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4.10 【天法】恭喜恭喜 8f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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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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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12-09 03:4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4.10 【天法】恭喜恭喜 8f 07

写了快三万字，还是不会写剧情，考虑很久要不要搬上来，但是为了搜索功能以及存档，还是放一下。
大概已经想好要怎么写，但是写的很慢，也不知道会具体会怎么样。
碎碎念大概会更在这里。
以上都是废话。

12/18：暂时就写到这里吧。
4/10:本來想參cp，結果進度一拖再拖，為了搜索功能還是把文章貼完

⚠️：天法主有天地会带仙门众人混邪
错别字的得地乱飞，语文基础不好

[ 此帖被瓜小山在2024-04-10 04: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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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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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12-09 03:4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1
玉逍遥刚进入教室时，房间里还没有太多人，圆形会议桌的形式多少有些反常规，他选了一个较靠后的位置，不让上课的教授看得太清楚，也足够他和同窗间保持一个相对舒服的距离。他坐在皮质的滑轮椅上，脚尖点地，鞋跟不轻不重踩着塑料底盘，手托着下巴等待课程开始。冬季的暖阳从二层的落地玻璃门透入，不算热烈，光晕打的他一身溶溶，连背影也被包裹着，像是要消解在其中一样。
玉逍遥眨眨眼，心下数着一二三四，看着陆续进来的同学掏出笔记本和平板，认认真真，板板正正。他什么都没有带，显得有些突兀，而本人却态度从容，不显尴尬，弄得旁人对着这张面生的脸庞，也不好意思过问，怕是别处过来旁听的朋友。玉逍遥能保留学籍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幸事，玄尊打了个电话过来，与他了客套几句，在最后又说了几分算是掏心的话。他说你不该是这样的。
玉逍遥想他该是什么模样呢，他都不记得自己该有的样子了。但总归还是应承了玄尊的好意，在这通对话结束的第二天，在一个不算太凉快的冬天，拿着打印纸重新办理了入学手续。他欠了半学期的课程，没法跟的太牢，玄尊只留他在最近的必修里，别的课程都暂且放了。玉逍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能认命走进课表上标着的唯一教室里，得过且过，凡事等到了，也总有解决的方式，这是玉逍遥的自信。
坐在他旁边的男生穿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衣领上还带着点未干的水渍，看来是山外有落雨。玉逍遥运气好，没有赶上这场雨。
他依旧托着下巴看，玉逍遥眼眸透亮，慢悠悠又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所见的一切。无歌的校歌唱了一小段，停了一小段，他修长食指指尖敲在涂满白漆画的木板上，也是一下下，又一下下。玉逍遥昨晚并没有睡得很好，昏昏沉沉从把自己从床上拽起后，只来得及塞了份三明治。三明治是他昨天买的，索性还没有坏，他把三两口把吐司片咽下肚，就得急匆匆赶来上课。胃里强塞的食物还在消化，午后时光着实让他有些犯困，那双狭长的眼也眯得更深了一点，玉逍遥有些后悔没有再去买一杯咖啡。
歌重复第二遍的时候，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玉逍遥缓缓睁开眼，照得他眼前一片茫茫，近乎是下意识地定论，他太苍白了。单薄得像是在玉逍遥眼前落了一场白雪。这里是南方，哪来的雪。
玉逍遥想起上一次云海落雪还是他刚入校的时候，那年的气候很冷，而他还未等到通知书。玉逍遥在盛夏将尽的日子里，从师长口中得知那场已然落尽的山间晶莹的，稀薄的白雪。山间地势有硫磺，往年连结冰都很勉强，即便明知小雪没法积攒很厚，只是浅浅的一层飘絮，师长说起来确是高兴的，非常怀念，他说小玉你要是早些来，说不定也能去山上看。云海没有植梅，只有樱花，一月的时候樱花没开，只有枯树枝干挂着碎冰，消融在回暖的气候中。他们所记是一场不算壮观的飞雪，而玉逍遥只记得那天烈日炎炎，他在春秋桥上转了很久，暑意把他蒸腾的汗涔涔，晒得他快要化了。背后的光微弱地灼烧他的背部，他面前兜兜转转，吹来一阵尚且温柔的寒风。
他抬起他的眼睫，看最后进入教室的人将门把手合上，把手上的文件平放在讲桌，随后清了清嗓子，用和他想象的清冽又有力的声音说道，他说，「君教授在开会，今天我来放电影。」语句简短，不过多解释。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向下面的学生，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不意被人打扰，也无意留有他们打扰的余地。说完他降下幕布，打开带来的影片，弯下身把碟片塞到光驱里，他腰背衣间也有未干的水迹，想来也是淋了雨，没有打理清楚。鼠标轻柔有力地被点下，玉逍遥替他把窗帘拉好。光源一灭，昏暗的房间里就只有那白布透出的彩色碎片。
拉上窗帘的时候玉逍遥发现教室的设备并没有那么好，尼龙布上有斑斑点点的裂痕，从缝隙中钻进来无孔不入的片片碎亮，像是一场寥寥的星空，隐蔽不被人知晓。
玉逍遥看着破窗帘布，看着那个坐在圆凳上的男人。那人侧过身，显示屏和荧幕的光都照在他身上，如惨白清冷的一轮孤月。直到电影放完，他始终都未曾说话，抿起唇，静静地坐在一旁，抬起下巴，像是有心无心的，等着五彩斑斓的色调从他眼眸照过，他也眨一眨眼，将闪回的霓虹留在眼底，又把它煽去。不知道是认真，还是不入戏。
钟声一响，电影还没有放完，男人按下暂停，站起身说了句谢谢。有人问要不要自己看完电影，要不要写观后感。他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后说不用。
「可是玄尊之前说要有报告。」
「那做你自己喜欢的就好。」他平静的语气如此回答。
像他这样的男人应该是成熟多一些，而面前站着的助教，老成的脸中却多了一份难以言明的稚嫩，非常细微，非常渺小，恍惚仅是光影交叠下产生的一场错觉。玉逍遥想他看到了，他不会看错。
会议室的人散的很快，片刻嘈杂过后，不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对面的人还在收拾设备。玉逍遥就拉开窗帘，骤来的白光刺的对方眉头一皱，下意识闭上眼，又很快睁开。玉逍遥背着光向他走过去。他没有说明自己的身分，只笑盈盈地问，「这部电影是你自己选的吗。」
那人继续关掉电脑，然后抬起眼，与玉逍遥对视，只嗯了一声。比预料中要寡言很多。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什么都没有了。」
玉逍遥这样说，一双脉脉含情的眼依旧看着对方，如果忽略他嘴角偷藏着的那一分笑意，君奉天一定以为他在说什么好听的情话。
而玉逍遥在此刻才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的，凌厉逼人的气势。君奉天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这话说的很重，和课堂上惯于沉默的模样截然不同。玉逍遥用手肘撑着讲桌，侧身卡着位置不让他离开，想着要不要继续把接下去的台词说完。
电影分明没有放到尾声，他们却心知肚明那个结局。这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君奉天则捧起那份文件夹，往他撑着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玉逍遥的手臂被打落，他转头装着大叫很痛唉。却只得到君奉天一双近乎冷漠的眼神。
演不下去他也不演了，玉逍遥跳着坐到圆桌上，「你很怪。」
「你要是到我这个年纪还没有毕业证书也会一样奇怪。」说罢君奉天拉开门出去，「记得锁门，钥匙丢到信箱里。」
玉逍遥吃了个闷亏，原来学生跑得快都是不想做白工，他叹了口气从桌上蹦下来，认命地锁门，锁芯被他转得哐哐响，又因方向正确而没法扭断。上完锁，玉逍遥把挂着HelloKitty的钥匙塞到裤兜里，却不知道要投到哪个助教的信箱。反正他也没事做，揣着口袋，在文院的教学楼里慢悠悠绕了起来。
云海大学很小，他本科就是这里的学生，早年间已混的如鱼得水，逛起来纯当故地重游，认识些新挂的门牌，看看坑里又有些什么嫩萝卜。打弯路上有遇到教过他的教授，打个招呼喊他小玉。玉逍遥就凑过去，甜甜地喊老师好，一脚跟着溜进研究室坐下，和老头一边下棋一边喝起了茶。
玉逍遥头脑灵活，说话又妥帖，和老教授聊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摸不露声色地摸透了那个小助教叫什么名字，又是谁。其实君奉天的年纪当助教太老，但能留在云海的从来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老教授说，不该是这样的，可惜了。
老教授没和他透露太多的信息，玉逍遥心下早已明了的七七八八。一来云海其实从不设助教，二是和玄尊老头一样的姓氏过于昭然，但老人眼中的怜惜却很真实。玄尊隔着电流声，所流露的或许会是同样的眼神。玉逍遥觉得很有趣，在一个距离如此遥远，而偏在如今的当下，竟能有如此相似类同的评价。而他和君奉天又显然不是一个缘故。
玉逍遥想是缘，孽缘。孽缘也是缘。
和老师道过谢，玉逍遥走出门。已至日暮，他饿的有些咕咕叫，准备再转一圈就去食堂买份包子，却在经过拐角时见到了挂着君奉天名字的研究室。他的门牌上没有课表，干干净净的插着一张A4纸，他将纸抽出来，反面不出意外也是空白的。玉逍遥把口袋里的钥匙掏出来，投在门下方的信箱中，咚的一声。他弯腰时看到网孔中透出的光线，兴许是日光。
他起身，有些好奇地按动了门把手，这其实是个比较失礼的举动，而把手却意外地被他按下，玉逍遥推开门，就看到君奉天坐在书桌旁，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事。木桌上放着的是一份打包好的麦当劳，冰可乐的纸杯在旁边渗着水珠，下面被人细心地垫了张纸巾。
玉逍遥反手把门合上，抱着胳膊倚着门。
「坐。」君奉天发号。
玉逍遥就从书架旁拖了张椅子，展开后坐在一边。他的腿长，坐折叠椅多少有些不舒服，只能把腿也折起来，交叉着放在椅下。
君奉天依旧不动声色，微挑眉，讲出第二句话，他示意桌上的那份外卖，说吃。
玉逍遥也不和他客气，拿过纸袋拆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尚且温热的汉堡，他把油纸剥开，一边吃一边问君奉天，「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看到君奉天皱了皱眉头，像是很不耐烦，嫌弃他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君奉天说我没聋。确实，被抓包有钥匙的人只有他玉逍遥一个人。但如此想来，还钥匙这一举动则变味成一种无言的暗示，阴差阳错，好歹是没有错过。多说无益，玉逍遥又咬了一口汉堡，吸了一口可乐。吃汉堡的时候他翻着里面的纸袋，他问薯条呢。
君奉天终于转过身，他说我吃掉了。一脸你又有什么办法的表情。
云海的麦当劳薯条向来是周边公认的好吃，带有足以让人淋雨暴行三公里的购买的魅力，很多人说不出它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没有那一定是不好。玉逍遥甚至怀疑君奉天买了个套餐只为了偷吃掉那份薯条，却忽视了如果君奉天想吃薯条压根没必要买个套餐。他只认为如果君奉天要吃薯条应该自己点一份，而不是克扣他餐里该有的那一份。
「你真是太过分了。」
「嗯。」君奉天点头，惯有的少言，「这点我不否认。」说罢他从书架中抽出一个文件夹，和桌上的素面笔记本一起递给玉逍遥。
玉逍遥用那张沾了水的餐巾草草擦了擦手，接过君奉天递过来的文件，透明袋装的是玄尊上课的资料。他又将皮质的线圈本摊开翻了翻，匆匆扫了眼。纸上的字迹清晰，条例简洁，是笔记。本子合上后他对君奉天说了句谢谢。君奉天依旧沉默，却在转过身时轻声回了句不客气。
他回话的时候带着一点迟疑，就像他在课堂上那份犹豫一样。玉逍遥好奇他的犹豫从何而来。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君奉天的笔记干净清楚，能看出记录者抄录时的细致，而笔锋也恰如他所展现的性格一样一丝不苟。玄尊向来没有那么多关照学生的余心，而在行间未尽的句读中，玉逍遥却能读到君奉天有所克制的评语，他尽可能地转述了玄尊所言，但字间的收锋，又是否是君奉天的收芒。
为一个旷课许久的学生抄录摘要，是一项耗费精力又容易惹人非议的举措，尤其这个阶段的学习而言显得多余又臃肿。失落的课程对玉逍遥其实也无关紧要，很微妙的，君奉天在卖他这个小学生一厢情愿的人情。
君奉天对他，是否也是出于一种怜惜之情。他是一个过来人，或者玉逍遥大胆一点，他所施与所看到的不过是纠缠他自己的影子。这或许就是君奉天止步不前的原因。可就算他停步，他也仍然是他自己，能做的很好，活的很好，在一种表象之下。那么玉逍遥猜想，这本笔记，或许也是那串钥匙，是君奉天刻意留下的借口。
他带着吃完的垃圾和那堆材料离开了君奉天的房间，可乐还没有喝完，早已经过了气泡充盈的时候。其实玉逍遥偏爱没气的可乐，他的小学弟默云徽曾吐槽这不过是杯糖水。玉逍遥却反驳就是要糖水，人喝饮料就是为了糖分，如果要气泡为什么不去喝苏打水。默云徽说不过他满嘴歪理，只能先溜为敬。
玉逍遥把最后的几口饮料喝掉，口中充盈着略带酸味的甜苦。他将饮料杯和外卖袋一起扔入垃圾桶，差点连装着玄尊上课资料的文件夹也未能幸免，好险他动作快，才救的回来。走出教学楼时天已经昏沉，看来不过多久将要入夜，路口的灯还未点起，虽早有预料，寒风还是吹的他一激灵，玉逍遥抖了抖肩膀，走回对面的宿舍楼。
这是他第一次在冬日入学，玉逍遥远离云海也有一年多，早忘了山里阴冷潮湿的气候。只是偶尔会想起，下雨的时候他总想起，想起潮腻的，说不出的仓储味道，好像他放在书架上的书本都要湿哒哒地渗出水来，总有一股发霉的气味，从墙壁，从床板，从地下，从无处不在的每一个角落蔓延生长。
他在冬季总有一段时间睡得不太好，现在睡不好则成了一种习惯。玉逍遥看过太多次日出，倒不是因为喜爱，而是朝阳破晓瞬间的曙光和将落的温度能让他有一些心安，他能感知发凉被褥上传来的那点暖意，催促着他快点入眠。这次回来，云海并没有什么改变，雨季依旧漫长且无聊，系上甚至体谅地给他安排了单人宿舍，没有室友让他有些轻松，却也非常寂寞。
玉逍遥在回房间路上给自己买了三个面包，应付长夜的饥劳。他用保温瓶接了一壶热水，泡了一杯金骏眉。纤细的茶叶被沸水冲得上下浮动，玉逍遥拆开一袋面包，翻开君奉天的笔记，一页页开始看。他并没有开大灯，仅点亮了藏在木桌顶的白炽灯管，和着窗外幽暗的天，时间仿佛错序到深沉又幽谧的夜晚，像极了他平日常通宵的时候，连胃里空空的饱腹感也如此相似。翻书声静默，光滑的纸页在玉逍遥指尖流走，他的眼停在那隽秀锋利的字迹上，灯光昏昏灼目，却始终不肯游移方寸。玉逍遥也在沉默。
君奉天确实很客观，客观到可以说近乎无情的地步。如果不是见过面，玉逍遥一定会断然判定这是个非常无趣的人，而玉逍遥见过君奉天，感知过他身上的矛盾，与他身上流露的那分疏离又傲然的气势，即便君奉天在收敛，试图营造一个谦虚的假象，可惜他的演技实在太差。
他想君奉天应该从不认输，哪怕吃尽苦头。想到此玉逍遥咬了一大口菠萝包，他想他可是一个吃不得苦，非常容易放弃的人，这是他给自己设好的定位。他的演技要好很多。
不出意外，他和玄尊的师徒情应该在他修完这门课程后就戛然而止。君奉天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扭转了玉逍遥的想法，他觉得君奉天或许在一开始就看透了他，知道他放不下，吊儿郎当自欺欺人，所以用这份笔记，勾起他的兴趣。玉逍遥每读一页，都会想到君奉天坐在流光溢彩霓虹下，一张生冷的脸，一双抿起的唇，用最简单的沉默勾起他原怀有的理想。
玉逍遥本来决定蹉跎到死，又不免地回想起刚入学那个瞬间，他听玄尊在会议厅说，「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空大礼堂，声音被放大到失真，心不在焉的学生一圈圈坐满阶梯。玄尊的语气平和，字字掷地有力，那时他的心有所触动，有所感，一股难言的情绪萦绕在他胸腔，让他不经意间想要泪流满面。在开学典礼让因为一句老话大哭实在是很丢脸的事情，玉逍遥想也不会做。而当有一日他真的失去眼泪时，他却无比怀念那个时候，怀念遗憾他所忍耐的，未曾掉下的眼泪。
他很怀念，他怀念的过去也像师长口中的那场飞雪，迟迟未肯落下。玉逍遥想他曾是期盼看到的。玉逍遥想是他不够怜惜，不够悲悯，才没有求得南国仲夏的一场大雪。
君奉天容易为遗憾所动，玉逍遥见他抄的打草谷，旁边写着「天苍苍」。天苍苍，野茫茫。玉逍遥好像见到君奉天难得的，在课上晃神的一刹。他无意间在纸上留下注解，透露了自己潜藏已久的心绪，在风吹落野草，复而又青青的辽阔天地间。他突然笑了起来。
有了借口，玉逍遥就时常带着笔记去找君奉天。他没课，君奉天也闲的慌，两人就窝在研究室吃午饭。君奉天喜欢泡绿茶，像一个老学究，但总是把控不好量，玻璃杯里时常浸着过多的茶叶，等到他想起喝时早已发苦。
在第二次进入研究室时，玉逍遥发现君奉天的书架上没有置书，反而放着零散地放着许多毛绒玩具，大大小小地堆叠在一起，把柜子遮得严实，分明是欲盖弥彰。书桌上也没有固配的台式电脑，只有一个带有使用痕迹的平板，垫在总是合拢的笔记本之上，可能是没有显示屏的原因，他的桌显得格外空荡。靠窗的方位有一个相框，可能是君奉天时常坐着，侧身的角度将它挡住，并不惹人注意。玉逍遥靠近了些，木框的蜡笔画中是一个男孩，牵着一个白发的男人，旁边稚嫩的字迹写的却是母亲节快乐。
玉逍遥对着那张童稚的绘画看了很久，君奉天从外接水回来，玉逍遥才如梦方醒地转头看他。君奉天把一个玻璃杯推过去，像是明了他的好奇，回答的反而是另一个问题。
他说我阅读使我痛苦。
玉逍遥喝了一口极苦的竹叶青，将茶沫吐回杯内，他说喝茶也使我痛苦。
「有什么是让我们彼此都快乐的事情呢。」
他看到君奉天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自己那杯绿茶，君奉天说我在你这个年纪一直挺快乐的。
「而且我也不觉得你很痛苦。」
玉逍遥说你不懂，「我自从回到云海，日日所思，夜夜所梦都是玄尊那张脸，催得我良心不安，辗转难眠。」
君奉天依旧端着茶杯看着他，然后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二十块纸钞，「中午了，去买叉烧包。」
玉逍遥笑眯眯接过钱，喊了一句得嘞，然后溜出门，关门前还对君奉天扮了个鬼脸。
他们的话题被巧妙地打住，玉逍遥在君奉天房间聊的也净是些插科打诨的事。起初还带着笔记本，和君奉天谈论点有关朝代的解构，文脉延续的看法，最后连书也不带了。想来时便推开门，拖着那张折叠椅对着君奉天坐下，说老师我真是没有题目啊。
随后玉逍遥从玄尊课上的赤松德赞聊到乌台诗案，从学校食堂的午餐搭配聊到明天大概率又要下雨。君奉天就一直这样听着，听他侃侃而谈。听玉逍遥说话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他表达清晰，又松弛有度。君奉天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听众，他很耐心地等把玉逍遥的每个话题说尽，从中寻知玉逍遥半掩半藏的真话，他不擅长评价，只用几个语气词表示他未曾分心，适时给他添上热水。
玉逍遥说你知道我一个人在房间有多无聊吗，没人说话都快闷死了。
「那确实很无聊。」君奉天不否认，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和我讲话难道不无聊吗。」
「你这学期的素质会谈已经达标了。」
玉逍遥托着下巴，咬着刚出炉的包子，话说的黏黏糊糊，「谈成绩多没意思啊。我就是想和老师你多说说话嘛。毕竟你人那么好，吃午餐还会带上我。」
他一边吃一边看君奉天的反应，而君奉天始终持着那张冷漠的脸，没什么表情，没什么波澜。不管玉逍遥怎么逗他，最多只有「嗯」的回应，不过最近好些了，起码会皱眉，会叹气。玉逍遥有时候感觉他正在给寺庙的泥塑菩萨上彩绘，不然怎么有人如此一动不动像个木人。
明明很有趣，很有趣。而玉逍遥也逐渐意识到，君奉天丧失的，是一种表达自我的能力。他听玉逍遥谈起旧有的事物时常欲言又止，薄唇开合，到最后至多剩下一句将尽未尽的叹息。
君奉天有时会用他那台平板放影片，玉逍遥也凑过来一起看。君奉天从抽屉里掏出一包青瓜味的薯片，拆开后放在中央，同玉逍遥一起吃。
小屏幕放着画质糟糕的录像，黑黜黜的场景里飞出两个小人，随着口白一摇一晃。
「你这一生中有流过眼泪吗。」
「如果你这一生中最知己，最知心，最疼惜，最心爱的人……」
「我只是很想了解英雄的眼泪。」
薯片被咬的咔咔响，屏幕里的劣质特效光波乱闪，配着廉价大声的电子音效。君奉天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从塑料袋里拿起一片塞到嘴中，连咀嚼的声音也是细微的。玉逍遥突然意识到他的睫毛很长，很翘。他看着那双濯濯的金眸，蓦然止住呼吸，心脏安稳得在胸腔跳动，喧嚣又隐秘，玉逍遥霎时间觉得世界都停滞了，只有君奉天苍白凉薄的唇启合，一上一下，诉着未曾言语的词句。太安静了，他听不清。
玉逍遥看着他，将指抵住君奉天嚅动的唇间，指尖擦过他干涸的肌肤。君奉天略带诧异地回头，那双眼也是凉的。玉逍遥继续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难言的固执，看他眼里明灭的花火。他此时刚刚开始学会说话，想不出多好的句子来形容，玉逍遥只觉得很好，他学会一个字欢喜，他想大概是喜欢。可用火来形容眼睛终归不恰当，君奉天的眼底没有可以灼伤人的温度，甚至连流泪的时候都感觉是透亮冰凉的，即便他从没有看君奉天哭泣过。
让人沉溺的，玉逍遥他想他应该懂。
他说我与你只是相依为命的孤独。
君奉天似是愣了一下，他垂下那双金色的眼，长长的睫毛盖住眸中闪过的瞬光，这不是录像带的折射，也不是电影虚幻的霓彩。然后君奉天对他说了那么久以来最动心的一句话。他说，「玉逍遥，你读过明妃曲吗。」
玉逍遥问他是私情吗
君奉天答是任侠，而非乞骨。
他们都太聪明了，情绪在不露机话锋下坦诚，却又滴水不漏。
雨势绵绵无尽，风吹落了叶间积攒的水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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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12-09 0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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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自那日对话过后，玉逍遥和君奉天的交往暂时停止了一段时间。玄尊的小结需要课题，玉逍遥正努力从他以前的笔记中编出一个合适的题目。君奉天也忙着录入本科部的期中材料，顺便帮忙修改其他教授提交审核的课纲。
「辽代法律中的女性。」默云徽接到他大师兄的电话时候非常惊讶，「你是知道现在女性议题很夯。还是明明了解玄尊专精塞北要和他硬杠。」
「都说了只是随便找的！」玉逍遥在电话一端咆哮，「所以你还能不能翻出那本辽代笔记了！江湖救急，好人好报。师兄我不想入学第一学期就被当掉。这样我还有什么脸过年回家要压岁钱啊！」
「提醒一下，」默云的声音在对面不徐不缓传来，丝毫没受玉逍遥狂躁状态的影响，依旧用慢悠悠的语调说道，「第一，这是第二学期，你已经翘了一个半学期的课了。第二，当初玄尊开这门课的时候你也知道，全系修课人数六人，期中挂掉三个，弃修一个。」
「我就是弃修那个。」
话不必继续往下说了，因为全云海能找到的第二个通过玄尊课程的人，玉逍遥恰好熟的不能再熟。不出意外那人现在正在不知道哪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一面长蘑菇一面醉生梦死，他自毕业后就脱离专业很久，而且玉逍遥也没有地冥会帮他的觉悟。他和地冥是属于绝对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定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关系，主要若是自己哪日不测，不能拖着对方一起下黄泉绝对是大大的吃亏。当然下了黄泉一定要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大喊一声晦气。
「没用的东西！默云徽你的志气呢！你的豪情壮志呢！在哪里？在哪里！」玉逍遥一腔愤慨满腔怒气只能对着手机无端发泄，而对方早料得他的反应，提前挂断了电话。徒留玉逍遥对着黑屏长长重重叹了口气。其实这个题目他也不是非做不可，只是难得的从石头缝里长出芽苗苗，要他再重新生一个，实在是无从下手。
情绪宣泄后人总是很疲惫，但精神又亢奋地睡不着。玉逍遥从书架上找到一个打火机，又翻出半包没抽完的香烟，准备去外头走走。这半包烟还是地冥留给他的，草莓薄荷爆珠。地冥无聊的时候总喜欢把里面的珠子一个个捏爆，然后把含纸的卷烟放在口腔中慢悠悠地嚼碎。
玉逍遥对着电脑屏幕写报告，头也不回地说你别死了啊。
「你要把自己作死了我可不给收尸。」
地冥就凑过来，他的肌肤很凉，手指似是无骨的蛇不断游离，盘在他的肩上，扣住他的胸膛。他给一个玉逍遥充满烟草味又缠绵的吻，那些无法消化的碎渣混着唾液绕到玉逍遥口腔中。和地冥接吻的时候玉逍遥总是下意识闭起眼，用来回避地冥炽热的，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那眼神像极了一团冷冷的火，只不过灼伤的唯有他自己。玉逍遥想他大概是有一点点不忍心。
他们的感情结束的也很匆忙，正如开始一样虚妄。地冥提前毕业溜号，搬离宿舍时嫌弃麻烦，把自己四年添置的大小物件全留给了玉逍遥，算是感谢他这么多年替他跑腿买烟的恩情。打炮算是你情我愿，他不收钱。离开那天地冥单肩挂着那个黑色小皮包，染着全新的橘色长发，倚着门框冲玉逍遥抛了个飞吻，他说拜拜了，小废物，祝你结业顺利。
玉逍遥面对他留下的半屋无用时尚小垃圾，用尽毕生素质，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回一句你怎么还不滚。日暮和地冥新染的发色一样橙黄，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放在空书桌上那颗糖果是地冥留下的，孤零零的，与他同样。
然后他对地冥笑了笑，他说祝你快乐。
没有说毕业，没有说过去，没有任何限定词。玉逍遥想他是希望地冥快乐的。
他爱过地冥，地冥是刻骨铭心又早已愈合的伤疤，伤害和恨也是爱的一种。地冥很扭曲，是个神经病。玉逍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己其实也不过半斤八两，也没有健康到哪里去，没资格评论他极端缺爱又爱意澎湃的个性。
那是他最糟糕也最正常的一段日子，起码那时候他还能和地冥做爱，消磨自己无端而来的情绪和爱恨，现在地冥也不在了。哦，还是在的，在他回忆里尚未死透的人还剩有半包香烟，作为他深夜慰藉的纪念品。
后山的矮樱还仍有绿叶未曾落尽，在夜里映出层层叠叠黑影。玉逍遥走在林间的小道，踏着湿泞的草丛间，皮鞋踩过铺得歪歪斜斜的青石板，冻得他脚底发硬。从短径中穿出后，一路无灯，连星河都寥寥寂寞。他在扬风间给自己点起了那支烟，含在嘴中，试图借由无益的橘光引路。香烟燃起的光点很像那日地冥离别时的长发，同样于他无关紧要。
玉逍遥到颐园吹风，没想到在进入之前，被意外的一点碎光占据了视线，停住了脚步。光斑正随着呼吸一明一灭，落下的星屑被人撷在指尖。他亲吻那未燃烧的尾巴，虔诚又冷漠地等待被灼烧的片刻。君奉天就在那片松柏影下，他的眼如寒芒一点，冲着玉逍遥望过来，白烟被拖沓的很长。
玉逍遥重提起步子，走到君奉天身旁。他手中的烟也同样在燃烧，他将烟举起来，凑至眼前，去照君奉天的眉目，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
君奉天穿的非常单薄，一件白衬衫被挽起，露出纤细的小臂。风从远处吹来，头顶是繁星无垠，脚下是万家灯火，延绵不绝地流淌，无声辽阔。玉逍遥突然想起君奉天抄的那首诗，天苍苍，野茫茫。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苦涩的尼古丁味和甜腻的草莓果香混合在一起，被打散，被凋零。他看到君奉天偏头，将唇间咬着的烟条摘下，用一口浑浊的气，吹落了他手中烧尽的烟蒂，火花迸裂，逸入尘中。
玉逍遥说你许愿了吗。
轻啊一声，君奉天说许了。
玉逍遥将烟重新含入口中，捏爆一颗珠子，「是什么愿望呢。」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话讲完君奉天先笑了，烟灰抖在他折起的袖间，一脉恢恢，「你信吗。」
这是玉逍遥第一次看君奉天笑，他其实很想说相信，然而只将烟吐尽，换了一种说辞，「你这样说，我就这样信。」
「我不信。」君奉天将头抬起，目光放的很远。玉逍遥不知道他要看向何处，只见到他挽袖的小臂上有一道非常深的疤痕，很长。在如此晦暗的夜里，依旧像一条扭曲爬行的丑陋大虫，盘旋在他手上。这样的伤疤很常见，又很不寻常。玉逍遥想君奉天也有一道疤，浮在他躯壳之上。
君奉天的笑只有一瞬吹落，他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说我是个非常庸俗的人。
「那又为什么回到云海呢。」玉逍遥问。
「因为你吧。」君奉天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极端的年迈，仿佛已经枯朽，已经老去并等待了很久的年岁。「因为你会回来。」
玉逍遥是云海的游子，他有很重要的部分在这里被赋予，被击碎，被崩毁。他在云海停留了近七年时光，不长不短，但足以将他重新塑造。他未曾言明的是，那日终于他归返故乡，却发现他从不曾理解故乡。他乡非故乡，故乡亦非故乡。他在生根处漂泊，又流浪回开始流浪的地方。
「你喜欢我？」玉逍遥把话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咬得顿挫有力，让君奉天能够听清楚。其实他可以表现地更轻浮一点，这样彼此都能留有一个退步的余地。玉逍遥把这设计成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抛弃身分，立场，他只是可能简单地询问一个不算老师的老师对一个学生的评价。也许还有更多的，更直白也更复杂的解法。选择很简单，只有两面，是或者否。
玉逍遥去看君奉天，他手中的烟要燃尽了。
「喜欢。」君奉天的语气拖得又长又轻，像是重复问句而后开始的呢喃自语。一促间的思索，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接下去，「我喜欢你的名字。」
那个空白刹那被拖沓的暧昧，余味由人随意涂抹。他说喜欢的时候并没有看玉逍遥，只有风拂过，他将最后的一口尼古丁过入肺里。
这次换玉逍遥长叹了口气，他将手臂抬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可能没法如你所愿。」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不要成为我的样子。」
风又起了，玉逍遥把手中的烟掐灭，指尖被焚灼的有些疼痛。十一月尾的天气很寒，夜间很凉，一定程度舒缓了他的痛楚。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是六月息呢。」玉逍遥说，「也可以是十月，八月。」
春风太绵软，北风太刚烈。君奉天说他不知道，他说风只是吹起，叶落何处并无祂意。
「那风什么时候会吹起呢。」玉逍遥又问，君奉天衔在唇间的烟已经烧到滤嘴。
「不知道。」君奉天只会说不知道。玉逍遥讲你这人真没意思。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说罢君奉天学着玉逍遥，试图把烟摁灭在手背上。
「喂。」玉逍遥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他已将短烟靠在皮肤上，正要用力往下按。他用极快的一巴掌打飞君奉天的手，烟头被拍落在地，轻飘飘的，滚落好远。
「很痛的哎。」
「那你不痛吗。」君奉天没料到他的动作，慢慢抬起眼，望着玉逍遥，神色间隐隐有一股桀骜的，意外的笑意。玉逍遥说当然痛啊，所以你怎么会那么笨。
君奉天嗤得笑出声来，用手背掩着嘴，然后哈哈大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有少年意气，声音在寂寥的夜里分外清脆爽朗。玉逍遥嘟囔一声有什么有趣的，也随着他笑起来。
玉逍遥问君奉天要不要去吃夜宵，这样的晚上，其实很容易饿，起码玉逍遥已经饿了。君奉天点头同意。他们先去后山的香肠摊打香肠，不出所料的毫无收获。
阿叔早已收摊，连热爱飙车的小年轻和谈情说爱的学生都失了踪迹。不务正业的人完成了他们的绽放和快乐，带着一夜余烬兴然离去，原先坐的满当热闹的石墩如今空空如也，显得凉薄疏情。已然失温的座位被长风反复擦拭，仅有林间那条灯铺的长河彻夜不息的亮着，无声宣泄，繁华又孤独。
后山马路边的气候比起颐园更冷了些，君奉天把他的袖子放了下来。他们一同走在无人的盘山公路上，这个季节连虫鸣都稀疏极了，君奉天又不说话，玉逍遥也只好沉默地与他回学校。
靠近校牌碑时，玉逍遥摸出侧兜里的钥匙，绕在指尖晃了晃，示意君奉天下山。
君奉天不可置否，他的手也插在口袋里，望着玉逍遥灵活的手指，沉声道，「我没有驾照。」
玉逍遥一时无言，只能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你最好说的是机车驾照。」
「很幸运。两个我都没有。」君奉天理直气壮，没有丝毫愧疚懊悔的意思。
良久无言，玉逍遥先妥协认输。
「上车。」
玉逍遥把他那辆粉色小绵羊从车库推出来的时候多少有点自暴自弃。君奉天颇有兴趣地绕着车身走了一圈，把视线停在玉逍遥同样粉红的芭比头盔上。玉逍遥倒也没和他客气，从车座里掏出一个印满猪猪侠的大红头盔，扣在君奉天头上。君奉天倒是没什么反应，老老实实的扣紧束带。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玉逍遥咋舌，像是在认真打量，「其实还挺好看的。」
「比起好看我更在乎这条命。」君奉天说的直白诚恳，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你在担心什么！我车技很好的。」玉逍遥跨坐在车上，握着车把手。他的腿太长了，一脚只能蜷缩在前踏板上，另一只则踩在地上充当脚撑。他表达不满的时候，车身就随着他说话的语调一抖一抖。君奉天不理他，正欲迈步，又听玉逍遥急急忙忙喊了声停。他别扭地把身上的毛呢大衣脱下，单手递给君奉天。他里面穿着件羊毛衫，虽然不算厚，但总比君奉天的衬衫好很多。
君奉天说我不怕冷。
「我不管。你不穿我就不带你玩了。」玉逍遥小声抱怨，生怕君奉天听不清，口白说的干净又利索，「你说你，都这么大了，还要我一个做学生的替你操心。你这么多年的饭该不会都白吃了吧。」
君奉天施施然穿上他的大衣，衣上还有玉逍遥残留的温度，烘得很舒服，很暖和。他一步跨上车后座，伸手探入玉逍遥的脖子里。突来的恶作剧吓得玉逍遥一激灵，也冻得他一激灵，把手失了稳度，车头猛的一晃。还是君奉天一脚撑住了地，才险险些没让他俩冲出去。
君奉天冰凉的手在玉逍遥后颈好好绕了一圈，玉逍遥能听到他身后传来的，清冷但又有些挑衅意味的话语，「我也没说我是什么好人。」
玉逍遥现在知道君奉天就是披着羊皮的衣冠禽兽了，人不可貌相，他玉逍遥岂可斗量。
他说了一句出发，当做出发口号。小绵羊就摇摇晃晃地载着他们两个成年人，慢悠悠行在柏油路上，夜风徐徐灌入他们的衣领，很轻，吹的鼓鼓当当。
君奉天的手本是撑在后座，但这辆机车实在太小，他又怕玉逍遥冷，只好搂在他腰间。他把手盘上去的时候玉逍遥就认真地看向远方，小心翼翼地过弯。君奉天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有昏黄的路灯孤零零的，指着前路，照得茫茫，打落他长发的倒影。
公路弯弯曲曲，扭扭绕绕，在经过第五个转口的时候，君奉天把他的下巴也靠在了玉逍遥肩头。像是有些困了，似个猫儿打了个盹儿，慢慢眯起眼。
君奉天倚在他肩膀时玉逍遥能感受到一股隐隐的锐意。他没想过君奉天那张圆润的脸下竟然有生有那么尖锐的下巴，硌得他闷痛。一路奔驰，风吹的他也睁不开眼，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侧边轮毂能看到两人的影子拖迆，辨不出形状，也分不清彼此。
夜还很长，山上的日出却很早。玉逍遥不知道他们能否行驶到日出那刻，他们的目的地何时抵达才算尽意。疼痛仍在继续，君奉天依旧抱着他。玉逍遥突然想，如果君奉天再年少一点，他们这样算不算一场私奔。或许这也是一个私人的，幻想的，无人能解答的问题。
这时候玉逍遥突然想「如果你爱我」。
如果你爱我的话，我会很幸福很快乐，还是我的快乐从不曾减少。玉逍遥自己给自己写上了答案，君奉天没有资格评分。
骑了小半个钟的旅途，到达时手和脸都冻有些麻木，玉逍遥按下刹车，停的稳当。用肩膀示君奉天意已抵达目的地。
他抬起头，天际还没放亮，不过城区的路灯照的明如白昼，照得月色也黯然，也许是月将落了，没有初升时那么鲜艳，因此才会被人造的工业盖过风头。巨大广告牌上画着可爱的卡通人，宣传着新的消费礼包。远处霓虹色彩的人形立牌一闪一闪地跳动，用一种笨拙又自由的方式往高楼顶端往下坠落。玉逍遥感叹了句自由。
君奉天从车上下来还带有一些倦意，玉逍遥去扶他，却被君奉天反握住手腕。君奉天说好冷，迷迷糊糊的。然后试图把外套脱下来，玉逍遥拉着他的袖子，才制止了君奉天有些强硬的动作。
想做的事被遏止，君奉天只能又靠在他肩头，把他搂在怀里。其实玉逍遥没有那么怕冷，君奉天的体温也没有那么热，而他任由自己被他包裹着，如同满足一种少年的愿望。靠了一会儿，君奉天终于清醒，他眨了眨眼，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他没有道谢，只和玉逍遥说走吧。玉逍遥说好，他把僵硬的手插入口袋，跟在君奉天后半步的位置。
机车停在树下，压着梧桐树的落叶，车头歪在一边，影子被拖沓扭曲得好长，他们走在冷清到近乎死寂的人行道旁，连脚步踏碎砂砾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往夜市的街头遮蔽物更多些，未收起的塑料棚下躺着的流浪汉，蜷缩着身子，光着黑黝黝的脚底板，布满沟壑的皮肤看上去很粗糙，避在盖不住的一条短裤下。面前是个磨损过度的塑料碗，用一块顽石压着，像是同样被压着的命运，不让风吹太远。合眠的人睡得很沉。
君奉天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近乎是目不斜视地跨过那具身躯。玉逍遥偷看他，看不出他冷漠表面下的一丝波动，他试图掏出口袋里的钱包，但是空空如也。
他小跑几步想追上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的君奉天，却发现君奉天已经停下了步子等他。他的背影在月色下显得萧索，玉逍遥逐渐放缓了脚步，也停在原地。
君奉天把他大衣里的钱包拿给玉逍遥。他接过，从中抽出一张一千元的纸钞，想了想，换成了那两张伍佰的零钱，还有几张一百块。然后他又从零钱格里努力翻出一些硬币。
玉逍遥把钱压在空碗的石下，他做完这些事，发觉君奉天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一直这样看着他。他的神情里好像多了一丝悲悯，又仿佛仅是月光带来的错觉。
玉逍遥吐了口气，和君奉天说快走吧，他真的很饿。
君奉天很轻的嗯了一声，他垂下头，看到玉逍遥凑上来与他交叠的影子，流动在斑驳的树下，现在他们正并肩同行。
夜市早已关门，他们来此其实也不抱着什么期望。7-11的灯牌还亮着就能足够旅人在城市找回一寸立足地。玉逍遥和君奉天从街头走到尾巴，踩过有些油腻的巷子路，这里有个阿姨经常卖炸牛奶，旁边是青蛙下蛋。玉逍遥不喜欢爱玉，讨厌甜腻的柠檬糖浆，但过多的珍珠他也总是喝不完。
君奉天则一直沉默走着，并没有被玉逍遥偶尔缓慢的步子打乱节奏，只是配合他的变调，恰当地陪在他身旁。
最后在内街的巷口找了一家不知是晨起还是未打样的点心店。君奉天要了一根油条，玉逍遥用塑料汤匙搅着他那份甜豆浆。夜深人静，连顾店的阿姨都忙碌的萧瑟，一切都静悄悄的。在如此沉寂的夜里，他们都不敢太大声。
君奉天吃完他那根油条，用桌上的短纸巾擦了擦嘴，然后走向摊面前，问阿姨有没有小笼包。得到失望的回复后，君奉天又问有什么，随之要了一份鸡肉饭，盖上一个流黄的太阳蛋。蛋是冷的，肉也是，只有米饭从保温桶里盛出来，还冒有丝丝热气。
他把那个盛着米饭的塑料小碗放在玉逍遥面前，玉逍遥有些发愣地看着他，似是有点不明所以。君奉天就拿了个新勺，把米饭拌匀了重递过去。白米被金黄的蛋液和鸡丝染的油亮，上面还有一把绿色的小葱。玉逍遥捏起旁边的勺子，像是麻木机械地，把饭送入口中。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被点亮了，玉逍遥神采奕奕，眼里流着不可置信的光彩，他说好好吃啊。
「嗯。」君奉天依旧只有那个语气词，他看着玉逍遥幸福又兴奋的模样。
玉逍遥快速又挖了几口，「是真的很好吃。」
「嗯。」君奉天点头，他看着玉逍遥，看他满足的吃完，从桌上抽了张纸巾，让他擦掉嘴角的油渍。
玉逍遥端着碗，对君奉天笑了。君奉天别过头，像是有点困意。他不算太年轻，但仍在壮年，只是他看上去似乎不适应这个太长的夜晚，正如玉逍遥的失眠也有一个尽头一样，玉逍遥想君奉天应该到了他所能承受的那个点。
玉逍遥问要不要送他回家，君奉天摇摇头。
回捷运站路上他们去了趟便利店。君奉天买了一包的卫生短裤，两双袜子，附带着几个面包，和几瓶无糖绿茶。他用一张整钱结完账，把找零全塞入玉逍遥的大衣。玉逍遥还在看冷柜里的油炸鸡排和鸡腿，直到君奉天站在他身后，用脚尖轻踹了他小腿，他才后知后觉回头。君奉天又等了他几分钟，玉逍遥最终放弃了再吃一份炸物的选择。
君奉天拒绝回家，现在回学校又太晚。他们反正都是闲里偷忙的人，在外留宿一晚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君奉天带玉逍遥去附近连锁酒店开了个标间。酒店的装修不新不旧，飘着淡淡的香精花香。前台的小姑娘正在打游戏，见有人来匆忙抬头，君奉天说不急，等她先打完这一局。玉逍遥把证件扣在桌台后就随便逛了逛。君奉天正问小姑娘早餐的事情。玉逍遥就站在电梯旁，等他拿着房卡过来。
到了房内，空间很小，几件家具摆的有些局促，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要有大容量确实不容易，不过意外的非常干净整洁。君奉天坚持要洗澡，玉逍遥就先他一步脱掉鞋子，躺在床上。
水声哗啦啦，如一阵急雨，很快停止。君奉天带着一身湿意从浴室出来，他挂着的那件白衬衫被打的有些透，玉逍遥起身，把自己那件毛衣脱下来，把最里面那件印着唐老鸭的T恤给君奉天。
玉逍遥的肌肤很白，他脱衣服的时候一时晃的君奉天有些愣神。虽然是冬季，南国的空调依旧打着冷气，肌肤和空气一接触，激得玉逍遥汗毛竖起。君奉天则拿了挂在椅背上的外衣，把玉逍遥赤裸的身体裹住，大衣口袋的硬币沉重得叮当，坠在腰间。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也像一个拥抱，玉逍遥依旧嬉皮笑脸，君奉天只能催着他赶紧去洗漱。
等玉逍遥穿着浴袍出来，君奉天已经穿着他的T恤靠坐在床头。洗了澡以后他似乎更清醒了，虚握着手机不知道发什么呆。他们二人的身材其实差不多，君奉天穿着他那件衣服不算太别扭，尺寸反而很合适，只是唐老鸭翘着脚板跳在向来严肃的君奉天胸口，显得更滑稽可笑了一些。
玉逍遥拆了一瓶君奉天买的绿茶，坐在他对面的床边。他盘起那双长瘦的腿，托着下巴，似乎正等着君奉天发言。
「你不睡觉吗。」
玉逍遥的手掌撑着脸颊，「我不困。」
「讲个故事吧。你应该想说故事。」
君奉天垂下眼睫，呼吸被撕拉的很长。他缓缓扯动嗓音，在长夜未尽的时候，对玉逍遥慢慢展开他自己，一寸寸，把他剥离的血淋淋，有一分碎响，渺然的毫无人知。
他说这是个不太长的故事。玉逍遥等待他继续。
风起了，距离六月漫长的遥远。他像一只飞鸟，用折翼的双臂，不断徘徊徘徊，掠起落地，等着最终脱离枝头那刻，等着最终坠下那刻。

呱呱呱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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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12-09 03:4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4
可能是君奉天排菜遂了他的口味，这顿饭是他参与院餐以来吃的最饱足的一顿。甚至还多加了份冰酿芒果青。本该当作解酒的小点，被玉逍遥拿来比成了酸萝卜开胃小菜，他一共吃了三份，牙尖都冻得直打颤。他一口翠果，一口清酒，对桌摇摇一敬，一干为尽。喝完酒，满腔馥郁，绕在喉口，熏得人飘然。
玉逍遥又夹一块带筋的肉冻，他不蘸料碟。晶莹剔透的固体在筷间，被灵巧的手撷住，送往唇边，张嘴入腹，压住将要翻上的醉意。他吃得快，又会吃，动作干练，不仅是自己享受，连带着看玉逍遥吃饭也都是享受的事。
君奉天就坐在他旁边努力剥着白蟹壳。斜睨了一眼，看他有些过火，就用脚去踹站起准备下一轮的玉逍遥。玉逍遥像是早有防备，身形一偏，躲过了君奉天的攻击。君奉天又换了只近一点的脚去踹他，玉逍遥又一扭，对着玄尊笑眯眯道，「师尊我敬你。」
他喝完白的喝红的，喝完红的换啤的，来者不拒。玉逍遥两颊微红，凉酒一杯杯灌入喉，筷子一著一著专捡着肉菜，全然不在意，不收敛。君奉天似乎是生气，螃蟹壳被木筷扒拉的嘎嘎响。他挑起蟹黄正准备下肚，却看到玉逍遥那双迷蒙的漂亮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像极了夷坚故事中说的携春一枝，春将发，涟涟晴方好。
玉逍遥痴痴地望过来，他张嘴，说奉天你喂我。看样子是真的喝上头了。
玄尊的目光正往这边瞟，君奉天面不改色，将那蟹沾了姜醋。筷子打了个圈儿，玉逍遥的脑袋也跟着转。他持筷的手很稳，汁水盈润在竹著尖头，却不曾溅落分毫，看的玉逍遥垂涎欲滴，直勾勾地望着。君奉天稍待他失神片刻，那方蟹黄就顺势送入玉逍遥嘴中，又趁他倾身靠过来之际，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哦！哦哦！」玉逍遥吃痛，大呼一声，蟹黄肥美流油，又不能张嘴说话，只能指手画脚地嗷嗷乱叫。
看样子是清醒多了。好像有谁在咳嗽，君奉天假装没听到。又拆了一只蟹肚，把蟹白缓缓的，送到玉逍遥嘴里，像是在炫耀什么。玉逍遥把头昂起来，眯着眼笑得一脸满足。
玉逍遥和他在气玄尊上尚有默契。他抿着清甜的蟹肉，似真非真地说奉天我好爱你，我一定对你好。
「我要嫁给你！」
语落平地惊雷。玄尊一口气呛住，捂着嘴大声咳嗽。君奉天沉默不言，将自己桌边闲置的半杯高粱酒递过去，给他爹顺气。君奉天的手扶着玄尊背，一边垂眸，偷偷看他把白酒喝下，不出意外地将酒呛入气管，涨得面红耳赤。君奉天适时收回手，又给自己夹了只小笼包。
他不紧不慢地借用了玉逍遥没用过的那叠清醋，先小口咬破包子皮，尝过汤，然后再将它浸入醋中，一口吃掉。玉逍遥又开始他的翠果加酒，大肘子先走，整个人晕得摇摇欲坠，瘫在椅里，双手啃着鸡爪，吃的尽兴。
有眼光死死盯着他，如刀似剑，君奉天假装没看见，玉逍遥是真的看不见。玄尊气的脑壳痛。反正他包里有止痛药，君奉天想，用湿巾拭了拭嘴角，再喝了茶清口，才转身对玄尊道，「布洛芬和酒相冲，要少吃些。」
玄尊看着他的逆子，看着他的孽徒，突然庆幸他不是真如玉逍遥所说的老来得子。虽然君奉天确实生的晚了些，但若是他与玉逍遥同龄，这云海怕不是要翻天。而他有时候竟也会怀念君奉天难得的少年心性，在父亲眼中孩子永远难以长大，他催着君奉天快点跑，又怀念他牙牙学语，摇摇晃晃尝试着学步的时候。
如果不是玉逍遥，玄尊想，但也许只能是玉逍遥。他咳嗽了一声，也拿起湿巾擦了擦嘴，恢复了以往的神态。
君奉天像是玩够了，起身拿了个新杯，添了热水，放在玄尊桌前。玄尊偏头不看他。
「生气了？」
「你觉得呢。」
「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难道你也喝酒了？」
「我以茶代酒，也醉了。」
君奉天用汤勺剜了一块鲈鱼，放在玄尊碗中，「还在生气吗。」玄尊别过头，他说我和小辈计较什么。他说我也要吃螃蟹。君奉天讲他没听到。
闹归闹，该做的事情君奉天依旧很有分寸，他打了圆场，又去加了份水塔糕。本来玉逍遥醉酒话就无人挂心，加上他天性如此不羁，点心一上更是不在意。大家纯当他说胡话，笑笑便过。只是玄尊想了多少，想了多少那也就酒醉之事，算不得数。
提前安排好的车载着学生和教授离席，玄尊就住在山上的别墅，路程不远，执意要步行，君奉天就派了班代跟着，又多掏了两千块让学生送完玄尊早点回家。
「一定要打车，知道吗。」君奉天说，「天太冷了。」
南国的气候无常，却没有他说的那么骤冷，那么极端，近些天反而有些回温，夜间都是暖的。少年听着君奉天的话懵懂点头，说了句谢谢，随后陪着玄尊出门。
玄尊想是再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继续。他不记得是君奉天离家的第几年，也许快十年，也许更久。在他脱手那刻，君奉天就不受他掌控地疯长。那就让他长吧。
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就像初见时的教室，冷冷清清，只剩下玉逍遥和君奉天两人。玉逍遥瘫伏在桌上，君奉天把他扶起来，将手臂横跨在肩头，把他搀出餐馆。到室外的时候玉逍遥像是真的撑不住了，脚下突地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君奉天去扶他，他却打掉了君奉天伸过来的手，他说好痛。
「地上冷，先起来。」
「我不起来。」玉逍遥躺在台阶上无理取闹，「你背我。」
然后他又咯咯笑起来，「你背我，然后我嫁给你。」
君奉天见他耍脾气，却难得的心情很好，轻声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玉逍遥将脸凑过来，凑得极近，君奉天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一圈一圈，一阵一阵，熏得他也要醉了。玉逍遥看了良久，偏偏头，又拨回来，像是答对了问题兑换大奖，他笑，语调轻快，「奉天啊。」
「你是奉天。」
君奉天将自己的冰冷的手贴在玉逍遥滚烫的脸颊上，试图给他降温。「还认得清人。」说罢他起身，却被玉逍遥拽住了衣尾，他手劲之足，把君奉天拽的一踉跄，也顺势跌坐在了台阶上，整个人被玉逍遥大力揽住，死死箍在怀中。
「你要走！」玉逍遥大叫，「你不能走。」他发酒疯，喊你要丢下我，你根本不爱我！
君奉天被他抱得好紧，全身都是高粱酒的酒香，扑袭了他一身，他试图挣扎，但实在抵不过酒醉之人的力道。他只能好声劝玉逍遥，将右手勉强抽出来，拍着玉逍遥的背，说我只是去开车，我开车带你回家。
「放屁！」玉逍遥根本不信，「你压根没有驾照。」
这下君奉天也不知道他是醉了还是醒着，叹了口气，轻拍了拍玉逍遥的背，作为安抚。他说起来。
「干嘛。」玉逍遥嘟囔。
「起来。」君奉天又重复了一次，「你不是要我背你吗。」
「你起来，我背你。」
玉逍遥被他温柔的话劝的心头软软，他好像从没见过那么温柔的奉天，柔和的都不像他自己。不对，玉逍遥想，他好像见过，应该见过，他想不起来了。玉逍遥迷迷糊糊攀上君奉天的后背，将头枕在他肩窝处。他闭着眼，似乎在沉睡。君奉天就背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
他走的很慢，月在枝头，他踏过月的影子，还有虫鸣未尽，显得愁惨，有一点寂寞。君奉天突然想起了一阙词，他低声念着，慢悠悠，轻悠悠，他说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肩上的人动了动，似是有点不满，「你在骂我。」
君奉天不理他，继续往下读，「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原来你在骂你自己。」玉逍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回话，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夜无风，月不明，星也寥寥。
君奉天想玉逍遥确实很懂他，让他心尖，有什么东西开始抽芽，挠的他痒酥酥，将他燎成一场大火。他设想很久很久的人就这样出现，他所寄托的终于有了寄托。君奉天想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那个人，说不上多好，讲不出多不同，但仅是想象他曾出现过，他就觉得餍足，甚至有些贪得无厌的奢侈。
无需提及过去，他就了解过你的一切，他是你的肉，你的骨，你的血。
我们生来就该在一起。君奉天突然闪过的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
突然玉逍遥开始唱歌，他唱马儿马儿快些跑，马儿马儿慢些跑。秋日牧草长，冬日白雪扬。
「马儿马儿随我跑，跑至西河看阿娘。」
他唱着一首童谣，断断续续，也不知多少词是他胡诌的。跑起来，君奉天想，玉逍遥其实没多醉，他太累了。
这种情况下君奉天没法安心将玉逍遥送回宿舍，只能一步一步撑着带他走到图书馆。这时玉逍遥已睡沉了，君奉天背上的重量也逐渐增加，因此他走的很慢，几乎是一行一停，极为缓慢地挪着身躯。他腰上本有旧伤，不太能吃力，回到学校已是勉强，但都已经到了这里，放弃并非他的性格。君奉天稍停了停，喘了口气，将玉逍遥又往上抬了抬，错身经过图书馆门前的石凳，最终还是没歇一歇，撑持着，拖沓着步子走入电梯。按钮的光标闪烁，他行入充斥着潮腻空气的地下通道，总算不太远了。
车停在应急楼梯旁边，君奉天一手托着玉逍遥的腰，怕他滑落下去，一手拉开后车的车门。他艰难地把玉逍遥放在座位上，近乎是爬着进了车厢，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上，肌肤相贴，分明不是第一次与他如此相近，却让君奉天顿感燥热，有点难明的烦郁。玉逍遥无意间传来的气息撩拨的酥麻，可能是他太累了，君奉天对着玉逍遥那张绯红急促又慌乱地呼吸，他的脸颊也好烫，也羞得通红，可惜君奉天自己看不到。
他只看到玉逍遥合着的眼，看他细长的睫毛。他在梦中微蹙起眉，像是入了梦魇，做了一个很痛苦的梦，异常的不安，玉逍遥仿佛在梦中才能展现他的痛苦，才能展现一点最深处的自我。见他如此，君奉天的心跳骤然一滞，他自己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只用手拂过玉逍遥额上落下的碎发，把他挑到耳后，然后踌躇了一下，最终决定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他的脸好烫，碰到唇上是暖的。君奉天又抚了抚玉逍遥的脸颊，然后抽身去驾驶座开车。
玉逍遥还在沉睡，整个人倒落在皮椅内，垫的枕头也垂得歪歪斜斜。君奉天在后视镜能看到他瘫软的睡颜，他收回目光，启动车子。
车是玄尊送的，一辆黑色的吉普，价格不算太离谱，却也算不上低调。起码以君奉天的工资，开这辆车尚不太匹配，他也习惯坐公车，因此就常年停在在学校车库，以备不时之需。
君奉天把空调温度调高，他把车开出地下，开上公路。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摸了根烟叼在唇间，摇下一缝车窗。风从缝隙中卷入，吹得又急又烈，把火都吹得明明灭灭，摇摇晃晃。君奉天一边抽烟，行驶在城市无言的路口，路灯如繁星指路，而万家灯火则越开越黯淡，最终湮灭在旧小区无人的保安亭里。
他等着红白的塑料杠抬起，往窗外抖落了烟灰。君奉天想学着玉逍遥的样子，用指尖捻灭残火，他其实不怕痛，但还是没有做。
车停在公寓楼楼下，君奉天先把烟丢掉。然后去拉玉逍遥，把他拖出来也用了不少功夫。君奉天本想抱着他上楼，但实在是蹲不下去，只能半扯半背地把他架在自己肩上，拖着他走楼梯。
楼道昏暗，没有单元门，没有灯，水泥台阶有些年岁了。深夜各家都在沉睡，只有他们的脚步声窸窣，长长短短，压抑又孤寂地敲响在楼梯间，空空荡荡。
君奉天提着玉逍遥走到三楼，正准备掏钥匙，却听门把嘎吱转动，玉离经背着客厅暖黄的落地台灯，打开了门。
少年借势让道，君奉天就把玉逍遥安顿在那张紫色仿皮沙发上，把他的鞋脱了，解开大衣和衬衫的纽扣，让他能舒服些。当君奉天从卧室拿着空调被出来时，玉逍遥已缩起他的长腿，想寻求安稳一样，把自己蜷起。君奉天把被盖在他的身上，仔细的替他掩好。
他做完这些事，发现玉离经正拿着一杯蜂蜜柠檬水。离经看了眼沙发上的玉逍遥，想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就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让他醒来时能缓解酒劲。
君奉天还没说话，玉离经先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像个小狐狸，却很温柔。他说亚父累了吧，面条马上就好了。
「嗯。」君奉天点了点头。
每次饭局后胃疼是老毛病，不管喝不喝酒。玉离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总觉得是他没吃饱，归家太晚所以胃空，所以习惯给君奉天煮点宵夜。他从厨房端出一碗盖着荷包蛋的面条，君奉天问他不吃吗。
「我不饿。」
君奉天拿起筷子，从酱油汤里挑出细长的面条，玉离经就坐在餐桌的对面，看着君奉天小口小口地吃面条。君奉天吃了一点，把筷放下，他对玉离经说，「去拿个小碗，我吃不了这么多。」
「可是我真的不饿呀。」玉离经托着下巴，眉目被光照的浅浅，依旧是弯弯的。
「快去。」
君奉天的话玉离经向来不会等第三遍，他熟知亚父的脾气，尚未等君奉天语气落尽，就乖巧地站起身，去了厨房。他给自己拿了个小的陶瓷碗，君奉天接过，给他匀了大半碗，盛上汤。玉离经安安静静看着他做，他见君奉天从碗底下又翻出了个煎蛋，盖在面上，满满当当。
玉离经等着亚父把分好的碗递给他，然后和他一起吃。他也喜欢先挑面，把煎蛋留在最后。
「下次想吃不用刻意放那么多。煮两碗就好了。」
「可是我就是想和亚父分着吃呀。」玉离经双手持碗，喝着热汤，一双翠绿的狐狸眼的看着，有些狡黠，像是撒娇。
君奉天低头浅笑，抬起手，玉离经乖乖地垂下头，君奉天却没有如他所愿。只把自己那个煎蛋放在玉离经碗中，起身去收拾餐具。
玉离经在君奉天身后叹了口气，他想下次该藏三个，中间也放一个。
吃完夜宵玉离经被君奉天催着去睡觉。玉离经指了指沙发上的玉逍遥，君奉天说随他吧。如此玉离经也不多问。
君奉天洗了澡，躺在床上却难入睡，他闭眼沉思，又在半小时后陡然惊醒，落得一身薄汗。折腾到五点左右，想起明天和人还有约，索性不睡了，从衣柜收拾了套干净衣服，放在沙发旁。茶几上那杯柠檬水只剩一半，玉逍遥应在夜里醒过。
他经过玉离经的房间，停在门口看了一眼。玉离经还没起，也早过了要君奉天叫他起床的年纪，只是习惯难以改变，哪怕对着合上的门，君奉天还是下意识想确认，确认他的离经仍在安眠。
随后君奉天先去厨房把米洗干净，烧开放在砂锅里小火煨着。等粥的时候君奉天先去洗漱，整理完粥也滚差不多了。他关掉煤气灶，又翻出了些水果，把小番茄洗干净，一个个切开，夹上乌梅，给玉逍遥解酒用，又给玉离经准备了一把车厘子。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很轻，无意惊扰谁的睡眠。君奉天合上门。
玉逍遥醒来的时候，日已升起，但也不算太迟。他将剩余半杯水喝下，润了润干涸的嗓子。他的头因为宿醉仍有疼痛感，太阳穴突突跳。他坐在沙发上，听到一声清亮温柔的声音。玉离经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你醒了。正好，来吃早饭吧。」
玉逍遥点头谢过，他先草草洗了把脸，醒醒脑。然后拖出椅子，坐在不大的四方桌边。玉离经替他盛了粥，玉逍遥接过一看，是皮蛋瘦肉，他用勺子搅了搅浓稠的液体，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玉离经则安安稳稳吃着他自己那份早餐。
「奉。」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玉离经打断，少年笑着说亚父已经出门啦。
玉逍遥敏锐地捕捉到他使用称谓的不同。而娃娃脸的少年则也像看破了他的心思，他将最后一口粥吃掉，自我介绍道，「我叫玉离经。」
玉逍遥想起君奉天曾和他说的那个错误，很明显，这是一部分，而房间只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他问你母亲姓玉吗。
「不知道。」玉离经开始吃君奉天准备好的水果，拈起车厘子的木梗，一口咬下。他含着圆润的甜果，舌尖打转，有些试探的反问，「你觉得呢。」话因为樱桃果核变得黏黏糊糊，说出的仿佛只是稀疏平常的语气词。
真是小狐狸。玉逍遥心下诽腑，他也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和玉离经不一样，更洒脱一点，「只是觉得我们很有缘，因为我也姓玉。」
「那玉大哥，你喜欢我父亲吗。」
玉逍遥吃着番茄的手一滞，他看着玉离经，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想那么多可不是好小孩。」
「我是哦。」玉离经也从盘子里拿出个番茄，「我已经拿到德风古道的录取了。」
「你知道吗，如果我早一些，就没有你啦。」
玉逍遥有些诧异他过于直白的话，看玉离经的眼神略显复杂。玉离经则巧妙回避了他的目光，顾自起身收拾碗筷，他转身对玉逍遥道，「能陪我出门吗。」
「当然可以。」玉逍遥咬破口中的果子，酸涩的乌梅和清甜的汁水混在一起，他也眯着眼笑起来。
玉离经做事很有规划，在等玉逍遥洗完澡时，先把换下的衣服丢入洗衣机。当玉逍遥走出洗浴间，他正好晾完衣服。玉逍遥穿着君奉天的白衬衫，却不像他一样将纽扣全部扣紧，而是敞着领子，锁骨在半遮半掩的布料下若隐若现。衣上有很浅的柑橘香，不像洗衣液的气味，反而更像是有意喷上的香水。他没有在君奉天身上闻到相似的味道。
玉逍遥还在犹豫，玉离经早已收拾好了一切，他背着一个深紫色的双肩包，邀请玉逍遥一起出门。
小区很旧，配套设施却不算落后，离市中心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公车上没什么人，玉离经和玉逍遥坐在后排，玉逍遥靠窗坐，玉离经则抱着他的双肩包。他们在一个商场下车，玉离经去取定好的电影票。玉逍遥到旁边的商店买零食，他买了两份热狗，五个面包，还有几袋薯片。
玉离经拿着爆米花和可乐在扶梯口等他，见到挎着一满满塑料袋慢悠悠走来的玉逍遥，还悠闲地冲玉离经挥挥手。玉离经正惊叹他的胃口，考虑如何说才显得礼貌，却被玉逍遥顺势接过餐点。手上得了空，离经从容地掏出纸劵检票，玉逍遥瞟到上面印的限制级，在经过影厅走道时轻声问，玉离经生的高，玉逍遥和他说话时不用刻意低头。他问，「你成年了？」
「所以是我提前买的。」
玉逍遥笑，「反正他们也不查。」
「是呀。」
电影是早场，打折票。放映厅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玉逍遥就放纵了些，电影开场的时候他在吃爆米花，玉离经吃爆米花的时候他在吃热狗肠。等电影放了三分之一，他已经吃掉了一份薯片，喝掉半杯可乐，正拆开下一份面包。
玉离经看他在霓虹的光影里撕开包装袋，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荧幕。
这是一部东瀛电影，不长，剧情也很简单。女人和不同的老男人做爱，和前男友做爱，和离职的同事做爱。他们喝酒，在清晨的街上拥抱，亲吻，然后回家，一起吃火锅，在床上，在阳台上拥有彼此。
寡言的同事的小纸片上记录着偏好，以便更能贴合，更享受，那时候就像甜蜜在滋长，好像她终于不再寻求依赖。交往中夹杂着和父亲的矛盾。同事有他的未婚妻，终于也要和她告别，女人写下最后一张纸片，然后撕掉。她持续收集着不同老男人的样貌的相册，最后停止。似乎想证明爱，寻找爱。最后最后他对她说，你是很好的人。她似乎该珍惜自己。然后一切都放弃了。
女人对妹妹的告诫是不要太期待第一次。而妹妹在毕业旅行那天打电话过来，说真的很舒服。这可能是爱吧。电影结束的很简单，沉默很久的女子和父亲有了三年来的第一次对话，他们坐在公车上，看着苍老的父亲，开始规划旅行。好像一切的混乱，一切的孤独，一切的一切只为了回到原点。
他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求与父亲的和解。
电影放完，玉逍遥咀嚼的声音才停止。他和玉离经走出电影院，走在商场平滑的瓷砖上，光洁得连倒影都模糊。
玉逍遥率先先开口，「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个。」
玉离经像个小狐狸，他笑着转移话题，「你不喜欢吗？」
玉逍遥摇头，把没吃完的薯片递给玉离经。青瓜味，君奉天最喜欢的味道。玉离经拿了一片，「难道你不想吗。」他问的是有关玉逍遥的话题。
然后他用嘴抿碎薯片，清甜的薄荷香料融化在舌尖，他把薯片含化，咽下。玉离经说，「我说过。如果我更早一点，就没有你啦。」他笑起来，眯着好看的狐狸眼，显得甜蜜又乖巧。
玉逍遥听不出他口中的情绪，像是叹惋，像是遗憾，又像是和解。玉离经和他坦诚，而玉逍遥却没法坦然的告诉他他与君奉天的一切。单方面拥有别人的秘密是一件不公平的事，当玉离经说出现实的时候，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玉逍遥笑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真是小孩子。
「是呀，我就是小孩子。」
他们在商场逛了逛，楼下有个很大的书店，玉逍遥和离经就在里面打发时间。玉逍遥看漫画和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玉离经从文学区绕到印着两个相拥男人的书架前，玉逍遥翻着一本水光勇士走来，把漫画书扣在玉离经头顶，玉离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的口味没有那么差。」
玉逍遥咦了一声，「只是想说实践和想象是不一样的。」
「你的经验？」
玉离经明显给他下套，玉逍遥对他眨眼，「我猜的。」
闲逛期间君奉天打电话过来，问他们在何处，得到回复后，然后又要他们等一等，晚上在商场吃火锅。玉离经挂掉电话，却被玉逍遥夺过手机，在自己的通讯录里记上了君奉天的号码。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玉离经摇头，「可能是我看错人了。」
「闭嘴。」玉逍遥单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我会请你吃甜品。」
离约定的晚餐时间还有很久，玉逍遥拽着玉离经吃了冰激凌，然后换了三百个游戏币，带他去商场二层抓娃娃。玉逍遥人菜瘾大，次次吃保底，忙的一身汗。玉离经站在后面帮他拎着外套。按钮被拍的喷喷响，玉离经在一旁出主意，「左边左边，对对对，右边右边。」光凭一张嘴，就是不使力。
游戏币花到不剩一半，玉逍遥折腾到最后都只抓到一个派大星两个蛋黄哥，其中一个还是老板看不下去送的。见他没了兴趣，玉离经把外套和背包丢给玉逍遥，先去服务台从容不迫地要了个大袋子，随后挽起袖子。玉逍遥刚还嗤之以鼻，觉得他派头过大，马上他就知道君奉天那整一书架的玩偶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站在玉离经身后，目光闪烁，「哥！离经哥！我想要那个屁桃！」
「那个那个！那个面包超人！」
塑料袋一会儿就装的满满当当，玉离经拍拍手，心满意足地收工。玉逍遥抱着那袋毛绒玩具不肯撒手，被玉离经强迫回收。他嫌火锅的味道太重，就和老板打了个招呼，留了单子将玩偶寄存在这。被强势的离经大哥伤了心的小弟玉逍遥去买奶茶，他问玉离经喝什么，玉离经看了眼菜单，要了两杯柳橙绿，都是半糖。然后又点了一杯全糖全冰的双Q奶茶，换鲜奶，换焦糖。
玉逍遥看着自己手上那杯七分的奶绿陷入了思考，他很好奇能喝有些些全糖的人物是何等奇葩，在甜食界连他玉逍遥都要甘拜下风，真是失敬失敬。
玉离经把吸管插入那杯柳橙绿，看样子玉离经的口味还算正常。
他们提前在火锅店入座，玉离经和他对坐两侧。君奉天到店门口先打了电话，玉逍遥在看菜单的时候，就看他与人一同进来。他说过要带个朋友，但玉逍遥没想到他说的朋友是这号人物。再给玉逍遥五百次机会，他都不会设想他和地冥的重逢是如此情形。
地冥依旧染着离别时那头橘色长发，涂着黑指甲油。他从善如流的坐在玉逍遥身边，激得玉逍遥一身鸡皮疙瘩。然后他听玉离经喊了句冥哥哥，他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君奉天将桌上剩余的两杯奶茶分好，拆开吸管插入那杯全糖的双Q。他尚沉浸在老友重逢的震撼中，玉逍遥已经没有精力去吐槽君奉天就是那朵口味独特奇葩了。地冥坐在他的身侧，幽幽地说了句，「呀，还没死透呢。」
地冥有意无意凑近，他身上吐露的气息，让玉逍遥莫名联想到君奉天衬衫上苦橘的味道，有些诡异的类同。玉逍遥眯着眼笑，「是呀。是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还没来得及出招，就发觉膝盖被人踢了一脚，他一下吃痛，抬头却见翻着菜单点菜的君奉天。他低着头，依然非常沉静，问地冥吃不吃辣。
地冥说他要吃变态辣。
吃个屁！大学四年我就没见过你吃过微微辣。你知道吗君奉天！你不要答应他君奉天！玉逍遥暗自祈祷君奉天能看懂他的暗示，不要上这个小妖精的当。却见君奉天点了点头，随后问玉离经吃什么。
玉离经说他要骨汤。
好样的离经，我就知道你是正常人。我们一天的情意胜过万年长。你逍遥哥没有白疼你！玉逍遥稍放宽心，有些期待地等着君奉天下一轮问他，却迟迟不曾听奉天点他名。只见君奉天合上了菜单，全然无视玉逍遥渴盼的眼神，开始喝他那杯齁甜的有些些。
地冥剥着他的指甲，玉离经笑得眉眼弯弯。玉逍遥在心中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抬头，却见君奉天拿了盘水果，一盘小番茄。彤红的果子盛白色的盘里，显得艳丽。玉逍遥突然了然，慢慢慢慢地眯起眼，在幽暗的灯下显得意味不明。君奉天依旧没看他。
玉逍遥又被踢了一脚。

[ 此帖被瓜小山在2023-12-12 22: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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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12-10 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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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可能是君奉天排菜遂了他的口味，这顿饭是他参与院餐以来吃的最饱足的一顿。甚至还多加了份冰酿芒果青。本该当作解酒的小点，被玉逍遥拿来比成了酸萝卜开胃小菜，他一共吃了三份，牙尖都冻得直打颤。他一口翠果，一口清酒，对桌摇摇一敬，一干为尽。喝完酒，满腔馥郁，绕在喉口，熏得人飘然。
玉逍遥又夹一块带筋的肉冻，他不蘸料碟。晶莹剔透的固体在筷间，被灵巧的手撷住，送往唇边，张嘴入腹，压住将要翻上的醉意。他吃得快，又会吃，动作干练，不仅是自己享受，连带着看玉逍遥吃饭也都是享受的事。
君奉天就坐在他旁边努力剥着白蟹壳。斜睨了一眼，看他有些过火，就用脚去踹站起准备下一轮的玉逍遥。玉逍遥像是早有防备，身形一偏，躲过了君奉天的攻击。君奉天又换了只近一点的脚去踹他，玉逍遥又一扭，对着玄尊笑眯眯道，「师尊我敬你。」
他喝完白的喝红的，喝完红的换啤的，来者不拒。玉逍遥两颊微红，凉酒一杯杯灌入喉，筷子一著一著专捡着肉菜，全然不在意，不收敛。君奉天似乎是生气，螃蟹壳被木筷扒拉的嘎嘎响。他挑起蟹黄正准备下肚，却看到玉逍遥那双迷蒙的漂亮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像极了夷坚故事中说的携春一枝，春将发，涟涟晴方好。
玉逍遥痴痴地望过来，他张嘴，说奉天你喂我。看样子是真的喝上头了。
玄尊的目光正往这边瞟，君奉天面不改色，将那蟹沾了姜醋。筷子打了个圈儿，玉逍遥的脑袋也跟着转。他持筷的手很稳，汁水盈润在竹著尖头，却不曾溅落分毫，看的玉逍遥垂涎欲滴，直勾勾地望着。君奉天稍待他失神片刻，那方蟹黄就顺势送入玉逍遥嘴中，又趁他倾身靠过来之际，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哦！哦哦！」玉逍遥吃痛，大呼一声，蟹黄肥美流油，又不能张嘴说话，只能指手画脚地嗷嗷乱叫。
看样子是清醒多了。好像有谁在咳嗽，君奉天假装没听到。又拆了一只蟹肚，把蟹白缓缓的，送到玉逍遥嘴里，像是在炫耀什么。玉逍遥把头昂起来，眯着眼笑得一脸满足。
玉逍遥和他在气玄尊上尚有默契。他抿着清甜的蟹肉，似真非真地说奉天我好爱你，我一定对你好。
「我要嫁给你！」
语落平地惊雷。玄尊一口气呛住，捂着嘴大声咳嗽。君奉天沉默不言，将自己桌边闲置的半杯高粱酒递过去，给他爹顺气。君奉天的手扶着玄尊背，一边垂眸，偷偷看他把白酒喝下，不出意外地将酒呛入气管，涨得面红耳赤。君奉天适时收回手，又给自己夹了只小笼包。
他不紧不慢地借用了玉逍遥没用过的那叠清醋，先小口咬破包子皮，尝过汤，然后再将它浸入醋中，一口吃掉。玉逍遥又开始他的翠果加酒，大肘子先走，整个人晕得摇摇欲坠，瘫在椅里，双手啃着鸡爪，吃的尽兴。
有眼光死死盯着他，如刀似剑，君奉天假装没看见，玉逍遥是真的看不见。玄尊气的脑壳痛。反正他包里有止痛药，君奉天想，用湿巾拭了拭嘴角，再喝了茶清口，才转身对玄尊道，「布洛芬和酒相冲，要少吃些。」
玄尊看着他的逆子，看着他的孽徒，突然庆幸他不是真如玉逍遥所说的老来得子。虽然君奉天确实生的晚了些，但若是他与玉逍遥同龄，这云海怕不是要翻天。而他有时候竟也会怀念君奉天难得的少年心性，在父亲眼中孩子永远难以长大，他催着君奉天快点跑，又怀念他牙牙学语，摇摇晃晃尝试着学步的时候。
如果不是玉逍遥，玄尊想，但也许只能是玉逍遥。他咳嗽了一声，也拿起湿巾擦了擦嘴，恢复了以往的神态。
君奉天像是玩够了，起身拿了个新杯，添了热水，放在玄尊桌前。玄尊偏头不看他。
「生气了？」
「你觉得呢。」
「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难道你也喝酒了？」
「我以茶代酒，也醉了。」
君奉天用汤勺剜了一块鲈鱼，放在玄尊碗中，「还在生气吗。」玄尊别过头，他说我和小辈计较什么。他说我也要吃螃蟹。君奉天讲他没听到。
闹归闹，该做的事情君奉天依旧很有分寸，他打了圆场，又去加了份水塔糕。本来玉逍遥醉酒话就无人挂心，加上他天性如此不羁，点心一上更是不在意。大家纯当他说胡话，笑笑便过。只是玄尊想了多少，想了多少那也就酒醉之事，算不得数。
提前安排好的车载着学生和教授离席，玄尊就住在山上的别墅，路程不远，执意要步行，君奉天就派了班代跟着，又多掏了两千块让学生送完玄尊早点回家。
「一定要打车，知道吗。」君奉天说，「天太冷了。」
南国的气候无常，却没有他说的那么骤冷，那么极端，近些天反而有些回温，夜间都是暖的。少年听着君奉天的话懵懂点头，说了句谢谢，随后陪着玄尊出门。
玄尊想是再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继续。他不记得是君奉天离家的第几年，也许快十年，也许更久。在他脱手那刻，君奉天就不受他掌控地疯长。那就让他长吧。
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就像初见时的教室，冷冷清清，只剩下玉逍遥和君奉天两人。玉逍遥瘫伏在桌上，君奉天把他扶起来，将手臂横跨在肩头，把他搀出餐馆。到室外的时候玉逍遥像是真的撑不住了，脚下突地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君奉天去扶他，他却打掉了君奉天伸过来的手，他说好痛。
「地上冷，先起来。」
「我不起来。」玉逍遥躺在台阶上无理取闹，「你背我。」
然后他又咯咯笑起来，「你背我，然后我嫁给你。」
君奉天见他耍脾气，却难得的心情很好，轻声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玉逍遥将脸凑过来，凑得极近，君奉天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一圈一圈，一阵一阵，熏得他也要醉了。玉逍遥看了良久，偏偏头，又拨回来，像是答对了问题兑换大奖，他笑，语调轻快，「奉天啊。」
「你是奉天。」
君奉天将自己的冰冷的手贴在玉逍遥滚烫的脸颊上，试图给他降温。「还认得清人。」说罢他起身，却被玉逍遥拽住了衣尾，他手劲之足，把君奉天拽的一踉跄，也顺势跌坐在了台阶上，整个人被玉逍遥大力揽住，死死箍在怀中。
「你要走！」玉逍遥大叫，「你不能走。」他发酒疯，喊你要丢下我，你根本不爱我！
君奉天被他抱得好紧，全身都是高粱酒的酒香，扑袭了他一身，他试图挣扎，但实在抵不过酒醉之人的力道。他只能好声劝玉逍遥，将右手勉强抽出来，拍着玉逍遥的背，说我只是去开车，我开车带你回家。
「放屁！」玉逍遥根本不信，「你压根没有驾照。」
这下君奉天也不知道他是醉了还是醒着，叹了口气，轻拍了拍玉逍遥的背，作为安抚。他说起来。
「干嘛。」玉逍遥嘟囔。
「起来。」君奉天又重复了一次，「你不是要我背你吗。」
「你起来，我背你。」
玉逍遥被他温柔的话劝的心头软软，他好像从没见过那么温柔的奉天，柔和的都不像他自己。不对，玉逍遥想，他好像见过，应该见过，他想不起来了。玉逍遥迷迷糊糊攀上君奉天的后背，将头枕在他肩窝处。他闭着眼，似乎在沉睡。君奉天就背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
他走的很慢，月在枝头，他踏过月的影子，还有虫鸣未尽，显得愁惨，有一点寂寞。君奉天突然想起了一阙词，他低声念着，慢悠悠，轻悠悠，他说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肩上的人动了动，似是有点不满，「你在骂我。」
君奉天不理他，继续往下读，「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原来你在骂你自己。」玉逍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回话，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夜无风，月不明，星也寥寥。
君奉天想玉逍遥确实很懂他，让他心尖，有什么东西开始抽芽，挠的他痒酥酥，将他燎成一场大火。他设想很久很久的人就这样出现，他所寄托的终于有了寄托。君奉天想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那个人，说不上多好，讲不出多不同，但仅是想象他曾出现过，他就觉得餍足，甚至有些贪得无厌的奢侈。
无需提及过去，他就了解过你的一切，他是你的肉，你的骨，你的血。
我们生来就该在一起。君奉天突然闪过的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
突然玉逍遥开始唱歌，他唱马儿马儿快些跑，马儿马儿慢些跑。秋日牧草长，冬日白雪扬。
「马儿马儿随我跑，跑至西河看阿娘。」
他唱着一首童谣，断断续续，也不知多少词是他胡诌的。跑起来，君奉天想，玉逍遥其实没多醉，他太累了。
这种情况下君奉天没法安心将玉逍遥送回宿舍，只能一步一步撑着带他走到图书馆。这时玉逍遥已睡沉了，君奉天背上的重量也逐渐增加，因此他走的很慢，几乎是一行一停，极为缓慢地挪着身躯。他腰上本有旧伤，不太能吃力，回到学校已是勉强，但都已经到了这里，放弃并非他的性格。君奉天稍停了停，喘了口气，将玉逍遥又往上抬了抬，错身经过图书馆门前的石凳，最终还是没歇一歇，撑持着，拖沓着步子走入电梯。按钮的光标闪烁，他行入充斥着潮腻空气的地下通道，总算不太远了。
车停在应急楼梯旁边，君奉天一手托着玉逍遥的腰，怕他滑落下去，一手拉开后车的车门。他艰难地把玉逍遥放在座位上，近乎是爬着进了车厢，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上，肌肤相贴，分明不是第一次与他如此相近，却让君奉天顿感燥热，有点难明的烦郁。玉逍遥无意间传来的气息撩拨的酥麻，可能是他太累了，君奉天对着玉逍遥那张绯红急促又慌乱地呼吸，他的脸颊也好烫，也羞得通红，可惜君奉天自己看不到。
他只看到玉逍遥合着的眼，看他细长的睫毛。他在梦中微蹙起眉，像是入了梦魇，做了一个很痛苦的梦，异常的不安，玉逍遥仿佛在梦中才能展现他的痛苦，才能展现一点最深处的自我。见他如此，君奉天的心跳骤然一滞，他自己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只用手拂过玉逍遥额上落下的碎发，把他挑到耳后，然后踌躇了一下，最终决定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他的脸好烫，碰到唇上是暖的。君奉天又抚了抚玉逍遥的脸颊，然后抽身去驾驶座开车。
玉逍遥还在沉睡，整个人倒落在皮椅内，垫的枕头也垂得歪歪斜斜。君奉天在后视镜能看到他瘫软的睡颜，他收回目光，启动车子。
车是玄尊送的，一辆黑色的吉普，价格不算太离谱，却也算不上低调。起码以君奉天的工资，开这辆车尚不太匹配，他也习惯坐公车，因此就常年停在在学校车库，以备不时之需。
君奉天把空调温度调高，他把车开出地下，开上公路。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摸了根烟叼在唇间，摇下一缝车窗。风从缝隙中卷入，吹得又急又烈，把火都吹得明明灭灭，摇摇晃晃。君奉天一边抽烟，行驶在城市无言的路口，路灯如繁星指路，而万家灯火则越开越黯淡，最终湮灭在旧小区无人的保安亭里。
他等着红白的塑料杠抬起，往窗外抖落了烟灰。君奉天想学着玉逍遥的样子，用指尖捻灭残火，他其实不怕痛，但还是没有做。
车停在公寓楼楼下，君奉天先把烟丢掉。然后去拉玉逍遥，把他拖出来也用了不少功夫。君奉天本想抱着他上楼，但实在是蹲不下去，只能半扯半背地把他架在自己肩上，拖着他走楼梯。
楼道昏暗，没有单元门，没有灯，水泥台阶有些年岁了。深夜各家都在沉睡，只有他们的脚步声窸窣，长长短短，压抑又孤寂地敲响在楼梯间，空空荡荡。
君奉天提着玉逍遥走到三楼，正准备掏钥匙，却听门把嘎吱转动，玉离经背着客厅暖黄的落地台灯，打开了门。
少年借势让道，君奉天就把玉逍遥安顿在那张紫色仿皮沙发上，把他的鞋脱了，解开大衣和衬衫的纽扣，让他能舒服些。当君奉天从卧室拿着空调被出来时，玉逍遥已缩起他的长腿，想寻求安稳一样，把自己蜷起。君奉天把被盖在他的身上，仔细的替他掩好。
他做完这些事，发现玉离经正拿着一杯蜂蜜柠檬水。离经看了眼沙发上的玉逍遥，想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就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让他醒来时能缓解酒劲。
君奉天还没说话，玉离经先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像个小狐狸，却很温柔。他说亚父累了吧，面条马上就好了。
「嗯。」君奉天点了点头。
每次饭局后胃疼是老毛病，不管喝不喝酒。玉离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总觉得是他没吃饱，归家太晚所以胃空，所以习惯给君奉天煮点宵夜。他从厨房端出一碗盖着荷包蛋的面条，君奉天问他不吃吗。
「我不饿。」
君奉天拿起筷子，从酱油汤里挑出细长的面条，玉离经就坐在餐桌的对面，看着君奉天小口小口地吃面条。君奉天吃了一点，把筷放下，他对玉离经说，「去拿个小碗，我吃不了这么多。」
「可是我真的不饿呀。」玉离经托着下巴，眉目被光照的浅浅，依旧是弯弯的。
「快去。」
君奉天的话玉离经向来不会等第三遍，他熟知亚父的脾气，尚未等君奉天语气落尽，就乖巧地站起身，去了厨房。他给自己拿了个小的陶瓷碗，君奉天接过，给他匀了大半碗，盛上汤。玉离经安安静静看着他做，他见君奉天从碗底下又翻出了个煎蛋，盖在面上，满满当当。
玉离经等着亚父把分好的碗递给他，然后和他一起吃。他也喜欢先挑面，把煎蛋留在最后。
「下次想吃不用刻意放那么多。煮两碗就好了。」
「可是我就是想和亚父分着吃呀。」玉离经双手持碗，喝着热汤，一双翠绿的狐狸眼的看着，有些狡黠，像是撒娇。
君奉天低头浅笑，抬起手，玉离经乖乖地垂下头，君奉天却没有如他所愿。只把自己那个煎蛋放在玉离经碗中，起身去收拾餐具。
玉离经在君奉天身后叹了口气，他想下次该藏三个，中间也放一个。
吃完夜宵玉离经被君奉天催着去睡觉。玉离经指了指沙发上的玉逍遥，君奉天说随他吧。如此玉离经也不多问。
君奉天洗了澡，躺在床上却难入睡，他闭眼沉思，又在半小时后陡然惊醒，落得一身薄汗。折腾到五点左右，想起明天和人还有约，索性不睡了，从衣柜收拾了套干净衣服，放在沙发旁。茶几上那杯柠檬水只剩一半，玉逍遥应在夜里醒过。
他经过玉离经的房间，停在门口看了一眼。玉离经还没起，也早过了要君奉天叫他起床的年纪，只是习惯难以改变，哪怕对着合上的门，君奉天还是下意识想确认，确认他的离经仍在安眠。
随后君奉天先去厨房把米洗干净，烧开放在砂锅里小火煨着。等粥的时候君奉天先去洗漱，整理完粥也滚差不多了。他关掉煤气灶，又翻出了些水果，把小番茄洗干净，一个个切开，夹上乌梅，给玉逍遥解酒用，又给玉离经准备了一把车厘子。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很轻，无意惊扰谁的睡眠。君奉天合上门。
玉逍遥醒来的时候，日已升起，但也不算太迟。他将剩余半杯水喝下，润了润干涸的嗓子。他的头因为宿醉仍有疼痛感，太阳穴突突跳。他坐在沙发上，听到一声清亮温柔的声音。玉离经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你醒了。正好，来吃早饭吧。」
玉逍遥点头谢过，他先草草洗了把脸，醒醒脑。然后拖出椅子，坐在不大的四方桌边。玉离经替他盛了粥，玉逍遥接过一看，是皮蛋瘦肉，他用勺子搅了搅浓稠的液体，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玉离经则安安稳稳吃着他自己那份早餐。
「奉。」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玉离经打断，少年笑着说亚父已经出门啦。
玉逍遥敏锐地捕捉到他使用称谓的不同。而娃娃脸的少年则也像看破了他的心思，他将最后一口粥吃掉，自我介绍道，「我叫玉离经。」
玉逍遥想起君奉天曾和他说的那个错误，很明显，这是一部分，而房间只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他问你母亲姓玉吗。
「不知道。」玉离经开始吃君奉天准备好的水果，拈起车厘子的木梗，一口咬下。他含着圆润的甜果，舌尖打转，有些试探的反问，「你觉得呢。」话因为樱桃果核变得黏黏糊糊，说出的仿佛只是稀疏平常的语气词。
真是小狐狸。玉逍遥心下诽腑，他也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和玉离经不一样，更洒脱一点，「只是觉得我们很有缘，因为我也姓玉。」
「那玉大哥，你喜欢我父亲吗。」
玉逍遥吃着番茄的手一滞，他看着玉离经，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想那么多可不是好小孩。」
「我是哦。」玉离经也从盘子里拿出个番茄，「我已经拿到德风古道的录取了。」
「你知道吗，如果我早一些，就没有你啦。」
玉逍遥有些诧异他过于直白的话，看玉离经的眼神略显复杂。玉离经则巧妙回避了他的目光，顾自起身收拾碗筷，他转身对玉逍遥道，「能陪我出门吗。」
「当然可以。」玉逍遥咬破口中的果子，酸涩的乌梅和清甜的汁水混在一起，他也眯着眼笑起来。
玉离经做事很有规划，在等玉逍遥洗完澡时，先把换下的衣服丢入洗衣机。当玉逍遥走出洗浴间，他正好晾完衣服。玉逍遥穿着君奉天的白衬衫，却不像他一样将纽扣全部扣紧，而是敞着领子，锁骨在半遮半掩的布料下若隐若现。衣上有很浅的柑橘香，不像洗衣液的气味，反而更像是有意喷上的香水。他没有在君奉天身上闻到相似的味道。
玉逍遥还在犹豫，玉离经早已收拾好了一切，他背着一个深紫色的双肩包，邀请玉逍遥一起出门。
小区很旧，配套设施却不算落后，离市中心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公车上没什么人，玉离经和玉逍遥坐在后排，玉逍遥靠窗坐，玉离经则抱着他的双肩包。他们在一个商场下车，玉离经去取定好的电影票。玉逍遥到旁边的商店买零食，他买了两份热狗，五个面包，还有几袋薯片。
玉离经拿着爆米花和可乐在扶梯口等他，见到挎着一满满塑料袋慢悠悠走来的玉逍遥，还悠闲地冲玉离经挥挥手。玉离经正惊叹他的胃口，考虑如何说才显得礼貌，却被玉逍遥顺势接过餐点。手上得了空，离经从容地掏出纸劵检票，玉逍遥瞟到上面印的限制级，在经过影厅走道时轻声问，玉离经生的高，玉逍遥和他说话时不用刻意低头。他问，「你成年了？」
「所以是我提前买的。」
玉逍遥笑，「反正他们也不查。」
「是呀。」
电影是早场，打折票。放映厅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玉逍遥就放纵了些，电影开场的时候他在吃爆米花，玉离经吃爆米花的时候他在吃热狗肠。等电影放了三分之一，他已经吃掉了一份薯片，喝掉半杯可乐，正拆开下一份面包。
玉离经看他在霓虹的光影里撕开包装袋，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荧幕。
这是一部东瀛电影，不长，剧情也很简单。女人和不同的老男人做爱，和前男友做爱，和离职的同事做爱。他们喝酒，在清晨的街上拥抱，亲吻，然后回家，一起吃火锅，在床上，在阳台上拥有彼此。
寡言的同事的小纸片上记录着偏好，以便更能贴合，更享受，那时候就像甜蜜在滋长，好像她终于不再寻求依赖。交往中夹杂着和父亲的矛盾。同事有他的未婚妻，终于也要和她告别，女人写下最后一张纸片，然后撕掉。她持续收集着不同老男人的样貌的相册，最后停止。似乎想证明爱，寻找爱。最后最后他对她说，你是很好的人。她似乎该珍惜自己。然后一切都放弃了。
女人对妹妹的告诫是不要太期待第一次。而妹妹在毕业旅行那天打电话过来，说真的很舒服。这可能是爱吧。电影结束的很简单，沉默很久的女子和父亲有了三年来的第一次对话，他们坐在公车上，看着苍老的父亲，开始规划旅行。好像一切的混乱，一切的孤独，一切的一切只为了回到原点。
他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求与父亲的和解。
电影放完，玉逍遥咀嚼的声音才停止。他和玉离经走出电影院，走在商场平滑的瓷砖上，光洁得连倒影都模糊。
玉逍遥率先先开口，「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个。」
玉离经像个小狐狸，他笑着转移话题，「你不喜欢吗？」
玉逍遥摇头，把没吃完的薯片递给玉离经。青瓜味，君奉天最喜欢的味道。玉离经拿了一片，「难道你不想吗。」他问的是有关玉逍遥的话题。
然后他用嘴抿碎薯片，清甜的薄荷香料融化在舌尖，他把薯片含化，咽下。玉离经说，「我说过。如果我更早一点，就没有你啦。」他笑起来，眯着好看的狐狸眼，显得甜蜜又乖巧。
玉逍遥听不出他口中的情绪，像是叹惋，像是遗憾，又像是和解。玉离经和他坦诚，而玉逍遥却没法坦然的告诉他他与君奉天的一切。单方面拥有别人的秘密是一件不公平的事，当玉离经说出现实的时候，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玉逍遥笑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真是小孩子。
「是呀，我就是小孩子。」
他们在商场逛了逛，楼下有个很大的书店，玉逍遥和离经就在里面打发时间。玉逍遥看漫画和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玉离经从文学区绕到印着两个相拥男人的书架前，玉逍遥翻着一本水光勇士走来，把漫画书扣在玉离经头顶，玉离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的口味没有那么差。」
玉逍遥咦了一声，「只是想说实践和想象是不一样的。」
「你的经验？」
玉离经明显给他下套，玉逍遥对他眨眼，「我猜的。」
闲逛期间君奉天打电话过来，问他们在何处，得到回复后，然后又要他们等一等，晚上在商场吃火锅。玉离经挂掉电话，却被玉逍遥夺过手机，在自己的通讯录里记上了君奉天的号码。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玉离经摇头，「可能是我看错人了。」
「闭嘴。」玉逍遥单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我会请你吃甜品。」
离约定的晚餐时间还有很久，玉逍遥拽着玉离经吃了冰激凌，然后换了三百个游戏币，带他去商场二层抓娃娃。玉逍遥人菜瘾大，次次吃保底，忙的一身汗。玉离经站在后面帮他拎着外套。按钮被拍的喷喷响，玉离经在一旁出主意，「左边左边，对对对，右边右边。」光凭一张嘴，就是不使力。
游戏币花到不剩一半，玉逍遥折腾到最后都只抓到一个派大星两个蛋黄哥，其中一个还是老板看不下去送的。见他没了兴趣，玉离经把外套和背包丢给玉逍遥，先去服务台从容不迫地要了个大袋子，随后挽起袖子。玉逍遥刚还嗤之以鼻，觉得他派头过大，马上他就知道君奉天那整一书架的玩偶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站在玉离经身后，目光闪烁，「哥！离经哥！我想要那个屁桃！」
「那个那个！那个面包超人！」
塑料袋一会儿就装的满满当当，玉离经拍拍手，心满意足地收工。玉逍遥抱着那袋毛绒玩具不肯撒手，被玉离经强迫回收。他嫌火锅的味道太重，就和老板打了个招呼，留了单子将玩偶寄存在这。被强势的离经大哥伤了心的小弟玉逍遥去买奶茶，他问玉离经喝什么，玉离经看了眼菜单，要了两杯柳橙绿，都是半糖。然后又点了一杯全糖全冰的双Q奶茶，换鲜奶，换焦糖。
玉逍遥看着自己手上那杯七分的奶绿陷入了思考，他很好奇能喝有些些全糖的人物是何等奇葩，在甜食界连他玉逍遥都要甘拜下风，真是失敬失敬。
玉离经把吸管插入那杯柳橙绿，看样子玉离经的口味还算正常。
他们提前在火锅店入座，玉离经和他对坐两侧。君奉天到店门口先打了电话，玉逍遥在看菜单的时候，就看他与人一同进来。他说过要带个朋友，但玉逍遥没想到他说的朋友是这号人物。再给玉逍遥五百次机会，他都不会设想他和地冥的重逢是如此情形。
地冥依旧染着离别时那头橘色长发，涂着黑指甲油。他从善如流的坐在玉逍遥身边，激得玉逍遥一身鸡皮疙瘩。然后他听玉离经喊了句地哥哥，他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君奉天将桌上剩余的两杯奶茶分好，拆开吸管插入那杯全糖的双Q。他尚沉浸在老友重逢的震撼中，玉逍遥已经没有精力去吐槽君奉天就是那朵口味独特奇葩了。地冥坐在他的身侧，幽幽地说了句，「呀，还没死透呢。」
地冥有意无意凑近，他身上吐露的气息，让玉逍遥莫名联想到君奉天衬衫上苦橘的味道，有些诡异的类同。玉逍遥眯着眼笑，「是呀。是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还没来得及出招，就发觉膝盖被人踢了一脚，他一下吃痛，抬头却见翻着菜单点菜的君奉天。他低着头，依然非常沉静，问地冥吃不吃辣。
地冥说他要吃变态辣。
吃个屁！大学四年我就没见过你吃过微微辣。你知道吗君奉天！你不要答应他君奉天！玉逍遥暗自祈祷君奉天能看懂他的暗示，不要上这个小妖精的当。却见君奉天点了点头，随后问玉离经吃什么。
玉离经说他要骨汤。
好样的离经，我就知道你是正常。，我们一天的情意胜过万年长。你逍遥哥没有白疼你！玉逍遥稍放宽心，有些期待地等着君奉天下一轮问他，却迟迟不曾听奉天点他名。只见君奉天合上了菜单，全然无视玉逍遥渴盼的眼神，开始喝他那杯齁甜的有些些。
地冥剥着他的指甲，玉离经笑得眉眼弯弯。玉逍遥在心中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抬头，却见君奉天拿了盘水果，一盘小番茄。彤红的果子盛白色的盘里，显得艳丽。玉逍遥突然了然，慢慢慢慢地眯起眼，在幽暗的灯下显得意味不明。君奉天依旧没看他。
玉逍遥又被踢了一脚。

[ 此帖被瓜小山在2023-12-10 19: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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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12-12 0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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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瓜小山在2023-12-12 22:2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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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12-13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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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大大，期待下文٩(๑òωó๑)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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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3-12-18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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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是命运的线把我们牵系在一起的。你与我早就不分彼此。
一场缠绵悱恻的雨困住了玉逍遥与君奉天，他们都困在不同的过去，不约而同地被曾经的自己束缚。
于是他们开始奔逃，一次毫无计划的，毫无目的的逃亡。
地下停车场的光昏暗，他们在冰冷狭小的汽车后座贴近彼此，真皮坐垫被水汽和体温坐的软塌塌，充斥着一股极淡的苦旧的鞣革味道，现代工业的味道，带着机械的陈腐，和他们所沉醉的时代截然不同。他们又像是在这个格格不入时空中飘荡的浮尘，渺然，无所依处，却又在尘世同游。
玉逍遥靠在君奉天身上，和他分享着同一张薄被。里面的棉絮轻飘飘的，被子盖在身上也是轻的，没什么重量，也遮不满彼此。君奉天的肩头挂着他那件大衣，松松垮垮地垂落了一半。他们都没有感受到温暖，空气升温，暖气持续不断的吹，吹得他们的脸都通红，而身体仍然是僵直的，捂不热，如同死板冰冷的虫壳。
如果他有一颗种子，那么来年春天，来年夏天，从他的心脏，从他的脑壳，他的脊髓，从他死去空洞的任何一个部分，都能生出芽来，寄托着他枯萎的躯干，蚕食着他的肉体。花开了，他仍然是他，而他早已死去。
玉逍遥靠在君奉天肩头，他问君奉天今年是否会下雪。
君奉天垂眸。是个暖冬，他如此回答。
一声低哑的轻笑，玉逍遥的发搔的君奉天好痒。
他说我带你去看雪。
他们就在冬日的假期往北行驶。君奉天说他想看河。长长的大河。
没有什么准备，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干，君奉天沉默地握着方向盘。玉逍遥似是累了，在车后睡的昏昏沉沉，在进入市区后陡然转醒。他迷迷糊糊地喊君奉天停一停，君奉天就依言把车靠在人行道旁的一颗树下。内城并不热闹，只有车灯徘徊闪烁，带着无言的喧嚣，又寂静的令人心慌。虚构的光华晃得人眼涩，寂寞如长街，行人皆是来来往往的。
玉逍遥又垂了会儿头，然后下定决心醒来。他穿上尚湿的外衣，不要袜子，趿拉着他那双球鞋。鞋帮子有些高，玉逍遥踩下去有些费力，君奉天看不过去，告诉他后备箱有拖鞋。玉逍遥就翻身，扒拉开君奉天买的食物，从后备箱翻出一双不新不旧的明黄鞋子，很亮的颜色，只是在阴暗的天色下也略显得晦涩。
拖鞋套在脚上刚刚好，玉逍遥奔下车，冲入雨中。君奉天想要提醒他带伞，却总是来不及。
玉逍遥用手挡着雨，在踏上行道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冲君奉天一笑。他满脸笑意盈盈，蓦得让君奉天眼前连绵不断地阴雨都霎时褪尽。他眼中只有玉逍遥的笑意，暖暖，慢慢。当君奉天回神时，玉逍遥早已跑的老远。
他就在车上等他，君奉天发了条讯息给玉离经。玉离经在一周前就已经重新回学校，皇儒蔺天刑很喜欢他，准备拉他和几个准学生先读读声韵，训练小学。事实上，君奉天与玉离经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年少时君奉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大了些，玉离经则常年寄宿，君奉天也更多地留在云海的研究室。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算是互相见证着对方的成长，君奉天也在玉离经眼中学着长成了大人模样，所以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玉离经在他读大学时会偷偷去儒门看他。他路过春秋坊下的孔子像，从窗口偷偷地看坐在教室后排抄笔记的君奉天。君奉天知道，他偶尔会回头，看窗外垂落的那一枝桃花，绽在孔夫子袖上。
蔺天刑喜欢那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所以在圣人像旁种了株桃树。玉离经躲在树干后面，枝干纤细，压根藏不住他的身子。君奉天假装不知道，他偏过头，漫不经意地错过视线，露出耳后那颗小巧的耳坠。
儒门也落雨，不过没有那么冷，没有那么密，落的是一场杏雨。玉离经头上盖满了灼灼的桃花瓣。他在那片纷纷花雨下，张着那双翠绿的瞳，比新生的嫩芽还要鲜翠，还要明艳。
君奉天望着窗外拂落的断枝残叶，从孤单影只路灯光下，飘然又沉重地坠落在挡风玻璃前，啪的一声。敲窗的声啪啪响，君奉天解开落锁。玉逍遥艰难地打开门，他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把箱子放在后座上，随后又提起两个袋子，将袋子丢在后备箱，才欣然入座。玉逍遥微微笑着，像是等待君奉天夸赞他的贴心。君奉天啧了一声，嘴角稍提起，就是不肯说玉逍遥想听的话。他将保险带重新系好，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玉逍遥被颠得一颤，没意思地瘪瘪嘴，把鞋脱掉，踩在柔软的脚垫上，把报纸垫在腿上，准备再睡会儿。
君奉天提醒他穿上袜子。
「我的袜子都湿透啦。」玉逍遥不满。
「我知道你会买的。」君奉天头也不回，「不行就把枕头拆了。」
「略。」玉逍遥吐了舌。君奉天真了解他，他也是真买了。为了防止君奉天继续唠叨，玉逍遥费力从纸箱那堆干粮里翻找，把东西翻得噼里啪啦，终于找出一双压得皱巴巴的袜子。他把包装袋拆掉，将布料套在早就冰透的脚上，毫无保暖作用，但没有那么寒了。
「椅后有垃圾袋。」
「是是是。」玉逍遥早已习惯他事无遗漏的强迫症，把垃圾收拾好，仍是不死心地提一句，「我也买了。」
「我知道。」君奉天说，「我就是想讲。」
「奉天你有时候管的真的很多。我们明明可以说点更有意义的话。」玉逍遥托着下巴，试图表达不满。
君奉天踩重了油门，在玉逍遥始料未及的时候，轻巧地超了三辆车。空间摇晃，玉逍遥瘫靠在车门边，听到君奉天轻飘飘地「哦」了一声。君奉天问他想说什么，玉逍遥认命地闭上眼，说他一个字都不想讲，他怕他吐出来。君奉天得了清净，瞟了一眼躺在后座的玉逍遥，微微眯起了眼，是一个很浅很浅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笑意。
他们没有目的地，只一个劲地往北开。穿过茫茫的中原大地，开得暮色越来越深。玉逍遥始终睡得昏沉，头脑重得似是要炸开一样，他努力转醒了好几次，却又挨不住再度睡去。直到下高速的最后一个服务站，玉逍遥终于是睡够了，把自己弄醒，用力拍了拍脸，下车去超市买了瓶红牛提神。君奉天去抽烟。
君奉天真的受不了运动饮料的味道，咖啡因也对他毫无作用，一路全靠精神气持着开车，在间隙时嚼一块薄荷糖，糖果被碾碎，如果不慎咬到舌头，他会更清醒一点。玉逍遥几口把一听红牛喝完，率先爬到驾驶座位置上，和君奉天说我来开。
夜已经深了，君奉天不习惯去后座，他坐在副驾驶，他看着玉逍遥，并没有拒绝。
玉逍遥开车和君奉天是两个风格，脾气好，车速匀，光路口不到三十公里的车程，就平稳地催得君奉天几近摇摇欲睡，他努力掐了掐眉心，拆了包牛肉干，才让自己没有被突来的困意侵扰。
君奉天吃着牛肉干，玉逍遥两手握着方向盘，张嘴啊了一声，君奉天就把肉片撕小，塞到他口中。玉逍遥鼓着腮帮子，努力把牛肉嚼碎咽下。他又嗯了一声，君奉天就往后折身，拆了瓶旺仔牛奶递过去。
玉逍遥就着君奉天的手咬着吸管，三两下喝完，满足地舔了舔嘴角。
还剩下一口，君奉天把玉逍遥喝过的吸管塞入嘴中，纸盒瘪下去，终于一干二净。他把空空的牛奶盒压扁后丢在垃圾袋。
玉逍遥用余光看到着他含着吸管的嘴唇，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爱我吗。
「嗯？」君奉天像是疑惑，「我爱你啊。」他说的很平淡，玉逍遥收回目光，认认真真得看向前方。一路的灯照着昏暗的远方，光照不断地调高调小，随着车流汇入一个已然安稳进入沉睡的城市，雨已然停了。他们找了个旅店入眠。
第二天他们去附近的寺庙。晨起露水未散，泥土散着生铁的腥锈味，闻起来很清新。君奉天用教师证买票，被告知不能打折，玉逍遥掏出学生证，被告知研究生不算学生，于是他们只能无奈相视一笑，认命地买了两张全票。
入门的两座金刚怒目，持着法器镇宝。君奉天停下多看了一眼，玉逍遥则在他旁边喃喃念着魔礼青，魔礼红。已入了北地，连菩萨都凶煞了些。君奉天在门槛前转身，见到玉逍遥虔诚的合十，对着两尊天王像闭目三拜。
玉逍遥睁眼，与立在门间的君奉天对望。他白发苍苍，垂在肩上，背光将他的眉眼晕染得温柔，一身溶溶，无悲无喜地，垂下了一点眸，又像是在笑着的。玉逍遥再看，却又不敢再看了。
「在看什么。」君奉天问他。
在看你。玉逍遥心下如此说，却在此时此地如何都说不出口。他难得迟疑的吞咽了话语，惹得君奉天笑起。他是真的在笑。
玉逍遥快步向前，却被君奉天扯住了袖，他道慢些吧。玉逍遥愣愣地点了点头，随着他的步调，跨过又高又宽的门槛。玉逍遥跨过门槛的时候抽出君奉天拽着他的袖子，他将手往下探，握住了他那双纤瘦的，略带凉薄的手。君奉天的指骨修长，玉逍遥一点点往下探，一寸寸与他相扣。君奉天没有拒绝，他回握住玉逍遥的手，很轻地捏了一下，他正要松开时，却被玉逍遥抓的好紧。
君奉天低头轻笑，玉逍遥则看着远方燃着烟的大铜炉。寺庙空旷，时序又早，香火并不算盛，檀香袅袅往上缠绕，依旧是重的，并不呛人。香烛泣泪，从铁签上一路潺潺流下，长短不一得被横断截住，悬在半空，落不下去。香灰烧着，看顾的僧人不在，殿旁的木凳显得有点寂寥。
对面宝殿里的佛像坐落在重重阴影下，很高，很大，木雕的神情看太不清楚。玉逍遥站在正殿门前，有些痴痴的，痴痴地看着，痴痴地问着，他问神明会不会保佑我们。他想合十祈求，又不想松开君奉天的手。
玉逍遥不愿意。他敬问神佛诸百，法门万千，仍然不愿意放手。说到底他不是一个信徒，他不过是座下其一的芸芸众生，是无根的一颗树，无慧的一颗子。
君奉天先一步跨入门，他拉着玉逍遥的手掌相互贴紧，抬头见诸神佛。释迦摩尼坐落正中，供台上插着一束塑料莲花。他看佛祖垂目，并不颔首行礼，只静默看了会儿。君奉天与玉逍遥往后面走，现在佛后是一座观音像。观音倒坐，叹世人不肯回头。
观音供台上仍然是一朵塑料莲花，不谢不凋，却易染尘。
佛寺很清静，却不如南方寺庙建在林间，那么幽深。四处皆是平坦的大道，石块分明很新，又似是擦不干净，一脉灰沉，却不压抑。偏殿的道路上种了山楂，很矮，红透了，缀在叶间，像一颗颗大相思豆。
一路都没遇到什么香客，冷冷清清的。他们去爬铜塔，塔很陡，换了鞋套更容易打滑，玉逍遥一直牵着君奉天的手，他的腿一直在发颤，嘴唇咬的苍白，却又不肯放弃。玉逍遥就等着他，先一步跨上阶梯，然后让君奉天借着他的手，慢慢往上走。塔高九层，到七层时君奉天已是一层薄汗，连掌上都是汗涔涔的，他不吭声，玉逍遥就握着他的手，把他抓的很紧。
爬到高处，窗口又是封闭的，他们只能从栏杆里去看灰蒙蒙的天，从窄长的方框往外看楼下很旧很新的古都。玉逍遥突然想起路过的药师佛十二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他们一起读过。
若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无量无边有情。玉逍遥不懂佛，不修佛法，他只想有情，图一个今生存情，求一个来世多情。
他去看君奉天，君奉天扶着铜柱还在喘气，他似是有些疼痛。一只手已被黄铜摸得染味，玉逍遥笑问这算不算铜臭飘香。君奉天哑然失笑。
「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算是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下塔的路更辛苦，这一路徒劳更是痛苦，君奉天却不知疲惫。玉逍遥微倾下身，问要不要背他，被君奉天轻踹了一脚。君奉天主动伸出手，他说你牵我，说得理直气壮，玉逍遥本就不会拒绝他。他拉住君奉天尚湿润的手，这次有了些热度，没有那么寒了。
一条路被他们俩人走的又慢又长，拖沓极了，反正也没有人催他，走的再长些，在慢些又如何呢。君奉天倔强地跟在玉逍遥身后，玉逍遥停下步看他，看他白发被小窗的光染得微黄，整个人都镀着淡淡的一层浅金。他回身看着君奉天，君奉天只看着阶梯。他爬梯的时候突来的性子像极了少年，让玉逍遥不由得想象少时的君奉天。
千辛万苦地从铜塔下来，玉逍遥和君奉天坐在长椅上大喘气，君奉天想去买瓶矿泉水，起身时被腰间突来的疼痛拽得一滞，大腿也酸的厉害，嘶了口气，猛得一下坐落回原处。玉逍遥正也累着，却被君奉天吓了一跳，他忙扶着君奉天坐下，「我的祖宗，你坐吧，还是我去。」
「老了。」君奉天只如此说，「买冰的。」
君奉天只说他的人老了，他的胃还没有老。玉逍遥在买水时，君奉天就一步步挪着步子缓缓走过来，平地对他来说还可以，只是上下阶梯艰难了些。他看着冰柜里流行的网红景点冰激凌，很快地选了巧克力口味。他撕开包装袋，摊手要玉逍遥扶他下步阶，玉逍遥只能依言从命。他本就一头华发，步履蹒跚，被玉逍遥搀得活像个老身子骨，除去君奉天手上握着的巧克力棒冰以外。
日升起，逐渐爬上天际正中。君奉天坐在长椅上，晒着太阳吃着冰棍。馋得玉逍遥不行，他喝了两口白水，越发觉得索然无味，也溜进去买了根巧克力的雪糕出来。
他们俩在树下，慢悠悠地把冰激凌吃掉。气候很好，干爽阴冷，吃的很慢也不用担心雪糕融化，又有阳光洒下，吃起来也不冻人。
逛完寺庙以后他们继续出发，君奉天原本要开车，被玉逍遥强制摁在了副驾驶座上，只能开始用手机找一点有用无用的景点参考，反正就是看看，也不去。期间玄尊打电话过来，不断地被君奉天摁掉，打来，再摁掉。
玉逍遥把着方向盘偷笑，「原来你也是个逆子。」
「是啊。」君奉天面不改色，「我爸一半的高血压就是我气出来的，一半的肝硬化因为我借酒消愁灌出来的。」
「我还以为玄尊身体很好呢。他骑着机车追我的时候身体看上去可硬朗了。」
「所以是我乱说的。」
玉逍遥哈哈大笑，君奉天也笑起来。随后他轻拍了一下玉逍遥的头，示意他认真开车。
「那你干嘛不接他电话呢。」玉逍遥叼了根棒棒糖，话说的含含糊糊。君奉天低头把手机关机，准备掏支烟。
「别诱惑我啊。」玉逍遥把塑料棒咬的上下乱晃，「我现在可没法点。」
君奉天只能也拆了支棒棒糖，橘子味，有些酸。他把糖摘下，握在指中，透明的橙色被唾液染得晶莹，很漂亮，「这样才算私奔嘛。」
玉逍遥闻到他手中传来的橘香，是熟透了的橘子，很香甜，很浓郁。
「和我换一根，我想吃这个口味。」
「为什么。」君奉天反问。
「因为我们在私奔啊。」玉逍遥笑起，他的笑容在阳光下璀璨，闪烁着，非常夺目，让人无法拒绝。他说我们是爱人，是情人，是恋人。
「夺路逃生也是一种私奔。」君奉天反驳，「我们俩可能只是交不出论文逃离学校被迫结党的孽子逆徒。」说罢他扯出玉逍遥衔着的糖果，玉逍遥含着甜腻的糖水，说这是歪理，是苹果味的。
「就是歪理。」君奉天把手中那根已然风干的橘子糖塞到他口中，差点咯得玉逍遥牙痛，自己则含着湿润的，温暖的棒棒糖，一点点吮吸玉逍遥残留在上面的津液。他沉默不语，玉逍遥也不再说话。口中的糖果仍在融化，他们还未曾接吻，却熟稔得像是彼此早已交换过唇舌，苹果和橘子的味道渗透在舌尖，甜蜜和酸涩蚕食着味蕾，被覆盖，被占有。
往北一路都是平原，风沙大，树也光秃秃的，濛濛的天空没有那么湛蓝透彻。在如此干燥的气候下，嘴唇都在隐秘地开裂、枯涸，符合对冬季萧瑟灰败的模样的一切想象，难求得一场洗涤尘垢的大雨，而他们正是为了摆脱大雨而前来的。
玉逍遥把车窗开了一个小口，风咕噜地往里灌，如泣如诉，到没有那么多灰。玉逍遥开车的时候想起他一个人往西，往北，折返，回到云海。那时他连最简单食物的难以下咽，是将面包掰碎了泡在牛奶里，和着液体吞下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接受不了纯牛奶的味道。玉逍遥想他应该是好了，痊愈了，所以能接受一场旅行，接受君奉天拆开的甜牛回奶，接受他曾逃离的家乡。
君奉天也像是没有什么胃口，一路蔫蔫的，仍强打着精神不要睡。他嘴唇有些过度的苍白，被下意识咬紧，整个人都在发虚。玉逍遥想他是在忍耐着，时过正午，他还是选择把车开到服务区，点了两碗面条，最简单的清汤面。原本打算吃自助米饭，一来他们没有那么好的食欲，二来料理包的味道实在让人难受。君奉天原本想拒绝，但还是遂了玉逍遥的好意。
一碗汤面的分量大，汤头很咸，不知道是多掺了味精还是盐的缘故，总归不像骨汤能吊出来的味道，却不怎么油腻。在这里吃饭也不能有什么要求，玉逍遥又给自己买了根烤肠，吃的满嘴流油。君奉天剩了小半碗，实在是吃不掉，去超市买饮料清口。玉逍遥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对着冷柜选雪糕。君奉天想吃甜筒，被玉逍遥阻止了。
「你连面条都没吃完。」
「可我就是想吃冷的。我不舒服的时候就要吃冰激凌。」君奉天耍脾气，说得理直气壮。
他也不算说谎，当年住院的时候他就是什么都吃不了，喝粥会吐，更别提些那稍带点油腥的病号餐，他连闻一下都犯恶心。加上腰痛的要命，他就偷偷买冰激凌，起初是一点点，一个个，到最后就是光明正大地吃，也不管医生护士怎么警告。冰冷的固体是他唯一能获得安慰的东西。
「好吧。」玉逍遥总是拿君奉天没办法，这一路上他算是深有体悟。他偶尔觉得君奉天像个孩子，实际上他是那种故作老成的，操心很多的成年人，这两者间并没有什么冲突，君奉天只是向他展露了他未曾生长的部分，而玉逍遥也并不在意年龄。毕竟他也算是个很早熟的人。
君奉天把甜筒的一半与玉逍遥分享，包括最后的那一角脆皮。这是君奉天的妥协还是偏爱，玉逍遥并不去区分，他只把那夹着冻奶油的脆皮在嘴里咬碎，咬得嘎吱嘎吱响，最后舔了舔嘴角。
「桃李春风蝴蝶梦。关山明月杜鹃魂。」
是诗谶。悠悠辗转，飘飘荡荡。
车停在郊区外，路很窄，四处都是农田，看不清种了什么，也许是高粱。他们找了一家非常简单的酒店，不是旺季，大厅也很冷清。天已渐黑，前台小哥推荐他们去植物园，说最后半小时免票，开车只要十分钟，刚刚好。玉逍遥谢过他的好意，反问酒店离古城步行要多久。
「那里都是商业化呢，很没意思的。不过真要去十五分钟就够啦。」
「没事。」玉逍遥笑道，「反正也就走走，吃个饭嘛。」
君奉天坐在沙发上等玉逍遥，见他过来就起身，「你不去睡会儿吗？」
玉逍遥含着桌上顺的薄荷糖，摊开手掌，问君奉天要不要。君奉天拆开糖果，他听玉逍遥道，「有点，但是想吃饭。饿了做什么事都没劲。」
他们穿着小道，一路电瓶车开来开去，喇叭尖锐又唐突，不断地重复重复，闹得人心杂又烦乱。他们二人并排走，躲车花了点功夫，多少有些狼狈，好不容易走到城墙下，月已上了梢头。
君奉天抬头看着新砌的城门，读着上面的牌匾。「大夏」。读不出时序，或许本无什么含义，只是效仿着悬在上头。城头的匾额上挂着一个斜方红底的「喜」字，突兀又合适，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恭喜，但总归是好意思。
玉逍遥唱过那首歌，离他唱的好时节还差些日子，皓皓冬雪还未落下，春风消融尚有时候。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明月在城头，有枯柳，黄昏久侯。

[ 此帖被瓜小山在2023-12-19 18:2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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