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21 【溫蝶溫】長冬（1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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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er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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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5-21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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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1 【溫蝶溫】長冬（1F完）

＊世界被冰封的末日溫蝶故事。

《長冬》

　　那是突然之間開始的。

　　第一片雪下下來的時候，鳳蝶正趴在窗邊，那枚雪落在她正前方，她伸了手去接，雪花消融於手心上。

　　後來雪再也沒停過了。夏日的濃綠褪去，被包裹在銀裝之中，雪沒日沒夜的下，鋪滿屋簷，墊滿路面。一開始大家還天真爛漫的驚奇，直到時間已超出三個月許久，眾人才發現春天已被窩藏，整個世界突然陷入恐慌。

　　其實只是雪的話還是可以解決的。眾多鏟雪用雪的器具迅速被發明，人類開始嘗試與不會再離去的冬天為伍，倒也過了一段相安無事的日子。雪壓的馬路，雪浮雕的斑馬線，人行道旁冰砌的磚頭，除了一切雪白無痕，氣溫天寒地凍，生活倒也還好。

　　是啊，就如現在，生活沒什麼不同，她依然沏著茶，擦窗與鋪床。鳳蝶持著新拿的茶壺，望著窗外的白茫想。

　　問題是那病啊。世界漸漸陷入冰封之後，某種奇特的症狀開始出現，得此病的人會從腳開始漸漸失去體溫，行動卻皆能如常，只有到了末期，當全身都變得冰冷時，患者才會漸漸失去行動能力，最後落入再也不會醒來的沉眠。睡去的人通體寒冷，肌膚卻依然柔嫩，宛如埋入雪中的標本，或是被偷走靈魂的殼。此病似不傳染，發病不定，也無預兆，得病之人僅僅是腳踝處出現一枚雪花印跡，作為終有一日要長眠於凍結之中的宣告。人類惶恐至極，不願意去連結極為接近的滅亡的未來，因而反賜其一個極美的名──雪藏。

　　有何意義呢，雪藏，睡去的人便是死了，可是一輩子也找不回來。鳳蝶看著熱水注進瓷製的滿佈冰裂紋的茶壺裡，如此想道。

　　前些日子她燒水洗澡時，照慣例的由上往下洗到小腿，然後在腳踝發現了一片雪花。

　　竟也輪到她了。

　　其實倒是無妨，她活得年歲還少，卻也夠多了，下雪以後誰的時間感都變得薄弱，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個終點將要來到，不過時間長短問題罷了。已經有很多人睡去，未來還會有更多人睡去，她不怎麼在乎這條生命的消逝，現在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似乎也沒什麼能做的事了，只是自己死去了不知道神蠱溫皇怎麼生活而已。

　　是啊，神蠱溫皇。將她養大的主人在研究院工作，原本還算閒散，鳳蝶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根本沒在做事，自從雪下了之後，各領域的研究人員都被召集，溫皇雖主攻醫藥，但他奇巧極聰，多方涉獵，便也成為天象異變的專案小組成員，再之後雪藏病竄起，溫皇更是幾乎被綁在研究院裡，三天兩頭才能回來一次。其實他每次回來都還是那副懶散樣子，看起來依舊沒半點勞碌，也沒半點生活能力，但鳳蝶是知道的，他會在翻過幾頁書頁時稍微閉目，會在等她沏一壺新茶的間隙裡偷偷睡著。椅上仍是那個努力偷著懶的人，但往日的悠閒與鳥語花香都再難回來。

　　鳳蝶端著那壺茶回到書房，剛放下，門鈴便響了。

　　「鳳蝶啊。」

　　她迎入門外一身飛雪的神蠱溫皇，進入玄關後脫下他冰涼涼的大衣，好生晾在衣架上，然後扶著溫皇回到他的書房。

　　時間算得準，茶還熱。鳳蝶把她主人塞進鋪滿毛毯子的躺椅裡，便動手為那人斟上一杯熱茶。

　　神蠱溫皇接過了，窩在白色的毛絨中喝著，身子終於暖了起來。「鳳蝶啊，」他於是懶洋洋的抬眼道，「我接下來不用再去研究室了。」

　　「為何？」鳳蝶的嗓音聽不出情緒，只是直快的猜測道：「有解藥了？」

　　「唉，鳳蝶啊，你一點也不雀躍，我好生傷心。」神蠱溫皇說著，卻是神情平和的又躺了下去。「不算。」

　　「那為何？」

　　他睜眼，眸光一轉：「前路已明。」

　　鳳蝶嗯了聲，於是瞭然。她的主人向來如此，在研究之中彷彿拚殺，總是只向最高最遠的地方去，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夠成功尋得什麼時硬是得出了一些成果，然後露出贏得一次挑戰的愉快表情來。

　　最困難的部分已經完成，剩下那些誰都能做的，當然就是別人去做了。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時間似乎又回到春天還在的時候。神蠱溫皇日日懶在家裡，閒來讀書，或是喚她倒茶，喚她開窗，喚她拉被子，極盡所能的失能。千雪孤鳴和藏鏡人偶爾會來拜訪，鳳蝶會為他們抖下外衣上沾滿的霜雪，然後溫一壺酒，備三個杯盞，隨侍一旁。千雪會喊她一旁坐下，但她只是搖搖頭，站回她一直以來的位置上。

　　有那麼一陣子她覺得大雪好像什麼也沒有帶走，可那終究只是最後剩下的餘溫般的錯覺。風雪日益大了，最後交通往來阻斷，千雪孤鳴和藏鏡人不曾再來，音訊全無，而她的小腿已經全是冰的了。

　　外頭一片白茫，雪打在關起的窗上，神蠱溫皇仍在椅上假寐，書頁倒蓋在他腹上，歲月安穩。可鳳蝶知道這總有一天要結束的。或者說，她總有一天要離開的。

　　此病進程不一，她目前的速度很穩定，冰冷從腳趾長到小腿花了月餘，但之後誰也說不定。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什麼遺憾，多次反覆思考，腦中只有神蠱溫皇身邊的茶涼了，無人新沏的畫面。

　　她不確定神蠱溫皇是否會不捨，也不確定自己這是否是不捨。

　　溫皇心中的人就只有那麼幾個，鳳蝶是知道的，自己是那幾個中的一個，她也是知道的。可她不能想像，神蠱溫皇面對有點意義的人離去時的場景。她的主人肯定不會露出悲傷的表情吧，但他或許會將她屍身藏起，將標本般的她藏起，直到找回那副軀殼裡頭的靈魂。

　　她的主人是這樣膽小，以致於她不知道自己離開後他會陷入什麼境地。

　　神蠱溫皇在世間的牽掛太少，千雪孤鳴和藏鏡人大概是不能再來了，若是她也不在，他怎麼辦呢。又有誰能將這百無聊賴又格格不入的人鎖在凡間。

　　大概誰都覺得是神蠱溫皇鎖著她，可鳳蝶想不全然。神蠱溫皇有種不合人間的氣息，每每他站在那扇落地窗前，明明迎著日光，鳳蝶卻覺得他好像要隱沒在世間，或者伸手將世間隱沒。他與這世界的接點太少，只有一些寥寥無幾的重量將他拉住，而鳳蝶很清楚自己是裡面最大的那部分。那是韁繩，是枷鎖，而用溫情點的說法便是牽掛。

　　她想了很多天，卻還是沒什麼結果，最後只能決定盡全力苟延殘喘。若是這世界總有一天要被冰封，她會努力撐到那一刻，再與他一同死去。如此她便不用考慮後來的事情，他也不必考慮後來的事情。

　　鳳蝶得出不似方法的方法，心安不少，原本以為事情便這樣過去了。她仍在逐漸失去溫度，但速度還不足以令人恐慌，日子依舊和往日一般的過──該是這樣的。

　　該是這樣的，直到那個下午。

　　她走進來，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仰頭看了看外頭整片的雪，然後回過身去，把拿來的毯子披在神蠱溫皇膝上。

　　眉目端正的男子正在閱讀，那是一冊有點年代的本籍，書頁鬆動且泛黃。鳳蝶看他這段時日總拿著這本，便凝神掃了掃，發現上頭記著中藥方。

　　她正疑惑，神蠱溫皇卻抬起頭來，與她對上視線，雙眸坦白分明，嘴角帶笑。那個瞬間鳳蝶突然有些本能的不詳的預感，但她不及躲，溫皇已經伸手輕輕握上她的手腕，要拉她細看那帖藥方。

　　那隻手通體冰涼，毫無溫度。

　　「鳳蝶，你說，要不要試試這個？」

　　書頁上寫著四逆湯，回陽救逆，暖身驅寒。

　　鳳蝶只頓了兩秒，然後便快速的蹲下身去拉扯他褲腳。她希望這又是惡劣的遊戲，希望神蠱溫皇只是單純的手腳冰冷，可是當她扯起他褲管，只見那底下的腳腕雪白剔透，上頭一枚雪花印跡。

　　鳳蝶站起來，嘴唇張合，但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她說不出來，也還沒想好要說什麼。為何不告訴我？還剩多久？你有沒有把握？她有很多問題，多得值得勃然大怒，但每一個都太苦澀，在她喉間抖著轉了一圈後又吞入腹中。

　　而神蠱溫皇只是鬆了手，眨眼的動作微乎其微的頓了一頓：「原來湯得熬兩碗，鳳蝶。」

　　「……解藥呢？」她最終問出口的還是這個。聲音乾澀，唇瓣顫抖，鳳蝶聽見自己的聲音時都意外於裡頭的急切與絕望。

　　「鳳蝶啊。」溫皇往後靠上椅背，側頭看她。「風雪阻斷交通已經數月了。」

　　言下之意，他們不可能聯絡到研究院了，哪怕現在真有藥，她和溫皇也拿不到了。鳳蝶感到焦躁，她用幾乎有些破碎的目光看向他，希望他留有後著。

　　可神蠱溫皇坦然的望著她，一派輕鬆的搖了搖頭。

　　她頓感失重。雙腳仍好好的站在原地，可鳳蝶覺得自己在失速的下墜。說來奇怪，她發現自己得病時倒是沒有任何激烈反應，神蠱溫皇已然冰冷的手卻令她感受到迫在眉睫的恐慌。

　　可那是神蠱溫皇啊，畢竟那是神蠱溫皇啊，他怎麼能死去呢，死於一個他醫不好的莫名其妙的疾病，死於寒涼之中，變成一具人偶般的屍體，他怎麼能那樣呢。那可以是如今這世界每個人末路的樣子，可不能是神蠱溫皇的樣子。

　　還有時間，還有辦法。她要去找辦法。墜落至底，鳳蝶的思緒反而開始變得清明，既然不願接受，那她只能用自己最後的時間去抗爭。勝率有幾成已然不是重點了，因為除了這條路以外便只有認命，她既不願選，當然只能掙扎到底。

　　鳳蝶其實早就好端端的站著了，但卻有種此刻自己才從地上爬了起來的錯覺。神蠱溫皇已經閉上眼睛養神，她要確認究竟剩下多少時間，便伸出雙手去探他面頰。

　　觸手冰涼。

　　她震驚不已，只能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去接受這個事實，卻還是撐不住低下頭去，手上和呼吸聲裡都帶了點憤怒而絕望的力道。

　　「鳳蝶。」神蠱溫皇似乎嘆了一聲，伸出隻手來覆在她手上。「接下來這一週你多說說話吧。」

　　「……主人，從來都是你說得太少。」她咬牙切齒的指責道，覺得觸手冰涼刺骨，卻也無法撥去這聊勝於無的安慰。

　　「哈。」神蠱溫皇輕笑一聲，未再應答。

　　一週過得極快。這一個禮拜裡鳳蝶幾乎時刻不離溫皇身邊，她問了很多，知曉了很多，比如那枚雪花早在他還於研究院裡時便已出現，比如他身上進程極慢，撐到如今才終於進入末期，比如他將至的死期。奇怪的是，除了這些，他們說的話倒也與平時沒什麼兩樣。過了最激動的那時候以來鳳蝶又恢復了平靜，神蠱溫皇依然沒事說兩句無關緊要的閒話，而她便依然以幾句刺他回去，然後換得一聲不痛不癢的笑，或一個嘆息。

　　一切好像無異，像是不捨日常逝去，可鳳蝶也清楚知道，倒計時的鐘在不停走著。也是有改變了的事情，比如神蠱溫皇一日一日變慢的語速和變長的睡眠，還有她身上一日一日往上爬的寒冷。白日裡她閒來無事的坐在溫皇身旁，而夜裡她熬藥，配藥，寫信。能找到的袪寒之帖和中西藥方幾乎全被她試透，試圖與研究院聯繫的信件已不知是第幾封，而這些事全都沒有回音。神蠱溫皇仍在一日一日的凍結起來，情況幾近無奈。

　　她也試過出外。某個清晨鳳蝶起了個大早，卻發現雪已積到了大門一半高，玄關根本無法出入，只好改從客廳的窗戶。雪淹到了窗子的下緣，她彎腰踩著窗框踏出來，於這些日子以來首次站在這片大地上，舉目白茫。積雪很厚，外頭已經看不見馬路，看不見行人，甚至難以辨識其他的建築，所有東西都掩埋在雪之下，她只看得見整片的白，再無其他。那瞬間鳳蝶突然深刻意識到交通阻斷的意思，研究院早已在遠不可及的他方，而世界的滅亡如此靠近。

　　其實，她不是完全不能接受那個結局。神蠱溫皇睡去，而後她的期限也會到來，真到了那時，她會著一身平時的衣衫，趴在他床旁，隨之沉眠。如同醒著時的每一天。

　　可是，如果，只要能有這個如果，鳳蝶便要將神蠱溫皇拉扯起來，令他與自己一同在這破敗的世界裡繼續苟延殘喘著前行。所以，在那個尚能接受的結局真正來臨之前，在完全束手無策之前，她都不可能放棄。她要抵抗到最後一刻為止，去掙扎著摸索神蠱溫皇的生機。

　　她信誓旦旦，可卻終不得。

　　一週很快過去了。神蠱溫皇已經不能行動，鳳蝶端著流質的食物進來，他躺在掛有紗縵的華床上，靜謐而靠近死亡。

　　鳳蝶看他，而他閉著眼，很微小的搖搖頭。於是她放下托盤，只拿起那杯水，慢慢餵他幾口。

　　她坐在床邊的椅上，看著她的主人。神蠱溫皇這幾天連打開眼睛都快做不到了，鳳蝶其實很想再看一看那雙眼，可是又怕一看就是最後了。

　　床上的人睫毛纖長，皮膚白淨，此刻因失去溫度而越發像個人偶，卻絕不像個死人。可鳳蝶知道他就要睡著了，不是現在，就是等等，他將再也不會醒來。

　　她沒想哭，只是從椅上移到了床沿，全力挺直著腰桿，發現早已經做好準備的事竟還是有些難熬。

　　然後，等她準備好之後，鳳蝶俯下身去，以幾乎虔誠的姿態，用同樣冰涼的手握住神蠱溫皇的說：

　　「主人，你等我。」

　　那是一句告別，也是再會之約。她在說奈何橋前，彼岸花間，在孟婆湯下肚以前，要他等等，她隨後便來，伴他而行，一如往年。

　　鳳蝶知道神蠱溫皇聽見了，因為他睫毛震顫。她正在想這句話對他而言竟有如此大的影響力，卻看見那雙眼睛緩緩睜開了。

　　墨色的雙眸清明如潭，又深不可測，當中湖光流轉。

　　神蠱溫皇用一種很深邃的眼神看著她，然後，輕輕動唇。

　　他很輕很緩的說：「鳳蝶，去拿我的書。」

　　鳳蝶大驚，她大動作的從床上站起來，怒目去看那個躺著的人。

　　神蠱溫皇一動也不能動，但視線清明，微微笑意。

　　鳳蝶幾乎憤怒，氣於溫皇沒說完整的實話，氣他以誠實打造的謊言。可沒有時間了，她隱約覺得或許她一離開他便會閉上眼睛，但即使那樣她也不得不去，因為那是最後一線生機。

　　所以鳳蝶轉身，用最快的速度往書房跑去，馬尾在空中旋了一個半圈。她並不想，也沒有聽見溫皇那句已經僅能用唇碰出的「晚安」。

　　在書房裡，鳳蝶帶倒了一張矮几，弄掉了幾本兩旁的書，才終於抽出那本記中藥帖的冊子。她急急翻開四逆湯的那一頁，然後看見了書頁間夾著的東西。

　　一個小夾鏈袋，裡頭一粒白色藥丸。

　　鳳蝶控制不住的用力抓皺書邊，但她沒有時間發火，只能用力抓起那顆唯一的希望，回頭再迅速折返神蠱溫皇床邊。

　　她氣喘吁吁，手裡捏著皺掉的小袋子和一粒藥丸，站在神蠱溫皇床前。而他閉上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一動不動，氣息寒涼，像是在雪地裡陷入了沉眠。

　　不是什麼像，他就是睡著了，並且再也不會醒來了。

　　鳳蝶捏著藥，無意識的將指甲用力刺進肉裡，覺得此生從未如此刻一般憤怒且無力。她恨神蠱溫皇擅自的決策，恨他提前做好的排佈，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那粒藥必定從一開始就存在了，是他帶回來的。但只有這一粒大概是真的，救不了所有人，便不算是解藥，而他已搭配出配方也是真的，要是風雪沒有加大，藥方能夠量產，或許此時人類危機已解。他一句謊未說，卻還是隱瞞所有事情。

　　神蠱溫皇患病是很早的事，這樣想來，那顆藥最初必定又是要試她的。她的主人聰明絕頂，卻又膽小至極，她其實也有機會走，有機會過別的生活，可每一次她都留下來了，堅定的立於他身旁。鳳蝶知道，那其實都是神蠱溫皇給她的選擇，他不厭其煩的在她眼前鋪路，不停要她從岔路裡頭選一條走，可她總是回頭，沿著原路回到他身旁。那是只有她能做出的選擇，也是神蠱溫皇其實最希望看見的選擇。

　　可是他拉住她手腕那時，他精心的將自己得病的訊息傳遞給她時，卻同時也發現了鳳蝶的病。

　　事情是從那時候開始轉換的吧，鳳蝶想。藥只有這一顆，神蠱溫皇慣於讓她做看似無理的選擇，慣於將生死全權交託於她，他本就能放手自己的生命，於是這本該是又一次的試探，就因她得病了，而變成溫皇讓她活下去的局。他可以將自己的命交予鳳蝶定奪，可不讓鳳蝶定奪自己的死活，他要讓鳳蝶活。

　　──主人必定是知道的，若是他還活著，我就不可能將藥用在自己身上。

　　鳳蝶感到深重的無力，氣得全身顫抖。她看著彷彿安穩沉睡的人，完全不知道他憑什麼。他憑什麼以為自己能夠決定她的生死？他憑什麼不願意面對她死去的世界，卻要自己面對他不在的世界？主人，你究竟憑什麼？

　　她站在床邊，低著頭的視野裡看到稀稀落落的水珠下落，這才驚覺自己淚流滿面。

　　鳳蝶不去管臉上的淚，只是看著神蠱溫皇不再震顫的睫毛，下了一個決定。

　　她打開手掌，從已經破破爛爛的小袋子裡拿出藥粒，然後彎下身去，將那粒藥丸推入神蠱溫皇口中。她又拿剛才那杯水，試圖倒入他口裡，可他已不能吞嚥，水只是漫出口腔，藥粒依然在他舌上。於是鳳蝶含了點水低下頭去，配著水用舌頭緩緩將那粒藥推入他喉中，再渡入幾大口水沖刷下去。

　　這徒勞無功，神蠱溫皇的闔眼應是永眠。可鳳蝶還是鎮定的如此做了，然後她拭去淚痕，在床邊跪坐下來，趴上床沿，準備接受自己的安眠。

　　我絕不讓你稱心如意。鳳蝶通體冰冷，意識開始漸離，而在視線完全渙散前，她最後一次看著神蠱溫皇如此想。

　　大概他們都不會再醒來了，而再過沒多久這整個世界也會被冰雪掩埋，陷入沉寂，全人類都將陷入永恆的睡眠。她與溫皇會被凍在無望的雪中，永遠凝結在此刻，再不改變，或者哪怕有一天雪化了，他們也會一同腐爛潰散，成為同一堆枯骨。

　　是啊，又或許，又或許若終有一天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你會醒來。

　　意識到這裡便中斷了，鳳蝶沉沉睡去，依稀感覺自己是笑著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冰雪初融，數百年來首次曬下的暖陽鑽進窗縫，將空氣中的粉塵染上金色。神蠱溫皇還躺在當初的那張床上，面容未改，一如當年。

　　陽光輕輕爬上他的眉峰、直挺的鼻樑和閉緊的雙目，上頭眼睫顫動，為凍結的空間點出漣漪。

　　他醒過來了。神蠱溫皇感受到自己生鏽的軀體和沉重的四肢，而後他緩緩睜開發澀的眼，看見那一個人趴在他的床前。

　　鳳蝶。

　　她面容如雪，神情安詳，看起來像安穩睡去。可神蠱溫皇知道，她已經如此很久很久了，遠在他醒來之前。他伸手去撈她的鬢髮，那些髮絲滑順的被掬起，柔軟分明，只是少了一點生氣。

　　唉，鳳蝶啊。

　　他明白了，掙扎著起身，用顫抖的手輕輕捧起她的臉，撫觸那雙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

　　鳳蝶。他低聲喚，可乾啞的喉嚨裡傳出的只是喑喑啞啞的氣聲。他不斷的動唇，從乾澀的聲帶上擠出那個名字。

　　鳳蝶，鳳蝶。神蠱溫皇喉嚨發顫，手抖得像篩子，卻不知是因為過久的沉眠，還是別的什麼。

　　一語成讖。他在料峭的春寒裡醒來，得以見證這世界終將迎來新的轉機，可他的蝴蝶卻永遠被藏在那個浩瀚的冬天裡了。

　　有一件事還是錯了。春天來了，可終究還是不暖和。

[ 此帖被summerrr在2022-08-29 18:30重新編輯 ]

仗劍天涯再去遠方。
Plurk：夏竹竹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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