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8 【素钗素】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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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樓主發表於: 2021-06-18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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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8 【素钗素】猫

每到夏天，素还真都会熟练地爬上梯子，将天窗关起来（否则每晚夜间的猫叫，尖利凄楚，与杀猪相比只在飙高音上稍有逊色）。开了一整个冬春的天窗边缘，曾落满春花与白雪，然而他们都零落成泥碾作尘，堆积在窗框上，热风吹灰来，素还真皱着眉头忍耐鼻腔的痒意，依旧伸手去拉僵硬的天窗。花盆里两只猫叠在一起抬起头来，耸动的动作把一盆兰花折腾得七零八落，画面相当不健康。素还真听多了夜里凄厉的叫春，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场，怔怔地望了两秒，在猫咪似痛似哭的叫声中，摔下了梯子。



虽然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此后多年的夏天由于流浪猫多被抓走的缘故很少听到猫叫，但素还真还是对此记忆犹新。毕竟那让他顺遂的人生里多出了两个月躺在病床上的骨折经历。老人们都说素还真这样的面相绝顶聪明又天生苦相，他只是大方地笑笑，不对此有任何评价，一路顺风顺水，靠着学区房上了最好的学校，挤过独木桥（读书对他来讲相当轻易），考入最好的大学，成为学生会长。一切顺利得有些无聊。然而让他放弃这种顺利，又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和屈世途讨论过未来的事，这个游手好闲靠大学门口摆摊算命过活的神棍，摸了摸胡子，叫他伸出了手。然后老神神在在地看了几秒，啧了一声。素还真抽回手，温文尔雅地笑笑，又低声逼问，屈世途只说你自己不懂吗？大拇指下排着密密麻麻的井字纹样，素还真想到小学时看过的麻衣神相，那本书纸页发黄缺字漏字包含诸多封建思想，啧，婚姻不顺呢。



老人们居然不是骗人的。



夏天的泳池比冬天冷一点，总是蓝色的，冒着股消毒水的味道。素还真从泳池边捞了游泳圈卡在肚子上，才慢慢下了水，沉而缓地在水面躺平。屈世途嘲笑他半天，最后只说了忌水。他一脸笑又不以为然地收下了警示，然而周六时路过游泳馆，却忽然冒出股无由来的热感，仿佛避开了一个多月的池水在呼唤着他。



漂着漂着，游泳圈漂到了深水区，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四野尽是无边的蓝色消毒水，没有人。素还真便两手扒拉着蛙泳，趴在游泳圈中蹬着水向浅水区回返。游过泳的人都知道，学游泳先学漂再学游，素大会长学会了漂多年仍未进展到下一步，真是玄学。圆脸在水中频繁沉浮，不时喝进两口水，汗流进水里。回头一看，位置纹丝不动。



那个人便在此时出现了。



照理来说，素还真该感谢他。然而那勉强可称救命恩人的叶小钗，仅仅是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揽起他的肚子，向前运了一下。素还真不及反应，飘渺的两脚便落了地。叶小钗从深水中离开，头也不回地上了岸。狰狞的疤痕横在他清秀的脸上，没有胸肌也没有腹肌，如果不是高就瘦得可怜了。素还真从他爬上岸背影中抽回视线，略带同情地想，那话儿真小，以后恐怕不好找女朋友。



放假回家的时候，屈世途来帮他搬东西，在宿舍里才第一次见到叶小钗。叶小钗背着包擦身而过，身上侵染着素还真惯用的香水气息，浓得发臭。屈世途观察了下素还真的脸色，素还真还在怔怔地看着门外，手里的衣服搓成一团。屈世途挥了挥手，问，“怎么？想起你小时候的猫了？”

素还真回过神来，把衣服揉了揉塞进包里，不置可否，只说是新来的舍友。

有多新？恐怕是这两天才从水里弄来的室友。



素还真笑了笑又不再说话。



在别人眼中素还真是标准的好学生，学生会长成绩优异，参加很多公益活动捐款给孤儿院敬老院。没事的时候喜欢游泳，兴趣爱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就算是这样优秀的条件，素还真也不骄傲，为人谦逊幽默，时常把劣者挂在嘴边。他总说劣者如何如何，听的人却不会因此而看轻他。或者说正是因为不会有人因此看轻他，所以他才说劣者如何如何。



屈神棍说他骄傲他总是不认的。后来在叶小钗那碰了几次壁，他才悻悻地将自称改成我。



叶小钗平时是个很冷酷的人，不苟言笑，只有游泳的时候表情才放松些。素还真紧握着泳池的栏杆漂在水里，贸然睁开眼，干涩的水冲击着眼球，水下的一切飘闪着蓝光。而水中的叶小钗自由地游动着，水波顺着身体的曲线划开，包裹紧实的泳裤勾勒出细瘦有力的腰和松垮的屁股。素还真蹬了蹬腿，心想这样的腰腿居然曾谈过恋爱？他能和女朋友上三垒吗？还是在宾馆泛黄的浴室里一脸羞愧地自己解决，用淋浴的水花遮掩控制不住的声音。



他险些忘了，叶小钗是个哑巴。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是哑巴，叶小钗也是一个非常迷人的人。或者用网络流行语来说，基圈天菜。从叶小钗搬来和他住开始算起，明里暗里找他打听的至少有三四个——这很少见，向一个万人迷讨要另一个人的信息。他开玩笑似地跟屈世途谈起，屈世途聪明但总爱说他不爱听的话，比如嫌烦就让叶小钗搬出去之类的。偶尔也有女生来问，素还真心想他大概不喜欢女人。



女生吃了一惊，他才醒悟过来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女生一脸失望却透着莫名的兴奋，说原来是这样。大约心里也有过这样的猜测。素还真妄自捏造了谣言，说惯了谎话却没由来地不安。女生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夜幕下他慢慢走到泳池，将自己沉浸在水里。



深蓝的夜幕透过游泳馆的玻璃斜斜地照射下来，素还真躺在游泳圈中，在水中摇荡着，皮肤笼罩着深深浅浅的蓝。他还是学不会游泳。



第二天，屈世途重复了这句话，“他大概不喜欢女人。”

素还真习惯性地笑笑，心里缓缓下沉，或者作为直男，他还是有些不可避免地恐同，但是能做到表面上的尊重。

屈世途几乎是怜悯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欧阳上智吗？”



暑假中素还真回了老家，家里老人弄了只小猫来玩。是只狸花猫，大概手掌大小，眼睛还没睁开，窝在老人的手上吮吸着奶嘴。小猫颤抖着咪了一声，声音不成调估计是只哑猫，老人笑嘻嘻地摸了摸小猫的头。素还真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小猫活不长了。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即使他经常募集捐款救治流浪猫，视若无睹地走过，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



开学的时候，素还真带了只两手大的猫崽来，屈世途很稀罕地把猫揣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抱上楼。小猫安静地窝着，素还真的脸在楼道里忽明忽暗。屈世途福至心灵地想到，这猫是送给叶小钗的。说来有趣，素还真和叶小钗几乎是两个相反的人，素还真对广义的群体抱有最大的善念，又对其中的个体故作深情地不屑着。而叶小钗则是对个体报以深切的同情，却无瑕考虑有些善举反而会招致群体的恶果。在喂养流浪动物上，这点表现得尤为明显。



叶小钗还没有来，素还真自己带着猫住了两天，把猫窝安在了叶小钗床上。学妹们听说他终于也违反原则在宿舍里养了只猫后，纷纷自爆，送来了一大批零食和羊奶粉，甚至自告奋勇地来宿舍帮忙铲便便。有人冲着猫，就会有人冲着叶小钗来。当学妹问起的时候，素还真无数个挡关的理由忽然穷尽，他看着叶小钗空荡荡的床板，忽然说，“你知道欧阳上智的传闻吗？”



学妹啊了一声呆滞了，过了会才带着低低的哭腔说了声谢谢师兄，自己走下了楼。素还真怜悯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内心并不相信所谓的叶小钗是欧阳上智的情人的传言。他再次成了谣言的传播者，却并没有如第一次那样不安。说谎说多了，忐忑消失无踪。何况，从他口中说出的谎话，在众人的传播下往往会变成真的。



一周过去了，叶小钗依旧没来。素还真一如往常和老师们去吃饭，灯光昏暗，服务员穿着发黄的服装踩在油腻的地板上来来回回送着酒。他实在是不喜欢喝酒，只是小口抿着，被调侃成娘娘腔也不在意。往酒里兑了雪碧后，才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辅导员喝多了，神神秘秘地提起学校有个学生有大来头。他心里突突地跳，假装不经意地问起，才知道是叶小钗，他请假了几天，家里出了大变故。具体是什么变故辅导员说涉及到隐私不能说，只能说和校董有关。然而又还是说了。



打车回的学校。夏天的高热遗留在晚风中，灯光在远处飘飘闪闪，像水中漂流的光。素还真靠在车窗上，迷迷蒙蒙下了车，走向游泳馆。



水也是热的。他泡在水里，衣服的气泡漂浮在水面上，像剥去皮的牛蛙洁白而晶莹。素还真憋着气，无孔不入的水流涌进他的胸腔，窒息感蜂拥而至，流向四肢百骸，他情不自禁随着水流摆动着肢体。一朵花在水中泛起浪花，泪水顺着脸颊倒回眼眶，无穷无尽的蓝，无边无际的寂静。然而他终究没有学会游泳，回头望去，纹丝不动。



叶小钗和所有人想象得都不同，他依靠着传言拼出他的全貌，却依然低估了他的悲惨与坚韧。



十多年前的游泳馆浴室总是很多人，矮小的素还真丢进浴室，便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蓝色拖鞋，踩着掉落的短发和泡沫，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塑料响声，难闻的潮气翻涌而上。然而多亏了科技的进步和保洁阿姨的勤劳，深夜的游泳馆浴室散发着洁净的消毒水气味。情欲和酒味肆意弥漫，他靠在冰凉的墙上，等待着肮脏的想象消除世俗的欲望。



勃发的热气熏红了脸庞，素还真打开了水龙头，冰凉的水流浇头而下。浴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心中一跳热汗急流，那脚步声停下了，迟疑地问了“浴室里有人吗？”。声音含糊不清，仿佛小孩在学习说话。



叶小钗站在浴室门外，垂下的蓝色门帘微微晃动着遮掩了一切，浴室里传来了清楚的水流声。他不得已再次开口，用那受损严重的嗓子，羞耻地发出细微的声音，“有人吗？”。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打在地上的水声，中间夹杂着熟悉的压抑的低喘和长叹。叶小钗沉默了片刻，快步离开了此地。



第二天早上醒来，素还真才发现叶小钗回来了。他疲惫地睁开宿醉的眼，叶小钗窝在床头，小猫窝在他肩上，爪子勾着他的头发。叶小钗吃痛地低啊了一声，却只是托着小猫更向上了些。素还真沉沉地凝视着他，忽然说，“劣者小的时候，院子里有两只猫。春天的时候他们总在院外不厌其烦地发出婴儿哭声似的叫声，所以天窗总要关着。”



叶小钗的目光移向他。



素还真缩进被子里，说，“有天踩着梯子关窗的时候，两只猫又在花盆里胡闹，家里的老人不耐烦叫声和他们又生小猫，将一壶开水浇了下去，兰花和猫都只剩下一层皮，奄奄一息地躺在花盆里。我闭上眼睛，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另一只猫借机跑走了。”



叶小钗漆黑的眼睛眨了眨，望着猫又望了望他。素还真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叶小钗弯腰，呼吸间擦脸而过，叶小钗把小猫塞进了他的被窝里。小猫在被子中缩成一团，比人更高的体温贴着光裸的腿，散发着毛茸茸的温度。



他颤抖着唇好像要问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问，最后只说，“能教我游泳吗？”叶小钗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素还真慢慢地躺下，缓缓拉上了被子盖过眼睛，沉沉地再次睡去。天还没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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