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8 【剑温剑】熬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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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8-08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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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8 【剑温剑】熬鹰

祝剑无极生日快乐以及提前祝剑任剑情人节快乐！

　　“雪爪星眸世所稀，摩天专待振毛衣。虞人莫谩张罗网，未肯平原浅草飞。开书。书接前文——”老先生惊堂木一拍，亮嗓子一吆喝，路过的人皆围了上来，“上回说到，三十多年前乌侗族诞生的猎鹰奇才——神蛊温皇，三岁能武，五岁拉满弓，八岁驯服海东青，十二岁赤手搏虎......温皇之名，响彻族内外，人皆为之倾服，千里内鹰狼虎豹皆闻风丧胆。猎鹰十六年无一败绩。话说神蛊温皇二十四岁这年，却迎来了他鹰师生涯中最难驯服的对手......”
　　
　　喀勒刚下过今年第一场雪时，神蛊温皇满手滴着血带回了第一只猎鹰。
　　乌侗族以游牧鹰猎为生，每年十月中旬至十一月，正值亚成年鹰出巢之际，又正逢大雪纷飞，鹰离巢捕猎。其他鹰把式一早便提了捕鹰网踩着雪上山。温皇犯懒睡了一上午，中午才惺忪醒来，随便吃了点，提着三只用熟牛皮包裹得不能动弹的鸽子，带着网上山了。
　　寻到顶峰不远的一片开阔地，温皇捡了山草树枝，搭起了窝棚，作为藏人的鹰铺。支好了网，两只鸽子用绳拴在地上，由于眼睛被眼罩罩住了，只能待在地上小范围活动，充作捕鹰的活饵油子。另一只鸽子充当放哨的看雀，被拴在树枝上，行动较自由些。温皇趴在低矮狭小的鹰铺里，看不到天空的情况，通过一个狭小的瞭望孔全神贯注观察着看雀的状况。
　　过了两三个小时都无事发生。油子在地上啄着温皇提前撒下的谷子，看雀在枝上站着，埋头理毛。忽而，看雀猛地抬头，瞪着一双圆鸟眼，全身的毛紧缩，扑腾乱飞起来。温皇一手抓紧了弹绳，一手提拉起拴住油子的木架，油子上下翻飞起来。一片黑影投了下来。只见一只大鹰在低空中盘旋了几圈，两翅一斜朝油子俯冲了下来，利爪刚钩到油子的背羽，温皇看准时机一拽弹绳，捕鹰网迅速扑了下来，将大鹰和油子困在了一处。
　　温皇从鹰铺里爬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走上前去收网。鹰在网里剧烈挣扎起来，扑腾着翅膀嗷嗷乱叫，一双金色的鹰眼警惕地瞪着面前的鹰师。温皇从网里把它抓出来，却没想鹰更剧烈地扑腾起来，倏然展开的巨大双翼挡住了视线一秒，弯钩状的鹰喙在温皇虎口狠狠凿出了一个血洞，利爪更是划出了几道血痕。温皇吃痛地蹙了蹙眉，手疾眼快制住它的翅膀把它拎起来，用绳子把它翅爪都贴着羽毛捆好，牢牢包在事先准备好的牛皮里，又给它带上了牛皮制成的面罩，看不见的鹰这才渐渐安静下来。温皇匆匆收拾了网和吓得发抖的油子看雀，一道拎着下山了。
　　回到木屋里，温皇手上原先流出的血已被冻住，冰冻之外又有新的血在不断冒出。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的手，把鹰拴在鹰架上，给它绑上脚绊。仔细一瞧，只见它胸部臆羽上都长着上细下粗的长点纵理。“纵点...刚长齐毛的儿鹰子。”温皇伸手挠了挠鹰胸脯的绒毛，在鹰喙狠狠啄下来之前敏捷地收回了手指，仿似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一般轻笑一声，“刚出巢的鹰中竟有如此野性难驯的愣头鹰。真是......愉悦啊。”
　　温皇掰着鹰脑袋细细瞧它，见它右边的鹰眼上有道血痕，血凝了，留下一道小小的伤疤。应是在网中挣扎时划伤的。只见这鹰立如植木，身大尾尖，圆头、平顶、短喙。观这头型，竟是上好的“雕头”，而又足胫粗短，正是老鹰把式们常说的“短桩”鹰，极善于掠地攫捉。这是只青鹰，背色是极深的黑，隐隐焕着深蓝色泽，胸前蓝黑色纵点形如垂珠，大而稀落零散，极为亮眼。嘴同剑利，眼类明珠，身重若金。温皇又细瞧这只鹰的鹰爪，只见它爪刚如铁，胫足黄中偏白，胫足鳞片粗糙，两脚枯粗枝节疏，瘦硬无肉，鳞甲粗而怒起。指如十字，左右两趾长得开张，几成直线。趾爪短而直，爪色黑如墨。臆阔颈长，髀宽肉缓，尾如合卢。剑翮干劲，叶薄尖如铦刀，末端直挺不内曲，因而能飞得极快。颊欲圆短，项欲秀长，目向脑而凸，这样的面相，在鹰师中口耳相传，是极为性悍之鹰。
　　“品相一般般，差强人意。”温皇评价道。鹰似乎听出了男人淡淡的嫌弃意，狠狠地啄了过来，被温皇躲开。
　　
　　房间的地面上用两根木桩固定了一条结实的粗麻绳。绳子中央缠着一个纺锤形的绳团。鹰就放在这个绳团上。神蛊温皇点了烟，锡壶里装满了酒，施施然坐在这麻绳前，一人一鹰对望着，熬鹰开始了。
　　
　　麻绳有弹性，鹰站不稳，时时掉下来，而脚又被拴着，倒挂在鹰架上扑腾着翅膀，又被温皇拎上鹰架。
　　这是只暴脾气的倔鹰，时常逮了机会，尖锐的鹰喙在温皇手臂上刮出几道血痕。一双金色的鹰眼与温皇对视了几个小时，也丝毫不见被驯服的痕迹。到了半夜，温皇支着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雾缭绕着，似是熏了鹰的眼。鹰也困乏了，半闭不闭地睁着眼。温皇见它要睡，摇着麻绳将它晃醒。鹰惊醒时惊得扑下鹰架，又被倒挂着扑腾起来。
　　鹰似乎更加清醒了。一双金色玻璃般的鹰眼直直瞪着温皇看。温皇看见那里面自己的身影。
　　一人一鹰就这样长久地对视着。这只鹰很吵闹，时常动不动叫起来，温皇从小与鹰相处，他能听出这只鹰一直在破口大骂，而且骂得很脏，吵得温皇心烦。温皇做鹰把式十六年了，少说也猎过几百只鹰，从没见过这么桀骜不驯又聒噪得像麻雀一样的鹰。这勾起温皇一些无聊的征服兴味。况且它这样一直叫，也很好分辨它什么时候快睡着了。鹰骂累了便会安静下来，似有困意地闭上眼，温皇则在这时将它摇醒。
　　叫到后来，鹰叫声中已听出带有血丝，再叫时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荷荷”的哑声。它便安静下来不叫了。熬鹰房内一时变得很安静。只听见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滴滴答答机械行走的声音。
　　咔嗒，咔嗒。
　　鹰立在鹰架上，一双金色的鹰眼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温皇觉得它似乎陷入了沉思。它在想什么吗？回忆它伫立在悬崖峭壁的日子，在疾风劲草中掠过猎物，巨大的阴影投射在猎物身上，弱小的猎物吓得四肢发软不敢动弹，任其攫住项背带走。这样一只天空的掠夺者，如今不也沦为人类的玩物？温皇朝鹰缓缓吐出一口烟。白雾缭绕着，向鹰缓缓缠去。鹰移开了目光，低头用喙理了理胸前的羽毛。
　　咔嗒，咔嗒。时针指在七点。天外已经有白光露出来了。
　　屋外隐隐约约有人踩雪而过交谈。树枝在筐子中碰撞摩擦，雪厚重而沉闷地撞在地上。
　　鹰听见人声，下意识警惕地展开双翼想要飞起，又被牵扯着摔下鹰架，吱吱叫起来。
　　温皇将它拎上去。期间又灵活避开鹰喙的攻击。
　　温皇晃了晃酒壶，起身出去了几分钟，又拎着装满的酒壶回来坐下。打开酒塞子，一股浓郁而辛辣的酒香扑面而来。男人仰头大口灌了几口酒下去。透明的酒从破壶的豁口漏出来，沿着下颌缓缓流下，流过吞咽中不断起伏的喉骨，划过形状优美的脖颈，最后深入衣中消失不见。
　　温皇随便用袖口擦了擦。又燃起一支雪茄来，屋内被蒙蒙的白雾笼罩着，越来越厚，鹰在浓雾中看到那一双深蓝的、锐利如它的同类的眼。
　　咔嗒，咔嗒。人类的机械玩意惹得鹰烦躁。一双鹰眼敏锐地看向声音源头。一块圆圆的悬挂着的东西。很细长的三根针。时针指向了六点。天色已经暗了。
　　鹰两天没吃没喝，嗉囊已经瘪下去了。鹰眼视力极好，同时也要消耗极大的精力。温皇一直晃动它不让它闭眼休憩。鹰昏昏沉沉闭上离人更远的一只眼休寐，却又很快被男人发现，晃动着鹰架把它晃醒了。鹰闭着眼不予理会。温皇继续悠然自得地晃着。鹰瞅准时机，尖利的喙像啄猎物般俯冲下去，男人却迅速撤回手。鹰失手，便假作悠闲地整理起翅羽。间或侧视一下男人，却看见一双啼笑皆非的眼。
　　咔嗒，咔嗒。
　　温皇起身离去。不久后手里拎着带血的兔肉回来。他缓缓踱步到鹰面前，绕着鹰架踱了一圈，撕下一条兔肉递到鹰喙旁。鹰紧闭着喙不吃。温皇把鹰拎到水盆前，它也不肯喝水。不吃不喝，这样下去得把鹰熬死了。温皇往喷壶里灌满了水，朝鹰身上下均匀喷，鹰被迫喝进了不少水，也淋成了落汤鸡，于是好一段时间没力气折腾，安安静静梳理羽毛。
　　温皇坐下来，笑吟吟看着鹰埋头整理羽毛。
　　半晌羽毛干了，鹰又躁动起来，破铜锣嗓子响彻天叫骂，愈演愈烈。在温皇拿猎枪结束它之前，它的嗓子再度哑了。于是又安静下来，渐渐陷入半睡半醒，又再度频频被温皇晃着鹰架摇醒，惊慌失措扑腾着摔下，倒挂着摆来摆去。温皇将它捉回鹰架上站好，坐回地上一口接一口灌起酒来。酒液滑过喉咙，五脏六腑像是烧起火来，辣得温皇有点醉意了。温皇瞥了瞥钟。第三天快过去了。
　　此后两天，鹰仍是拒绝进食。温皇凝视着鹰金色的双眼。这只鹰太怪异，它的眼神太像人类。在那双锐利的鹰眼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反而散发着非人的诡异。温皇恍惚中有种自己在虐待人类的错觉，并且这种错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温皇不觉得恐惧。他反而兴奋起来。他想，这是一场很有趣味的足够逼命的游戏。
　　他有时候看着那双金色的鹰眼，总觉得那眼神是带着恨的，除了恨之外，好像又带着些别的复杂的东西。那是一开始不曾有的。温皇将鹰猎回的第一天，这只亚成年鹰的眼中只有冰冷的恨意和不信任。随着时间过去，猎鹰眼中的冰好像在渐渐融化，又好像越来越厚、越来越深，似乎有两种力量此消彼长，在这冰与血的交缠中痛苦分娩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恨变成了一种强行的对自尊的挽留，然而，温皇直觉，这种恨意和自尊，直到这只骄傲的鹰生命前最后一刻都不会消弥。
　　温皇朝鹰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此后四天依旧是这样熬过。乌侗族鹰师祖祖辈辈流传下来一句话：“紧七慢八，十天到家。”熬鹰快的话七天，慢的话八天，要是十天都没熬成，这鹰就熬不成了，按习俗得放归野外。温皇不打算遵守祖上的约定。今天如果还熬不成，他会亲手杀了这只鹰。鹰肉喂猎犬，鹰羽和鹰骨雕一点小玩意儿，串成兽骨项链挂起来，送给邻居家总是拖着鼻涕跟在他后头的小女孩儿。
　　温皇凝视着这只鹰。鹰也一动不动回望着他，金色的眼睛像玻璃一般没有生命。就这样又对望了六个钟头，鹰终于开始摇摇欲坠，最后支撑不住一头栽下鹰架，彻底昏睡过去了。
　　温皇用棉衣将鹰包裹起来，以让鹰在睡眠时也熟悉自己的气味。而后便也支撑不太住了，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是两天后，温皇睁眼，看见鹰缩在棉衣里，身上的羽毛挣扎得凌乱，一双金色的眼睛骨碌骨碌转来转去，温皇将鹰放到硬木架上，撕了条新鲜的兔肉递到鹰喙旁。
　　鹰凝视着他。
　　温皇从这眼中看到一些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东西。他感觉自己好像摧毁了什么，但出乎意料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鹰低下头，就着这只人类的手开始啄食吞咽起兔肉来。
　　这场游戏还是他赢了。

　　
　　开食只是人和鹰打交道的第一个回合，乌侗族猎鹰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口诀是：闯脸、控膘、调欺头。闯脸的意思是鹰师要架着鹰到大街上逛，人越多的地方越好，以让鹰习惯与人类共居一处。控膘则是指鹰把式需要每日称鹰的体重以斟酌喂食量，从而控制鹰的体重。鹰把式都知道一句话，膘大扬飞瘦不拿，手功不到就躲茬。膘大了，鹰便野性难驯，捕猎的时候一放飞就逃之夭夭了。膘太瘦，鹰没力气，捕不到猎物。调欺头，则是调鹰的野性之意。有经验的鹰把式能通过鹰的眼神和肢体动作判断鹰是否真正归顺于人，是想捕猎还是想趁机飞走。
　　神蛊温皇睡了两天好觉，这鹰又有些桀骜难驯了。这只鹰实在难驯服，神蛊温皇还泛着困意，认真思考过要不干脆直接杀了这只，如此便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了。但他终究是没举起猎枪。他想，十年难得一见的好鹰，这场熬鹰容易熬死鹰，也容易熬死人，实在是难得趣味的游戏，错过了，又不知什么年头再有了。于是他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让正在埋头梳理臆羽的鹰抖了抖。神蛊温皇在右手套上熟牛皮制成的手套，架上鹰，绑好脚绊，正是逢圩的热闹日子，出去赶集了。
　　今日并未落雪，是初晴的好日子。街边的棚子下有老人家坐着，守着一些竹子编的小玩意儿叫卖。并不宽敞的路上有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开着三轮车滴滴滴按着喇叭通过，温皇侧身避了避，三轮车慢悠悠远去了，飞起的帷幕轻拂过脸侧，顶棚遮蔽下车厢里黑压压一片，六七个老老少少坐着闲话漫无边际地说笑，在那之中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温皇看。坐在最外侧的冒着鼻涕泡的小女孩朝温皇笑着招了招手。
　　温皇眼角一弯。轻轻摆了摆左手招呼了回去。他继续往前走。街上人来人往，有人走近，鹰便惊得扑腾着翅膀飞起，又被脚绊扯下来，倒挂在温皇手臂上惊恐地晃动扑腾着。温皇将鹰提起来安好，悠闲往前走。时不时有鹰把式路过停下来细瞅着这鹰看，上上下下看一遍，鹰已被倒挂过几次，稍微安分一些，只安静站在温皇手臂上任人看来看去，稍显不安地转动着眼珠和头颅。停下来的鹰把式问了鹰落网时的重量，又转来转去拨动翅膀看毛发体态，皆啧啧称赞这是只好鹰。温皇与对面互相吹捧半晌，又惺惺作态温文尔雅道了别，继续往前走了。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下来，竟已至晌午。
　　温皇停在六隐神镞的馄饨摊子前，喊道：“老板，来碗猪肉馄饨，要大碗的。”
　　他寻了处空桌坐下。店小二肩上搭着毛巾忙不迭赶来擦桌子，木质的桌子吱吱呀呀，店小二瞅着温皇肩上的鹰，谄媚地吹捧了温皇这鹰许久。他原是东瀛人，为逃债务偷渡来此。店小二叫安倍博雅，一张嘴皮子使得极溜，又极爱和客人扯闲话，从天南聊到海北，从今儿个天气真好聊到三大姑八大姨死了几个老公，从馄饨皮是厚是薄聊到他自制的“百赌百胜小药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大包奇形怪状的药瓶，一脸高深莫测而又热情诱惑地推销起他的东西来。
　　“温皇前辈，今儿个我们有缘，这瓶'得道升仙丸'只收你一百块......”温皇与他虚与委蛇半天优雅而虚伪地拒绝了。安倍博雅又凑到另一张桌子旁边麻利擦桌子边和客人嬉皮笑脸。鹰似乎听得不耐烦了，烦躁地小幅度移动着鹰爪动来动去，一双锐利的鹰眼随着圆脑壳骨碌骨碌不安分地转来转去，然后鹰身往后一坐，尾羽一翘，毛绒绒的屁股一撅，“啪”地喷出一泡鹰条，直直射进了装馄饨汤的大锅里。
　　温皇：“......”
　　六隐神镞和安倍博雅都还在笑谈，并没有发现。
　　神蛊温皇迅速起身，架着鹰快步离开了。
　　安倍博雅刚笑着说完话，回过头来继续擦桌子，却发现面前的桌子已是空无一人，疑惑地转来转去到处看，小声嘟囔着：“人呢？”
　　“噗！”安倍听到声响回头，只见六隐神镞舀了一勺汤浅尝一口后喷得满地都是，捶打着胸口咳得面红耳赤，半晌才憋出一句，“今天的汤怎么一股怪味！”
　　
　　神蛊温皇不擅长走路，今天却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走出了老远，甚至比躲因为被他设计抢了猎物而暴怒端着猎枪追着他砰砰放枪的罗碧时跑得更快。直到确信不会被追上后，温皇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撑着墙歇息了一会。还好没付钱。神蛊温皇想着，抬起头冷漠地看着鹰。鹰骨碌骨碌转着眼睛无辜地看他。温皇从那眼神中看出幸灾乐祸。
　　视野中从胳肢窝下突然冒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你在做什么？”
　　温皇低头，看到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不点仰着头看他。
　　“我在熬鹰。”温皇把鹰往外挪了挪，离小孩儿远了点。“小凤蝶，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到你。我想找你玩儿。”小凤蝶仰起头，清凌凌的一双眼看着温皇，小女娃生了一张白净漂亮的脸，只是鼻子上挂着鼻涕泡，让这张本来有点冷的小孩儿脸变得憨态可掬，“我可以摸摸你的鹰吗？”
　　“今天这只不行。它很凶。”温皇把架着鹰的右手臂往上抬了抬，避开了小丫头伸出来跃跃欲试的手。小凤蝶肉眼可见地失望了，生气地鼓着腮帮子说道：“我看是你小气不让我摸！”
　　温皇问道：“你义父呢？”
　　小凤蝶被转移了话题，于是顺着回答道：“还在六叔的馄饨铺那边吃馄饨。我不饿，看到你，就过来找你玩了。”
　　温皇：“......”
　　神蛊温皇叹一口气：“小凤蝶，过去叫千雪别吃了。”
　　他摸了摸小女孩毛绒绒的头顶，说道：“我该走了。”
　　“真的不能摸摸吗？”小凤蝶不死心地问道，又伸出手努力去够温皇手臂上的鹰。
　　“不行。这只鹰凶残无比，不让人摸，你看，它还把我手划出好大一条伤口......”温皇还未说完，却见臂上的鹰竟然轻轻靠过头去触碰小女孩的指尖。温皇迅速把手臂往上一抬，鹰吓得一缩，又惊飞得扑腾起翅膀来。终究是没触碰到，“好了，我该走了。”
　　温皇把又扑腾得掉下来的鹰安回手臂上，继续往人群中走去了。
　　这样在街上逛到华灯初上，鹰已逐渐适应了热闹的人群，被惊飞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如此往复了五六天，鹰已基本能在人群中泰然自若，甚至自如地整理羽毛了。
　　过了闯脸关，熬鹰才进入下一步。
　　过拳，跑绳，吞轴，勒膘，走完这套流程，才能正式下地“安鹰”。
　　温皇将麻纤维搓成一小团，外面裹上一层兔肉，给鹰喂了下去。鹰消化不了麻纤维，过了大概十几个小时，将“轴”吐了出来。温皇将轴捻起来一看，挤了挤，全是水，看来鹰膛里很干净。鹰师用喂轴来控制鹰的体重，从而消磨鹰的野性，同时，这在自然界中也本是鹰消化过程的一部分。自然环境中的鹰茹毛饮血，却并不能消化羽毛，而是会过十几个小时，将羽毛紧成一个毛团儿吐出来，如此，消化过程才算完成。猎人驯鹰喂的都是不带皮毛的肉，少了这个过程，便用喂轴补上，助鹰消化。温皇每日给鹰喂轴，通过观察鹰吐出来的轴的状态，判断鹰饥饿状态。体内油水多，便多喂些轴少喂些肉，使鹰消瘦下去，保持饥饿状态。体内油水过少，鹰太虚弱，便少喂些轴多喂些肉，使鹰既能保持适度的饥饿，又不至于饿死。这样一段时间以后，便可以开始驯鹰了。
　　驯鹰的第一步是过拳。温皇把鹰尾部掌握平衡和升降的16根羽毛缝起来，让它飞不高也飞不远。他在手上放一小块新鲜带血的兔肉，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吆喝。鹰站在鹰架上，饿得眼冒绿光，却似乎对这唤狗似的叫法感到极不爽，只时不时低头整理臆羽，甚至闭眼休憩，也不肯飞到温皇手上来吃这嗟来之食。男人唤了半晌，甚至换了较柔和的声音来唤，也半天不见鹰飞来。温皇冷笑，把鹰关笼子里，拎到街上最热闹的地方挂着，坐一旁的茶水铺里悠闲喝茶看书打麻将，断了鹰的食物与水，几天不给它吃喝，同时让它被来来往往吹锣打鼓的吵闹声惊得休憩不好，整天担惊受怕，这样几天下来，鹰萎靡得奄奄一息，路过的鹰师也在心中惊叹温皇竟心狠手辣如斯。温皇见差不多了，再吓下去这鹰真要被自己折磨死了，才施施然将鹰连同笼子提回家中。他将鹰放到鹰架上，鹰已摇摇欲坠。男人退开到一丈外，手上摊着鲜肉，朝鹰吆喝了一声，鹰低飞过来，落到温皇手上狼吞虎咽大口吞咽起来。这么一小块肉，鹰没啄几口就吃完了。温皇一扬手，鹰又乖乖飞回鹰架上立好。温皇又取了块鲜肉来，逐步退开到丈三、丈五外，如此一次次拉远距离，鹰皆能一次次飞来精准啄到手中兔肉，这般训练十天半月，过拳这一关算是通过了。他将之前鹰尾羽上的缝线拆掉，换由长绳拴着，唤鹰的距离也逐步拉至五丈十丈开外，鹰皆能在听到他的命令后迅疾沿着直线飞来。如此又过了几十天，鹰似乎完全归顺于他了。温皇抚摸着鹰光洁的羽毛，鹰在他手掌下放松地整理着羽毛。他认为，是时候让鹰捕猎了。
　　温皇站在高处，右手擎着鹰，俯视着山下开阔的平原。鹰立在温皇右手的“托马哈”上，一双锐利的眼睛随头颅转来转去，扫视着可能出现的猎物。
　　突然，田垄上有一个灰色的影子窜出。鹰在托马哈上一蹬，温皇迅疾将手扬出去，吆喝一声，鹰快速向灰兔飞去。鹰很快追上了猎物，巨大的黑影投在逃命的兔子身上。鹰尾羽一翘，两翅稍并，调准了角度俯冲下去，眼看着鹰爪就要攥住灰兔背上的皮肉了，其他鹰师已开始半羡慕半嫉妒地称赞起温皇这只鹰来，三五推搡着要温皇请吃烤兔肉，却只见那鹰即将落到兔子身上之时，却急急刹住了车，好似突然醒悟过来什么似的，极快地调转了方向，展翅向空中飞去。众人目瞪口呆目送飞鹰远去，千雪看着温皇面上虽仍是淡淡笑着，眼里却逐渐冷了下来，不由捏了把汗。重获自由的鹰，舒展着巨大的羽翼向远处的群山飞去，逐渐消失了踪迹......
　　
　　“后来呢？后来呢？”一群灰头土脸玩泥巴玩得脏兮兮的小孩儿围在说故事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的老先生旁边，揪着老先生的衣角追问着。
　　“后来啊......诶！你这欠揍的皮猴！别揪我的头发！痛痛痛痛痛痛......”老先生将爬到背上的小孩儿揪下来放地上，骂骂咧咧几声，拍了拍衣物，“都把我衣服搞脏了！你们这群孩子天天去哪玩了玩这么脏！”
　　“后面......没有了！故事就到这里了，哪还有什么后来！小孩子别好奇心这么重！”老先生训了几句，视线却投向隔壁院子，眼神似乎陷入了回忆。那座院子里有一棵很高大的树。院子躺椅上的男人脸上盖着书，在太阳下睡得安稳。已是深冬，树掉得差不多的枝叶间，醒目地立着一只蓝黑背的成年大鹰，鹰静静俯视了躺椅上睡熟的男人片刻，又飞走了。老先生目送着这只鹰离开。孩子们听完了故事便三五携着相继离开了，没人听见说书先生轻声说道：“鹰每年都会飞回那座曾囚禁过它的院子，却再也没有回来。”

fin.　　

*参考资料：
1.“雪爪星眸世所稀，摩天专待振毛衣。虞人莫谩张罗网，未肯平原浅草飞。”引用自五代·高越《咏鹰》。
2.鹰的外貌描写引自魏彦深《鹰赋》和李焰《闻见常谈》。具体节选自“若乃貌非一种，相乃多途。指重十字，尾贵合卢。立如植木，望似愁胡。嘴同剑利，脚若荆枯。亦有白如散花，赤如点血，大文若锦，细斑似缬。眼类明珠，毛犹霜雪。身重若金，爪刚如铁。或复顶平似削，头圆如卵。臆阔颈长，筋粗胫短。翅厚羽劲，髀宽肉缓。求之群羽，俱为绝伴”和“鹰鹘身如圆木，左右前后，视之如一者佳。鹰上则圆大，下则尖杀，如菁根者良。小者足粗大胫长者良，大者足清劲胫短者佳。皆贵瘦硬无肉，鳞甲粗而怒起者良，最忌软细而伏。指如十字，爪短而直者佳。指同川字，爪曲如钩者下也。剑翮干劲，叶薄尖如铦刀，末端直挺不内曲者快。颊欲圆短，项欲秀长。目向前而深者良，若向脑而凸者性悍”这几段。
3.鹰相关习性有参考王世襄《京华忆往》、纪录片《长白山》、《纳西鹰猎》、《最后一个猎鹰人》，还有其他一些没有名字的鹰猎科普。很久之前写的了，参考资料或有错漏，如有明显疏漏的参考来源，可以提醒我补上（鞠躬）
4.很纠结最后一句该怎么表达...！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我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可能表达得有点像鹰被凶杀了一样...其实老先生的意思是，鹰每年都会飞回温皇的院子里，却从未回到温皇身边。回来了，却也从未回来。
　　另：其实是半开放结局。下一次飞来，鹰会原谅这个曾经深深给它造成创伤的猎人吗？也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也许明天就会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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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08 【剑温剑】熬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