四方，馬車裡外皆不得安穩，足足過了許久，震動方才慢慢停歇，恢復原有平靜。
　　
「王！」好不容易穩下車身，駕駛馬車的隨身侍衛急切呼喚由前座傳來。
　　
踹開車門，茶理王自馬車探出頭，順著面無表情的侍衛手指方向，輕輕仰頭上望。
　
月當空，孤城崖，冷冷嚴冷，沉沉深沉。
　　
一輪月，一輪違反時序限制圓潤實滿的月，一輪塗滿血紅色澤散發炫目光彩的血色月，冷冷高掛。

紅通通的天空滿是血月光芒，耀眼紅光像是畫筆一般迅速染滿血紅大地，萬物看在眼中除了鮮紅別無色調，鮮豔紅，淒厲厲。
悽美哀愁的顏色，紅得像方流出美女頸子的鮮血，紅得像嬰孩嬌嫩欲滴的唇，紅得像生物垂死慘嚎的吶喊，那是嗜血族最愛的顏色。
　　
「難道----」遲疑喃喃，不甚舒服的疑慮浮上茶理王心頭。
　
不遠處，高大嚴峻的城門前沒有半個守兵，不尋常的氣氛若環繞城堡週遭之迷霧沉重且悶，壓得人近乎透不過氣。
清了清肺腔燥鬱空氣，茶理王跳下馬車，那輪妖冶淒紅的月，照耀著仿若空城的虛假城牆，思索了片刻，他要幾名屬下留在城外等待，孤身進入闍城。
　
宴客廳裡，華美物品損毀破碎，所有東西無不東倒西歪亂成一團，傾倒桌椅，摔落餐食，凌亂中，依稀可以窺見這夜的宴會依舊奢華。
　　然而，奴隸也好，人類也好，嗜血族人也罷，空蕩蕩的廳堂裡，沒有半個人存在，沒有。
　
昔日聲音鼎沸歌舞不絕的宴客廳，空虛寂然渺無人煙，清冷寂靜的廣大殿堂中，獨剩茶理王的足音叩叩迴響。　
　
環顧四周，英眸仔細尋找任何蛛絲馬跡，不知不覺，腳步漸漸轉向闍城內部深處，偶然由一扇斑駁鐵窗向外望，一道沖天紅光正由城之後方傳來，想都沒想，茶理王身形立即朝迷濛光彩方向掠了過去。
　　
這晚，闍城城所有機制似乎盡皆停擺，一路上，茶理王不曾遇見任何會走動的生物，不曾遇著任何猜想中的陷阱機關，出乎意料的，他前進得相當順利。
待穿出層疊繁複的廳堂彎廊，走過數條曲折石徑，行至冰冷孤城背後，茶理王見著一幅他畢生難以忘懷的景象。
　
那兒，闍城後方有個似無邊際的無垠空間，地面上，許多身影在那兒拼排出一個不規則的同心圓，圓的範圍很大，大到讓他看不清圓心那端有什麼。
　　
上空，滿月月華的殷紅光芒大片大片灑落，慘紅亮光照亮每一個虔誠趴倒在地的人影，仔細點瞧，會發現裡頭不僅有瘦弱怯懦的人類、低下卑微的奴僕，還有，視血若命的嗜血族。
遠遠望去，整幅畫面好比一片流動紅紅鮮血的原野，除了鮮血別無存在的世界，一個個崇尚鮮血甘心淪陷的生命誠敬跪伏，恭敬而卑微。
　　
不明所以，打從踏進這片血色，茶理王的目光便不可自拔地望向圓之中央，天空那輪血月正下方。一股強烈的迷戀崇慕心態不斷地在胸前叫囂，脫離常軌控制的，他整個人不自覺地緩緩移動腳步，小心的，輕巧的，朝聖一般向著圓心行走。
　　
萬分奇異的，一種渴求在心頭烈烈作祟，停不下來的腳步引導前行，未停的足邊通過了許多人龍，所有人凝視焦點都與他相同，圓之中央，月之映照。

彷彿，圓心中央有個足以撫慰所有心靈的神祇；值得萬靈萬物為其傾盡所有的至高無上。
　
驟然，血堡王者腕間竄出一條紅色血線，那是他的血，他懂，卻不阻止，殷紅線條突起疾飛的方向，正是他雙眸殷殷注視的彼端。
　　
略低首，茶理王腳步輕柔向前，腳邊每個身影除了酣醉仰慕的眼神之外，人人身上同樣亦有耀眼紅線縈繞，無人掙動無人抗拒，一個個，都如中了毒，上了癮，陶醉在滿是喜悅的癡迷奉獻。
　
血月正下方，究竟是什麼？
既是好奇又是嚮往，力量本源一點一滴的離體，他依舊毫不猶豫地走，不停的不停的走。
　
慢慢，他的耳邊悠悠傳來一種聲音，一種傾注滿心傾慕的切切呼喚。
這個姓名他不陌生，這個姓名他很清楚，那是歷代闍皇承繼的尊貴姓名，一聲聲，一聲聲，喚著。
　
「西蒙。」
　
當真中了毒，當真上了癮，所有人，飲下一種名為西蒙的酖毒。
盲目而癡迷，甘心而不悔。
　
於是，當他見著圓心中央時，不驚訝不吃驚也不意外，畢竟，這容貌他早已看過了許多晚。
　
挺直背脊，煢煢靜立，華麗厚重的亮黑華服繡綴著華麗金線，鎔鑄夜裡一切華美的身影微望向月，空中，一條條瘋狂飛舞的紅線沾上修長手腳，攀附勻稱肢體，不言語的形影，像個無底深淵吸取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莫非，當真是場掠奪？一場陰謀？一樁謀殺？
　　
若是掠奪，可為何讓血月暈紅了神采的身影會孤獨的近似孤立無援？若是陰謀，可為何那雙手十指必須握得死緊近要扭曲？若是謀殺，可為何那潔白的牙必須緊咬著自己唇瓣死死不放？
不需得到完整解釋，血月下，少年強自忍耐眉頭緊鎖的變調神態，無名由的，觸動了茫然王者心底絲弦。
　
「喂，小鬼！你還好吧！」
脫口而出，是習慣多時的話語，縱使相貌漸次轉變，茶理王仍是確定眼前這名豪奪諸多生命的熟悉是誰，而緊繫他腕間的血線，亦在自己開口同時隨之斷裂。
　
「！」搖搖頭，難以言語的少年好似聽見了呼喊，欲尋聲音方向，怎知搖晃的身軀顛了兩步，竟是跪倒了下。
　　
「喂！」
突破咒術束縛，真實關心令迷亂神智再度清醒幾分，上前扶住摔倒的人影，茶理王急急喚了聲。
　
緩緩抬頭，滿佈紅線纏繞的身軀驚懼發著抖，蒼白似雪的臉上時而喜悅時而悲傷，交錯複雜閃爍不定的神情，叫人根本無法猜測究竟發生了何事，惟獨慘白蒼蒼的容顏，更是與周遭遍野血紅不甚搭調。
　　
此時，茶理王終是發現，那條原是遮蔽在少年眼眸上的咒布，不知在何時消失了蹤影，燒融成灰。
　
接著，那雙他從來不曾見過的眸子，慢慢慢慢慢慢的，睜開。
一雙深遂幽遠沉不見底的眸，靜靜燃起火燄，吞噬黝闇夜色，燒灼出成片血色光芒。
血豔豔的沉沉深紅，深幽幽的清澈血髓，茶理王在那雙純然明淨中，見到了，道道耀眼萬丈。
　　
黎明破曉。

＃＃

這晚，他讓人引導到了一處地方，一處令他感覺極度不安的陌生場所。
　
那名總是自稱父親的人牽起他，啞著音調叮囑他千萬要忍耐即將到來的艱苦。不曾如此溫柔的沉穩音調，一字一句述說交代，要他記著闍城一脈的偉大傳承，要他務必取得嗜血一族的瑰麗命運，還予族人一個獨霸天地的絕對未來。
　　
就在他尚在咀嚼何謂父母、何謂傳承意義之時，這場他無法預期的犧牲就自動開始了。
　
不得視物，近似目盲的他只聽一聲轟隆巨響，強大的無形壓力由上而下壓得讓他幾乎當場跪下，咬住牙關，方欲理解自己身邊發生何事，一道如針刺般的刺骨尖銳，迅速竄進了他的身體。
　
「！」不出聲，他想起父親的交代，忍耐。
　
血液，對嗜血族而言，是一種傳承，是一種媒介，是一種無可取代的力量。而他，正吸納著無以計數的力量與，情愛。
耳畔，傳來一聲聲深刻由衷的呼喊，喚著誰？他聽不清楚卻也無心分辨，潮水般湧來的鮮血捲動嗜血力量在體內燃燒，波濤而至的愛憎情慾像是怒濤狂浪一般，幾乎將他徹底淹沒。
　
鮮血織出一幕血色祭典，無法出聲的忍耐如同凌遲，各式各樣的悲歡苦痛連同鮮血在身體中漫溢橫流，無法動彈也無力阻止，翻騰情潮洶湧，一分分不屬於自己的愛憎嗔怒，竄進腦海深處長驅直入，而他無處可逃。
　
無聲烈焰中，他整個人都在燃燒，燃燒在驚濤駭浪般的愛憎情慾，焚燒在無窮無盡的慾望渴求，無處可逃。
　
慢慢的，他感覺到遮蔽在雙目上的黑暗正慢慢崩解，一絲絲微光在眼膜深處亮起。
恍恍中，他聽見一聲急切呼喚，一道他迫切需要的救助溫暖，抓住那雙形同救贖般的強健臂膀，黑暗退去那刻，他，睜開雙眼。
　
睜開眼。
他看見了燦爛日光和，地獄。

　
＃＃

慘叫，從最接近陽光步履的那端響起，不可擺脫的致命缺陷成了迎向毀滅的劊子手，幾縷光芒，輕易地讓脆弱身軀冒出淒慘白煙，高溫加速了觸光皮肉的燒灼，日光，在嗜血肉體上燃燒出要命火焰。

由是可悲的，與生俱來的恢復能力自主地在烈焰中苟延殘喘，過往嗜血族引以為傲的求生能力，而今，成了延長折磨時間的幫凶。
　
陽光若刃，刮起片片血肉皮膚慘然模糊，冒出血水的身體在火焰裡被慢慢吞噬，足以跨越時空生老的容貌，變得腐朽變得焦黑，當靈魂亦隨著光明到來燒毀殆盡之時，傳說中力量卓越、讓萬物恐懼害怕的嗜血族群，只能慘叫著悲切痛楚，隨風化成一縷縷不復存在的灰煙，消散。
　　
天與地之間，皆，不復存在。
　
一個，十個，百個，千個。
一聲，十聲，百聲，千聲。
一次，十次，百次，千次。
　
不需回頭，本能足夠讓茶理王明白身背後如狼似虎席捲而來的燦爛為何，可他，走不開。

他的身邊跪伏了許多族人，他們是嗜血族，嗜血族群都該迴避陽光畏懼日照，他是如此，被他扯在胸前的新任王者理該也是如此。
觸目所及，個個不敵光芒照耀的人們在陽光中慘號消逝，無能抵禦日照的低階奴隸更在瞬間化為火球，不懼日光卻反抗不了咒術的人類，徒能呆守原地，癡傻地等待生命力被抽取枯槁時刻。
　
生命，不過是貢獻給這場血祭的貢品，付出奉獻，才是真正施行的工作，那麼，祭禮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抬起頭，此時唯一無所褪色的，只有天上那輪鮮紅血月，仿若宣示，紅艷光輝散發耀眼光芒企圖與陽光一較長短，分庭抗禮。
　　
最後，茶理王隱約看見一道灰濛魂影穿越他們直往王者之墓，雖朦朧猶可辨識的形影，依舊看得出逝者為誰。
　　或許，從一開始，所有來到闍城的賓客，都不過是前闍皇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或許，從這一刻開始，他所不了解的陌生少年，已經有了新的名號，新的，位置。
　　
只是，此刻思考問題已是太過，當日光跨越過紅月界線，月華漸次消退之時，茶理王猛然感覺陽光在身上穿出數個燒洞，皮肉受熱轉瞬焦黑的炙熱痛感，讓他雙眸不禁重重一縮。
　　
無法抵禦，茶理王四肢百骸都在緩緩到來的光芒中劇烈顫抖，所有神經脈絡都因陽光的撫弄而瀕臨崩潰，他相信，再過不久，血管中一分一毫的鮮血都會被日光蒸發成無，他知道自己應該要走，要逃，逃離這噬魂奪魄的懼光詛咒。
　　
但，當他低首望見一雙紅褐瑩瑩時，他，再度怔然。
　　
這一遲疑，注定再也走不開。
　　
萬分可笑的，面臨死亡邊緣，他此刻想做的，卻是伸手拭去那點徘徊晶瑩。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逃呢？」
胸前的新任王者開口問，可他無言回答，是無言也，無力。
　
陽光越近，生命終點越是鮮明，倘若老頭知道自己因為這種可笑因素而死，不曉得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滿是疼痛的，他拉出一抹笑。
　　
「卡…卡西爾…」
誰？誰在叫他的名？動了動眼皮，卻什麼也看不清。
　　
頹然失去力量，身體無力向前傾斜，連帶知覺都變得遲鈍窒礙，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護著少年多久，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慢慢的，視線只剩成片致命閃耀----
　　
突然，一股強大力道攫住茶理王咽喉，力量之大，大到被緊緊壓迫的喉嚨無法呼吸無法言語，想要挪動眼珠看清發生何事，卻也徒勞無功。
　
頭一次，感覺死亡距離自己這麼靠近。

下一刻，遍體灼傷的身體被狠狠拋了出去，飛過了整片偌大死亡墳場，重重摔進闍城，跌進一座擁有大片玻璃裝飾的廳堂。
粉碎玻璃反射金色光芒亮起短暫光芒，重重跌落的身軀翻滾數圈無力停止，遭破壞的建築樑柱轟然落在茶理王身上，傷重闔眼之前，散亂視線穿過殘破空間，他望見----
　
蛻變容貌已皆大成，青年王者沐浴在金光耀眼的斑斕萬丈，腳步不移，無恐無懼。

墨髮飄揚，衣袖蕩蕩，其貌端正，其威凜凜，一抬首，宛若神祇。
　

＃＃

一個，十個，百個，千個。
一聲，十聲，百聲，千聲。
一次，十次，百次，千次。
　
睜眼，睜眼，他睜開眼。
　
有個人，有個不同身邊哀嚎聲音急急響起，有個他模擬了數回的亮眼形影出現眼前，而那人的背後，有片光，一片炫爛奪目的光。
　　
金色，炯然燦燦烜亮煌煌，是他見到的第一個顏色；熾熾燃燃焱焱，陽光，是他睜眼之後見到的第一道光。
　
接著，他看見一道道火焰焚燒著掙扎痛苦哀嚎的靈魂，驚恐害怕卻無法逃脫，眾多生命將力量貢獻給了他，用鮮血餵養了他的成長，在這日出破曉終能解下封印雙眼之時，迎接他們的，卻只有陽光賜予的毀滅死亡。
看著一個個陌生身影化成虛無，聽見一聲聲淒厲慘烈的哀鳴，他，被他們聲聲呼喚的王者，除了站立原地，除了注視死亡降臨，還能做什麼？
　
不能，他什麼都不能做，因為這場血祭根本還沒結束。
　
於是，當那個總是自稱父王的靈魂穿過身軀，含笑飛向王者之墓時，一瞬間，他什麼都懂了，卻，什麼都無法挽回。

迎接他雙眼的，只有陽光，以及陽光帶來的毀滅。
　
究竟，他接收了多少人的悲傷喜樂？他被迫接納了多少不想知道不願明白的喜怒悲苦？他不知道。
　
嗜血族的悲喜，不得見光的恐懼，死而歸塵不得安息的悲哀，尋不著生命共同體的寂寞，失去另一半的長久孤獨，一點一滴，一點一滴，短短瞬間，體會領悟。
　
因為承載過多，終於，化成空無。
因為了解過多，終於，弭成空然。
因為明白太多，所以，不需要碰觸。
因為明白太深，所以，不需要擁有。
　
王者需要愛憎麼？不需要。
王者，只需要力量。王者，只需要付出。王者，是維繫拯救一族的，工具。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逃呢？」
他自問，他發問，問著始終緊緊護在他身前的人。

那人沒有回答，陽光已經奪走太多，多到連這唯一與他說過最多話的人也要奪去。

「為什麼，要如此呢…為什麼…….」

落下一滴無法控制的剔透晶瑩，這是承繼嗜血族群諸多力量，接下前所未有浸浴陽光榮耀的西蒙，第一次、最後一次，落下淚。

最後，一次。

王者，需要愛憎嗎？

需要嗎？

[ 此貼被風逍遙在2006-05-07 12:4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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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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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6-05-07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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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遲緩地移動手腳，燦金長髮失了光彩似的凌亂垂落，顫巍巍地站起身，蒼藍色的眸光在凌亂中定定向前。
　
前方，道道金色光芒奪目耀眼，那致命閃耀，刺目的連靈魂彷彿都被刺穿，可他還是睜大了眼，多少嗜血族在陽光下迎接死亡，多少嗜血族對烈日抱持渴望與敬畏，而今，這烈列光彩就在自己一步之前，不管，這到底是夢還是真。
　
不遠處，陽光燦爛之地，站了一個人，一個他很熟悉卻又陌生的人。
　
斑斕光輝映照那張端秀容貌熀熀模糊，墨黑服飾連同黝黑長髮是整幅畫面中唯一深邃存在，一反常態，一反規則，這名嗜血族新任王者的王，無視陽光日照定定站立，不懼不退。
　　
搖搖晃晃地踩出步伐，分不清是在向前還是靠近，他的腳步前進得有些蹣跚，就算在分不清真假的此刻，陽光威脅依舊叫這副身體有些畏懼，前進躊躇，遲疑困惑，他好像聽見意志與本能在腦中激烈爭辯。
　
驀然，那屹立光輝之下的耀然身影晃了晃，不及眨眼，墨影驟然如融毀燄燭向前傾倒，驚得他丟下本能驚疑快步向前，就在雙手恰恰接住軟倒身子瞬間，他們週遭的色調忽之一變，鮮紅，撲天蓋地捲走了成片明燦光芒。
　　
短短一瞬，耀眼光芒被紅豔吞噬，無數火焰憑空在蔓延竄燒，淒厲慘嚎連同火芒，一聲接著一聲在無垠空間中迴盪，沒有次序沒有先後，無休止的哀嚎將空氣撕裂成磨人利刃，聲聲直搗腦海。
　
　　
滴滴，滴滴，他聽見液體落入水面的聲音，清楚，響亮，沒有高低，那是死亡敲出的音韻。
遠遠，近近，他聞到甜膩濃重血液橫流的味道，稠重，黏膩，沒有深淺，血是唯一。
　　
舉目抬眼，視線所即只有殷深血紅，本是令人喜愛的色彩，在一夕成了全然犧牲的象徵，遍體焚燒止不住哀嚎的族人，不得脫逃呆楞等死的人類，一個個全都燒成了灰煙渺渺，蝕成遍地荒骨。
　
無人走，無人逃，無，只有毀滅。
　
顫顫發抖，在他懷中的新任王者微微揚起那雙血髓瞳眸，深沉瞳色中，無助流洩著一股悽愴悲涼，喃喃低吟的悲傷聲音，輕輕、輕輕問著：「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逃？」
　
「因為，因為他們愛你。」忍不住拉近懷裡顫抖，同樣尋不著答案的血堡之主如斯回答。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逃，為什麼我不能拒絕，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因為你是他們的王啊……」
　
聲音裡，充斥一句又一句的痛苦不解，是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愛他的人都必須死；是無法回答，無法回答為什麼愛慕的代價就是死亡。
　　是愛的方式錯誤？還是愛的對象太過尊崇？是血祭的目的太過奢侈？還是奉獻的酬償太過高昂？

　
王者啊，究竟必須背起了什麼樣的責任包袱，承擔多少祈求盼望，看盡多少生命流逝，才算是，王者？

「你，也會離開嗎？」
「我？」

話，還來不及完整說出口，一股凶悍力量由下而上攫住了欲發聲的咽喉，狠戾力道掐得脆弱喉管近乎扭曲，一股氣梗在他的喉間不上不下，窒礙若尖刺。
　
「呃！」

說不出話，不受控制的身體無法抵抗突來力量，本能鼓動雙手握住緊掐不放的力量來源，但那將自己緩緩上舉的手臂白皙而兇殘，渾然不帶絲毫猶豫。
　
「！」
話不成話，箝制喉間的指爪越收越緊，爪尖劃過皮肉，新任王者秀麗的容貌染上了層迷濛血氣，一層屬於鬼魅的殷殷血紅，尖銳指甲穿進薄弱咽喉，轉眼就要將他喉管捏碎----
　
「………….」
什麼？缺乏氧氣的腦海聽不清耳畔傳來之細碎語句，無力身軀徒能持續消耗所剩無幾的微薄空氣。
　
「…………」
什麼？說什麼呢……

不甚清晰，不甚明瞭，冷冷音調若即若離，被逼至生命末端的一方視線費力偏轉，看向即將捏碎自己喉骨的那方----
　
幾滴血，由他身上噴濺而出灑上了冰冷容顏，飛落血珠彷彿雪地紅梅，悽涼綻在蒼蒼白雪中的幾點孤寂詛咒。

遍野哀嚎歌頌迎接王者新生，仿若無休止的死亡砌成一條不可回首的漫漫道路，沒有悔恨餘地，沒有選擇空間，被送上路途的靈魂遲疑不得猶豫不得，唯有，承受。
　
誰言王者路途，不是一條由亡者堆疊而成的旅途？試問，誰能回頭？
　　
幽幽的，苦苦的，冷冷的，寂寂的，那對深不見底的血髓眸子，慢慢慢慢地滲出了一彎淚水般的澀然紅豔，似血般的淚，似淚的血紅哭泣。
　
哭了哪……

蜿蜒血淚，一如難以言喻的沉重悲哀，卡西爾緩緩闔上眼，鬆開掙動雙手同時，死亡氣息在耳邊歡唱，他感覺一股稍嫌纖瘦卻又凌厲萬鈞的掌力擊在胸口……
　
「啊！」
一聲大吼，圓睜雙眼，彈跳坐起的頎長身軀，立刻又因累累傷痕倒回地面，空無不著焦點的視線，花了許久才分辨清楚眼前的陰暗少光，冷冷涼風捲過冰涼空間遠遠襲來，少了耀陽烤炙之感，嗜血族生來敏銳的體質，清楚說明此刻時辰絕非日時。
　
白日陽光造成的巨大傷害讓茶理王連想動個手指都變得艱難，所幸，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還在運作，自我修復的肉體並未死絕，儘管緩慢，遠勝過待在原地等死。

仔細想想，這似乎是他頭一次這麼清晰地感覺自己身體每一吋皮肉復原，一點一滴，一分一毫，慢的足以令人再次深刻體悟這副軀體可貴與可悲之處。
　
過去，茶理王一向無夢，從他親眼被迫看見母后摟著小妹被敵人推入陽光那刻起，他就不再作夢，他的睡眠只是為了休息，順從生理的一種需求，他沒有夢。
就因如此，許久不曾作夢的他很清楚方才所遇種種必是夢境一場，理由很簡單，他尚未粉身碎骨在陽光照耀之下，既然腦袋猶在運轉，痛感仍是如此清晰，那麼判斷自己還存活的推論，也不算離譜吧！
　
冷風將神智吹醒幾分，唯一能夠自主運轉的神智漸趨冷靜，撐住疲倦眼皮，兩隻手臂焦黑外翻的皮肉，隱約可見的骨骸，無端讓茶理王忍不住地想要大笑，頭一次，頭一次這般貼近死亡，滋味真是刺激得叫人有股意猶未盡的興奮。
　
此刻已至夜晚，闇夜降臨大地，令人心安的夜晚。
　
從昨晚到現在，從白晝到夜晚，數數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前前後後所發生的事情與其結果，足以顛覆嗜血族整個漫長歷史，一個王，一個抗拒天理規範的王。
　
硬撐起身體，緊皺眉峰非來自於全身上下的刺骨疼痛，而是排山倒海無法隨意掌控身體的沉重無力，視線慣性地朝外望去，茶理王吃痛走了幾步，那道與夢境相疊的人影沒有消失沒有化煙，經歷一日日光，未遵循過往灰飛湮滅的命運，靜立那端的身影傲然如山，無可撼動。
　
直到這時，茶理王終於確切理解這場血祭目的何在，付出難以估計的生命酬償，就只為了成全一個賭注。
一個不受陽光限制，無畏黎明到訪的，嗜血王者。
　
「Mr.教父，您還好嗎？」
溫潤恭敬的呼喚自背後響起，迅速回頭的冰蒼眸子裡藏不住一絲無奈，看來他的神經感官著實給陽光破壞不少，否則怎會連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覺。
　
「你是……維特？」微揪起眉，茶理王過濾腦中記憶，假使腦袋還沒被燒壞，眼前一頭橘髮笑容可掬的少年，該是前任闍皇長年帶在身後的侍童，維特。
　　
「是的，前闍皇大人臨行之前，賦予維特守護闍城的職責。」不將薨逝點出，不把死亡說明，盡忠的少年恭敬行禮。
　　
「哈…原來如此。」看著眼前少年，茶理王想起許多許多年前，當血堡闍城兩方仍處在難得的曖昧冷戰，前任闍皇三不五時還會來血堡踩踏的日子，那時，闍城前任的總管也是一頭鮮豔橘髮，「怎麼，闍城連管家也採世襲制哪…」
　　
說著，茶理王眼角餘光忽是發現一個個陸續從黑暗中走出的身影，「看來，他還是留了不少人下來。」
　
「是的，前闍皇大人在決定舉行祭禮時，便已經規劃好所有人員的工作。」
挑眉，茶理王淡淡「哦」了聲，既是早已謀畫好的算盤，那麼，他被規劃的角色又是什麼？
　
搖搖頭，揮之不去的被操縱感，壓得彎長劍眉低低沉沉，若是可能，他到是很想問問，那歲數跟他家老頭不相上下的前闍皇，在他的全盤計劃中，可曾算著他與西蒙的相遇？「維特，你先去看看你家……闍皇如何吧！」
　
有些艱澀地將不熟悉的稱號說出口，經歷一場天翻地覆的血祭，不管嗜血族往後勢力分佈，抑或闍城將來統馭地位，每個人、每個依附鮮血的靈魂依歸，必將因著一名不懼日光的王者產生而有所不同。
　　
西蒙日後做法，勢必引動檯面上下的所有勢力移轉，加上前任闍皇這老傢伙此番多少用了點手段，才讓這場血祭得以成功進行，縱使出了一名前所未有的王，這樣的手法，這樣的犧牲是否能夠被所有人接受，未必如想像中的簡單平易。
　
還有，血堡呢？血堡將來的定位又在哪兒？
是敵？是友？還是其他？
　
晃晃手腳，骨架散亂皮肉不整的痛，疼得茶理王一陣嘶牙裂嘴，就算血族力量再怎麼強大，嗜血族肉體自我恢復能力如何迅速，耀日光輝卻也不是好挨，更別說他還親眼瞥見了黎明，整個人栽進了陽光直射，此刻眼未盲，手腳尚存，似乎就該心存感激感謝涕零了哪！
　　
現在，他只想快快回去血堡抱美人，痛飲幾缸純血釀酒，然後好好的、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而不是在這裡想這些令人頭痛的問題。
　
「教父大人！Mr.教父大人！」方打定主意，維特呼聲已是傳來，音量不大，多了幾分慌張。
「怎麼…」

拖起不甚靈活的身體踱近，順維特滿是憂慮的眼神細看，這才發現，度過日光考驗的西蒙此時竟緊閉雙眼兀自站立，平淺呼吸雖在，卻對維特的切切呼喚全無反應，不知是否失去了意識。
　　
不若夢裡的狠然犀利，不似血祭時的徬徨落寞，歛眸而立的闍城新王，多了幾分沉穩幾許平靜。
　　
這時，城堡裡廳內陸陸續續有人靠近，看了看尚未清理的血祭現場，不全屍骸連同飛濺骨骸歪斜鋪陳，遍地狼藉中，空盪盪的渺無半點生機，奴隸也好，族人也罷，偌大空間中，千白屍骨堆裡，約莫就只有他們三個活人，此一慘狀，就連看慣了戰場的茶理王也不禁喟嘆。

「先將闍皇微恙的消息封鎖，吾帶他回房休息，後頭這些人交你安排發落，在闍皇未醒之前，將闍城暫時封閉。」
　
「可是…」看了看被茶理王摟在懷裡的主子，維特有些猶豫。

「照著做。」未理會維特話中遲疑，茶理王雙目逡巡繼續交代：「如果讓人知道，犧牲龐大之後得來的闍皇身體狀況不明，加上暗地隱藏的顛覆勢力，這個局勢將會變得很難應付，況且，還有神魔那群該死的傢伙存在，吾看，一切等西蒙醒來再說。」
　
維特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懂茶理王言談裡的顧慮，只是打從幾百幾千年前的歷史有交代，闍城一脈和血堡一派向來不合，交情連和平共處都談不上，更遑論新生王者仍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

城內人慢慢聚集，迫在眉睫的現實逼迫維特最後還是讓步，「是。麻煩Mr.教父大人將闍皇送至城頂的專屬房間，維特會將下頭的事情處理妥當。」
　　
思起前闍皇囑託，想起猶任管家一職時的父親，企求嗜血族能夠無懼陽光坦然注視日照的悲願，渴望一個不需在躲躲藏藏的世界，維特明白這是一場不能輸也輸不起的豪賭。
　
這場賭博，本僅是闍城古書典籍中的一個幻想。歷來闍城王者從沒人將它當真，一直到前任闍皇喜獲麟兒，當眾人發現Mr.西蒙體質特異突出，生來能力便完整承繼歷代王者之時，幻想，慢慢成了似乎可能實現的真實。
　　
以親族稚子血液為藥引不過是個開端，以力量強大的族人作為糧食，自是遠遠脫離嗜血族決不輕易相殘的原則。
封印雙眼，冷漠強迫的餵養看似冷酷無情，Mr西蒙的成長卻成功地叫人無法停下實驗腳步，就像中了日光毒癮，忍受犧牲族人日夜咒詛同時，蒙蔽的心，又期盼塑造出能夠享有陽光恩寵的王。
　　
而今，一切一切，所有奉獻成果在一天日耀過後得到完美證明。
　
什麼神魔族，什麼陽光日照，所有世間萬物用來抵禦嗜血力量的東西終將成空，終需在千萬嗜血族群腳下臣服。
　　
這晚，回到天幕的月一彎如勾，不再血紅，不再淒厲陰慘，銀白暈黃，很柔，很柔。
柔亮的，溫柔的，平和的，叫所有人忘了察覺，一場即將席捲而來的風暴。

　
＃＃

佈置華麗的房裡燃著溫暖爐火，四方垂落華麗金帳的大床上，靜靜躺著城堡主人，一夜將過，沉睡中的他依舊沉靜入眠。

另一頭，緞面金色長椅上躺著一副修長微彎的身軀，一對長腿不太雅觀的懸空了半截，儘管動作不甚優雅，但生來不去搭理這是誰家的地盤，不去理睬太多限制，所謂禮節禮數，在人疲倦到了極點，全都該通通拋到九霄雲外。
　　
整個晚上，像是耗盡心力一般，西蒙始終保持闔眼靜睡的狀態，既然呼吸平穩看無異狀，茶理王很自動地將西蒙的情況歸類至情況良好一方。
　
再說，他自己身體狀態也沒好到哪裡去，雖喝了些許維特送來的溫熱鮮血，軀體復原進展卻十分緩慢，沐浴時，他根本分不清形狀的大小傷口是何時有的，林林總總加起來，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

甚者，他還得出面幫著維特應付一堆不請自來的蜚短流長、尖銳質問。
足以顛覆傾毀闍城千百年悠長歷史的，不是陽光日照，不是神魔族威脅，而是，浮動不安的人心，惡毒的流言。
天底下，沒有任何一種威脅，比自家內鬨背叛更難以提防。
　
再次確認房裡安全無虞，厚重窗簾連同運作中的隱蔽陣法，阻隔冰冷石城外的陽光一絲也照射不進，努力和自己沉睡本能對抗的維特，巡視再三之後，悄悄掩門自房中離去。
　　
門，被輕輕地闔上。血髓鎔鑄深秋沉褐的眸子，輕輕地刷了開。

坐起身子，迎接晨光的嗜血城堡相當安靜，裡裡外外均陷入了深沉休憩的靜謐無聲，爐火映照澄澈眸光暖暖暈亮，淡然視線環顧四周些許，最後，停在了幾步外的長椅。
　
推開絲被，清醒過來的年輕王者裸著雙足走下床，這算得上他生來第二次睜開雙眼，第二次看清楚世間萬物。
　　
長椅上，如絲金髮因著主人不甚優雅的睡姿流淌傾瀉渾然沒個秩序，金色的髮，燦爛耀眼的可比昨日眼中的金芒萬丈，不知道，卡西爾是否亦見著了那樣的班斕璀璨？那樣燿然奪目的金色？
　
「真的一樣……」
　
本著同為嗜血一族之本能，漫步走至長椅旁的他，相當確信對方不會在這時醒來，屈膝在椅邊地板坐下，伸手撩起一把垂落碰地的金色絲線。
捧在手心，輕軟觸感與尚且不得見光的最初相似，不若自己的深沉墨黑，金亮髮絲炫亮的極富其主人之不羈色彩，或許，這人比他更適合陽光，更接近日光。
　
無端惡作劇心起，抓起一束長髮，捏著髮尾，他微抬身子湊近，用手中的髮絲搔了搔俊逸含笑的睡顏。
　
「嗯…」
不堪騷擾，睡眠中的人動了動濃密俊眉，有些蜷曲的身體不自覺地往始作俑者一邊側倒，這時，他注意到了男子略彎頸子旁的幾個淺粉紅疤。
　　
「對不起…」

白皙指尖輕輕碰觸自己造成的傷，他沒有忘記，這具持續恢復中的肉體，曾經如何被自己硬生生以指劃傷，即便鮮明指洞只餘幾點淡疤，可記憶呢？
　　
那時，甫睜開的雙眼中，除了烈日，只有一片不可休止的死亡；迴盪耳邊的，只有一聲聲不曾間斷的哭嚎悲慘，他知道這些都是他的族人，更明白陽光正在狠狠撕裂他們靈魂，可是他，被聲聲呼喚的他，無能為力。

切切呼喚裡，消融了多少鮮血，火焰熊熊焚燒著的，不只是嗜血族靈魂，亦有他們對於新王的嚮往與企盼，就算終點是灰飛煙滅也義無反顧，但，有必要嗎？
　
他不懂。
　
他的睜眼，代價是族人的死，父王的離去，不能選擇之餘，他想阻止、他想抗拒、他想放聲大喊不要，可是，無人聽見。
忍受滾燙血液在體內竄動並不可怕，接納伴隨鮮血翻騰湧至的情感卻叫人恐懼，熾熱灼灼沸沸燃燃的愛憎，是那樣毫無保留地送進他的四肢百骸，直竄他不願理解也不願明白的腦海。
　　
什麼叫情愛，什麼叫憎恨，過去不曾明白的，在那短短幾個時辰中，世間的苦痛悲喜，竟是逼著他一次體悟。
　
或許，便是流竄體內的血液這般濃稠沉重，他的身體才會不由自主地顫抖，才會在波濤愛憎中浮浮沉沉，幾乎滅頂，他不懂，他不願懂。
　　
所以，待得見金光萬丈剎那，他眼裡見著的不是未來，只有光芒不留情地將他身邊生命一個個奪去，他不明白，他人口中炫爛美麗的光芒為何如此殘忍，為何天地對待他們一族竟是嚴苛？
　　
誰言陽光公正無私？誰言創物神祇寬宏博愛？
若真無私，何以如此殘忍？若是博愛，何以如此偏袒？
　
當父皇靈魂穿過自己，當闍皇王者力量全然灌注，不可抑止的憤怒不停在他腦中叫囂作祟，這股怒氣，對世界、對天地、對世間萬物、對芸芸眾生、對殘酷奪走一切的明燦耀日、對一切犧牲逐漸漠視接受的，自己----

憤怒！

但，待他意識清醒，他的指尖已將卡西爾咽喉撕扯開大半……
　
這天，他在長椅旁坐了一天，整整一個晝日。

看著那張安然沉靜的睡顏，他反反覆覆想了許多，明白了許多，也，決定了許多。

　
＃＃

傍晚初至，茶理王即從睡眠中自發性清醒。
　
伸了伸懶腰，無夢不受打擾的睡眠總是叫人神清氣爽，終於回到該有狀態的身體，輕盈自在的讓他想放聲大笑。無夢的睡眠才是正常，恢復靈活與自主的手腳才是自己所熟悉，現在只等闍城事情結束，他就能愉快地回到血堡去享用美人酣醉美酒。
　　
唯一有些詭異的是，在深深休眠中，他似乎隱隱約約感覺有人在碰觸自己，可在大白天的嗜血族城堡怎會有人走動？難不成闍城鬧鬼？
　
忖思著，維特聲音已從微啟門縫邊傳了進來：「Mr.教父，菲列特大公又來吵著要見闍皇，不然，他們就要強行闖進來。」
　
「嘖，又一個囉囉唆唆的老頭！」抓抓被他睡到有些亂翹的長髮，茶理王暗罵了被他歸類至萬年老妖的大公數聲。
　　
此時，垂落金帳薄紗的那端，有個冰冰冷冷不帶溫度不含情感利刃般的聲音響起。
　
「維特，將所有人帶到大廳，吾要親自見他們。」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既是無從選擇，那，縱使路途寂寂無得終止，決定了，就不回頭。

絕不，回頭。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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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6-05-07 20: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六)

紛亂吵雜的闍城大廳擠滿了人，有忠誠捍衛闍城地位的一方，自然也有心存高度懷疑前來一探究竟的一方。
　　
在場人皆知道，不久之前，族裡有許多貴族大公被闍城邀請前來參加宴會，而這些來參加所謂皇子賀宴的人，有極大多數因不明因素消失了蹤影。
　　
刻意隱瞞，擾得人心更加浮亂躁動，嗜血族或許是個講求忠誠的族群，但，那必須建立在一位至高無上實力絕頂的王者前提之上。
　
現在，闍皇一夕駕崩，就算是外敵入侵也不見任何跡象，等不到該有的解釋，眾人抱著疑問各自揣想，且不論闍皇駕崩因素，那位照時間算頂多一歲左右的皇子，莫非就是他們的新任闍皇，若是如此，那麼人呢？
　　
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斷在人心間流竄，年齡計算不過一歲多的「闍皇」是否有能力統御整個嗜血族？猜忌，成了大家心中最大卻不敢擅自開口的疑問。
　　
雜亂聲音在血堡之主現身後陷入了沉重安靜，在那道犀利眼光掃視之下，所有人開始以微弱音量小聲交談，言語間，不忘張望彼此動作，沒有一個人會希望自己在這場權力競逐中失去先機。
　
血堡，多數人都清楚那是個惹不起的對象，莫說血族力量是個禁忌，血堡此刻動向不明，誰也不願意同時得罪嗜血族裡的兩大強權。

站立高處樓台，偉立王者冷冷瞪視下方看似唯唯諾諾卻又虛偽掩飾的人們，刀鑿般的嚴峻外貌，冷漠的讓底下哪個想要開口的，一個個把話又通通吞了回去。
　　
倒是身為闍城管家，維特善盡職責地張羅人手招呼這群來意不善的賓客，不想失了面子，更不願這些各懷鬼胎的貴族大公當真動起手，把他好不容易整理妥當的大廳再次破壞殆盡。
　　
流動緩慢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眾所期待的新任闍皇仍未現身，沉悶氣氛像是燜燒熱氣一般，折磨著在場所有人心臟，時而低頭，時而扭頭低語，最終，幾名年紀較輕的年輕人耐不住一事無成的等待，率先跳了出來。
　
「教父大人，」似乎不願直接挑戰血堡權威，領頭的棕髮少年開口不忘加上敬詞。「請問闍皇大人何時才能現身與我等見面？」
　
「……」居高臨下，看了眼年歲不過自己百分之一的年輕小鬼，茶理王連說話的動力都沒有，視線僅在對方身上停了幾秒，旋即轉開。
　　
不被擺在眼裡的蔑視顯而易見，自負從未被人這般冷眼相看的某大公之子，當場惱羞成怒把臨行前父親交代的顧忌丟得乾乾淨淨，「喂！茶理王！我在跟你說話！」
　　
「呵！會吠的狗果然沒本事。」站立高台的傲然未開口，大殿角落邊，一個涼薄聲音躍過人牆，悠悠傳來。

「誰？！」再傻也明白話中所指是誰，禁不起刺激的少年暴跳如雷，聞聲怒罵。
　
「能將你這張狗嘴堵住的人。」又出聲，聲音裡的濃濃諷味不變，這時，環繞聲音四周的人們開始有默契地退開，現出聲音主人的廬山真面目。
　　
耀眼銀白，一道渾然由銀光編織而起的炫亮身影，繡工細密銀線交錯，精緻長外套連同銀燦衣褲，完美的包裹住一副修長的勻稱身形，披肩金髮僅以一條銀繩繫綁，綴滿銀線碎鑽的禮帽微傾，亮晃晃帽沿墜飾下，有著一張冷然孤傲的俊臉。

此人不是誰，正是嗜血族裡偏好獨來獨往離群索居的冰爵一系，繼承此任冰爵名號的禔摩，冰爵禔摩。

「你這混帳！一張嘴在胡說些什麼！」
就像一隻被激怒的鬥雞，少年怒氣沖沖破口大罵，首次代父前往闍城赴會的他，向來對自身族群裡的事物本就不甚關心，不知自己面對的是何方神聖之餘，只知自己無論如何也嚥不下這口氣，二話不說，掄起拳頭就往對方撲去。
　
拳風破空呼呼，禔摩似乎不覺有何威脅，只見他手中銀杖觸地輕點，身體如輕羽一般在兇猛拳腳中輕巧挪移，幾番拳腳下來，是連一根髮絲也沒弄亂。
　
一擊未得逞，借勢退到兩步外的少年逞強嗤笑，「哼！我還以為是誰，不過是個拿拐杖的老頭子。」
　　
「喔？難道打狗需要動到拳頭嗎？」唇角微彎，不把挑釁話語放在心上，禔摩一派輕鬆自在，他的輕視，徒讓氣盛少年倍加羞辱惱火。

「閉上你的嘴！」不堪受辱，少年怒吼一聲，引動嗜血力量迅速變臉，十指瞬時化為鋒利指爪，紅著眼殺向仍在恥笑自己的敵人。
　　
事實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論少年如何猛攻，即便由拳頭轉變成了兇殘指爪，但別說傷到禔摩分毫，就連衣角襬袖他都碰不著，時間一長，本就心緒紊亂的少年招式已趨凌亂，而只守不攻的冰爵，依然神色自若，含笑自在。
　
「會叫的狗兒果然不過爾爾。」
「你閉嘴！」
「哎呀，狗連吠的能力都沒有了嗎？」
「可惡！」
　
嘴上討不到便宜，近戰又不見成效，揮起右手，少年使出了近十成的力量試圖給予禔摩一次重擊，不料，對方等待他此招已是許久，用來移動用的銀杖翻轉譜光，恰恰格去對方攻勢之時，身形高速挪移，飄至少年背心穩穩送上一掌，再趁對方踉蹌摔跌之時，順勢在其身後補上一腳。
　
「呃啊！」挨了一掌，少年跌得一身狼狽落魄，更在眾多族人面前吃了大虧，幾名與少年一同前來的同伴，不甘朋友受辱，紛紛衝出人群準備助陣。

「哈！現在要一起上嗎？」依舊是不將一夥人放在眼中的蔑視，禔摩不以為意地出言輕笑。
　
冰爵的話剛出口，圍繞紛爭的人們開始退至一旁，以便製造出更大打鬥空間，他們本就不是什麼禁止武鬥奉行慈悲的種族，有人挑起爭鬥，旁觀者自然樂得有戲可看，在場者，無不抱持這種少一名敵人便是佔到便宜的心態，再說，沒事挑上以獨特劍術聞名嗜血族群的冰爵一脈，只能說這群小伙子太過輕敵，太不長眼。
　　
於是，所有等著看戲的人群中，唯獨維特苦著一張臉十分哀怨，只因他整理多時、以往用來宴客歡樂的大廳，轉眼便又變成劍拔弩張的戰場。
　
劍拔弩張的氣氛伴隨冰爵帽沿綴飾緊繃搖擺，輕啟戰端的一方，在喊戰不久即知遇上大敵，嚴守己方防線之際，已非最初之莽撞輕率，就在雙方對峙陷入僵局，兩個字，劃過寬廣空間，越過沸騰人牆，定定響起。
　　
「停止。」
　
聲音平穩，音量不大，平平淡淡冰冰冷冷沒有高低起伏沒有心緒喜怒，兩個字，像咒語似的讓所有人著了魔般停下動作，一致性地向聲音之源望去。

　
所謂王者，自有其凜凜泱泱豁然大度之風範。
所謂王者，自有面臨大局沉沉穩穩不言自威之儀態。
所謂王者，有的是與生俱來的威嚴，有的是天賦其職的神采。
所謂王者，天生王者，王者天生。
不用華麗珠寶裝飾，不用前呼後擁的陣仗，上天自會給予其身為王者該有的一切。
　

西蒙。
　

無須說明無須介紹，就算有違常理就算不合邏輯，但，所有人就是知道，出現在他們眼前彷彿鎔鑄千年黑夜的身影，不是虛幻假象，不是冒充頂替的假貨，眼前的驕傲形影是他們的王，是他們所必須尊崇敬仰的王，嗜血族的王。

闍皇，西蒙。

「諸位愛卿，來到闍城，有何事情？」

將介紹說明省下，不容置疑的自信與驕傲，僅用愛卿一詞確立闍城地位與自身尊榮，西蒙首言便讓自己立在所有人的上位，王者之尊。
　
「這…」膽怯者，一一低下首，開始猶豫如何解釋自己帶了人馬來到闍城的踰矩行徑。
「……」謀略較深者，沉默不語，按兵不動。
　
「吾皇西蒙，」於是，先出聲應答的，是方才處於風暴中心的冰爵，「冰爵一脈前來恭迎闍皇新生。」
「嗯。」
　
血髓目光深沉而穩定的俯視偌大廳堂，將所有表情複雜的人們看得清清楚楚，燄紅瞳仁裡不含半點生命該有之溫度，那道沉紅視線唯一透露出的，只有不可違逆的臣服。

而這樣的威儀，這般的注視，看在冰爵眼中，感受到的卻是一股子民對於主上的無上景仰，王者賜予子民的暗許賞識，與其冰爵之名恰若相反，灼灼視線正熱切燃燒著殷殷渴望。
　　
這一幕，站立高處，就距離西蒙不遠處的茶理王，不偏不倚完整的將之收入眼簾。
　
西蒙現身，讓對闍城抱持質疑態度的菲列特大公亂了陣腳，仗恃自己地位不俗，大公躬身行禮不卑不亢地說道：「吾等來此，除了恭迎新皇誕生之外，尚希望闍皇告知前闍皇死因。」
　
「呵！」不怒反笑，笑聲輕輕，笑得台下人渾身顫慄，西蒙輕描淡寫地問：「莫非眾卿的忠誠之中，還包括了興師問罪的條件？」
　　　
問話一出，底下人有大半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與菲列特大公抱持同樣態度的盟友們，一個個全都往他那兒瞧去，滿臉全是他的艘主意害死大家的埋怨表情。
　
「不敢，實乃吾等眾多親人，日前參與闍成華宴卻始終未歸，懇請闍皇告知親屬下落。」硬著頭皮，菲列特大公只得繼續說明。
　
「汝等親人、吾之父皇，在血祭中付出了他們偉大的生命與力量。」
「血祭？」陌生的詞彙，除了少數人外，在場無人聽懂。
「血祭，血之祭典，經由他們無私奉獻，讓吾，西蒙，擁有得以浸浴陽光之下的殊榮。」
　
不懼陽光日出的嗜血族？！
　
根本不可能的論調，叫眾人瞪大了眼看著彼此，並非他們不相信王者話語，而是對嗜血族來說，日光原就是遙不可及的幻想。千百年來，有多少人渴求陽光而落得粉身碎骨下場？如今，位居尊榮的王者卻說他得到了日光榮寵，能夠沐浴陽光之下。究竟，他們該信？還是不信？
　　
「若眾卿堅持質疑吾之所言，不妨可以詢問血堡之主茶理王，血祭前後他均在場，也見證了諸位親人的犧牲沒有白費。」
　　
猛然感覺數百道視線全都往自己身上集中，意外成為矚目焦點，茶理王只得僵硬地點了點頭。「嗯，沒錯。」
　　
一邊是質疑闍皇的重罪，一邊是懷疑血堡教父的冒險行為，若再發言者，豈不得同時對上闍城與血堡強大強權？茶理王的話甫說完，絕大多數的貴族大公們已經決定打退堂鼓。
　
「若仍有疑問，眾卿不妨可留下與吾共賞黎明日出。」
　
西蒙笑容彎淺，看似絲毫不介意眾人的反叛質問，實則提出嗜血族最不可能履行的驗證方法，當然，在場也沒有哪一個人願意將自己的生命賭在陽光邀約之上。
　　
「既然眾卿問題已有共識，那麼，」欣然將眾人猶豫輾轉乃至漸趨下風的反應納入眼中，西蒙話鋒一轉，看向站在自己右方不遠處的茶理王，「本皇要請問血堡之主，血堡是否願意與眾卿一樣，成為闍城之臣？」

未料西蒙話鋒會轉至自己身上，茶理王先是微楞幾秒，後而風平浪靜的平穩開口：「如果你繼承了你父親的一切，就應該明白我的答案。」
　
「不願臣服？」闍皇問。
「血堡對於闍城，向來只有合作，沒有臣服。」茶理王答。
「什麼條件下都不可能？」西蒙問。
「是的。」卡西爾答。
　　
「既是如此，」直直看向對方的深遂瞳眸中，落下了層不為人知的陰暗，闍城廳內燈火通明，卻無一能夠照亮那雙暗紅。「那麼本皇只有用武力來求得所需要的答案！」

「你？！」
　
話語未盡，西蒙身影陡然從站立點飛起，速度之快，快得連眨眼的機會都無，一出手，便是退無可退的強悍一掌。

碰！
　
勉力擋下，在打鬥中失了先機的茶理王不解對方真意，更不明西蒙說打便打的理由何在，只能盡力擋下西蒙連番不留情面的攻擊，盼能有所解答。

只是，短暫疑惑在他撇見高臺下方眾人，個個以著不可思議，甚而仰慕尊敬的目光注視他的對手時，茶理王心中終是恍然驚覺：一次收服所有叛逆之心的最好方法，就是在眾人面前展現自己不可動搖的過人實力，而那個用來收服人心的最佳選擇，便是----
　
自己。
　
於是，一方是擋招兼之心中百味雜陳，另一方王者卻不打算給予對方任何調息引發血族力量機會，西蒙覓得茶理王一短暫喘息良機，運足掌力，對準茶理王胸口即是雷霆萬鈞的一擊！

「晤--」
　
來不及思考為何西蒙會知道他的胸前有傷未癒，茶理王受擊的胸腔一時氣血急遽翻騰，一口鮮血不由自主溢出唇側，退步難止，整個人登時退出了高臺範圍。
　　
凶悍力量，逼使受擊之人退而難止，完全煞不住的身體直接撞上背後作工精緻的彩繪玻璃窗，脆弱材質支撐不了強大衝擊，五彩玻璃在撞擊轉瞬化為碎片，茶理王失衡的身軀亦隨之向外跌出，從闍城高聳城樓上重重摔下。
　
「闍皇！」
　
耳邊傳來玻璃破碎的尖銳聲響，底下眾人因這意外一幕騷亂不已，著急的、擔憂的、崇拜的，一個個晃動人影在西蒙眼中只有模糊的搖晃影像，呼嘯冷風不斷由撞擊產生的缺口灌入，窗外沉闇夜色宛若一個巨大黑洞，彷彿要將人所有意識一併吞噬。
　
一股腥味，讓西蒙低下了頭，攤開的右掌心上有片鮮紅，殷紅色澤清楚說明那是誰的鮮血，下意識地握緊掌心，曲折的眉，直到他將自己右掌掐出血來亦未曾鬆開。
　
「禔摩，本皇給你第一個任務，將茶理王帶回。」斂起眸，闍皇回身向底下甫向自己效忠的部屬交代。
「是！」
　
另一頭，在巨大玻璃被撞得粉碎、禔摩愉快領命而去之時，一台馬車由遠而近朝著城堡飛馳，車上人一頭俐落短髮，濃黑中參了幾縷銀白，深黑色的皮衣勁裝，遠遠看去，就像一道席捲塵沙天地的暗色影子。
　　
戴著皮手套的雙手操持韁繩，六匹出自血堡的駿馬放蹄狂奔，馬車的出現，立即引來闍城守衛一陣騷動。
　
守兵的動作快，闇色影子出手速度更快，手中重鐵鑄造的細緻短針精準無比，同是嗜血族的她，深刻明白嗜血族的弱點何在，每一針，均準確無誤地命中追兵心臟，絕無遺差。
一手持繩，一手鐵針不絕，奔馳中的馬車，最後停在了摔至城牆底部身邊滿是玻璃碎片的茶理王旁。
　
「啊呀呀，小闇好久不見。」瞧見馬車上身影，茶理王熱情地打著招呼。
「…….」淡漠不語，躍下馬車的暗色身影冷若冰霜，面無表情，似乎對素行不良的主子有此境遇早已司空見慣。
　
「哎哎，怎麼我身邊的人都這麼冷冰冰的…」抱怨歸抱怨，心裡卻不否認小闇出現的時機不早不晚恰到好處，有些耍賴地倒在忠心扶起自己的部屬肩頭，茶理王輕聲地說：「小闇，咱們回血堡。」
　
「不再鬧一下？」深知茶理王脾性，對於主子會這般乾脆打道回府，闇多少感到有些疑問。
　　
「算了算了，」搖搖手，無力地看了眼闍城高聳灰白的石牆，方才的凌厲一掌無由讓他一身疲倦，「這種死氣沉沉囉唆麻煩的地方，吾待不下去了。」
　　
說完，幾天之內數度負傷的身軀，自動自發地爬上馬車，也不管後頭仍有追兵，他往車上軟榻放心一倒，悶頭便睡。
　
鮮少見主子這般乾脆喊停，雖明白其話中有話，語意未盡。但身為茶理王專屬貼身護衛，闇僅是淡淡看了主子一眼，便跳上駕駛位操起疆繩，駕著馬車向血堡方向奔去，走前，且不忘將幾名仍追在後頭的漏網之魚一併處理乾淨。

＃＃

那不是夢，而是真實。
　
頸間的淡疤不是假，胸口間的指痕不是假，夢裡，那切身體會過的經驗，也不是假。
他，曾經確實是想殺掉自己的。
但，那道淚水呢？
　
烙印般的掌傷在胸前發燙，縱使受傷肉體已在短短幾秒後復原，可短短一瞬的滾燙感觸，卻讓茶理王難以忘懷，他感覺得到，發痛的不是重創的皮肉，而是在別處。

一處他不想碰觸也不願承認的地方。
一個他自認不曾擁有也不曾理會的地方。
　
王者需不需要愛憎？ ealh>Y
他說，不需要。
　
所以，打從最初開始，他的一舉一動早在前闍皇那隻老狐狸的算計中，他的判斷他的決定皆是如此，也所以，自始至終，他都只是這對父子手中的棋。

一只棋。
如此，而已。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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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6-05-08 04: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精采的茶西文。

向來張揚囂狂茶理王早在那個月下的初遇時，
就輸了一半給西蒙吧...
看著西蒙一點點的轉變，到完全蛻變為一個與他對等的王者，
心情會是如何複雜？？
第六回的最後，甚至有那麼點無奈（認了）的意味...

很少看的茶西好文哦。

～誰信京華塵裡客，獨來絕塞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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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8樓發表於: 2006-05-10 15: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凡燈～
謝謝賞文。
其實這"勝負"尚在未定之天啊～XD
或許，對王者而言，他們需要的正是能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存在啊。
況論情愛這東西，當真要弄到明白，不管王者還是凡人，都是需要學習的吧！
而且，說實在，某茶也沒啥好抱怨的，有一半還不都他自己教出來的哪！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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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9樓發表於: 2006-05-10 15: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七)

追兵人數像是潮水一般似無止盡，帶領他們的首領亟欲立功，森冷手杖在夜色中閃耀著光芒，只不過，縱使他們拚了命追趕，卻始終也無法追上放蹄狂奔的良駒，最後，當馬車越過闍城領界，追捕遊戲終告結束。
　
冰爵憤而不加掩飾的怒火，那名早就睡到鼾聲大作的血堡王者是一個字也沒聽見，就連一心持繩前進的闇也沒多加理會，擺脫追兵，馬車最後停在血堡城門，穩健停步，馬兒渾然不見一絲快速奔跑後的紊亂。
　
馬蹄方休，一個人影隨即從堡內衝了出來，削薄短髮，銀白柔絲中參了幾縷濃墨，除了髮色之外，少年樣貌幾乎與駕駛座上的闇如出一轍。

「王，血堡到了。」

推了推睡眼惺忪的主子，前一刻殺敵兼之駕車，闇是忙到不可開交，而車上的茶理王則是睡得相當理所當然，撐開眼皮，瞧見熟悉的鐵灰城牆，牆上過去看來雜亂無章的藤蔓，此刻，都顯得親切可愛許多。

面無表情地撐起身體，跳下馬車，茶理王彷若未見從堡裡衝出迎接的人們，扭頭逕自走進血堡，究竟自己面上表情有多麼冷淡，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甚確定。
　
「王！你回來了，咦--」
興高采烈地奔出迎接，意外見著的卻是主子悶不吭聲一個勁兒往自己房間走去的畫面，打從出生也不曾見過茶理王這般沉默的少年，煞住腳步，轉頭望向正把韁繩交給下人的姊姊。

「姊，你們不是到闍城去給皇子賀壽嗎？」
「嗯。」把韁繩交出，闇踏步跟著進入血堡。
「那、那王怎麼一副失戀、被欺騙的模樣？」
「…」
　
因親弟一句直率話語，疾行中的闇陡然停下腳步，瞥頭看了看不時會冒出驚人之言的巒生弟弟，失戀、欺騙，是這樣嗎？
　　
熱衷沉浸在推理樂趣中的裔，沒察覺其姊若有所思的眼神，兀自說得興致盎然。「吶，對象是誰，哪家的千金這麼有本領，能讓我們『拐』盡天下美女無敵手的王，這樣心事重重？」
　　
誰？是誰？會是誰？應該又是誰？
　　
眨眨眼，細細想了想，闇搖搖頭決定不作任何假設，「就算王再寵你，也不可以在他的背後隨意猜測胡說。」
　
“那在他面前就可以囉？”把話吞進肚子，裔吐了吐舌頭，他可沒傻到自討一頓訓。「可是他真的很反常嘛！」
「就算反常，也輪不到你多說。」
　
就算男風之說在嗜血族裡時有所聞，就算道德倫理這類規矩對他們而言本就虛設，但，誰也不能就此論定主子反常因素由此而來，更別說，前往闍城的日子當中，茶理王接觸的眾多對象當中，又不只包含了闍皇西蒙。
　
闍皇西蒙？接近荒謬的推想，荒誕的連闇自己都說服不了，歷來闍城與血堡最有可能化敵為友的牽繫，早在前血堡之主那代，便由前堡主親手斬斷，到如今，已然拳腳相向的現在，又可能會有什麼不一樣的轉機？
　
將視線從身旁小弟身上移開，掠過幽深長廊上頭雕飾簡樸的鏤窗隙縫，窗外，深夜天邊一彎緩緩西沉的勾月，冷清清地浮沉地平線邊緣，雖然天上繁星眾多，此刻的月看起來，依舊孤冷。

不期然，闇想起茶理王適才在馬車入睡前說過的話：「小闇啊！妳知不知道，其實，月亮是很寂寞的。」
　
寂寞嗎？或許！

天底下的千萬嗜血族，有幾人不寂寞？
如斯漫長永無終止的歲月，沒有人相伴的嗜血族寂寞嗎？
守著空冷軀殼，聽著靈魂寂寥空音，這樣的生命幸福嗎？
亙古懸天，隨著晝夜升起落下，月，是否寂寞？

　
「姊--」感覺出胞姊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少年賣力揮手在自家姊姊眼前晃了晃，「妳在想什麼？」
「沒什麼，你明天得去跟王認錯。」
「啊----為什麼？」
「因為他是王，你的主人。」
「可是我說實話耶！」
「那是你沒有根據的胡說八道。」
　

＃＃

　
天下人，誰不寂寞。
是不是只要無視這種感覺存在，就能擺脫它無休止的折磨？
若孤獨用筆寫出便得宣洩，若以文字書寫便得解脫，那麼，他會願意提筆寫上千年萬年。
　

回到許久不曾回來的房間，趁著黎明前短暫時光，茶理王推開窗，就著微薄銀白月光，拉了張椅，無言倚窗而坐。
　
事實上，他一直都很清醒，在闍城裡，在馬車上，他都很清醒，這樣的清醒叫他恐懼。
太清醒了，反而不能用不清楚不明白去搪塞，去尋個開脫理由。
　
許久以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喜怒哀樂早己逝去；許久以前，他便認定自己的生命只剩下責任二字。
　
他看得見小裔眼中直率不諱的不解，看得出小闇神情裡的淡淡憂慮，向來，他都是這城堡中不可動搖的指標，此刻，他卻讓他的部屬們露出不該屬於他們的擔憂。
　
茶理王房間正前下方，有一片與血堡風格全然不合的淡雅花園，房間窗台邊露台，還有個小而精緻的花圃，小巧土堆，種滿了一株株矮小搖曳的植物，青綠嫩葉上頭，開著一朵朵宛若展翅飛蛾般的黃色小花。
時節已至春季，儘管季節對於晝伏夜出的嗜血族而言，沒有太多實質意義，可是自然的無遠力量，依舊不屈不饒地在森冷城堡中做出變化。
　
夜風吹拂，綻放已致末端的花兒掙著最後一絲力量輕輕搖擺，就地跳著一支安撫心緒用的舞蹈。
　
「傻瓜，種這些既不能吃又不美的植物幹麼？」 p2vBj.*J
「哥，你不知道，這花很特別喲！」

對了，那是他親愛的妹妹，來到世間不過十二年的妹妹，在擁抱歡笑中成長的她，一頭金色長髮是血堡裡頭所有光輝的來源。

他的妹妹，總是為了自己必須飲下生物鮮血而憂傷，為了自家奴僕遭遇而不開心，為了接連掀起的戰爭而哭泣，但這樣的慈悲女孩，最終卻只換得了魂飛魄散的悲慘命運。
　　
那回，他與父親遠赴戰場，那時候的嗜血族，相處不若現在和諧，每個家族都在爭奪彼此地盤，為了爭搶奴隸大打出手，那夜，他們中了對方調虎離山的計謀，落入重重陷阱，待他與父親察覺回轉之時已是太晚。
　　
為了逼降他們，他被迫看著，看著母后毅然抱緊妹妹，被敵人像是垃圾一般丟棄在毫無遮蔽物的空地，在黎明破曉時分，無力的擁抱彼此痛苦吶喊。
　
陽光烈焰之下，不堪折磨的皮肉脆弱不堪，走入日光照耀的嗜血族只有死路一條，無人知道，他的父皇耗盡了多少力量來克制自己，並將愛子緊緊封鎖在棺木裡。
　
見不得陽光，所有人被迫像隻鼠輩般躲在棺木裡頭，就算他想，也同樣違抗不了與生俱來的本性，生理時鐘背叛意志在日時開始昏睡休憩，母親與妹妹臨走前的哭泣，化成一聲聲切切呼喚烙印在他腦海。

於是乎，等到隔天夜晚再次降臨，他發了瘋似的從銀棺中驚醒，紅著雙眼將所有他所認定的敵人一一殺盡，當他讓血堡名副其實地浸浴在血海裡，當他讓殘破屍首掩去大片塵土，當他將同為嗜血一族的靈魂撕城碎片之時，死海遍野中，還有什麼，留下？
　　
他的小妹妹，那個最愛唱歌最愛生命的小妹妹，已經不在，身影不在、歌聲不在、靈魂不在。
　　
什麼，都沒有留下。
　
那場戰役，著實打響了血族力量名號，眾多遺忘了何謂不可招惹對象的人們，再次領略到何謂禁忌力量，一個晚上，他們收復了失去的城池，殺光所有不該出現的外敵，甚而，在同夜奪下仇敵城堡。

沒有棄械投降的降兵，沒有陣前倒戈的俘虜，就在他想將敵人奴僕奴隸一併殺光瞬間，他想起了一個笑靨，他的小妹妹，是個連不經意殺生都會哭泣的女孩哪！
　
唯一確知的是，他們是個獨尊力量的種族，驚人勝利為血堡贏得無可動搖的崇高地位，只是，鮮少有人記憶，血堡亦在那場勝利中，失去了王后與公主。
　　
也從那時候開始，他的父王變得沉默寡言，鬱鬱寡歡。而他，讓自己一頭跌進美酒懷抱，來去流連在投懷送抱的女人床第，酒精，慾望，世界在很短的時間之內沒了色彩，變得反覆簡單。

那日之後，卡西爾再也無夢，他相信，這世間已無事物值得胸腔裡的跳動為之活躍，除卻用不完的時間之外，他的生命裡似乎已無他物需要關注。
　
小妹妹死了，他最愛的小妹妹死了，化成一片灰，什麼也沒有留下，而他的時間停了，心，也停了。

　
「卡西爾，若連吾都忘了她們，這世間還有什麼可以證明她們曾經存在？」
父親求死前曾經說過的話，寂寞的生命太長，長壽變成無休止的磨難。
　

「兒子，知道嗎？她們存在的時間，居然比死去後的時光還要短哪！」
終究歲月太長久，久到記憶都要磨光。久到，連心，都死絕了。
　

所以，他總以為自己不會疼痛，沒有了痛覺，回想起一切種種之時，才不會悲傷的叫人無法承受。
　
他，茶理王以為，自己是不會痛的。
至少，在今晚來到之前，他是這麼認為。
　

「好吧好吧，小傻瓜，這花叫什麼來著？」 `z$uw
「月見草，一種只開給月兒看的花。」

＃＃

　　
堪稱驚天動地的一夜過去，短短一夜，原先看似瀕臨危機的闍城政權，在短瞬之間便重新建立了威權。
　
以這晚為起點，闍城一脈以迅速絕倫乃至殘暴果決的手段，開始有效剿滅所有反對闍城地位的勢力，順服者一一編整納入了闍城版圖，任何反抗被俘者，一個個全都被送進了所謂的實驗場所，作為新一代嗜血兵器實驗之用。

起初，多數人對於西蒙無懼陽光的宣言抱持懷疑，然而，當他們一覺夢醒卻驚覺闍皇親臨家門，當宿敵在白日被一一無預警消滅之時，眾多嗜血子民終於驚覺，他們的的確確有個王，一位顛覆天地法則無懼豔陽的嗜血王者。
　　

這位前所未有的王者，名喚，西蒙。

放眼世間諸多萬物，除卻嗜血族死敵神魔一族之外，彷彿再無威脅可以動搖闍皇西蒙不可一世的地位，沒有。　

接連肅清行動中，不滿闍城作風大有人在，無力單一抵抗卻也是事實，因此，殘存反對勢力無可避免地找上另一強權¬----血堡。

但，微妙的是，一個個登門求助或盼望商討大計的人們，每一無不都讓血堡打了回票，不宣告效忠，亦不揭竿起而反抗，在這個情勢非白即黑的時期，血堡立場在眾人眼中可說是曖昧得緊。
　　
沒有人知道血堡之主打什麼主意，也沒有人知道，那扇緊閉城門之後，究竟計畫著什麼？有人說，茶理王因為那夜打鬥而變得自暴自棄。更有人說，茶理王正在尋找能夠對抗闍皇的方法。
　　
各式謠言喧囂塵上，流洩不止的歲月，在紛紛擾擾中更是流逝得飛快，數個月過去，嗜血族群中，極大多數的貴族大公已經成了闍皇的忠誠子民，數量龐大的奴隸與人類，每過幾日，就會像牛羊一般被整齊捆綁一起後，分批送進闍城。
　　
再也沒有人懷疑那場血祭的必要性，或是血祭犧牲是否過於嚴苛殘酷，甚者，有不少血祭遺族對親人得以參與血祭而倍感光榮。
　
至於殘存想要將血堡拉攏至反對闍城一方的貴族大公，也一個接一個放棄了說服念頭，不是選擇隱藏遁世，便是屈膝向闍城投誠。

血堡，如同一座遺世而立的城，不與外界有何瓜葛，也不與外界有何聯繫，方正厚重的城牆，盡忠職守地將倚賴它的子民，遠遠守護在血之原野終端。
　

一日，又一日。
　

＃＃
　
　
一日，夕陽方墜，地表猶存些許白日溫度時分，位於血堡最高位置的王者房間，最先敏銳感覺到了日夜轉變的微薄變化。

推開銀棺，甫從休眠狀態醒覺，才睜開眼，茶理王便瞧見離棺不遠處存在一抹身影，一抹他熟悉到不行，屢屢在睡夢中出現，擾得他越來越確信自己真的開始擁有夢境的身影。
　
「唉，你這個優勢實在太過偏頗不公平。」搔搔睡到有些亂的長髮，茶理王足足嘆了口長氣，彷彿對眼前人的出現絲毫不覺驚訝。

「是嗎？」收回平貼窗簾上的白皙長指，不請自來的客人緩緩轉身，王者風範，翩翩神采。
　
久不見，時間未曾泯滅記憶中的俊秀形影，一襲布料兼之層疊織工繁複的禮服，穿在西蒙身上不見臃腫只顯高貴尊榮，殷紅唇邊噙著一彎清淺且意義不明的笑。
自信，相較最初記憶，闍城王者身上多了幾分自信，不，又或者說，自信本就是這名王者的天生特質。
　
「難道不是？」挑挑眉，不理會自己醒時衣衫凌亂，茶理王自顧自地從棺中爬出，也不知房裡在何時點起了燭光，暖黃燭火晃晃，道道映射他那隨動作柔順輕擺的髮線，金芒相映，一地生輝。
　
「陽光的顏色。」心有所感，喃喃而語。
「嗯？」
　
「金色，」輕聲言語，燈火渲染，無形軟了闍城王者一身冷硬色彩。「你告訴過我，跟陽光一樣的顏色。」
　
「吾沒那個福氣見識陽光。」語帶嘲諷，渾然不覺房裡多了個人有何妨礙，茶理王拉了張椅光明正大地在西蒙面前坐下。
　
「你見過。」

「也差點死了。」不願就同一個話題打轉，茶理王指了指西蒙腳邊大椅，暗示其入座。「說吧，你到血堡所為何事？」
　
若西蒙立意在取自己性命，那麼，在他白日闖過層層術法來到血堡之時，他茶理王橫豎便不知死上了幾百回，既是如此，西蒙來此的目的為何？不趁機挑平血堡的原因又是為了什麼？另一次的陰謀利用？或許。
　
撇開陰謀假想，他該相信今晚的相見，是他敏銳察覺的首次，還是多次中的一次意外偶然？
　
「若吾說是來敘舊的，教父可願相信？」不動聲色，含笑的容貌從容不迫。
「敘舊？」冷冷一哼，茶理王聳了聳肩，「吾不知道血堡與闍城之間有何舊事可談。」
　
生疏的距離，生疏的言詞，生疏的敬語，像是突然用了不同言語溝通交談，一道無形鴻溝大剌剌地橫亙兩人之間，雖是無形，卻又顯而易見。
　
背靠柔軟椅背，雙臂擺於扶手之上，茶理王靜靜思索自己該用哪種角度去看眼前這名青年王者，是那個雙眼不得見世而心生好奇的男孩？還是那個不知血祭意義痛苦落淚的少年？又或者，是翦除異己毫不手軟的冷心王者？
　
他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還是，眼前這個被端正姿態堆砌而起的表象？何者，才是他所想發掘的真相？
　
「闍城與血堡的淵源極深，若吾想知道父皇過往，自然需要向教父討教。」
「你既已繼承歷代闍皇一切，又有什麼事情是不知道。」
「吾繼承的是父皇的力量，而非全部。」似乎茶理對王言語中的隔閡不甚關心，西蒙續言道。
「是嘛…」輕瞇起眼，茶理王毫不隱晦地觀察起西蒙說話時的分毫神態。
　
既然人家開口問了，尋不著什麼妥貼理由可以拒絕，伸了伸長腿，就算不相信對方動機如此單純，茶理王還是翻開了過往記憶，說起印象中那位與父親有著密切來往的前闍皇。
　
回憶，是件相當奇妙的動作，許多原以為遺忘的舊事點滴，不論角色對象，一位位，全都隨著翻找動作，在逐漸褪色的記憶中，再次鮮活起來。
　　
只是，幾段故事之後，茶理王還是刻意停了下，再次問道：「說吧，你今天到血堡到底為了什麼？」
　
微抬眼，西蒙平靜眼波直視茶理王那雙與澄澈藍天相仿的眼。那樣的純一色彩，唯有在無雲清朗的晝日才能看見，但，這樣的澄澈，嗜血族中，又有幾人得以看見？
　
「邀請。」思緒輾轉，西蒙悠悠吐出此行真正目的。
「邀請？」好似聽見了一個陌生名詞，茶理王疑惑地重複了一次。
「對，吾--」
　
話，還來不及說完整，茶理王房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快速的腳步聲響，下一刻，裝飾大於實際作用的房門被一個急促不及收手的力量給猛力推開，力量之大，速度之急，在房門推開瞬間刮起的風，連同微闔帘布也跟著飛揚掀起。
　
「王！長老剛剛發現城外術法突破！叫我趕快跑來通報----咦？！」
　　
氣喘吁吁，一路飛奔衝上血堡最高處，裔上氣不接下氣地把話傳達完畢，只是一衝進房裡，乍見客人在場，著實將他嚇了一跳。
　
「傻小子！瞧你喘得跟條狗一樣！」悶笑罵了聲，茶理王站立起身，寵溺地撥了撥裔被風吹到東歪西翹的短髮，「你說的事情，吾已經知道了，來，見過闍皇西蒙。」
　
「西----啊！」雖然那回沒跟到闍城去，可自那夜之後，連番關於闍城的消息一條裔可是都沒放過，「那個心狠手辣的闍皇！」
　
「小裔啊！」暗暗嘆了聲，茶理王一臉莫可奈何地瞧著自己這心直口快的傻侍童。

「王，」跟在裔後頭進房，相貌相同舉止卻有一百八十度不同，闇恭謹地行了個禮。「我來帶弟弟離開。」

「嗯，你們先用餐吧。」溫和應答，不見主僕之別的對談，不管開口的還是回答的，都相當地自然習慣。
「是。」二話不說，微向兩位王者行禮，闇拎起弟弟衣領往外走去，遠遠長廊間，隱約還可聽見裔驚訝又興奮的聲音。
　
「你的屬下相當的」頓了幾秒，西蒙做出評語。「----有趣。」
「不，他們都是我的家人，整座城都是。」微微含笑，陽光般的自得洋溢在茶理王滿是溫暖笑意的臉上。
　
一剎那間，仿如利器切割過胸口，一股難以言喻的知覺竄上西蒙心頭，逼得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冷冷的，澀澀的，像是心被人狠狠扭了一下，一種不甚舒服的感觸。
　　
隱隱吸口氣，他是王者，王者不管在任何場合都不能失了分寸，不管什麼情況下，都得將自己擺在最後，幾個眨眼，西蒙迅速將突來的不適之感從腦海中抹去，快得好似這感覺從來不曾存在。
　
「教父，」微咬牙，喉間突來一陣乾澀，連說話都多了幾分艱難。「吾邀請您在三日之後，到闍城一敘。」
　
「邀請？」
「邀請。」
　
方思量著西蒙言中含意，未給予茶理王多開口的餘裕，西蒙袖風一舞，強烈氣勁刮起強風，吹開了身後窗門。
　
足尖輕點，身影邈邈，一如來時不知所蹤，徒留一室空音繚繞。
　
「三日之後，吾會遣維特前來聆聽教父答案。」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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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1.27 寂月楔子~26(完)+番外，47F

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1.27 寂月 楔子~26(完)+番外，47F

01.27 寂月楔子~26(完)+番外，47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