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7 【王相／鱗魚】無香魚何以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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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秋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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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8-27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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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7 【王相／鱗魚】無香魚何以迎夏

遲到的七夕賀文XD
我的錯，全是我的錯XD
兩個月前小夥伴與我邀王相七夕產糧活動的時候，我沒什麼靈感便推辭了；後來隱約想到個題，但是一直放著沒動、想說還久得很，週二凌晨一過零點我才發現七夕到啦！（崩潰）
七夕當日，文還在腦袋裡，只能讓它遲到了XD
不過遲到總比不到好是吧XD

──────

七夕即將來臨的時候，鱗王的心情不能算是太好。

「……唉。」

雖然沒有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但硯寒清聽了一整天的嘆氣聲，多少也能清楚鱗王的心情。「王，師相捎來消息，道域事務將結，近日會回歸。」

還不就是趕不回來過七夕了，值得這麼難過嗎？這不說，王與師相在的時候，每天都在過七夕啊，特別是師相剛醒的那一陣……矮額，連回憶一下都覺得腦袋裡充滿甜膩的粉紅泡泡，硯寒清打了個寒顫。

「即使師相現在從道域動身，也來不及吧。」鱗王幽幽地又嘆了一口氣。

按師相提議，皇城外圍今年七夕對海境所有子民開放，除了前後數日皆有熱鬧市集之外，當晚還定時放煙花；但看來師相是不及趕上煙花了，鱗王想到此事就有點悶，他親挑那些煙花樣式可是挑了很久，師相本來與他說能及時回來的。

唉……

前陣子聽聞小道消息，說道域那邊風逍遙也去了、還有個墨家鉅子也在，不是鱗王杞人憂天，但之前師相怎麼會涉入地門的？不就是風逍遙來海境傳訊的嗎？又怎麼會差點命喪地門的？不就是為了救墨家鉅子嗎？師相跟這兩人混一起怎麼會好！

而且據說師相之前在對抗魔世的時候與風逍遙走得非常近，雖說風逍遙的對象似乎是苗疆軍師，但誰知道他們墨家是不是胃口都一樣……呸呸呸，他想到哪去了！

硯寒清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家王時而嘆氣、時而憂慮、時而忿忿不平，他覺得再讓王這樣憂鬱下去，恐怕師相回來會問他的罪──雖然這根本就是師相本人的包。

「王若覺待在宮中太悶，何不考慮明日去市集逛一逛？」

話一出口，硯寒清就想咬掉自己舌頭，因為他看見鱗王的眼睛亮了起來。

海境鱗王要出宮去逛市集，總是不能帶兵帶臣扛著八人大轎去，來點微服私訪自是要的；那麼王的安危呢？只能是同行的人負責──那個人自然是硯寒清了。

右文丞一知道鱗王要微服出宮，整顆貝擔心得連話都說不好，正巧鋒王與誤芭蕉自邊境回到宮中數日，右文丞準備物什時一個緊張、就把什麼都向誤芭蕉說了。

這麼好（？）的事，誤芭蕉當然不會錯過。她跑去找硯寒清，表明了她與鋒王也要跟著微服私訪，一方面保護王的安危、一方面為硯寒清分憂。

正為自己的失言而無限後悔的硯寒清表示，這麼想分憂的話，王就交給表妹你跟鋒王殿下了，我能待在家裡餵鵝就好嗎──當然，為了他的性命跟耳朵，這些話他沒敢說出口。

跟鱗王出宮，硯寒清的壓力指數大概是三分，加上誤芭蕉就有五分，再加上鋒王肯定有十分；這沒辦法，面對一個隨時可能當著鱗王的面跪下來求婚的皇子－－不管鋒王殿下是跟誤芭蕉求婚或是跟自己求婚，硯寒清都覺得壓力非常大。

但壓力再大也是自找的，硯寒清生無可戀地在隔日過午領著三位祖宗溜出了宮，從密道鑽出去的時候他看見鱗王臉上的會心微笑，才想起這條密道是師相指給他的；說不準師相與王年輕時都鑽過幾百次了，他臉一紅，頓時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壓力大歸大，市集還是挺好的。

吃的喝的玩的樂的都有不少，鱗王雖在少年時溜出宮見識過一些，但畢竟年代久遠；他登基為王之後，幾乎沒有能再偷跑出宮的機會，就算有、師相也不會同意。

鱗王這頭什麼都想看、什麼零嘴都想試，可苦了硯寒清。身為一條正職試吃官副職代師相的鹹魚，鱗王想吃攤子上的零食，他就得每一樣都試過；但這畢竟是宮外，總不好每樣買來都拿銀針出來戳。

硯寒清在第一次對著糖葫蘆上的糖殼鳥梨戳進銀針之時、就感受到了附近民眾的大量注目禮，逼得他只能乖乖地把銀針當籤子、串走那顆糖殼鳥梨吞下肚。

鱗王原是想讓他別試了，但硯寒清堅持必須──師相力排眾議才讓海境子民能到皇城來逛市集看煙花，萬一王在市集裡中毒、縱是他能以鮫人血相救，恐怕也會讓師相陷入朝臣非議；師相大抵不會在意非議，但若海境因此走回頭路、便枉費了那些讓海境走向清明所犧牲的無數人命。

於是場景便有些特別了，每一攤的小吃零嘴，只要鱗王想吃、便是硯寒清買了先剝下一口，試過沒問題才呈給王。

走在後面的誤芭蕉忍不住對這畫面產生了一點遐想──哎呀，實在很像小情侶先幫對方試吃點心可不可口呢──她抿嘴笑了下，然後在鋒王問她笑什麼時表示沒事、什麼事也沒有。

就在硯寒清以為這場市集會以零食試吃大會作收的時刻，鱗王突然停下了腳步；硯寒清正想掏錢看王又看上了什麼點心，一抬頭卻看見鱗王站在字畫攤前、死死地盯著一幅畫不動。

畫上是一人側身立於石上，紫髮高束、髮尾隨海流漂逸，其下鯤耳半開，揚眉向陽處、目光幽遠。

誤芭蕉靠過來，她也看出那畫像誰，只是不好說；倒是鋒王性直，一走過來見到那畫便直接說了──

「這幅畫，與父王年輕時的模樣極其相似。」

確實，這是北冥封宇任太子時的裝束，但那就不對了。

理論上，只有宮廷畫師才有機會畫下皇子的模樣，特別像此畫一般得其形、得其韻者，繪者必然觀察畫中人甚久；但若真為宮中畫像、就不該外流，若不是、宮外又有誰能見過北冥封宇少時模樣？

鱗王把畫看了一次又一次，畫上沒有明確的落款或印記，倒是在他飄揚的衣襬旁被人留了個『寄』字。

他少時與哪些人親近、這畫可能是出自誰之筆，鱗王到底還是有些人選的；但這字嘛，看似柔軟無骨、實則內含勁韻，不圓融、不張狂，倒是有幾分翩翩之感。

不是他印象裡見過的字。

蜃卿的字狂草，師相在拜相前的字有稜有角、峭勁帶骨，拜相後轉為圓潤歛鋒，都不與這個寄字相符。

倒是、倒是有幾分像他自己的手筆，但又有那麼點不同；他的字向來有大刀闊斧、龍騰雲起之勢，這字硬是少了點氣魄、多了些精緻。

幾人尚未有定論，誤芭蕉倒是先沉不住氣，直接現了令牌、按住攤上的商人喝斥，就只差寶劍出鞘了。

「說，這畫哪來的？」

說好的微服私訪，彈指間灰飛煙滅，硯寒清扶了扶額、有些頭疼。

商人瞄了眼誤芭蕉身上的令牌，頓時嚇得瑟瑟發抖。「將、將軍饒命，小的、小的這是無意間得到……」

「莫廢話！在哪得的，從實招來！」

眼看著誤芭蕉大概下一秒就要說出像是『連當今王上你都敢冒犯』之類的話，硯寒清連忙拉開誤芭蕉，給攤商塞了幾枚銀子。「頭家，我看畫中人英氣勃發，想必此畫難得、吾等甚是欣賞，還望告知來歷。」

「啊，啊就是……」

沒被殺頭還被塞了銀子、攤商驚喜得差點沒辦法把話說好，結結巴巴了一陣，才終於說出這畫的來歷。

在內戰期間，鰭鱗會破壞了一部分皇城外牆，商人想著也許能在原皇城範圍內挖出些金銀財寶什麼的，卻不想只挖到了這幅畫；畫雖不差、卻距離金銀財寶甚遠，他只得趁市集擺上、希望能賣個好價。

挖走原皇城內的東西，算得上是偷盜了；但鱗王大手一揮、讓誤芭蕉放人，還賜下不少金銀財寶給攤商，買了那幅畫帶回皇城。

打那日自市集回來，鱗王除了上朝之外、其他時間就一直盯著畫看，有時連用膳都忘了。

硯寒清再次有了會被師相問罪的壓力，他無可奈何地上了奏──

「既然王如此在意此畫，何不懸賞千金、找出畫師，再將人帶回皇城細問？」

嗯，非常有道理。鱗王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接受了這個建議。

──事實上，一點道理也沒有；畫既然是在皇城內挖到的，畫師就必定在皇城內，他既把畫藏起、就不可能為了千金跳出來招認。

不過鱗王沒想這麼多，而硯寒清只想轉移鱗王的注意力，能拖幾日算幾日，反正師相應該也快回來了……吧？

──────

然而，事情不是鹹魚想的那麼簡單。

七夕那日上午，掛在皇城外懸賞千金的畫終於來人認了，還直接在畫旁揮毫、寫出了與畫上那寄字一模一樣的筆跡。

硯寒清雖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他既負責此事，就得為鱗王辦到好才行；於是他無奈地出了皇城，在那幅畫旁邊看見了一個珠光寶氣、紫髮金裝的翩翩貴公子，年齡看來比他還小。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以這幅畫上的鱗王看來，這畫沒放個三十年也絕對超過二十五年，這貴公子看上去年紀輕輕，如若當年能畫出這幅圖，想來肯定是神童啊。

他走過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得那人恭恭敬敬一拜。「想來閣下便是眾人所說、現今皇城裡最得王上重用的硯大人，初次見面，在下寄鯤鵬。」

硯寒清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這種令人發毛的說話方式怎麼這麼熟悉？最得王上重用是什麼意思？他正職頭銜可還是個太醫令呢。還有，那個名字……那個僭越到他不敢唸出來的名字是怎麼回事？

「寄……」他真的唸不出來，這名字太可怕了，搭上這人一頭紫髮、渾身金銀珠寶的模樣，怎麼看都覺得該抓去殺頭先。「寄先生，這畫確是你所作？」

寄鯤鵬拉開折扇，笑咪咪地遮了半邊臉。「是啊，硯大人看那落款的寄字，正是寄某的姓氏。」

「寄先生……應不是海境人吧？」就算是王族，海境也沒人敢給自家孩子取這種名字，更何況是這個生面孔。

「寄某是中原人。」

中原人？硯寒清沒認識太多中原人，有認識的那個、剛好沒什麼好印象，於是他也不演了，質問脫口而出。「那麼，此畫中是海境鱗王少時模樣，敢問寄先生從何得見？」

「哎呀，莫怪如此風采，原來竟是鱗王本尊嗎？」寄鯤鵬持扇退了兩步，露出一臉訝色。「寄某向來喜愛遊覽九界風光，當年路過海境，不巧見得一美少年在礁石上沉思；目光深邃而幽遠，在煦陽下與波光相映，寄某一時沒忍住……」

「夠了。」硯寒清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群，直想捂住寄鯤鵬的嘴──美少年？你已經知道那是王上了你還脫口美少年？你當年到底幾歲？！還有，一時沒忍住是什麼意思？後面是不是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別說出來、我不想聽！

他差人將人群打發了去，取下畫作、按鱗王交代，將寄鯤鵬領回皇城賞賜千金；皇城路不遙，但一路上，寄鯤鵬仍是喋喋不休。

「哎呀，硯大人聽我說啊，寄某當年從沒見過如此天人，實覺得該以紙筆記下，便、」

「閉嘴！」天人都出來了！如果自家表妹在此，寄鯤鵬都不知道死幾次了！硯寒清一方面覺得這人白目，另一方面又覺這說話方式非常熟悉，熟悉到讓他想逃。

找到了心心念念的畫師，鱗王那方自然是要設宴款待的，恰逢七夕，這宴也邀了群臣與皇子、看上去特別盛大。

「請問寄先生今年貴庚？」寄鯤鵬寄鯤鵬，這人名字有趣，年齡也很可疑；鱗王打量了下寄鯤鵬，這年紀、作畫時怕是童蒙歲數吧？該不會又是個冒領？

「稟鱗王，寄某今年四十有餘了。」

硯寒清差點沒把嘴裡的百里聞香噴出來，你長這樣、說三十都太過了，竟有四十還餘？

「噢。」這人倒是機伶，鱗王頗具興味地點點頭。「那麼寄先生可是深諳養生之道？要知這長生不老、容顏永駐之方，可是自古多少帝王夢寐以求。」

「寄某也無什養生之道，只是一介閒散之人遊歷九界、不似王上憂國憂民，歲月的痕跡也就淡些。」寄鯤鵬搖了搖扇，要是只講到這裡還算得上禮貌，偏偏他後頭又加了一句。「王上對長生不老也有興趣嗎？但寄某恐怕是天生麗質，無法、」

後面的話，被硯寒清一腳踹沒了。寄鯤鵬一眼瞥過去，硯大人踢我幹嘛？硯寒清還了眼刀回來，誰讓你在王面前誇自己天生麗質？懂不懂要臉？

鱗王看著兩人互使眼色，覺得實在趣味，打師相離開海境，皇城裡已經沒什麼人能讓他如此開懷。

「長生不老，本王是不想的。」他放下酒杯，眼光在群臣與皇子間掃了一圈。「生老病死乃天道循環，本王只希望在尋得合適接班人後，還能向閻王偷個幾年光陰與知己暢遊天涯、看遍世間奇景，如寄先生一般閒散自在。」

想當然爾，這種發言立即引發惶恐，一眾皇子齊刷刷起身，群臣拜的拜跪的跪；紛稱王正值盛年、此刻如日中天，海境還需要王主持大局，萬不可萌生退意。

硯寒清才埋頭咬了塊魚，一抬眼發現群臣只剩他一人的屁股還黏在椅榻上，正想跟著起身跪拜、卻被寄鯤鵬拉住。

「眾臣愛拜讓他們去拜，硯大人急什麼？」寄鯤鵬眨了眨狡黠的眸，悠悠哉哉地又往自己碗裡夾了塊肉。「寄某覺得王上講得挺好，七夕佳節嘛，能得王上設宴款待是多難得的事，這跪一整片的豈不很破壞氣氛？」

寄鯤鵬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滿場臣子與皇子聽見，眾人恨得牙癢癢，可惜這人是外境人、又是鱗王上賓，此時動他不得。

鱗王輕咳兩聲，掩飾自己差點要笑出來的聲音。「眾卿平身用膳吧，佳節好宴，是本王不該提此事，眾人不必掛心。」

帶著敵意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硯寒清覺得有些不妙，看來他晚些得送寄鯤鵬離開海境，否則這人不知道會在海境哪個角落變成一具沒人認得出的屍體。

硯寒清一記眼刀過去，你少說點話保性命不好嗎？別給我找麻煩。寄鯤鵬還他一臉無辜，我說錯了什麼嗎？

這種麻煩得要命的感覺、實在太熟悉了。硯寒清想著，又嘆了口氣。

酒過三巡，宴會的氣氛輕鬆了起來，眾臣正酒酣耳熱，寄鯤鵬臉頰酡紅、雙目迷濛地捧著酒杯，對宴會裡每個人都打量了一番。

「欸，硯大人，」許是有些醉了，他用手肘撞了撞硯寒清。「你給我指指，哪個是師相啊？」

始終保持清醒的硯寒清努力地不要罵出髒話來，你瞧這人怎麼不說話便罷、一說話便要找死啊？氣氛好端端地、偏要提起師相，連王大抵都要鬱悶三分。「師相待辦事務繁多，此時不在海境。」

「這麼好的日子，師相竟然在外境，未免太不體貼了……」

寄鯤鵬帶著幾分醉意嘟噥著，硯寒清冷汗冒得整個後背都是濕的，當著王的面數落師相，這傢伙也太大膽，怕是待會就要被拎去砍頭了；他正待訓斥寄鯤鵬幾句，不想這人又吐出了更驚人的語句。

「真可惜啊，寄某聽人說海境師相容貌清俊、氣宇軒昂，鮫人血脈還能泣淚成珠，這麼多年來就想親眼一見呢！」

這話實在太僭越、跟寄鯤鵬的名字一般白目，硯寒清蹙起眉，伸手擰了寄鯤鵬一把，提醒他好好說話、免得等會丟了頭。

許是有些被寄鯤鵬的口無遮攔震驚到，鱗王停頓了幾秒才開口，聲音還算平穩。「寄先生二十多年前有緣在海境畫下本王樣貌，後而在九界遊歷如斯歲月，竟沒見過師相嗎？」

「若有此幸，寄某早與師相交陪了。」寄鯤鵬扇了扇自己微微發熱的臉頰，又煞有其事地嘆口氣。「遺憾啊，東瀛有句話說、無香魚何以迎夏*，寄某還以為到海境能撈到師相這尾香魚呢！」

此話一出、群臣驚呆，就算醉了八分的也立時清醒；當王的面講師相壞話不算什麼，不滿欲星移的老臣們多多少少都在朝堂上做過幾次，但當王的面說這種輕薄師相的話……

香魚！竟然用這種字眼形容師相！簡直比夢虯孫用臭墨魚稱呼更大膽！

硯寒清連踹了寄鯤鵬三腳，但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一點也收不回來；他感到絕望、他不想活了，打一開始他就不該提議讓王去逛什麼市集的。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別說去看鱗王的表情，大夥連個氣都不敢出；王上雖然仁厚，但對師相向來特別偏心，這個外境人胡言亂語、大概是要丟頭了。

宴上一時沉寂良久，硯寒清正考慮著是不是乾脆把寄鯤鵬押進大牢、拼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聽得鱗王說道。「硯卿，寄先生醉了，你領他去偏殿休息吧。」

──是偏殿不是大牢、是偏殿不是刑場，硯寒清不得不說，王的修養真是特別好。

──────

「嘶。」

寄鯤鵬撩起衣襬、除去鞋襪，露出左小腿上的大片青紫，有些位置還冒出了點狀紅暈。

痛死了，硯寒清也未免下腳太重了吧。

桌上放著一碗醒酒湯，但其實他真沒醉，此時此刻他比較想要化瘀膏，否則明日大概要跛腳。

他方才是想跟殿外守衛討個藥的，不過硯寒清臨走前特別交代了守衛，殿裡頭那個是醉鬼、說什麼都別往心裡去、也別放人出來，害得他現下連個化瘀膏都討不著。

哎，這些人啊，實在特別沒有幽默感。

寄鯤鵬在偏殿內踱步，忽而想到早先市集上有人說今晚皇城有煙花能看，想跑出去湊熱鬧、果不其然被守衛擋了回來。

他躺回床上，百無聊賴地翻來覆去幾次，外頭天色尚早，但他躺著躺著倒也有些睏；在道域之時可沒這等閒適能讓他好好休息，現下在熟悉的地方、又真無什麼事可煩心，於是他便這麼睡了過去。

鱗王走進偏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情境；那個在宴席上一嘴胡話的精緻貴公子在床上側身睡著，衣襬下露出的那截小腿有顯而易見的瘀痕。

──嗯，該不會被用刑了？但硯卿辦事、本不是這個格調啊。

他走上前，仔細地將人從頭到腳看了一輪，確定只有小腿上的瘀青，才放下心來；想來是方才這人胡言亂語時被硯卿「好意提醒」了幾次，但這勁道……只能說硯卿真是深藏不露啊。

鱗王在床邊坐下來，輕拍那人手背，打算挖個坑給人跳。「師相，醒醒。」

「唔……」那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三分酒意加上這熟悉佈置、眼前鱗王與往常並無不同的呼喚與樣貌，他一時不察、便自動往坑裡跳了。「王怎麼來了？微臣……」

他垂眼不見自己耳鱗、又抬眼瞥見自己額間垂下的瀏海，這才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鱗王套路了。

「……王，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鱗王提起手，指節帶著戒環、在他額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下。「從硯卿說你叫寄鯤鵬開始。」

「哎呀，臣做人這麼失敗嗎？」寄鯤鵬捂著頭，感受到自尊被打擊。「臣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

「外貌是沒有破綻，不過言語上太明顯了。」

把陌生樣貌的人拉進自己懷裡，鱗王莫名地有種出軌的心虛感，但這人給他的感覺又是這樣熟悉、熟悉到他幾乎壓抑不住自己內心情感。「天底下到底有誰，敢先在硯卿面前說出輕薄本王的話、又在本王面前說出調戲師相的話？就是本王自己，恐怕也要猶豫三分。師相去了趟道域，看來膽子又更大了？」

「微臣不敢。」

「只有嘴上不敢──不，方才在宴席上當著眾卿的面，師相連嘴上也敢。」鱗王卸了他頭冠，紫髮如瀑、披散在兩人肩上，一時不分你我。「這樣有些彆扭，師相要不卸了這妝、變回來？」

寄鯤鵬眨了眨眼，隨即埋首進鱗王頸間。「嗯，王不喜歡嗎？樣貌年輕姣好，名姓也好，寄鯤鵬、寄鯤鵬呢。」

你看這是不是陷阱題？要是鱗王喜歡，那算是半個出軌了；要是鱗王不喜歡，那又算是半個無情了，師相給自家學生出的題目，總是這樣難答。

「樣貌名姓都挺好，但本王還是喜歡師相原來的樣子。」鱗王靠在那人耳際，微熱帶酒氣的呼吸撒在原本耳鱗的位置，激得那人妝容下的耳鱗微微豎起。「弄回來，本王思念你。」

寄鯤鵬面上一紅，翻出床榻卸去一身偽裝，又乖巧地坐回床上。「王說起情話的功力又增加了。」

「多虧師相教導。」鱗王將人放倒在床，細細琢吻著他思念已久的耳鱗，感受每一次身下那人的微顫。「何況今日本王才知道，比起師相這張嘴、本王的功力猶有不足。」

欲星移往後縮了些許，在鱗王伸手來解他盤扣時相當有自覺地配合，經驗告訴他、點完火之後必須要主動滅火，否則可能會被燒得連灰燼都不留。

他動作上毫不含糊地回應著鱗王的情意，嘴上卻認不得輸。「王的稱讚，真叫微臣惶恐。」

「是嗎？」鱗王緊緊地擁著那人，能在今日今時懷抱這人、他心底確實是歡喜的，但他也明白，師相以這種方式回到海境、必定是還要再走。「本王可看不出師相有任何惶恐，那句什麼……無香魚何以迎夏，嗯？」

覆著偽裝說起渾話不難，拿掉偽裝後要承認卻很難磊落；欲星移偏過頭，這種被抓了現行的事無法不認，他只能硬著頭皮回答。「……王現在可以迎夏了。」

「哈。」

溫存過後，兩人倚在窗櫺邊，夜晚的煙花正盛，一朵朵綻放在帶著星子的墨色天空。

「本王還以為師相趕不回來了。」要不是如此，硯卿也不會提議讓他去市集散心；就不知若是沒了那幅畫的機緣，這個「寄鯤鵬」要用什麼方式入皇城？

鱗王思來想去，又覺自己多慮；那人可是他足智多謀的師相啊，還有什麼辦法想不出來的？再如何不濟，翻個牆作樑上君子也難不倒他家師相。

「臣說過會回來、便會準時回來的。」欲星移懶洋洋地在自家王上懷中翻了個身。「只是道域事務還有些許待收尾，明日臣必須再次動身。」

鱗王垂下眸，他沒漏掉那人臉上一閃而過的憂思。「星移，很棘手嗎？」

「不棘手。」突然被喚了名字，欲星移自然知道眼前的海境之主想說什麼，他伸手阻了自家鱗王未出口的話。「外境兼私人事務，微臣能處理，不勞煩王、也無須北冥封宇出手。」

「上回地門戰前，師相也是這樣矇騙本王。」微微一嘆，鱗王指腹輕輕劃過那人額角。「罷了，看在師相還知道要回來的份上，姑且再信你一次吧。」

「臣承諾王，很快便回平安歸來，絕不食言。」

欲星移說著便要跪，鱗王連忙拉住他；上回他在中原受師相一跪，之後回來的只差不是屍體，他可沒這種心臟再來一次。

「大禮免了，師相越是保證、越是獻殷勤，本王便越心驚、越是忐忑不安。」

「唉，如此不得王信任，難道真是臣做人失敗？」

鱗王見這人裝模作樣，心裡是好氣又好笑，他提手刮了刮欲星移鼻尖。「本王都還沒與師相算帳呢，那幅畫真是師相手筆、還是冒領？」

「有幸能記下少年太子神韻萬中一二的，難道不是只有同樣少年的太子太傅嗎？」

欲星移瞇了瞇眼，那時北冥封宇仰頭望著無根水映出的陽光，說羨慕他有機會能出海境遊歷、自己也想看看沒有無根水倒映的世界是長什麼模樣。

對一個過去的海境太子、現在的海境鱗王而言，遊歷九界大概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不過，既然王在宴席上都那樣說了，或許也不是沒可能……吧？

「太傅既然畫了，為什麼又要藏？」

欲星移眼角含笑，對著自家君王搖了搖頭，不打算答這問題。

他總不好說、因為那作畫時的情意過甚，他自個兒看了都想給自己安個大不敬的罪名，又怕先帝看見、會發現他對太子別有意圖；本該一把火燒成灰燼，但他捨不得，最終只得埋在皇城偏僻處的城牆下。

至於字跡嘛，習字該書的稜角、仕宦該筆的圓融，他盡量做到；但人總有本性，那才是他原來的樣子、只在特別的人面前展露，字也一樣。。

「那麼，再問太子太傅，畫上的落款是什麼意思？太傅可不姓寄吧？是要寫寄什麼呢？」

鱗王挑著眉等他的答案，而這問題對欲星移來說沒有難度。「自然是寄～鯤鵬啊，莫非王令不許？」

「師相這張嘴犀利更甚往昔，想來是方才魚鱗刮得不夠。」

嘴上贏不了，幸虧身體力行未嘗敗績；海境之王將人壓回方才的戰場續戰，反正方才這條滑不隆咚的魚自己說了，動身是明日的事。

翌日清晨，回趟海境不只沒休息到、還搞得比道域戰爭更累的失敗魚悄悄地溜下床；這次身邊沒帶著綠鶯，他只會卸妝不會上妝、變不回寄鯤鵬，為了不被他人撞見，只能趁天未全亮早早離開──

萬一被朝臣知道、宴席上那個口無遮攔的寄鯤鵬，就是海境師相本人，王不知要接幾百本參他的奏摺。

「嘶──！」

一踩到地板，左小腿上傳來的強烈痛感便提醒了他昨晚的事；是了，昨夜他非但忘了討到化瘀膏，還為了逞口舌之快、讓自己累了一整晚，腿上傷痕青紫帶著黑紅，看上去有些怵目驚心。

不知道自己弄出的動靜有沒有吵到鱗王，欲星移轉頭去看，榻上那人氣息未變、深眠依舊，想來是個好夢。

他笑了笑，提起案上筆墨，在紙上留下寥寥數字，字體柔中帶勁、翩翩飛舞，與少時那幅畫一無二致──

與知己暢遊天涯、看遍世間奇景，亦是臣之願。

（完）

*註：此句出自動森遊戲中人物。

[ 此帖被懷秋霽月在2020-08-29 21:5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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