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31 金钗|断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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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1)

樓主發表於: 2021-03-31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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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1 金钗|断舟

在他混乱模糊的记忆里，依稀是这么一幅场景：暗沉的天色，同波涛的黑水晕染在一起，远处看不见别的船帆，翻滚的海水托着他们颤颤巍巍的小舟，在漫无边际的黄昏中飘荡。叶小钗的长发垂在船舷，发尾像小鱼儿在水中漂游。他穿着浅色的亚麻上衣，袖口挽到肘部，脊背弓起，温顺地趴在自己的手臂上。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海水腥味，像是内心的某种躁动，迫不及待想要破土而出。他忍不住问，叶小钗，我们是要去哪？
叶小钗指了指船头的方向，只见得远处天边，缓缓沉降的暮色。无名恼火顿生，他刚要开口，质问他答非所问的沉默。叶小钗突然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他跪坐起来，将手伸进海水里，背像猫那样紧紧地崩着。他看着他从海里抓住了什么，尔后很快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到甲板上。那是一条长约六寸的沙丁鱼，仍在生动地翻跃着，把海水甩得到处都是。叶小钗拿来小刀，在鱼肚子上划了一下，石榴色的液体涌出来，团聚在他的手心。他将手指伸进那条缝，肠子和内脏流出来，和着细细粉红的血丝。
他咽了咽唾沫，感到心口热得发烫。

后来他再也没有看过那样的天，监狱单间里的天窗，方方正正，恰好装得下一个破碎的梦。起初，他不怎么想过他，只是在药效发作后那段寂静的时光，眼前偶然晃过他的面孔。后来伴随着幻觉，墙变成了流体，空气变成了实体，身体飘在空中，也变成了气体。他开始在惶恐中，逐渐忘记他的名字。看守走过，扔进来一只白色的粉笔。他在墙角写下他的名字，从未有过的认真，一笔一画，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
他曾经以为三唑仑夺走了他的性欲，每当他试图用手复燃那种空虚的快感，却总是无果。阳痿带来的沮丧和挫败对他而言是不小的打击，于是在少数清醒的时刻，他开始回忆起曾经还在渔船的日子。旱灾和蝗灾席卷了那一年的秋，几乎没给叶小钗留下什么。他站在玉米地里回头看叶小钗，他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远方的沙滩，转身进了谷仓。出海那天是阴天，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鼻腔能感受到潮湿粘腻的触感。他站在门口，回头看家里荒芜的昏暗，萧竹盈遗照前的烛影晃了晃，一阵冷风吹过，倏地熄灭了。仓库旁，叶小钗那细瘦的身影显得无比清晰，他佝偻着身影，背着一根粗烂的麻绳，拖着借来的渔船向海滩的方向慢慢地步去。
暴雨毫无征兆地降临，没有带着任何合理的悲悯。他冲进掉落不断的珠帘里，雨水顺着发丝打在脸上，刺痛了皲裂的伤口。它来得那样晚，却没有能谴责的理由，只能留下很快被人遗忘的埋怨。沙砾被雨水浸得柔软，不远处，叶小钗停下脚步，他茫然地望着天空，长发结成一缕一缕，贴在他湿透的亚麻衫上。他仍抓着那根用来拖运的麻绳，像握着一端不知结果的希望。

“金先生，您是什么时候接触毒品的？”
“记不大清了。”
“还记得第一次吸毒的原因吗？”
“记不大清了。”
……
“您患有性功能问题吗？”
“有很严重的勃起障碍。”
“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时常回想。”
“有接受相关的心理治疗吗？”
“没有。”
谈话结束了。

在渔船上的几十天，时间仿佛变成了扭曲的实体，已经没有确切的概念。叶小钗没有告诉他到底走了多远，每一天睁眼看到的，都是同种刺眼的太阳，和蓝得发紫的天空。他们用渔网捕上小沙丁鱼，一半用小刀刮去鳞片，生起热锅煮着吃；一半扔进水桶，用作捕捉金枪鱼的鱼饵。很久以后，他想告诉叶小钗，那样简陋的装置，是永远等待不到一条大鱼的。或许当时的他也有同样的认知，但在贫穷和饥饿的退路下，无垠的海寄予的不仅仅是绝望的执念。日复一日的沉默中，他开始主动和他说话。十七岁的一个夜晚，他趁他熟睡的时候溜出去，顺着村子的马路进了城。暗色的霓虹灯交汇在一处，廉价又情色。土墙上贴着小小的裸女照，眼波流转，春色动人。染着浅紫色长发的姑娘扭着胯走过来，咯咯笑着问他是不是城里人。他被她的香水晃得昏了头，只道自己是偶然路过。那姑娘牵过他的手，冰冷的体温刺得他一激灵，她像是熟悉魔法的女巫，伸手在土墙上推了一下，便打开了一扇门。门里光影交错，闪着粉红色的灯光。姑娘凑过来问，小弟，姊姊请你喝酒，你陪姊姊睡觉，好不好？
女人的肉体在他面前慢慢打开，他头昏脑胀，连话都说不清楚。那姑娘还在他唇边倒着酒液，兜不住，都顺着嘴唇滴在身上。他想说，虽然叶小钗不管他死活，但他还是想回去。女孩给他做着手活，十根手指像十条细细的蛇，缠在他身上，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油然而生，他踉跄地推开女孩，摔到在地毯上，尔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凉风指明了回去的方向，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回了村里。高挂在碧云之上的月光泼洒下凄清的冷光，映照出荒凉的茅草房。他拉开门，看见叶小钗侧躺在床上，闭着眼浅浅地呼吸着。生怕惊醒他似的，他连动作都放轻了许多。酒精接控了他的大脑，他慢慢地跪下来，趴在他的枕边。他的睫毛是黑色的，眉毛却是白色的。醒着的时候，眉头总是皱着的。他鼓起勇气，伸出食指摸了摸他的唇，干裂得像是他们的玉米地。他顿了顿，将食指按在自己唇边，轻轻地窃笑起来。他扶着床沿站起身来，转身出了门。门外是小堆的稻草垛，他把自己扔进去，闭上了眼。

“打渔的事还记得清楚吗？”
“大概，还是记得的。”
“最后钓上金枪鱼了么？”
“没有。”
“有其他别的收获吗？”
“没有。”
“后来的事还记得吗？”
“我走了，没有回来过。”
“为什么没有留在村里呢？”
“穷。”

淡水喝完了，他们开始用水桶捞满海水，放在阳光底下暴晒。尽管这样毫无作用，但是他们还是做了。他开始因缺水而耳鸣、时常眼前一片漆黑。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紊乱的绝望，他们仍在得不到方向的海面上飘荡。无数次，他忍不住想告诉他，这条渴望的金枪鱼，永远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时间中出现。每当他看见叶小钗趴在船沿的身影，这些话又吞了回去。他讽刺地想，就这样结束，未尝不是一件喜事。他们之间残存的某种的关联，是基于过往所产生的情感，而这些记忆，对二人来说，同样也是一种难得的恩赐。死亡如同阴影，缓缓地罩在他们身上。深夜，他躺在船舱里，感到身体中所有的水分在慢慢地蒸发。他开始无意义的胡言乱语，浑身痉挛。喉头疼痛难忍，他张开嘴，企图从空气中得到片刻的安慰。视线模糊中，他看见叶小钗走了进来，他能清楚地看清他嘴唇上的每一片翘起的死皮。他的唇一张一合，可他已失去辨认的能力，庆幸此刻静默的恨意，让他在这样痛苦的时刻，产生了想吻他的勇气。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村里的，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三夜，清醒后也没有看见叶小钗的身影。那艘破旧的渔船不知放去了哪里，任他翻遍谷仓，也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踪迹。一切就好像漫长的梦，个中的情感却依稀可见。
他回想，他所说的那四个字，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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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ccfourteencc在2022-05-14 23:5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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