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6【佛缘】鲸骨生花（一发完）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egrette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94772
精華: 0
發帖: 25
威望: 3 點
銀兩: 47358 兩
蓮花: 388 朵
本命: 素續緣
王道: all緣
牆頭: 佛劍分說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17-02-01
最後登錄: 2024-10-12

鮮花(11)

樓主發表於: 2022-05-26 09:5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26【佛缘】鲸骨生花（一发完）

哨向，旧文搬运，因为是参加活动，写得很仓促。
想把座头鲸写成佛剑的精神体已经好几年了，米伽罗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条白化鲸鱼的名字（夹带私货x），这种动物外形优美性格温柔富有正义感唱歌还好听，和我心目中的佛剑非常契合。
因为笔力原因没法写出想表达的万分之一，望诸位同好不要嫌弃。
含素风。
1
傍晚时分，乌云一团团把阳光堵得严丝合缝，只有雷光不时在其中攒动，起伏的波浪中一艘小型渔船正艰难地向岸边靠近，只是被海风玩弄于鼓掌之间，进一步退三步，摇摇晃晃连船头方向都持不稳。
动力不足了。鱼游水早被打进来的海水浇了个浑身尽湿，此刻更是透心的凉，他自恃驾船技术高超，和邻居老弟打赌非要今天出来打渔，不想被困在这鬼天气里，恐怕下一刻就要交待在这自幼生长的地方，想到自己还没谈过恋爱的一生，悲戚地几乎要哭出来。
漫天的风声、浪声、雷声中，蓦地远远传来一声鲸吟，声音不大但极清晰，空灵澄澈，如泣如诉。
这近海怎么会有鲸鱼呢？他来不及细想，又一个浪头打过来，直接把这艘接近散架的小船拍翻了。天旋地转，但与大海亲密接触的感觉并没有到来，鱼游水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一团柔软的屏障包裹住了，他挣扎着掏出手电一打，瞧见头顶挂着密密的梳齿，身前身下是一色的软壁，身后是空的但黑漆漆看不真切，里头不时发出低沉的震鸣声，他摸索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如今身在鲸鱼的嘴巴里。
是塔的救兵吗？竟然直接用实体化量子兽把他吞了，不过好歹算得救了，他刚松了一口气，量子兽突然张开嘴，猛地又吸入一大波海水，他被冲击得站立不稳，直直往鲸鱼咽喉坠去，惊慌失措之下嗷嗷大叫着抱紧了鲸须，水很快从缝隙排出，他才发现这里又多了一个幸运的渔民。
如此反复了几波，被救下的人越来越多，不变的是每逢鲸鱼吞水就避免不了一场鬼哭狼嚎，到后来地方狭窄，他们只能紧紧贴在一起，感觉自己活似罐头里的橘子片，区别只在于罐头里是糖水而鲸鱼嘴里只有咸涩的海水。
嘴里塞了五六个人之量子兽似乎也觉得撑了，它甩甩尾巴用搁浅的姿势冲上海滩，咕噜一声把压成一团的人吐了出来，便瞧也不瞧一眼，又拧着流线型的腰身折回海里去了。
鱼游水正好在垫在下面摔得七荤八素，还没等找回东南西北，就被拽着手臂拉起来，隐约听到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快，别再被卷走。”他凭着本能踉跄着往前跑，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救命恩人，只瞧见一个身形挺拔轮廓硬朗的青年人，银色碎发在昏暗的天色下微微反着光，虽然看不见面容，却让人莫名觉得稳重可靠。

佛剑分说回塔前例行身体检查和量子兽状态检测，他的白色座头鲸个头实在太大了，只能等比缩小到一米长左右躺在仪器上，看起来像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食用鱼，不同的光波在它身上渐次反射出斑斓的纹路，它们之间会有细微的温度差别，敏感的水生量子兽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它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在桌面上拍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米迦罗，乖一点。”佛剑轻声安抚自己的量子兽。
“前辈休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个语气讶异的熟悉声音传来，是刚刚带队归来的默言歆。年轻人脸上挂着彩，手里还抱着武器，乖巧地在佛剑身后排起了队。
青年人简短道，“在海边遇到了暴风雨。”后半段的事他没有提起，救到的人里有一个当年叛逃塔的向导，他一起顺手扭送回来了。
默言歆对此表示遗憾，他想起自家导师说佛剑前辈已经几年没休假了，出于战友的情谊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望着佛剑毫无波澜的脸，什么话就都咽回肚子里去了。
好在佛剑本身也不大在意这事，他自幼入塔，除了看书以外没有什么别的爱好，训练和任务早就成了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也不是为了当劳模标兵才全年无休的，实在是塔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的s级哨兵了。
四曲峡道一役之后塔和叶口月人都元气大伤，如果不是剑子及时赶到，恐怕联军会输的更难看，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付出了杜一苇等人的性命作为代价，直接导致时任指挥官被扣押追责。
随后的几年中地球人和叶口月人达成了一些共识，小摩擦不断但大冲突还没有爆发，纸糊的和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他能有这次休假的机会还多亏了净琉璃薛定谔的人美心善。
佛剑一向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因此在短暂的休整后，净琉璃柔柔笑着告诉他新指挥官要见他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并认定此人早有预谋。
任务的分发通常都由塔负责，直接面见指挥官起码是a级起步，临行之前他去见了自己抓回来的向导一面。
说抓回来不准确，这位老者主动向他坦诚了自己的身份，说起来他们还都出身佛乡算是半个同门，老人恳请佛剑将自己带回塔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守在偏僻的灯塔上才得以度日，而现如今想要回塔坦白他的罪行。
向导是塔里的稀缺资源，叛逃者下场一向会很凄惨，但佛剑没有那些恶趣味，名义上是扭送，实则更像是保护。
抽血比对后的资料上写着这位老者名为众天，他在四十多年前的任务中脱离队伍甚至带走了任务目标，更在多年里逃脱了所有追捕，即便年事已高，塔还是很谨慎地给他带了象征危险级别高级的三重抑制环。
此刻他正佝偻着脊背地坐在审讯室中，回答着专业人员的问题，佛剑在玻璃后站了一会，自觉没有什么插话的余地，就看见众天带着微笑注视着他，慢慢用口型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死亡也并非所向披靡。”

2
佛剑按着路径指示在走廊里前行，迎面遇上了刚从会客室出来的总工程师屈世途，后者用莫名又复杂的眼神地看了他一眼，侧身让了路，哨兵微微点了点头向男人致谢，他走出来的那一间正是佛剑要进去的。
他打开了屈世途身后的这扇门。迎面扑来一股暖气，湿润的空气中混杂着清新的药草香气，恰到好处地洗刷去他身上每一处疲惫，这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很正常，但青年人敏锐地捕捉到这气味里丝毫没有混杂其他任何东西，这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暖气。哨兵的感官异于常人，佛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上一次呼吸到这样纯净甜美的空气，还是某次任务受伤之后被注射了一支向导素，这东西一向统一发放，谁也不知道分配到医生手里的药剂是来源于哪一个向导。
但此刻，他确定那位向导就坐在面前的会客室中，缩小版的量子兽兴奋地甩着尾巴在他身周游走，意味他与那位有着极高的适配度。

长桌另一边逆光坐着一位身形瘦削的青年人，灰白长发笔直地垂在他脸颊两侧，与年轻的容貌并不相称，他看起来仿佛大病初愈，整个人陷在一张轮椅中，听到声响也只恹恹地抬起眼，轻柔地说：“请坐。”佛剑在此前没有见过他，但他一瞬间认出了这个男子的身份。
尾端斜飞入鬓的漩涡眉，标志着他就是那位传奇人物素还真的儿子，目前塔的实际掌权者，也是血印纪年之后唯一在世的s级向导，素续缘。
佛剑不动声色地将整个会客室的信息收集入脑海，却并没有发现对方量子兽的痕迹。
果然和他父亲一样神秘的角色。塔里的年轻人可能不熟悉这个新上任不久的指挥官，但绝无可能不知道声名赫赫的素还真。没有人见过他的量子兽，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人说他是最顶级的向导，也有人说他是黑暗哨兵的巅峰。当今世界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大大延长，他在百年前横空出世，以一人之力维护了地球数十年的和平，却又在三十年前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整个地球联军都发动找他，然而未能发现任何踪迹，塔的领袖默契地没有宣布他的死亡证明，这个人仿佛一个未曾出现过的幽灵，抹去了他在世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即使是素续缘的身份，也一直被隐瞒到数年前才逐渐为人所知。
而契机是与叶口月人的一次大规模冲突，当时战线吃紧，几乎所有名册上登记的向导都外派出去作战，反而营地空虚，叶口月人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组织兵力绕过防线来偷袭大营——事实证明这只是个诱饵，在投放精神武器轰炸之后敌人发现联军的哨兵稳定得不像话，整场战局里甚至这位s级向导都没有直接露面，就硬生生地维持住了己方所有哨兵的精神屏障，即便是在机器的辅助下，也已经算这个时代骇人听闻的战力了。

佛剑收回电光火石之间蔓延出去的思绪，礼貌地行了军礼，落座在素续缘的对面。作为塔里最优秀的哨兵之一，他习惯于单独执行一些特殊的任务，但直接面见指挥官还是第一次，用膝盖想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活。
素续缘的双瞳是黯沉的墨色，他垂着眼仿佛在看桌面，但佛剑敏锐地感到身后好似有双巨大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米迦罗早就不安地隐去身形，甜美温暖的空气仿佛拥有实体，把空荡荡的会客室填得逼仄不已，让他连呼吸都有些滞涩。
“佛剑分说，哨兵等级s，二十六年前入塔服役，量子兽白色雄性座头鲸，素质全面，表现优异。”
素续缘对着诡异的环境浑然不觉，慢吞吞地念出佛剑的履历，“你第一任向导死了很多年了，为什么不再找一个？”
“以塔内那些向导的能力，跟着我只能是送死。”佛剑耐心又诚恳地说出这个被讲了一遍又一遍的理由，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再给他安排配对，但适配度实在不算高，他宁愿自己多冒一些风险，也不愿意再带那些脆弱的向导进入险境。
素续缘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一扬，“也好，我接下来要安排给你的任务，也只能由一个人完成。为了保密，内容我用精神连接传达给你。”
他抬起头，沉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注视着佛剑分说，透明的触角几乎没有受到阻挠就进入了佛剑的精神世界。
适配度太高了，佛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还不太习惯大脑被这样顺畅地进入，要说一个独行的哨兵不想要一个合适的向导那肯定是假的，要不是眼前这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打住，对面正看着自己的大脑里呢。
他看清了素续缘的量子兽，也明白了房间里的逼仄感从何而来，那是一只巨大的，状似水母的浮游生物，它与水母的区别在于触手并非丝状而呈现展开的薄膜状，像一朵巨大而纤美的花朵，它透明得几乎难以辨认，只有传递信息时有深浅不一的蓝色光点在身体里闪烁流淌，米迦罗很少遇到这样大块头的小伙伴，高高兴兴地展露出完全体，接近十五米长的雪白座头鲸和巨型浮游生物缠绕在一起，在精神图景的海洋里嬉闹追逐，掀起无声的骇浪。
若是此时有人路过佛剑的精神领域，怕是要被这宛如小型战场的阵仗吓出点阴影来。

任务的内容看起来很简单，利用穿梭机回到三十年前，杀一个人。
只是他在看见目标模样的时候微微顿住，下意识看了命令发布者一眼，青年人平静回答的声音在佛剑脑海里响起：“我知道你一定有疑问，不要怀疑，照做就是。”
佛剑不为所动，作为社畜他还有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如果任务是杀掉你，那么回来之后谁来验收我的工作呢？”
做什么都可以，但工资不能不发。
素续缘：“……”

3
穿梭机，可将任务执行者送回过去并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塔内最高保密等级之一的武器，它的使用会直接影响到当前时空的世界进程，每一次开启都要进行严格的预演测算，包括穿梭者身上的每一件装备每一颗螺丝都要审核备案，以此保证将目标以外的影响降落到最低。
“从流程上来说，作为任务目标本人，你至少应该开放部分记忆让我提前熟悉情况，以减少节外生枝的的可能。”佛剑不卑不亢地提出建议。
“我不记得了。”素续缘理直气壮地拒绝。
意料之中，指挥官都要自己狙杀自己了，对世界的影响不说惊天动地好歹也是地震级别，再加上他本人一心求死，自然更不会在乎细枝末节的影响，退一万步说，他又不是向导，还能强行扒开眼前这个人的大脑读取记忆不成？
虽然这个人正在不由分说地翻读自己的记忆，这年轻人的霸道作风和他那张可以称得上秀丽温婉的脸庞毫不匹配，他正一点一点梳理着佛剑的精神图景，其仔细程度让后者产生了一瞬间“要被安排送走的不会是我吧”的错觉。
凭借超高的适配度，虽然他们萍水相逢，但佛剑还是从素续缘的触角里感知到了对方一点满足的情绪。
哨兵和向导都需要无条件地服于塔，服从于指挥官，自幼生长在这里的佛剑深谙这个道理，运筹帷幄一步三算是龙宿的特长，他对高层那些党争谋算都没什么兴趣，以至于多年来也没有升官隐居幕后，至今仍奔波在任务第一线。
但理解不代表没有疑问，他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捕捉到，素续缘刚刚翻完他二十岁之前的记忆，看起来心情愉悦，于是大发慈悲为他解惑。
“你听说过风巫吗？”
短暂的预知是顶级哨兵可以掌握的异能之一，多数爆发于危急时刻用于自保，它的出现过于随机且适用范围狭窄，且本身能突破到这个级别的哨兵也屈指可数，即使是佛剑本人也不能在战斗中有意识地催发这项能力。
但风巫不同，他们被称为宇宙中的图书管理员，简言之，就是拥有稳定且广泛的预知能力，其原理已不可考，据说他们的精神触角可以探索到第四、乃至更高的维度里去而不陷入迷失和发狂，但强大的精神能力和牢靠的实战能力往往不能共存，这直接导致了其族人的灭顶之灾，如果素续缘不提起，佛剑分说都快忘了这老黄历里才有的家族。
“世界上最后一位风巫是我母亲，之所以不是我，因为我的能力是残缺的。”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但是上一任指挥官，他很信任…我。
“过去的十几年中，他按照我所见到的图景布置了一切，接着被命运开了一个玩笑，四曲峡道一战，联军失去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在预知里看到了新的未来，说实话，比我掺合进来之前要糟糕多了，他埋下的种子最后会把一切都毁掉……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所以只有你回到过去趁早把我和母亲都解决了，世界才会回到正轨上。”
他用极为平淡的语气给自己下了判决书。
“没有别的办法？”
“其他办法风险太大，我不想负这个责任。”年轻人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这才浮起一点与年龄相衬的生动。“只有这个我可以演算出结果，还可以早做准备。”
他顿了顿又叹口气道，“世事皆有定数，试图改变命运的人也终究会被愚弄，可惜我和他都明白得太晚了。”
佛剑沉默不语，他为那个湮灭在历史中的家族感到讽刺，人人都想要掌握超脱于时空的预知能力，但得到它的人也没有因此得到救赎。
“时间节点给你选在了三十年前我还没有进入塔的时候，下手会方便一些。不过我母亲也是s级向导，建立屏障的本领很厉害，你大概率找不到我。”素续缘下意识用指节敲着桌面，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下一句话。
每个登记在案的向导都会留存向导素样本用于必要时的监控和追踪，同时高等级的叛逃向导也可以建立屏障来抵御塔的追捕，除非追捕者当中有人与这位向导精神结合过，就可以轻易穿过屏障找到他的位置。
他想说的话不言自明了。
但随之而来的另一个致命问题是，结合过的向导和哨兵在另一方死亡时会承受等同于精神撕裂的痛苦，剩下的那一个无论是疯癫还是共死的情况都不少见，这就是找佛剑来的原因之一了。
气氛陷入微妙的沉默，只有两只不知愁的量子兽还在精神图景里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佛剑心里清楚，如果没有稳定的连接，即使是带着现在的装备回到三十年前，他也没把握从一个拥有完整预知能力的s级向导手里追查到素续缘的下落，他原本还想问为什么要选自己，但看见自家玩得开心的大鲸鱼，又发觉这个问题十分多余。
“……结合吗？”关键时刻年轻人拿出了指挥官的魄力，率先打破僵局。
“结合吧。”连恋爱都没谈过就要被迫快进到丧偶的佛剑干巴巴地回答道。

地点在隔壁准备好的房间里，看陈设应该一直有人居住，事实上素续缘工作繁忙时经常在这里过夜。结合的过程比想象的要顺利一点，青年坐在轮椅上是因为他的双腿没有知觉，虽然战场上他可以轻轻松松远程搅乱十几个哨兵的脑子，但倘若被敌人抓住空隙近身，任何一个普通哨兵都能立刻捏断他的喉咙，为了掩饰这一点，他之前从未在公众面前露面。
佛剑把青年从轮椅上横抱出来，他有些想象不出这样一副孱弱的躯壳是如何继任指挥官的，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青年十分自然地举起纤细的手腕环过他脖子，圆润的指尖落在男人的颈侧。
他的手指又细又凉，但好像给哨兵点了一丛火。
浮游生物的触角铺天盖地地展开，将他和米迦罗温柔地包裹起来，这是他年少时曾经也渴望过的专属向导的屏障，可以将他从过度敏感的五感中剥离出来，体验做一个平凡人的襁褓。
这也是当世最顶尖的，与他匹配度最高的向导，他们的精神触角交缠在一起，像一对真正的伴侣一样毫不藏私地分享所有情绪和感知。
虽然，明天他就会亲手杀死这位“爱人”。

4
佛剑在树林间飞速穿梭着，一边跑一边娴熟地组装追踪器，他原本时代的s级向导哨兵几乎都在血印纪年里被嗜血者屠戮殆尽，人类最终以极其惨烈的方式获得了胜利，光是从这个纪年的命名就可见一斑。
但他的入伍生涯要比同龄人要早一些，勉强感受过联军最后的荣光，再加上素续缘分享的一些经验，对付起风采铃还算得心应手。
这时的风姑娘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她还不知道自己为何暴露，天真地把孩子藏了起来，想要独自引开追兵，这恰好合了佛剑各个击破的意图，她的量子兽故意把人带到大型动物不好施展的树林里，那是一只漂亮机敏的青鸟，活像一个会拐弯的小炮弹在林间横冲直撞，佛剑干脆让米迦罗先找素续缘，自己继续追杀风采铃。
玉山青鸟，仙使难通。
她本是那个史书上的家族与现世的最后一点勾连，代表着传递幸福的青鸟，却为了保护自己的骨肉不被塔所征用变成了一名战士。
同等级向导的单兵作战能力难以与哨兵抗衡，她本身又偏治愈系，攻击能力不算好看，只能靠周旋甩脱对手，然而一路上的陷阱都被佛剑躲过，最糟糕的是，她留在孩子身上的警报亮了起来。
她绝望地想，那一天要到来了。
她早就梦到了这一天无数次，无论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青鸟僵硬的尸体落在空地上，羽翼被干涸的血迹黏在一起，穿着联军制服的青年人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用枪口对着她，她年幼的孩子会被带进塔中，整个后半生都在冰冷的灰墙里度过，但那还不是最可怕的，在最新的梦境里，她又见到了那个人，那个带给她短暂的爱情与欢愉、以及此生所有痛苦的男人。

风采铃拼着暴露也要回到她藏孩子的地点，佛剑不算意外，他不介意让这对苦命的母子再见最后一面，便放缓脚步跟在了她身后。
只是在他又一次见到素续缘的时候，气氛十分尴尬。
量子兽通常会比主人更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也许是距离过远导致命令下达得不准确，也许是米迦罗简单的大脑还不足以理解为什么昨天的老婆就变成了今天的任务目标，总之当佛剑分说本人气势汹汹抱着枪进入据点时，发现变小的米迦罗正和小续缘开心地玩闹着。
“妈妈，小鱼！”
连风采铃都神情复杂地看看他，看看他手里的枪，又看看他的量子兽。
“你是谁？”她迟疑道。
“……”佛剑想说我是来杀你们的，但深觉没有任何说服力。昨天他们交换过记忆，素续缘确实不记得任何入塔之前发生的事，这次任务的期限是三天，暂缓两天而已，我只是为了了解过去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消极怠工。
好歹也是昨天刚结合过的伴侣，替他寻找一下失去的记忆不过分吧？
他这样说服了自己，于是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是来保护你们的。”
风采铃不信，“你是谁派来的？”
“你不必知晓。”
“你为什么能追查到我们？”
“无可奉告。”
“我知道了。”风采铃扬了扬下巴，“你是从未来来的吗？”
佛剑微微一惊。
“使用过时空穿梭的人身上会附着一些罕见的粒子，我很熟悉。”她看了一眼正骑在鲸鱼身上满天飞的续缘，“那孩子的父亲也是这样。”
佛剑意识到了什么：“素还真他……”
然而风采铃冰冷地打断了他，“你最好不要是素还真派来的，不然我一定会和你拼命。”

“叔叔，你的小鱼是海里的鱼吗？”年仅六岁的素续缘坐在石头上，两眼眨巴眨巴看着正在煮速食汤的佛剑分说。这时候的他还能跑能跳，除了过早显露的向导天赋，各方面都和一个普通活泼的孩子无异。
他们眼下正在风采铃找到的废弃据点里，补给虽然落后但至少可以维持生存，她还特地选在了一个水源充足的地方，让佛剑趁机洗了个澡。
“是。”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鲸鱼不是鱼，是哺乳动物。”
“那你见过海吗？”
“见过。”还不巧遇上了暴风雨。
“哇，”小孩流露出艳羡的神色，“妈妈说我的小水母也是海里的动物，但我还没见过海呢。”
年幼的小水母还没有日后庞大的体型，尽全力张开触角也只有小孩一个巴掌大小，被小鲸鱼嗷呜一口吞下，含一会儿又吐出来，玩得乐此不疲。
佛剑心念一动，问他，“你想看海吗？”
“想！”
“试试看连接我的大脑吧。”佛剑对他的小向导敞开了自己的精神图景。他本可以反向操作，但担心成年人过强的精神力会压迫到小孩稚嫩的神经，所以撤掉了自己的屏障，即便随之而来的有一些五感急剧提升导致的不适。
续缘认认真真地闭上眼睛，努力伸出自己的精神触角，一点点探入佛剑的精神图景，一片宽阔蔚蓝的海展现在他面前，巨大的白色座头鲸舒展自己的胸鳍，姿势优美地跃出水面，在雪浪的衬托下圣洁如同神祇的造物，赤乌飞快升起又落下，把海面染成璀璨的金红色，瞬息间又入了夜，海滩边亮起错落的荧光，好似洒满了一地的星子，海面上瞧不见米迦罗的身影，但四周环绕着它悠远的吟唱。
“真好看！”小孩开心地在沙滩上手舞足蹈，“佛剑好厉害！”
“你以后也会很厉害。”佛剑摸了摸了他毛茸茸的脑袋。
“真的吗！妈妈说你是从未来来的，你认识未来的我吗？”小孩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认识，你将来是会世界上最厉害的向导，”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生出一点逗小孩的心思，蹲下来看着小孩的眼睛，过地早宣示了一下主权，“也是我的绑定向导。”
不等续缘闹着问绑定向导是什么意思，对杀气极为敏感的佛剑突然感受到了背后两道刀子一样的目光。
他回过头，收集必需品回来的风采铃正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被丈母娘目击调戏老婆怎么办，在线等，急。

5
“续缘，来这边玩。”女人把小孩哄进最里面的仓库，那里被改造了一个简单的儿童活动室。她回过身坐到了男人的对面，虽然常年疲于奔波逃命，穿着一身洗到褪色的制服，她的举止依然优美端庄。“佛剑先生，我想和您谈一谈。”
“请说。”佛剑正色道。
“您究竟为何而来？”
“我可以告诉您，但作为交换，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这么痛恨素还真？”
风采铃踌躇了片刻，闭了闭眼道，“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如果你真的是……那告诉你也无妨。”
“素还真他……不是人类，至少不是地球意义上的人类。”她睫毛闪的飞快，似乎想到了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如果你见过缘儿的量子兽你就会明白，那根本不是地球上的生物，他出现在联军内是有目的的，消失也是因为有其他的谋算，他和我生下这个孩子，也只是为了多一枚棋子，我在预知梦中可以见到一部分，但并不能窥探全貌。”
她苦笑一声，“以我的实力，就算带走缘儿也只是拖延入局的时间罢了，这世上没人斗得过他，都得按着他的心意来。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佛剑想了想，“我受素续缘之托，来到这里诛杀他本人。”
风采铃怔了一怔，也不激动，只垂着眼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就知道……逃也是逃不过的。只是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才选出这个法子来。这些年我也会想，明明保护不了他，却非要生下他，我是不是错了？看来他也觉得我错了。佛剑先生，你动手吧，你身上有缘儿的向导素，我其实早就闻见了，想来他是真心喜欢你，才把性命交托于你，我不拦你。”
当事人家属的痛快有些出乎佛剑的意料，但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据点外就传来了沉闷的爆破声。
女人脸色一变，“塔里的人来了，佛剑先生，您动手吧，等到他们把续缘抓走，一切就来不及了。”
“你呢？”佛剑静静看着她。
风采铃一边迅速构建精神屏障一边道，“他们早就觊觎风巫的血脉，更何况这世上能联系到素还真的人不多了，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去给你争取时间。”她一脚踹开了他们所在大厅的铁门，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与她瘦弱的身板极为不符，把佛剑都吓了一跳，她回头甜美一笑，把一绺碎发别进头盔里，“您完成任务应该就要回去了吧，祝您回到未来之后，武运昌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钻入到了漆黑的通道里去。
佛剑定了定神，去仓库里叫续缘，那孩子背对着门呆呆地抱着一个玩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续缘，走了。”
“去哪儿？”他的语气平淡，好像早就知道此行的去处，问出来只是走个流程。
“去一个联军找不到的地方，”他蹲下身，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温柔又坚定地注视着小孩不知何时变得空洞的眼睛，“但是你得帮我，帮我在他们面前隐藏气息。”
哨兵在塔外自我保护的屏障最多只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过多外界信息涌入大脑而导致精神崩溃，如果想要悄无声息地从联军眼皮底子下溜走，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向导作为辅助才行。
他不知道风采铃是否看穿了自己的意图，但拖延时间确实是他想要的，他计划带着自己的小向导逃离这里，去找海边那个众天曾经住了四十多年的小岛。
“我不去。”小续缘摇了摇头。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脚尖一下一下戳着地面。“会被抓回去，很难受。”
佛剑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小孩，更甚至是个可以看见自己未来的小孩，他只好说，“相信我，不会让你被抓住的。”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是，如果真的被抓到，我就杀了你。
续缘固执地摇头，“我要和妈妈在一块。”佛剑正还在苦恼怎么和小孩沟通，猝不及防被触角刺穿屏障，一道无形的鞭子甩在了他的大脑上，他对小孩没有设防，这一记打得他眼前一黑，痛得几乎要半跪在地，与此同时那个狡猾的坏孩子已经蹿了出去，奔向正在交火的前门。
佛剑匆忙整理了一下混乱的精神世界，虽然对方年幼但毕竟未来是s级向导的资质，小孩估计是盘算了半天，这一击又狠又准，差点把他半边身体震麻了，被小水母蛰了的米迦罗委委屈屈鸣叫着，它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迷蝶在装甲车里打了个哈欠，听说这次任务是去抓一个女向导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居然派了她的整支小分队，真是不可理解。对付孤身一人的向导，只要先破坏她的屏障，再由哨兵优越的作战能力拿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她摘下手套欣赏自己漂亮细长的手指，盘算着这次任务结束就去做个指甲，灯蝶一向惯着她，想来不会说什么。
她正在心里描画着指甲上的图案，没料到靠着的一车侧壁轰隆一声巨震，紧接着车身剧烈颠簸起来，她向前跌倒，手掌在铁板上蹭出一道伤痕。
“彩纹蝶，你怎么开的车！”
彩纹蝶打着方向盘冷汗涔涔，回叫道：“血吻蝶他撞过来了！”
不等她再说什么，头顶的顶盖发出被强行打开的尖锐声响，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了进来。
满目火光。
风采铃的反击非常强硬，她身法灵活又孤注一掷，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兔起鹘落之间废了两辆轮式装甲车，折了三个人在她手上，其中包括一名宝贵的向导，塔原本是想将这对母子活捉，但被逼的没办法，只能掏出致命武器，在无线频道里修改命令：“杀了大的，留下小的！”
即便如此一开始的战况依然混乱不堪，比身法更致命的还有s级向导蛮横的精神触角，她能直接连上敌方哨兵的大脑，迫使他向自己人开火或直接失去意识，但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限，在枭蝶开启完整的防御系统后风采铃就落入了下风，青鸟的羽毛凌乱散落，地上的草茎不知染了几个人的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看看据点有没有其他出口，别让那个小孩跑了。”
重新掌控了局势的枭蝶命令道。
是梦境里所见的终局了，她不想再逃跑，于是疲惫地闭上眼睛。
一声清脆的呼喊叫醒了她，“妈妈！”

佛剑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那一幕，半身浴血的风采铃高高举起手中的尖椎，脸上血泥混杂看不出神情，站在她面前的小孩丝毫不知躲闪，欣然地张开双手，稚嫩的童音说着天真又残酷的句子：“妈妈，我和你一起。”
他不假思索地扑过去，但塔的火炮速度更快，十几颗枪子瞬间穿过了风采铃的身体，尖椎哐啷落地，然而不等对面下令擒住小孩，刚刚还晴好的天气突然阴云密布，几层楼高的触角拔地而起，避无可避地将所有人全部吞噬！

6
凌晨时分，塔最顶层指挥部的灯仍然亮着。
如果是往常，屈世途一定比谁都着急地催素续缘求休息，但今天他只是趴在自己屋里一杯一杯地喝闷酒。徒劳地祈祷佛剑不要完成任务，虽然他知道即使佛剑失败了，素续缘也一定会派出第二个。
这位年轻的指挥官——他还不到40岁，坐在这个位子上确实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更何况托高科技的福，素续缘外表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出头，他桌上的花瓶里雷打不动地插着几支莲花，今天换了香槟色的睡莲，花骨朵尚且闭合着，但空气中依然飘浮着淡淡的莲花香味。
他静静坐在落地窗边，这个高度足够他的视线越过白塔的围墙，远远地瞧见一点人间烟火，但他确实对那里没有什么期待，或者说，他对整个世界都没有什么留恋。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想，一个饱含愠怒的声音钻入他脑海里：“为什么要布置那种任务？”
“活着好无聊啊。”他懒洋洋地玩着手指，在意识里回答对方，“从前我一心想着要把三世道君那个老东西拉下来，现在坐在他的位置上，也不过如此嘛。”
“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那你从时空缝隙爬出来打我呀。”青年人幼稚地笑起来。
“你在报复我。”
“你有什么好报复的，你不值得，我也不值得。”
识海另一头默不作声，但素续缘知道他还没走，索性趁着有时间多说几句，“我只是为了给自己赎罪而已，谁知道当年做实验体的时候，老东西会这么相信我信口编的胡话呢？”
“我的记忆里没有关于亲情的部分——你有吗？等到佛剑那边得手了，你会为我哭泣吗，素还真？”
那个声音低沉地叹道，“我会的，续缘。”
“那我突然有点感兴趣了。”素续缘在轮椅上伸了个懒腰，嘴角漾出笑意。
温暖如海水的精神领域缓缓展开，他任凭对方将自己的意识拖入进去，一片星海之中，走出了一个满头白发、与他面容肖似的中年人。
“力量恢复得蛮快的嘛，上次我见你，你还是个，”素续缘伸手比划着，努力在贫瘠的课外知识里寻找形容词，“克苏鲁式的大章鱼。你当年就是这副模样拐骗到我妈妈的吗？”
素还真无奈道，“不是拐骗，硬要说也是她算计我，你这点倒是随她。”
“我可算计不着你。”
“你伤害自己就算是了。”素还真继续叹息，他看起来很是儒雅温和，好像一个真的被熊孩子气到的老父亲。
“这个方法，它不有效吗？”素续缘挑了挑眉。
“快捷、有效，但我会为此伤心的。”
“但我不会因为你伤心而伤心，所以我依然会这么做。”
“到底怎样你才会原谅我的失职呢？”
“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恨你，”素续缘一脸诚恳地说，“谁会因为自己的不幸去恨一个无关的路人呢？我不是那种迁怒的人，也不会为了折磨你而自裁。”
“你认为我们是路人？”素还真表情有点受伤。
“严格来说我们确实可能有血缘上的联系，但我们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也没有在现实中见上一面——为什么不是呢？”
“我没有办法，为了拯救你母亲所在的世界，我在这里出不去，当年你入塔的时候，我的力量也不足够救你……”
素续缘打断他，“我知道，你的解释我都听腻了，你还说我妈妈误解了你，那些都不重要了，我从来没有对你抱有什么期待，当指挥官，派佛剑回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
“可是我爱你，就像任何一个父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你。”素还真徒劳而哀伤地呢喃着，他明白即使有人能说服他，也不会是自己了。

佛剑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无法判断身体是否在移动，目光所及尽是奇异的虚空，他很难用黑或者白这种人类的色彩概念去形容它，只是身在其中本能地感到寂静，仿佛来到了宇宙诞生的起源。
不知为何这个场景对他来说有一丝熟稔，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眼下佛剑来不及去想这些，他一边摸索着移动方式一边试探性地呼唤出声：“素续缘？”
无人应答，但有一只小浮游生物从他背后绕了出来，花瓣似的触角轻轻点着一点方向。
虚空之中没有任何的着力点，他凝神将意识往那个方向探去，没过一会儿居然真的听见了一串小孩子的声音，但在他想要确定位置时又泥鳅似的从他精神范围内溜走了。
“续……”又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他，佛剑眼睛睁大，呼吸一滞，虚空之中没有温度的概念，但他背后洇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远比对素续缘要熟悉。
“圆儿。”他惨白着脸念出这个名字。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句话，白发白发还穿着雪白病号服的小孩笑着奔跑着出现在他视线里，跑到他近前时好像被什么绊倒了，整个人向前扑去，佛剑下意识伸手去扶，却眼睁睁看着虚像穿过了自己的双手。
这是……别人的记忆？
这里莫非是某个人的精神领域？可是这也太广袤了，根本触不到边际，即使是他或者素续缘的精神领域也达不到这样的程度，或者说，应该人类都无法构建这样的领域。
可是这样的“东西”脑内，为什么会有关于圆儿的记忆？
小毛孩自顾自从地上爬起来，还转过身用双手在嘴边围成一个小喇叭喊道，“你快点呀——”
又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冒了出来，同样白色的病号服，但他的头顶上密布着乌青的针孔，小腿看起来也要比正常这个身高的孩子细一些，他嫩声嫩气地答应着，“等等我，圆儿！”
佛剑又愣了一愣，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素续缘一见面就翻他的记忆，还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原来他们很早、很早以前就见过。

7
圆儿是佛剑在封仙乡捡到的白化病弃婴，彼时战火纷飞，早就不存在什么收容所了，进塔分化成哨兵或向导，抑或当打杂的普通人也比饿死要来的强。少年人自己也没有多大，一边出任务还要一边带小孩，被圆儿的病和温饱闹的焦头烂额日夜颠倒，龙宿和剑子得空时也帮他的忙，虽然免不了笑话一番铁三角里最先当奶爸的居然是他这个单身狗，但总是口嫌体正直地把抢来的兑水牛奶都塞给他。
佛剑这辈子很少后悔，答应把圆儿托付给中队长鬼梁算是一件。
那人说塔里同意了收容弃婴，还要给圆儿治病，年轻的哨兵浑然不知其中的关窍，傻乎乎地、甚至亲自牵着小孩儿的手，把他送进了那个万劫不复的坟场。
起初他还能定期去探视圆儿，也就是那时候，他见着了小时候的素续缘。
也不怪他日后认不出来，实在是两个时期形象差别过大，他记得那时候和圆儿住一间的是个小沙弥似的小男孩儿，没有名字，圆儿就叫他“不知名”。
不知名也得了“病”，一头乌发和标志性的漩涡眉都被剃平了，眼睛下永远淤着青色，更难将他和后来从容不迫的指挥官分辨出来，他总是恹恹地躺在床上打着各式不同的点滴，单薄的被子勾勒出小孩消瘦的身形，光溜溜的秃瓢也是为了方便在脑门上扎管子，现在想来早就有无数的破绽告诉他塔在做什么，但圆儿懂事得过分，总不提在塔里会发生什么，小哨兵一次次错过了挽回的机会，但也或许根本就没有过机会。
不知名难得可以下床的时候就会和圆儿一道出去放风，球场总是被大一些的孩子乃至闲来无事的士兵占据，他们就只能和量子兽在旁边的沙坑边上玩。圆儿的量子兽是一只伶俐的白猿，佛剑瞧见它的时候，它正摆弄一朵形似小花的物件往头上戴，看起来可爱又滑稽。
“这里哪来的花呀？”他蹲下来问两个小孩儿。
“不是花，是我的精神体。”不知名细声细语道。
植物系的精神体虽然少，但在向导中也存在，佛剑从善如流，又温声问小孩儿，“是什么品种的花呀？看起来它好像是朵莲花。”
不知名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
圆儿在一旁使劲摇他的手臂，“爸爸，莲花是什么花？”
佛剑顿了一下，其实他也没在教科书以外的地方见过莲花，自他出生起，战乱已经持续好多年了，谁还有闲心种花呢？但他整理了一下措辞，觉得不适合对儿童讲这些，于是努力憋出了几个词，“嗯，就是一种会开的很大，很好看的花，有白的，粉的，黄的……”
兴许是两个小孩惊奇的目光点燃了少年初为人父的一丝莫名豪情，他抓了抓头顶的碎发，冲动道，“有机会给你们带几颗种子来。”
被他强行拉上去野外采莲蓬的龙宿一路上都在嘲笑他不合时宜的教育观点，剑子用一句“听说莲子可以吃，我们还可以去水塘摸鱼”成功堵住了他的嘴。毕竟对这个时代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来说，吃饱实在是个很大的问题。
后来那几颗莲子被泡进了空的盐水瓶里，圆儿捧着脸说，“我想看白色的花~”，不知名撅起嘴，“我想要蓝色的，”他眨巴着眼睛向佛剑求证，“会有蓝色的莲花对吧，对吧对吧？”
但那些莲子到底没有开出花来，也许是因为“花盆”太小，它们发芽之后就很快枯萎了。

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佛剑有些恍惚，最后的那段记忆被处理过，已然不太真切，他只知道如果接受塔安排的向导，为了精神稳定一定会将关于圆儿的一切彻底抹杀。所以他这些年不和向导固定连接，只是想，只是想找回那些残缺的拼图。
他沉默着跟随着眼前的虚像。
实验进行到后期圆儿已经憔悴得厉害，为了防止被看出端倪，鬼梁频繁地给他分配任务，不让他探视圆儿，在佛剑一再坚持下，塔终于松了一回口。回塔见儿子的前一天，他还特地在外面买了圆儿爱吃的桃子，不知名喜欢花，但病房里养花枯得很快，他又跑了几条街到富人的地界去买了一束干花。
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塔给他看的是一个装着骨灰的小盒子。
佛剑望着虚像里的自己，完全想不起一点当时的状况，陌生得仿佛是个局外人。
哨兵的精神屏障在瞬间破裂，长鲸悲吟，汹涌的精神力如海水一般倾泻而出，化作实体击碎玻璃、墙壁，把在场的每个人都席卷进去，无形之水死死扼住他们的咽喉，甚至连惊叫和求救都被淹没，高塔外壁出现裂缝，高耸入云的塔身自中段起摇摇欲坠，地面部队建立了屏障，却被暴怒的巨鲸一跃拍碎，寻常哨兵向导的量子兽根本无力与他抗衡，只见又一条巨影腾空而起，紫色飞龙奋力捆住大翅鲸，龙宿神色焦急，嘴巴一张一合，佛剑辨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五感已被调动到极致，几十公里内的一草一木一响一动全都涌入他的脑海，无数的信息压过了他思考的极限，只剩下本能的吞噬欲和破坏欲，不过几个回合，有所顾虑的紫龙就被发狂的鲸鱼咬住喉咙，但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塔中剩下的人，包括他昔日的战友，都不同程度地捂住头痛叫起来。
此刻他置身事外，自然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他资质极高，入塔一年不到就升了s级，指导员天佛尊就曾断言，倘若他们这一代当中能冒出一个黑暗哨兵，十有七八会是佛剑。
只是黑暗哨兵突破时会引起大范围的精神领域干扰，这些距离近的人很可能会被他击溃直至疯癫。
塔没有倒，龙宿也还活蹦乱跳，自己最后也没有成为黑暗哨兵，之后发生了什么？
封存的记忆随着精神力的流淌徐徐展开，佛剑想起一双小小的，冰冷的手捧住了他的脸，花儿一样的小生物落在他的唇角，那时他在想什么？
在想，那颗早早枯萎的莲子，到底能开出什么颜色的花来。

8
佛剑专注看着虚像，似乎没有意识到身后悄悄地又多了一个人。
三十六岁的素续缘叹道，“他怎么把你也带进来了。”
哨兵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这是哪里？”
“素还真的精神图景。他这家伙……可以游离于时间到处乱窜也就罢了，还把我的记忆投射出来……”青年人有些烦躁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不留情面道，“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快点回到三十年前去。”
“我差点分化为黑暗哨兵的时候，是你摁住了我？”
素续缘难得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知道了。”佛剑了然地点点头，“你的任务我会用别的方法完成，回去等我。”
素续缘撇了撇嘴，离开现世的束缚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了无牵挂，但突然发现只要对上佛剑宁定的面容，他就一个拒绝的字眼也说不出来。
如同无数个隐藏在塔顶的夜晚，他都会忍不住地把这个人的档案调出来翻看。
他色厉内荏道，“你这是抗命！”
“那就请指挥官，在三十年后制裁我吧。”

——————
白塔，病房。
剑子一边削苹果一边神秘兮兮地道：“佛剑，你这次伤得实在太重了，我和龙宿商量了一下，觉得主要还是因为你总是脱离向导作战。”
佛剑垂着眼皮懒得理他。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突破重围把不配合的小孩儿带到众天那里去，如果不是那老头，哦，当时还只是个大叔，大发善心替他开了传送，算到今天他的坟头草应该都绿了三十茬了。
未来确实被改变了，现任的指挥官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他出神地想，那人不知道还在不在云尘盦岛上。
“你知道兄弟们一向为你着想，这不，塔里新来了个年轻漂亮又厉害的向导。龙宿已经去牵线搭桥了，等你伤好了，咱们就见一面？”
佛剑假装睡觉不想理他。
然而天不遂人愿，病房门被紫龙“嘭”地撞开，龙宿一脸喜气洋洋地冲进来趴到他床边：“佛剑，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开金口——”
米迦罗一声长啸，两人一龙统统被挤出了病房。
佛剑面无表情地把被子盖过头，决心专心睡觉。

直到伤愈归队，他才遇上那位新来的向导，评级为A，也算是现如今相当不错的级别了，白净的脸上一对罕见的漩涡眉，眉心缀着一粒蓝砂，最要紧的是各项体能测试也都合格，见着他时，那青年正随着队伍负重跑步，远远地冲他扬眉一笑，粲然夺目：
“佛剑前辈，久见了。”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