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8 【月无缺X剑谪仙】补天裂（上＋中，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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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戟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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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6)

樓主發表於: 2022-09-08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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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8 【月无缺X剑谪仙】补天裂（上＋中，未完）

　　「月谪」补天裂（上）
　　#焚尽情感（存疑）与记忆（真）的红发天火月无缺X终于超然不起来了追着他弟跑的剑谪仙
　　#人设都写上面了，有玄幻式【生子】！有原创角色但戏份不多！所以雷的话千万别点！！！
　　-
　　
　　道旁栽杏树，正值花开时节，一簇簇晶莹透白的杏花堆雪似的积在枝头。丹霞子驻足于树下，抬头看了片刻，忽而微叹一声。他想到往年这个时候，了却繁忙的公务后，他总会依着心情绘一幅初春杏雨图，但可惜，今时今日却再不能够了。
　　丹霞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穿过花雨，经由小径，低着头迎向一片喁喁私语。
　　细雨霏霏，沾衣微湿，明明是最轻柔旖旎不过的季候，可听着那些比雨丝更加悄无声息的话，他却觉得口鼻间滞涩着一片沉重的潮气，压得人难以喘息。
　　
　　庭院中的道生们看到丹霞子路过，或放下书卷，或停下切磋，齐齐朝他行礼，口称副道主，与他寒暄过两三句。
　　被问到要往何处去时，丹霞子试着笑一笑，可惜没成功：“道主相邀，有事商议。听闻……最近宗门内部调动频频，可能与此有关。”
　　“那副道主可知结果？”人群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丹霞子呼吸一滞，抬起眼睛看向声源处，可说话者已经隐在了人群之后，找不到踪迹了。他素来秉性柔弱，与世无争，也从不与人做口舌争辩，便只好撑着嘴角的弧度道：“这……这、我亦不知。道主既然相邀，可见是有特别嘱咐，那我便先去了，诸位请自便。”
　　说完请字，他踏着石径匆匆离开，将忽然激烈起来的争论声抛在身后。
　　
　　丹霞子一边低头疾走一边苦涩地想，这班道生倒是还算守礼，没有像前些天的几位长老那样指着他的鼻子骂。骂他令人作呕，骂他败坏道门清誉，是阴阳怪气的异数，也是乖违天理的妖人。
　　这些骂声倒还罢了，最令他忧心忡忡的则是另一回事。道真北宗宗主葛仙川已经向中道真递了帖，倡议共举三宗论道，地点就定在中道真，不日便要携门人前来拜访。
　　丹霞子明白，葛仙川此行名为拜访，实则是为问罪。挂个三宗交流的名头，不过是为了方便光明正大插手中道真内部事务，就以他这个倒行阴阳的副道主为突破口，率先开刀。
　　他可以唾面自干，却不敢去想若是宗门果真因他而受害，那该如何是好？
　　
　　丹霞子怀着一腔焦灼忧虑踏入宗门侧殿，即平日里处理整个中道真上下各类细务之处——当然，这个‘处理’的人，一般都是他这个副道主。道主向来只把控关键，不会理会细枝末节处的俗务。但近日针对他的物议纷纷，是以他早已将副道主之权交还给了道主，数日来闭门不出。
　　要不是今日道主相邀，他是断然不会出来的。
　　
　　殿内燃香，光线暗淡，一片寂静无声，只有一道修长身影立于博山炉前，牵起了右手腕下那几乎垂落到地面的大袖。于一熄一燃的微弱火光中，一副嵌满宝石的华美手背链，折射出细碎却又灼灼曜目的火彩。
　　“道主。”丹霞子不敢惊扰，朝前拱手行礼。
　　
　　那人淡淡应了一声，照旧背对丹霞子，不慌不忙地继续手中的动作。他拿着一副竹夹，从身边的木盒中捡出一束甘松、一份干雪松针、几小块檀香与沉香，一齐置入香炉中。片刻后，待一缕细烟杳杳升起，殿内好似拂过了一阵温而清淡的松风时，他才终于满意了似的，放下竹夹，侧过脸，露出一段锋芒毕露的轮廓来。
　　璀璨的金质发饰率先映入眼帘，拢着那些凝了血一般的暗红发丝，沉沉地从鬓边和背后垂下。随后，便是一对紧紧覆压在眉骨上的暗红长眉，一双深不见底的淡漠眼眸。
　　“你来了。”中道真之主看向丹霞子，视线渺远，仿若自天之最高处垂下。
　　
　　“是……”丹霞子听到这不含情绪的一句话，忽然间极度忐忑起来。
　　他只隐隐听说宗门内部有人员调动，那么究竟是什么调动呢？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一种呢？
　　丹霞子想起，他交回副道主之权时，道主也是如此的神色，看他一眼，只说了一个‘可’字。
　　
　　世人皆知，道真一脉分为三宗，北宗之主葛仙川，南宗之主抱朴子，唯有中道真因多年群龙无首之故，声名不显。直到火陨降世的那一日，千万道流星划过天际，点燃天幕，照得天上地下一片霜白。
　　那时丹霞子还仅仅是一名道生，他夜里望了半宿的火流星，心里纳罕，第二天便听得同门说南道真以南的界域惨遭宇外天灾，苍生罹难，又听到了几句讳莫如深的“仙人”、“涅槃”、“不知去向”之类的话。
　　那一日，还有天火自极南方燃起，崩溃决堤的火脉一路往北而去，一直烧到了中道真的山门下。一道似仙更似魔的身影从炼狱似的火海中踏出，提着剑，一步步踏入中道真正殿。
　　炽热难当的风扬起漫天灰烬，扭曲的光影中，众人只能看见入侵者有一头暗红的长发，伴着火星随风烈烈狂舞。
　　火势疯涨，入侵者屈指轻弹长剑，侧耳细听剑吟，淡淡开口道：“他对我说过……道真一脉，阵法之道举世闻名。阵法啊，哈……可结，一定也有解法。”
　　“南道真没有，那中道真呢？”
　　面对围压而上的森然剑阵，入侵者恍若未觉，兀自以酒洗剑，酒液顺着剑锋淌入火中，滋的一声化为一股白烟，而濯洗过的剑锋愈见清冽，清冽到可以映照出一双布满血丝，压抑着疯狂的蓝眸。
　　他冷笑一声，道：“玉枢丹桂·月无缺，请教了。”
　　
　　从此以后，中道真有了一名掌纳天火，操纵天罚的道主。
　　中道真之主为人傲慢漠然，只欲冷眼观世，向来不近人情，却也因此在众道生长老眼中，几近大道。
　　
　　丹霞子也诚心诚意信服这一观点，特别是在道主从芸芸道生之中将他拔擢为副道主之后。知遇之恩，莫敢或忘，虽说他每次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抬头却看到道主调琴、品茗、合香、临帖的身影时，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哪怕是清闲时节，道主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神秘，隔上几日才从悬浮在中道真上空的玉川仙境之中下来，现身于宗门之中，处理一些紧急之事。道真内部总是盛赞此乃清静无为之真谛。
　　唉，可是，丹霞子难过地想，但是近日因他而起的风波，却是打扰到道主的无为之道了。
　　这让他既愧疚难安，又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了心理准备。若是道主发出调令决意将他调走，乃至将他逐出中道真，他也绝无二话。
　　
　　殿内上首，传下淡漠一语。
　　“既然来了，正好，丹霞，玉人手边有一事，必须得你来做。”
　　“是，道主。”丹霞子垂首静听。
　　一身冰冷傲慢，每根头发丝里都透着大道无情的中道真之主终于完全转过身来，露出被他遮挡住的、堆积在长案上的七八叠半人高的纸堆。
　　他微妙地停顿片刻，随后说：“公文。”
　　“……嗯？”丹霞子愣住了。公什么文？什么公文？
　　“来批公文。”
　　丹霞子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一声，“啊？”
　　“难道你年假还没休够？”
　　“……啊、啊？？？”
　　
　　丹霞子神思恍惚地抱走了一叠半人高的公文，提起朱笔开始批阅。等到面前纸堆少了一小半时，他才终于清醒过来，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每份公文上都写了‘年假’二字。
　　他还在后厨汇报季度支出的报表上批了个长假。
　　丹霞子急急忙忙撒开手，啪一声扔下公文，从椅子上跳起来，抬头望向上首处：“道主，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支着额头半躺在矮榻上的道主悠然吐出一口白雾，抬起手中烟斗：“五倍加班费。”
　　“不是加班费的问题……”
　　“那十倍？”烟斗垂下琳琅璎珞，微微晃动之间，与手背链上的各色宝石相映生辉，“玉人给你十倍加班费，赶紧把这些垃圾拿去处理掉。”
　　“哇十倍！多谢道主——哎呀不对，错了，怎么被绕进去了。那个、道主，我是想问调令的事……”丹霞子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调令？”月无缺想了半天才从犄角旮旯里回忆起了这件事，漫不经心地说，“前几日好像是有几个老家伙在玉人面前摇唇鼓舌，猩猩狂吠，看着倒不像道士，不知是谁家的三姑六婆，竟敢管到我这里来。”
　　“……”那好像是中道真的长老们。丹霞子欲言又止。
　　“玉人看他们年纪一大把，记性坏了人也糊涂了，便劝他们返乡颐养天年，闲暇时多念两遍道德经清静经，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积福。”
　　“……”原来人员调动是这个调动，这是把长老们全部罢黜了的意思吗？丹霞子悄悄瞥了一眼剩余的六七堆公文，心里啊了一声，心想原来如此。
　　
　　压在心口的巨石骤然一松，口鼻间再无滞涩的潮气，丹霞子情不自禁抿出一个笑，眼眶却突然间酸涩难当。
　　“丹霞多谢道主。多、多谢。”
　　千言万语浓缩成一个谢字，他用袖子悄悄地按了按眼角，再抬起头时，便又是中道真那名温柔可靠的副道主了。
　　
　　“该为之事，何必言谢。”月无缺幽幽地看着身畔长案上越积越多的公文，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想点个火的手。
　　可惜不行。他不会喜欢的。
　　可他到底喜欢什么？
　　
　　月无缺放下手，忽然转了话题，道：“丹霞，你擅长绘梦之术？”
　　“擅长不敢当，但我确实有一套绘梦之术，描绘的正是人的意识深处，潜藏太深或遗忘的往事。”丹霞子反问，“道主，怎么忽然问起此事？”
　　月无缺沉吟片刻，手指抚过自己的眉心印，道：“我有几段失落的记忆，虽然不值一提，但确已困扰我多年。如今想来，也该将其找回。”他的语气晦涩难辨，看似冷淡，却仿佛厚重冰川覆着岩浆，表面上毫无端倪，最底下却已经激烈地冲击交战了千百回。
　　“这……但抽离神魂进入意识境，凶险非常，道主请三思啊。”丹霞子有心劝说，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得找个绝对安全之处。”月无缺好似打定了什么主意，拂袖起身，一步步从侧殿首位踏下。
　　“随我来。”他率先往外走去。
　　丹霞子愣愣地问：“去哪里？”
　　月无缺抬起头，凛冽天光落到眼底：“玉川仙境。”
　　“玉川仙境？！”丹霞子同样抬起头望着去。
　　
　　中道真上空，十里云雾缥缈如海，当中有一双云手半阖半开，掌心相对，托举明珠一般举起手心中央的一座浮岛，十指微合，拢着仙气氤氲的亭台楼阁。
　　但不论是浮岛亦或是亭台楼阁，都像黎明或薄暮时的天上月一般，只有在高空的风拂去云气之时，才会显露一角朦胧柔和的轮廓。
　　
　　中道真之人皆知，玉川仙境乃是道主以云气化出的私人居所，禁止靠近禁止窥视禁止打探，外侧甚至设有雷法禁制，以防有心或无心的惊扰，端的是神秘非常。是以丹霞子颇感受宠若惊，直到真的踏在玉川仙境的地上，他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月无缺在前面带路，没多久，两人便来到一座平台上。
　　台上有树，一株金叶灼灼的丹桂树。
　　丹霞子还未来得及多看几眼这株奇树，便听到了两声童稚的欢呼，也看到了月无缺骤然一愣，随即冰消解冻似的无奈下来的脸色。
　　
　　“父亲！”“父亲。”
　　树后跑出来两个小小的身影，笑着扑到了月无缺身上，抱住他的腰，没蹭两下，又从月无缺的手臂下探出头来，往他身后看去。
　　金发幼童有一双紫色的圆猫眼，他歪歪头：“咿？”
　　黑发幼童偏细长的眼眸则是纯粹的蓝色，他也歪着头问：“这是谁？”
　　
　　丹霞子也觉得自己头上冒出了很多个问号，他看着那一左一右两个冒出来的小脑袋，三个人六只眼睛，大眼瞪小眼。
　　
　　“没大没小没礼貌，不知道叫人吗？”
　　月无缺像呼噜小猫崽似的，朝两个小崽子头上呼噜了两把，然后转过身来，推着他们往前走了一步，一手指一个，对丹霞子道：“月无虞，月无虑。玉人家的两个臭小子。”
　　金发紫眼的那个说：“我是无虞。”
　　黑发蓝眼的那个说：“我是无虑。”
　　面对两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丹霞子期期艾艾地说：“哎哎，我、我是丹霞子。”
　　“哦哦，丹霞哥哥好~”“丹霞哥哥安好。”
　　
　　无虞与无虑手牵着手，乖乖巧巧地对丹霞子打招呼，丹霞子也趁机会细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
　　两位小公子的外貌并不十分相似，但身型与衣着都一致，还梳着相同的发式，都是鬓角编了发辫，总拢到脑后，用红色发绳束起马尾，教人一眼能看出这是一对双生兄弟。
　　意外之事真是一件接连一件，丹霞子想，他今日不仅保住了岌岌可危的工作，踏上了禁地玉川仙境，现在竟然还知晓了原来道主已经娶亲生子，有妻有两位活泼可爱的小公子！
　　……整个中道真还以为冷漠高傲、目下无尘的道主连个朋友都没有的呢。
　　丹霞子略微有点尴尬地咳了咳，暗暗在心里说，天哪，现在就是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更加震惊了！
　　
　　丹霞子翻了翻全身上下，没找到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便半蹲下去，笑眯眯地对两位小公子说：“来得匆忙，未及为小公子们准备见面礼，下次必定手绘两幅小像，委托道主代为赠送。”
　　礼物还没着落，丹霞子就立刻收到了回礼，月无虞月无缺两人一起抱住了他，甜甜地叠声说谢谢哥哥。
　　
　　互相介绍完毕，月无缺请丹霞子去旁边的凉亭中稍坐片刻，然后把两个崽子提溜到另一边，问道：“你们俩怎么回来了，不是吵着要去南域住上十天半个月，难道南域不好玩？”
　　金头发的那个笑着点头：“好玩！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狐狸哥哥都对我们很好。”
　　黑头发的那个说：“可是想父亲和爹亲了，所以求二师兄提前送我们回来。”
　　“涤瑕快剑？”月无缺挑挑眉，“他人呢。”
　　“二师兄已经走啦，连玉川的门都没进，只在外面对爹亲行了礼，说……说什么来着？”无虞转过头去问。
　　“咳咳，是这样的——”无虑学着涤瑕快剑的语气道，“吾百年来毫无长进，实在是愧对师尊栽培，无颜面见师尊，待吾做出一番成绩，再来向师尊请罪。”
　　“啧，和他师尊如出一辙的顽固死板。”月无缺顿了顿，而后郑重又缓慢地问，“那你们爹亲说了什么？”
　　
　　两个小崽子对视一眼，再和他们父亲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严阵以待。
　　“爹亲说，‘去吧’。”
　　“他说‘去吧’？”
　　“就只有两个字，‘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只说‘去吧’？”
　　“我们分析了一下，就那个，是不是就是单纯地让二师兄可以走了的意思呢？”
　　“怎么可能，那家伙怎么可能单纯地就让人走！”月无缺摸摸下巴，犹疑地说，“这是不是要把涤瑕快剑逐出师门的意思？”
　　“嗯？！不会吧！”“我要立刻给二师兄写信！”
　　
　　丹霞子远远旁观着陷入激烈争论的一大两小，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但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三个突然间哑了声似的，立刻闭口，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正正衣领、互相抚弄平整衣袖上的褶皱，手上动作一模一样，脸上好像被抓包了的神色也一模一样。
　　差别只在于两位小公子年纪尚轻，还藏不住忐忑的表情，道主倒是立刻恢复了平日里高深莫测、高傲冷漠的姿态。
　　
　　丹霞子听到了脚步声。
　　他坐在三面垂挂竹帘和纱幔的凉亭当中，视野本有遮挡，只能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一只素白的手掀开绘了云水纹的细竹帘子，走了进来。
　　随着那人愈来愈近，丹霞子忽然觉得周遭明亮了起来。仿若山巅之雪映着月色，四下里莹莹地漫散出一种雪的清光。
　　
　　丹霞子不由悄悄屏住呼吸，脑海里浮现一句诗句。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他低着头，看见一截素纱飘带卷着四散的云气和雾岚，从他脚边拂了过去，停在了他的对面。
　　
　　羽扇轻摇一下，石桌上幻化出一壶清茶，三盏已经斟满的瓷杯。
　　天上人披散着几乎垂落到地面上的雪色长发，侧过头去，用清清淡淡地声音问道：“无缺，既有客，怎不奉茶？”
　　
　　“玉人不饮茶，只喝酒。”月无缺哼了一声，招招手，领着两个小的踏入凉亭之中。
　　凉亭原本无名，也不需要名字，但数年前却有人亲手立下了碑石。
　　是以亭外有碑石，铁钩银划，金泥涂抹，镌刻三字。
　　远烟碧。
　　
　　
　　TBC.

　　「月谪」补天裂·中
　　——
　　
　　名为‘远烟碧’的风雨亭中。
　　丹霞子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反正就是十分之忐忑不安，毕竟他的右手侧是道主，对面是两位小公子，而左手侧就更不得了，这位一出现便使得他不自觉屏住呼吸的‘天上人’，只是手持羽扇静坐，神色淡然地饮一盏茶，就让他莫名不敢造次。
　　这份惴惴在道主一甩袖子，为他介绍这位前辈的身份之时达到了顶峰。
　　“丹霞，这一位，恒山·剑谪仙，是……”话音停顿片刻，月无缺不紧不慢地挑起眉，来了一句，“玉人家两个小子的爹亲。”
　　
　　丹霞子认真听着，却一下子没能听明白道主到底在说什么，呆愣愣地点一下头，转身向左俯身行礼，端着茶盏抱拳，口称“恒山前辈”，然后在脑海里理了半天道主和恒山前辈的关系。
　　什么叫做……道主家的小公子的爹亲？
　　道主不就是两位小公子的父亲吗？为什么又多一个爹亲？如果说恒山前辈是道主家两位小公子的爹亲的话，那道主和恒山前辈岂不就是——
　　夫妻、啊不对、夫夫吗！
　　还是成婚多年育有两子的那种！
　　
　　丹霞子：“！！！”
　　想明白了的丹霞子举起茶盏，咕咚一声，一口把茶水全咽了，整个人陷入一种脑海完全空白的震惊当中。刚才见到两位小公子之时，他还暗暗地想就是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再惊讶了，没想到令人震惊之事竟然如此层出不穷！
　　丹霞子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左飘，看见恒山前辈摇了一下羽扇，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到道主身上，以口型无声地对道主说了一句话。
　　丹霞子再悄悄往右看。
　　道主翘起嘴角，一脸微妙的得意表情，也以口型说了句什么，回应过去。
　　丹霞子最后看向对面。
　　好巧不巧，和两位小公子的目光正好对上。
　　三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旁若无人公然打哑谜这种行为，着实十分过分，但奈何是道主和前辈/父亲与爹亲做的，他们也只好当做没看见了。
　　
　　打完哑谜，剑谪仙侧过头来，唤了一声丹霞子。
　　“丹霞子。”
　　丹霞子拘谨道：“前、前辈，我在。”
　　“你既与无缺平辈论交，不必如此拘礼。”
　　“啊、是，好的前辈。”丹霞子咽了口口水，愈发不敢造次。
　　“吾乃无缺之兄长。”
　　“哦、哦，原来如此。”丹霞子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幼时的道门课堂之上，教习侃侃而谈三千言，而后问道生们是否明白时，周围人皆答‘明白’，一个字都没听懂的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随着大流，附和一句，‘明白’。
　　其实他很想弱弱地呐喊：不，他不明白！怎么又是夫妻又是兄弟的，他完全不明白！
　　
　　于是丹霞子愈发战战兢兢，可惜剑谪仙见得最多的就是旁人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
　　他连收了三个弟子，在他面前都是一般的不敢逾越一步，不敢多说一句话，因此他也没觉得丹霞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有多古怪，反而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完毕，丹霞子也已经‘明白了’。
　　
　　打完哑谜的月无缺心情莫名好了点，他转了一下烟杆，心想他将丹霞子带上玉川仙境，原本是为了绘梦。若是只有剑谪仙在，他还不怕什么，但是两个小的提前从南域回来了，那他要行事就不大方便了。
　　得找个理由。
　　想到此处，月无缺用烟杆赏了两崽一人一个脑瓜崩。
　　“既然已从南域回来，那便继续每日的功课。今日背了几篇书，写了几张大字，挥了几次剑，拉了几次弓？”一句一句，把无虞无虑问得冷汗涔涔，把一个严父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金发黑发的两个小脑袋瞬间从桌面上消失，手拉着手溜下圆凳，弯腰溜到剑谪仙身后，扯起他的袖子躲了起来。
　　窸窸窣窣一阵响后，剑谪仙的袖子底下露出两双亮闪闪的殷切小脸。
　　金头发的那个说：“爹亲！”
　　蓝眼睛的那个说：“救命！”
　　剑谪仙：“……”他便只好眼睛一闭，将羽扇轻轻拍到无虞和无虑的头顶。
　　“去玩吧。”
　　
　　听起来是不用做功课的意思！
　　无虞无虑立刻欢呼一声撒开腿跑远了。
　　
　　月无缺也不阻止，嘴角扬起一个险恶的笑容，反正今天的功课免了，明天加倍回来就是。狡猾奸诈的大人不仅要给小孩子布置一大堆功课，甚至还要找人给他们补课。
　　月无缺转头就对丹霞子说：“丹霞，你之画技精妙绝伦，玉人欲聘你为师，教那两个臭小子习画，不知你可愿意？”
　　丹霞子自然乐意非常，笑着道：“道主有命，莫敢不从。”
　　“甚好，那就从明日开始，以后一旬两次，每次半日，束脩我给你十倍，和加班费齐平。”
　　“哇，多谢道主！”
　　
　　聘师一事说定，丹霞子又悄悄看一眼月无缺，得到一个示意容后再谈的眼神后，便明了了道主的意思。他起身告辞，退出风雨亭。
　　没走出几步路，无虞无虑两人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围到他身边叽叽喳喳问着话，说要送他出去，丹霞子耐心温和地一句句回答，时不时还提醒两位小公子小心脚下，莫要摔了。
　　三人走到玉川仙境最外围，半开半阖的云手巍峨如山岳，托举着裹住整个仙境的外层阵法，阵法日夜流转不息，散发出浅淡金色光芒，恰似明珠灿然生辉。缥缈云雾之间，忽然传来了一阵琴声，悠扬浩荡。
　　片刻后，有箫声响起，与琴声合奏，云手便如水中风荷似的，轻轻颤颤摇晃起来。
　　
　　亭中石桌上，摆着一架古琴，通身黑漆洒金，临岳处暗刻流焰纹，琴上有五弦呈暗红色，另增二弦则是雪色，琴底刻有‘黮月天火’四字。
　　月无缺拿惯用的琴奏完一曲，餍足地拇指蹭一下自己的嘴角，再看一眼剑谪仙抵在箫孔上些微湿润的唇，顿觉心情舒畅。
　　他一手支着脸颊，一手散漫地拨了几下丝弦，道：“剑谪仙，你只会管着玉人，叫玉人‘莫要胡闹’，怎么不多管管那两个小的？”
　　剑谪仙放下箫管，道：“无虞无虑尚且年幼，正是需要玩耍的时候。”
　　“呵，我看还是功课不够多，就会跑到你袖子底下卖乖讨饶，怎么，合着只我一个是恶人？”月无缺边说，边走到剑谪仙身边，抽出他手中的竹箫，低下头与他对视。
　　剑谪仙伸出手，替月无缺将额前一缕散落的红发理好，微微笑着道：“他们又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月无缺忍不住翘起嘴角——虽然与孩童抢夺注意力是一件格外幼稚的事，但谁会不乐意得到一份得天独厚的偏爱呢。可还没等他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剑谪仙的下半句话就来了。
　　“年幼时连睡觉都爱在书房里睡。”
　　月无缺一下子冷了脸，道：“哈！我可不记得这种事。”说完撤身就走。
　　剑谪仙的手还停在空中，在他身后问道：“……无缺？”
　　
　　月无缺：“……”
　　月无缺转身回来，把箫拍到桌上，一挥袖将琴收起，再一个转身，大步流星走下风雨亭。
　　走出五步，他顿了一下，再走五步，又顿一下，确定了剑谪仙真的没跟上来，再故作从容地走了五步。
　　他拂袖将手背在身后，做出欣赏道旁落花的模样，微一侧头，余光瞥见剑谪仙站起了身，立于亭边，半掀起绘着花枝的竹帘，正在细竹帘下静静凝望着他。
　　疏影横斜，眉目低垂，目光如水清浅。
　　却是一种朦胧氤氲的，他永远都看不懂的眼神。
　　
　　就像多年之前。
　　一捧火从灰烬之中重生时，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枕在一个人膝上。
　　那人低头看他，雪色发丝蜿蜒而落，丝丝缕缕，缠绕着清淡缥缈的气息，落到天火脸颊边，让苏醒过来的天火，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凉和软。
　　“又装睡。”长发雪白、眼眸幽紫的天上人，用他微凉的手指抚上天火的额发，温而淡地道，“你知道，吾看得出。”
　　
　　天火便睁开一双无情无欲的眼睛。
　　那双蓝眸如镜面一般不起波澜，也如镜面一般，清晰地映照见，对面之人嘴角的那一丝笑意，眼中凝聚起的温和情绪，就在这种漠然的注视中，渐渐地全然消失了。
　　
　　天火空白的心神当中，忽得生出有记忆以来第一丝明悟。
　　——原来他见到我，并不开心。
　　
　　可……何谓‘不开心’？
　　
　　-
　　多年前。
　　血海地狱。
　　昏暗天幕边滚来几声闷响雷声，迟缓又沉重。血色的天与海之间，沉浮着各种古怪嶙峋的骨架，密密麻麻的纤细人骨如同浸泡在沸水中，不住上下沉浮，似鱼群翻腾，而百丈的鲸鱼骨、千丈的龙骨、更为硕大无朋的异种遗骨则宛如海中岛屿，散落在无边无际的血海上。
　　在这片亘古混沌蒙昧的血海地狱之中，一道修长身影行走在一截一眼望不见头的脊骨上，路过根根刺向天际的肋骨。血水漫过脚背，但破不了他的护体真气，便也不能侵染那片垂至海面的袖摆。
　　
　　雪白脊骨铸就的狭长岛屿上，剑谪仙于血潮起落的礁石畔，拾起了一枚半融化的琥珀珠。
　　他端详片刻，认出这是小弟衣衫上的佩饰。
　　琥珀乃是由树脂所化之石，色泽浓郁灿如黄金，手感温润细腻，向来为他的小弟所喜，车成珠子，与其他各色宝石一起串成璎珞，点缀于华服之上。而今，这枚琥珀珠却以半融化的焦黑模样，躺在他的掌心。
　　想到此处，剑谪仙眉目凝然不动，唇边却沁出一缕血丝。
　　他拭去唇边血迹，定下心神，收好琥珀珠，继续顺着脊骨长路往前走去，一直来到一块岛屿一般巨大的森白头骨上。
　　
　　剑谪仙朝最高处那抹浓墨重彩的人影伸出手。
　　“吾已探得路径，来，无缺，吾带你离开血海地狱。”
　　素纱飘带，在烈烈腥风中飞扬。
　　
　　与之一同扬起的，还有那抹人影一头赤红的长发。
　　一双深邃幽蓝的眼在赤红长发下睁开，投下无心无情的一瞥。
　　
　　剑谪仙依旧伸着手，却在风中缓缓闭上了眼。
　　他看到一名年幼的金发孩童藏在他的大袖底下，眼神闪亮地说着好像永远也说不完的话，说累了，打个哈欠直接伏在他膝上缓缓睡去；也看到一名英挺俊秀的金发少年随他在竹林中习剑，剑势行云流水，收剑站定时，剑尖挑起一枚恰好飘过他面前的青翠竹叶，双眉高扬，朝他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还看到一名眉眼深邃、举止优雅的青年，高挽起月华般的长发，琥珀坠在鬓边闪烁微光，端坐于他对面，指抚古琴，捻按桐丝，奏起了一阙……凤求凰。
　　最后，他回忆起数日前，即将动身前去取天火的前夜。
　　室内昏暗，仅仅燃了一支烛，烛火晃动，灯芯哔啵一声响，他们坐于桌前，谈论即将到来的苦战。或者说，只是他在讲，而无缺在听。
　　
　　难道剑谪仙不知道月无缺不愿他去取天火吗？
　　他知道的。
　　他只是……没有在意。
　　取天火本就是为苦境众生在绝境中攫取一点生机，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身安危又何须纳入考量？因此他也没有侧过头去，看上哪怕一眼，他的小弟在灯火中倏然苍白的那张面孔，还有被他拒绝后，那深深低垂下去的头颅。
　　他只是在思忖着，取完天火后从血海地狱受劫归来时，他还余几分气力与功体，够不够赶得上诸位同志所布置下的五巅之战，能否一举诛灭天地主宰与猂界守荒谛，为苦境驱散寒夜霾害之灾。
　　他只是从没想过，无缺会替他取天火，受天劫。
　　他也从没想过，当他终于赶到血海地狱之时，他会只找到一堆灰烬。
　　还有一捧，从骨灰中复燃的火。
　　红发蓝眼的‘无缺’的那副面容是他看了千百年的，那股气息是在他身边陪伴了千百年的，那抹元神亦是他熟悉了千百年的。
　　但‘无缺’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却是：
　　「人族。汝体内，寄宿天火。」
　　
　　那一刻，剑谪仙忽然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过。
　　心中涌动的一切情绪都是缓慢到极致的，仿佛冷水灌满胸腔，只留下丝丝缕缕由五脏六腑沁入骨髓的冰凉。他的心神尚且稳定，肉身却不知怎么有些难以控制，额角渗出冷汗，濡湿了雪白的鬓发，额发垂下来，半遮着眉心印。
　　他抬起发僵的手指，‘无缺’稠浓如血浆的红发从他指尖掠过——
　　
　　‘无缺’站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望向头顶盘旋的兀鹰。
　　只一抬眼，兀鹰振翅间忽得洒出一片火星，接下来便是轰的一声，庞然火球在空中炸开，无数炭粒落到地上。
　　猩红色的天和骨白色的地之间，仿佛落了一阵焦黑的雨。
　　
　　灼热长风吹过剑谪仙的面颊，他神色怔然地望着他的小弟的背影。
　　“无缺？”
　　背影没有回答，一手负在身后，拂袖挥去周身浮动的星火灰烬。
　　剑谪仙道：“……黮月天火。”
　　
　　黮月天火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面前跪坐在地的人类，单手举起，手指轻轻往上一扬，寄宿在剑谪仙经脉内的天火刹那间炽盛高涨，猛然吞噬掉流淌于奇经八脉的真元，代替真元往阴阳内海方向而去，一路舔舐着他的骨骼与血肉。
　　锥心彻骨的剧痛猝不及防袭来，剑谪仙运转仙元，勉强压下经脉中的火势，眼前昏黑一片。
　　一滴冷汗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人族。」
　　黮月天火没有开口，声音直接在剑谪仙的脑海中响起。
　　「汝不该妄图，驱使终将焚尽世间的天火。」
　　
　　剑谪仙蹙紧眉尖，等待眼前的昏黑散去，竭力睁开被汗水打湿的长睫。
　　抵在他下颚处的指腹忽得收紧，将他的面孔抬得更高。黮月天火看着掌中的这张面孔，心头微微一动。
　　「盗取天火，必受天罚。」
　　闻言，剑谪仙抬起眼，勉力将焦点聚集在黮月天火的脸上，定定看着他，道：“若这就是天罚……那吾已经，受到惩罚了。”
　　
　　嗯？这种眼神……
　　黮月天火按捺下不知为何略有波动的心绪，思索着这种眼神代表的含义，就好像思索过千百回那样熟练，但下一刻，他便不耐烦了。
　　面前这人的眼神究竟有何含义，又与他何干？
　　他会多看这人族一眼，只是因为这人身上有与他同出一源的天火寄宿，想必是一名妄图驱使天火因此而靠近他的愚蠢人类，不然，此人也如世间万物一般，只是他眼中可供点燃的薪柴罢了。
　　想到这里，黮月天火便放开手往远处走去，在岛屿的最高处背靠骨刺坐下，一腿屈起，另一条腿随性垂下，自顾自遥望着天际的血云。
　　也看到他醒来之处，落雷声声，兀鹰盘桓，片片阴影落在地上，围着中央那名跪坐在地的人族。素纱飘带坠落在地，铺展开来，也不知为何，四周皆是一片浑浊腥风，唯独他，连衣衫上的一片纱都好似在散出朦胧的清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站起身，转身离开。
　　黮月天火心想，知晓天火不是区区凡人可以觊觎的，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没有愚蠢到底。他坐于原地，阖上双眼，闭目沉下心神，仿佛天地间一簇兀自燃烧的火焰。
　　直到耳边再度响起一句，“无缺，吾带你离开血海地狱。”
　　
　　啧，原来是他低估了人族的贪婪和愚蠢。
　　黮月天火再度抬起手，以比前次更加炽烈的火势吞噬着那人的真元。但这一次，那人仅仅是脚步一顿，便状若无事一般，继续朝他走来。如此淡然自若，让黮月天火也不禁生出一分疑惑，难道寄宿在对方经脉中的天火，没有焚烧着对方的丹田吗？
　　是以天火倒是起了一分兴趣。
　　「报上名号。」
　　
　　“你之兄长，恒山·剑谪仙。”
　　剑谪仙双指并起，掐出剑诀，轩昂剑龛一声铮鸣，一道雪亮剑光划过天际，代天剑出鞘，清圣之气照耀方圆百里，云层尽染璀璨金色。
　　三尺青锋握于手中，剑锋倒映出一双紫眸，眸底闪过一片微微颤动的光。
　　
　　黮月天火打量眼前之人片刻，第一次开了口。
　　他的嗓音空无又冷漠，以极致冷静与中立的口吻说道：“汝亦不该妄图，于灰烬中寻回一根业已燃尽的薪柴。”
　　说完，他神念一动，幻化出一柄长剑，剑鞘形如仙阁，上有一轮明月，美轮美奂，风雅清贵。他亦是拔剑出鞘，剑光于空中画出一轮弯月，脚尖轻点，率先跃入空中。
　　
　　天火无风自燃，火脉汪洋肆意，瞬息间将整个岛屿焚成一具脆弱焦壳。轰然一声巨响，地面随着喷涌而出的火柱，炸裂成亿万万块碎片。
　　天崩地裂中，两人目光交接一瞬，代天剑与觉月天锋随即缠斗在一处，交击声繁密急促，一下一下紧扣住紧绷的心弦。无边无际的火光扭曲了两人身影，任凭一者是恒山上的谪仙人，一者是黮月天火的化身，沸腾血海之上，黑紫雷云之下，搏命死战的他们，远远望去，也不过是天地之间的两粒飘摇的微尘。
　　
　　嗤的一声轻响。
　　剑锋刺入对方躯体之时，黮月天火其实没什么实感，掌中感到一阵仿若无物的阻力，而后对方的护体真元自行解开，觉月天锋便极为顺滑地透胸而出。
　　一泓血色溅上他的侧脸。
　　太过顺利，以至于黮月天火瞬间便意识到对方是故意。
　　“汝，为何不躲？”他问，温热的血珠从侧脸滑落。
　　
　　剑谪仙低下头，看着胸口处的剑，唇边鲜血滴答落下。
　　“因为……”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疲倦得像个凡人，但火光摇曳在雪白发丝间，又为他披上了一层虚幻朦胧的羽衣，遥远而不真切。
　　烟尘散尽，万籁俱寂。
　　
　　黮月天火没来由地一阵晃神，心内猛地升腾起一股焦躁，横冲直撞地促使他凝神细听对方口中那微不可查的几个字。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剑谪仙的手掌翻转收起代天剑，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将一个法阵按到了他的胸口上。
　　
　　“天清地裂，靖玄咒印。”
　　
　　黮月天火终于听清了。
　　也在苏醒之后，第一次品尝到了惊怒交加与咬牙切齿的滋味。
　　“人族，你——！”
　　
　　“……这正是吾所要的。”
　　剑谪仙没去管黮月天火冷漠刻骨的眼神，不在乎胸口处更加深入几寸的剑锋，也不是太在意经脉中暴虐冲撞的天火。
　　他只是缓缓闭上双眼，伸出双手，捧住他的小弟的脸，而后抵住小弟的额头——
　　两人眉心印相叠，千年记忆如汹涌的海水，朝着一捧暴怒的天火倾泻而去。
　　
　　怎样才能把一捧焚尽世间的天火，重新变回一个人？
　　教他爱，教他恨，教他尝尽世间五味、六欲、七情，诸般喜悦苦楚。
　　
　　剑谪仙闭着眼，徐徐呼出一口胸中淤积多时的郁气，心想，他教过的。
　　他教过的。
　　无缺本就是他从小亲手带大，如今不过……
　　
　　再多教一次罢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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