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6 【千戚】残锋夜雨（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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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3-06 18:1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06 【千戚】残锋夜雨（1-10）

残锋夜雨
楔子
“戚寒雨，你叫这个名字对吧？”千金少接过幼童送来的纸伞，蹲下来和他说话。
“嗯。”小孩的声音很轻，样子乖巧良善。
“怎么没早点知道师兄有你这么乖的一个小孩？”千金少笑笑，揉揉小孩的发顶，“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青年撑开纸伞，走入雨中，雨在屋里暖光的照耀下变得像丝丝下落的金线，青年走得潇洒，背上那把刀的穗子在夜色中摇摇晃晃，很多根红线也变得像金线。
“笑残锋·千金少。”小孩看着远去的人自顾自念着。
一、
风狂雨萧，云暗天昏。长刀落下，带起冰寒的雨水飞泻。人的呼吸在此时既重又慢，利刃挥向面前的戚寒雨，一寸一寸破着众人将要凝滞的呼吸而去，下一刻，在众人瞪大的目光中，刀万幸地被暗器打落，于地上弹起激了一圈白色的潮湿灰尘，嗡呜一声后彻底躺在了地上。
下一刻，却是令所有人都惊诧的举动。
才经历一番刀下生死，却毫无顾忌主动向面前的罗刹投怀。
唇的触感在那一瞬炸开惊悸的弧度，震魂、憾魄。少年双手从后背死死抓住面前那陷入疯狂的人，已然渗血的双唇再一步推进，以更深的接触将药丹缓慢艰难推入，口腔破裂，腥红从嘴角溢下，即使这样，却仍要等到对方咽下药物才敢有结束的计划。在戚寒雨的意识中，这个像吻的姿态维持了很久，在目光与目光的错位中，戚寒雨在对方眼中，从只看得到疯狂到渐渐辨出清明，时间，有心灵翻覆得面目全非、叛若两境的长度。后来，在师长灼红瞳颗的注视下，戚寒雨终于明现况地退开自己的唇，含得太深，分离时牵出浸了血呈朱色的唾液，而那条道子又立马上断裂，消糜得无影无踪。面面两相对，千金少看他的脸时，他嘴角还留着一束下划的血迹，脆弱又凄美，不过倏而也被雨冲刷殆尽了，届时，如若无记忆作凭，一切将可当作从未发生。
对视依然没有断去，千金少渐然地，从中看到浮起的湿润亮点  ，“师尊，”他的徒弟一开口就是唤他的名号。
少年的泪不会被人看到，雨把这一并带去。
“徒弟仔!”千金少圈住疲倦滑落的稚嫩身体。到这，少年人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与勇气。以最迅捷的速度将他抱起，没管在场任何人的存在，直冲向神刀宇的方向。
愁不染人人自染，少年心事当谁知?
爱恨从来无对误，只是红尘苦了人。
清晨的光温而琋白，从窗漫到床上，少年在暖静的房中苏醒，明明四处皆安然，然少年还是在初醒时满额密汗地急喘不停，他掀被下床，还未及穿上鞋袜，便开门冲到廊道，一扇扇地打开佐旁的长门，口中只是喊着他的师长。
宗内的老管事看到这情形吓得差点把端的酒洒了，只因平日里的宗主，不，神君之徒太过乖正持静，这样的戚寒雨，管事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只一会，管事便稳了心神，过来人深明弱冠之前少年无处发泄的焦虑，只以稳缓的语调平述一件实事：“神君在外忙于血神之事。”不做他举，以静牵动。
看到，戚寒雨果然在急乱的动作中骤然停下，而后，靠着一扇雕门，坐下，却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外面的风吹梭廊中，带着料峭秋寒，戚寒雨收紧双臂，刺肤的感觉让他忆起之前梦景，更是让他头痛欲裂。
风黑月暗，尸鹜旋空，刀剑相接的冷呜与鬼魅怨魂的哀嚎已然交织成吞噬血肉的炼狱，疾迅步伐不会给人一丝点的安全，一双双狰狞得好似皮包骨的手从地上伸起，抓他的双脚，扯戚寒雨的衣物，害怕、彷徨充斥了他的脑中，他无力地呼喊，无人回应，左右环顾，天旋地转，偏在那已接近绝望时，一双温暖的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知道是他的师尊，心情换了另外一面，当他转身时，又是空无一人，只是心口多了一把触目惊心的利刃。血染了满身，他辛苦得跪下，去拔那把刺入腹中的刃，场景又一转，那把利刃却穿在了另一人身上，那人拥抱着自己，体温还很暖，神情心甘又情愿一般地，被自己用刀从背部无比真实地捅穿，自己的五指上、衣上已不是自己的血，而是面前之人的鲜液，看入眼中，灼得眼发痛烧得头欲昏。
风依旧寒，光始熹微，影从廊壁移到廊上。
良久，少年只动了动发白的薄唇：
“给我一壶酒好吗?”
二、
如果不是他脸上的那抹庸迷酡红，难看出来他已经醉了。戚寒雨将半张脸埋入沐浴的温水中，如绸的乌发在水上绵缓一个激荡，漂亮的琥珀色双眸纳纳睁着，想着些越想越乱却又做不到不想的事情。
因着酒精的麻痹，他脑中的思绪越发混乱虚浮，有想战乱，有想势局，有想……已故的爹亲，然而盘旋在脑中一直不去的，是他那不着边的师尊的幻影。假若以前想起他会因他握起自己手时那给人足够安全感的力度和拥抱时他足够温暖的体温而泛起暖意与满足的话，如今想他，便是不知什么时候泛起的苦涩。这感觉来得莫名去得更坎坷，他的心是满的，他很确信这点，然而如今的他每与师尊接触更近，便感到从内而外的空虚，距离拉近，近一点便想再近一点，他看自己，便想他的目光能在自己这处再停留一会儿。到了知事的年龄，又如何不将这种感情明白过来?可偏偏自己是他的徒弟呀，人伦要把人溺亡，哪里又找得到搭人喘息的浮木，师徒之间，走了最不该走的道路。
戚寒雨闭上双眼，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双目失了影象，更容易让人在脑中追想，那时的场景浮现眼前，唇与唇的碰接让他蓦地，呼吸紧张到了极点，超越了他所有认知地，被这个粗略叫做吻的动作惊得神识震荡，接触带给他的初次体验并不算好，先是唇端被对方利齿不由分说地粗鲁划破，而后口腔也在唇齿行进中磨砾出血，师尊平日并不给人柔雅的感觉，他时刻都活成一个表里如一的爽朗刀客，因这样，戚寒雨才觉得，这样糙略的动作才适合他。
如果说先时还能给它加上一个义正辞严的概念的话，如今一一将细节回想，其间私昧已不配那样一个冠冕。私情又如何?暧昧又如何?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发生的，到最后，不过徒留最后一滴苦泪慢慢疼痛。
可，
心要怎样甘?
不甘，
又要怎么办?
睫羽微颤，闭上的双眼缓缓睁开，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未经世事的少年从潜意识信任他的师长:
师尊，如果我把心意袒述，之后，你能教我怎么做吗?
眉头轻皱，手指在水中掐合，拨起水面微浪：
其实，我多希望，我，从未喜欢上你。
三、
项链悬于明透的浴水中，透入的几缕月光勾勒漆暗的挂索缭绕缓浮，少年恍虚的眸微微眯合，指尖将挂索紧紧缠绕，漫舞水下的柔发轻轻抚慰他玉质的脸颊肌肤，然心却越发紧蹦：
心里好闷，
眼晴再合下一分，
快点回来吧，师尊，
双目彻底闭合，
好害怕……
神刀宇的夜空猝然黯淡，浓烟自下而起，拢成糜离巨云，百年的庞大建筑在星火如雨下红莲俱焚。
火势渐涨的阔敝沐房中，鲜血浇上悬于梁上的白色长绸，惊怖的暗红点点洒满地板与四壁。杀戮的弥热发酵升温，兵器的相碰撞击
杂糅起躁乱，而处于此处心脏位置所在的人却很安然般于水下闭目沉眠，呼出的气泡一点也无，更加像是，死去了……
“要怎样才能让四宗撤兵呢?”
“现下局势，只要四宗的神君想这样办。”
“怎样办?”
“从其根本利益下手。”铁枫铃声音平静，轻慢摇着羽扇。
“公子是说?”
“袭神刀宇。”
“学宗已覆，剑宗天之道强悍，星宗实力最强，刀宗千金少虽为道域神君，但也正因如此，他多数时间并不在本宗，风逍遥更是大部分时间与他两两同行，现在对付血神关头，只要这时袭神刀宇，千金少必调人马前去支援，只要他调出人马，哪怕是一小部分，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炉中白烟徐缓缭升，铁枫零羽扇几回翻覆，将他的计划从容述说。
“削其人力是小，分其心力是大，覆舟虚怀的目的是‘覆舟’，舟上往大说是四宗，往小说只是各宗寥寥几位执政人员，”铁枫零握起沙盘中的一把细沙，“因血神之故，四宗看似团结，然而散沙就是散沙，聚了，”
铁枫零将手松开，“说散也散了。”
“道域既选出神君，那么目标范围就可以再缩一些。”
“就是机会难得了点。”
水中划入一滴血色，散出卷绕的红丝，接着，两滴、三滴、四滴，直至整片浴水染成妖冶的深红……残杀已然移靠至中心处，而于中心之外也早已轮叠了满地尸骇。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徒弟仔，你们明白吗?”曾经那个卑鄙的神君曾这样滥用过私权，一句命令，不登大雅之登，只让其成为暗命。
打斗终平息，利刃到最后朝向那本已无声息的脆弱少年。却，下一刻，急时的一刃残锋下，滚落了他的头颅……血液溅上悬于风中的烈烈白衣，开出数不清的哀艳杜鹃。
已被火光渲红的廊道寂静得只听得到噼噼啪啪的木头断裂声，千金少将怀中的血迹白衣少年交给一红白衣裳剑客：“带我徒弟仔离开，万分感谢。”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剑雅问转身要回的人，只是想寻个详细。
响在空气中，却，沉如磐石，压人头顶。
哈，像要交代后事一样……
“徒弟仔醒后，你跟他说，保管好那条我送他的项链……”
不同以前的每次暂别，他没一步三回头去望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徒弟仔。
并非不想回头……
四.
珠串檐上雨，秋枫凋牗前，清寂伴无眠。窗后，少年坐于床上捻住映着暖光的残锋碎片，泪无声流下：“师尊，你应该早教我的。”
教我如何去辩?在如何去爱之前。
泪滴上冰冷金属，模糊了上面镌刻字样：恋·戚寒雨。
爱苦几许?莫过于，爱而不可爱，说而不可说。
爱苦如许，无奈何，卑微至，寄语死物，聊慰生情。
初时，他问莫离骚前辈师尊那句话的含义，只因听来太过简白，而那种情况又怎会就是如此?
莫离骚却也真的回答他。以长辈的身份，拍拍他的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呈以一贯的拿腔拿调，倒很具节奏：你师尊这么跟你说，也许是因为那东西真的很值钱，虽然我不这么觉得。毕竟，如今没了房，你们宗的经济状况，唉……这件东西看着一点就着，他是怕你毁坏了吧。
这几句下来，戚寒雨一听一眨眼，这是他第一次听哪位长辈说话比自己的师尊还没谱。
可巧不巧，昏时掌灯时，果将项链点着了。急于扑火时恰发现刀片上竟刻有字迹。

夜已戌时，夜烛剪了几回，夜雨下了太久，枫叶凋了无数……灯下戚寒雨将刚写完的一笺字信再次于灯上燃烧毁弃，莹莹火光照出少年柔美双目——他要告诉师尊，他心已属他，要，和他在一起……然而笔划上纸面，一笔一划都在残忍消磨少年血气的感性。
终于，他搁笔：若这场师徒不伦成真，师尊又要担负上多少的恶语?
青春期心性带给人的烦恼无什确切理由，却是最为磨人，先前还因知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落泪欢喜，如今却又自寻了烦恼。
戚寒雨几声咳嗽，随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衣。自那次回来后他就一直身体不适，寄前辈说他是因药物暂闭气穴的时间过长，导致气弱体虚。药物他大概想得到是下在他酒中的，但……他的虚弱却不仅仅是气弱体虚而已，就如现在一样，还会头晕生幻，脑中模糊有人影，却又不知道是谁。
到最后他还是打消了写信交给寄前辈再让他转交给师尊的念头：师尊，徒弟愚笨，这次，请务必须告诉我做法……
到时候，亲口告诉我。
所以，快点让我见到你吧，师尊……
忽然一声痛哼伏到桌上，烛火连着翕忽一晃，险些熄灭。额上渗出汗珠兼急促喘息都显示戚寒雨此时痛苦。不只是头晕而已，背部那处，又开始灼烧了。
将衣褪至腰下，镜中霎然雪肌映艳花，少年看过来，眉头微皱，这些时日来，花朵不仅没有消失的迹象，反倒越发开得烈了。
开始时他只觉得是白衣血迹沾染上而形成的图案，可浴沐后图案依旧还在。当时的他还并不在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背后开始出现灼烧感，且每一次发作感觉只会比上次更强烈。
将衣服牵上，艳丽浸染清澈反差出的奇异媚惑被遮蔽起，回归到那个单纯的生涩少年。
二月花啊……真是好不祥的寓意……
少年叹一口气，对于背上的事物，既找不出来源，更寻不出解法，而且，他不喜欢它，觉得像是不学好的坏孩子故意弄上去的异类刺青，让他总觉得别扭得很。
灯花落的速度总是很慢，更漏滴了多时，桌上仍未有几点蜡朱。转身而去，屏风上映下俏影，风微微吹起桌上素纸的边角，他还是落了笔，只是一字也不会寄出去：
上言：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下言：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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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03-06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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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天气寒，风云索，此时光暝云冷，风卷凉秋，戚寒雨独自彳亍在稀疏梧桐下……万般静籁不消焦灼，千般肃杀不剪闲思，能做的却只有等，等那一个消息……
终于，星宗内传来回报响遏行云：前方紧急，出战准备!
戚寒雨握紧腰间凋枫，琉璃挂串于风中零零跳动：终于……
天元山风起云飞扬，山谷大风乱撞响若雄浑兽吼，草木一方倾斜，木叶于天际纷纷扬扬。天之道、颢天玄宿在山顶排成计划的天人之阵，其余四宗高手则在四周护法，堪堪与血神僵持于断崖上。
山腰处先锋兵员盘旋其间，不上一步登山顶也不下一步落山脚，只定于原处静候其变。
山下四宗、血神、覆舟虚怀三方人马排于地面，皆按兵不动却军声浩然。
覆舟虚怀大营中逍遥游军檄一下，天上出现不甚明显的烟花。
战地在一刹那由按兵不动轰然转为厮杀喧腾。
戚寒雨持凋枫冲破人群以小碎刀步一路向山顶疾奔，目的性极强地如径直向前撞一般，在一片嘈杂的兵戈声与咆哮声中，他的手不觉泛出汗来，以前只参与过小部队规模的突击，像这样浩大的场面却还是第一次见，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儿必然是兴奋的，对这种修罗场，身为一个正常人也必然是震畏的。
登上山顶的戚寒雨衣上不可避免地溅上了血液，一路来，见到了，人杀人，人又被人杀，死就像是一件毫不需要价值物件的丢弃，得到这最大感受的戚寒雨同时生出厌恶：什么嘛……鼻间萦绕的腥味乍时让他恶心地快吐出来。
但他又立马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向前继续走去，在大致能将前面战局看得清晰的地方停下。四宗主力与血神间的战斗伤害力非常之大，戚寒雨躲过几下飞来的术流后得出结论：根木插不上手，他也尝试在这些人中寻找师尊的身影，失望的是他的师尊也根本不在这。
“看来，他们这次的目的，并非杀血神。”
“而是，”铁枫零将灰色羽扇收于胸前，“为了一个秘密。”
行于路间的寄鲲鹏忽将折扇收住，转头看向身边的“侍女”：“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我的秘密’吗?”
“所以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了吗?”
“我说过哦，一个人知道的才叫秘密，等它不是秘密的时侯我再告诉你。”
“不是秘密了我就不需要问你了。”
“不一定，”寂鲲鹏又将折扇一展，“秘密就是秘密啊。”
“但在这秘密之前，我会告诉你另一个秘密。”
“报——”覆舟虚怀一小兵匆匆来报，“藏书阁密室失守。”
“来者可是笑残锋和风中捉刀?”
“只有风中捉刀一人。”
铁枫零转身以扇敲击掌面数下，身一顿：“撤回追击风中捉刀兵员，迅速赶往主营。”
话落一刀从屏风破出刺中铁枫零咽喉，外面立时兵戈声喧腾。
这样的效率，当真准备充分，铁枫零喟然，几日的匿声，只为现在的一鸣，四宗倒有进步。
“我今天来取什么，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千金少手指一旋刘海，刀似无意又向前了一分，在铁枫零喉部割出血迹，打趣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壮烈。”
“就算交了，你也必杀我。”
“神君会出尔反尔吗?”
“笑残锋千金少不一定。”
“哈，”千金少一笑，知道铁枫零这是拖延时间之举，刀再推进一分，“那现在杀你搜身我该最省事了吧。”
铁枫零手中化出一信封：“拿去吧。”
递出时，对方立马化掌击去，千金少一掌迎上，钢枫零借力后撤，已拉开一段距离，随之，大营周边兵力向主营汇来。
千金少一声撤退，轻兵尽数向此地虚处破出。
戚寒雨现在是真的有些无措，这片战场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目的，因在之前他们就被交代了明确的任务，而自己却并未被算入他们其中。这让戚寒雨感到非常失落，夺下天元抡魁的他，曾经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一番表现，也曾参与过数次战斗，可到这样的真正战场中，却并未有人有考虑过自己。
所有人都只把我当成小孩子吗?最多也只是可栽培的出色一些的小孩子吧。
心烦意乱，戚寒雨甚至想把凋枫扔了，快速强定心神后却还是将凋枫握紧，只有握着刀他才能够有自信：自己其实还是有事可以做吧，几分力做几分事，自己应该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千金少现在算是面对最窘迫的境地，一人面对血神小兵与覆舟虚怀小兵两众人马，他怎会想到半路能遇到血神的人，又怎会想到覆舟虚怀会那么快寻得路线追上他，为了混淆视听与分散敌方注意力，他带的小兵早从不同路线散了，而那件东西也确实不在他身上，局势不妙就不妙在现今只他单独一人。
鲜红的暖阳一半落下黛色的山头，天边呈金与朱交织的魅丽异彩。
站于崖际向前看，千金少咧嘴一笑，血色残阳中烈酒沽入喉口，举酒淬其于刀上，在刀面寒光中碰起清洌的银色：那今日千金少就杀个痛快。
山上多枫，曳曳兮浸染一片苍穹，红叶落得急烈又壮美，热热烈烈擦人的冷刀而去。
天边的云无疑是迷绚而瑰媚的，少年也合该是从天上来的……
“横步杀，惊鸿！”一声青涩嗓音在山谷间荡出回音。
千金少瞳孔骤缩，心像是被重物击了一下，想说的，不是“你怎么来了?”而是“你怎么能来?!”
“回去!”未注意到此时语气的严厉。
“不回!”未表现过的拒绝的决绝。
戚寒雨衣袖一擦脸上殷色血迹：“我可以帮到师尊。”
千金少无奈，刀步几下挡于戚寒雨身前，啸穹一挑帮他挡去攻来的数击：“少年人跑来这里搅和什么？”
“师尊就不能让我与你平视吗?”我想站在你身边而不是你身后，你知道吗?师尊。
“好，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千金少知他的傻徒弟生性敏感，如今心里肯定又有什么事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得先保护好他再才论他事。
可知他的傻徒弟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保护，他来这里是要帮到他，如今反而像是成了他的磕绊。少年的自尊受到了打击，低下头嘴巴紧抿着，却马上表情认真，几步贴近千金少身旁，与他背贴背做好战斗准备，语气坚定：“师尊如果相信我，就把我当成你的搭档!”
他的徒弟总能表现得这么好，他这个做师尊的也该感到欣慰才是。但，他这个做师尊又怎只是把徒弟当徒弟而已?如何放心得下?造孽啊。
一阵挂饰重响，啸穹以大落之势迸出猛烈刀气，四周敌人后仰被震退多步，无疑，千金少要使用醉生梦死了。
戚寒雨看向他，眼中闪过诧异与惊惶。
却于此紧要关头忽感气脉一阻，随之忆起铁枫零那一掌……一掌打来原以为只是逃跑，不想还有这手。
戚寒雨此时却又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更该为形势担忧。
看小兵的排布可见其并不是杂乱无章的，隐约不规的围杀阵法，易进难出的排布，计划者当真是用心了。思此千金少却只一声低笑：可跟二十一年前的手段比，还是，差远了。
覆舟虚怀大营
“公子，凭那些人真的可以除掉笑残锋吗?”
“杀他？我说过要杀他吗？”“算计本就是一场赌博，他的命却依然在赌盘上，哈，这扬赌博的过程才耐人寻味。”铁枫零转身背过问话者，衣袂翻飞起，风拂动一叶知秋悬挂木牌，一阵叮零零乱响。
六.
千金少趁戚寒雨不注意，一把抓起戚寒雨的胳膊帮他包扎手腕来，防止他又把伤口藏起。
戚寒雨一瞬吃惊又平静下来，放心交给师尊为他处理伤口。
微风熏熏，松间空隙将此时夕色漏下，点点金斑洒了二人满身。
“我说你哦，就那么喜欢逞强吗?”一声带着男性沉朗的嗓音打破了沉寂，手上的动作依然温柔，轻轻慢慢，不但没让戚寒雨感到疼痛，反而痒痒的，“该躲的硬接是要干嘛?”
“对不住，是徒弟刀法不精。”真实情况却是傻少年想为师尊多分担一些敌人的击势。
“我这不是在怪你……”抬头便对上少年的那双清澈琥珀，“算了……”
包扎完毕，两人继续向前走，却是戚寒雨走在前面，千金少刻意稍后一些，风吹动二人棕色的衣摆与马尾，与从前形成了完全反向的样子。以前若是以师尊身份领你走路，如今则更想将你作为爱人细心呵护。
夕时的山气益佳，水流静谧，叶落静美，人的吐息也在其中不觉慢下。怎知？乱世之下的太平终究不过假象……
一阵钻心之痛徒然涌于心口，戚寒雨身体不稳撑上前方树干，梦中种种血腥场景穿行脑中，梦中景又像要化为现实念，催促着他去拔凋枫……
神识恍惚，手指真的按上刀柄……
“徒弟仔你怎……”千金少步伐转急朝前靠近。
“别过来!”一声远拒止住了千金少脚步。
喘息间，危险的意识鬼魅般不遁常理渐渐停息下去，这才察自己失言，又忙欲解释：“我只是……只是……”可又能解释什么呢?一个梦?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知道……”千金少在戚寒雨说出完整的话前先开了口，他上前转过少年的身体让他靠到自己身上，手轻拍少年的背部，“徒弟仔是有些生师尊的气对不对?，但……师尊道歉，师尊处理得不够好。”
……师尊有自己的考量，寒雨又怎会去怪你?刚想开口戚寒雨却又想到了别的什么，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而是问：“师尊是不是有交代过……他们不许给我任务。”
“这个……是。”
“师尊……”戚寒雨不去看他，“大战当前，寒雨又怎可独自偷安?”
“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少年人趟这趟浑水我怎么放心不下喔？”
“可是，师尊，你曾经也跟我说过……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不能总想着逃避责任，而师尊本身在这点上就做得很好啊。”
“就当我胡说八道行吗?”
“……”
戚寒雨也不说话了，心里酸酸又甜甜的。靠到千金少身上的样子乖乖的，卷睫轻颤着阖上……
师尊……你对寒雨这么好……寒雨又要……拿什么报答……
肩膀被纤细弱白的手指掐紧，下方有似痛苦的闷咛传来，千金少忙捧起徒弟埋入胸膛的脸：少年本意气凌然的剑眉堆聚一块，白皙的脸也红了大半。将人抱起，托上徒弟背部的手马上感到一片灼烫。
神刀宇被焚那日，自己将徒弟从水中抱起时徒弟也曾这般情况，但程度却稍轻些。若没记错的话，徒弟背上当还有一片颜色明艳的花印，似术法所致，又似不是。到后来症状却自己消失，哪个医者也检查不出异状，自己便大意下来不去追究。如今又碰上，猜来这症状发作也不会是一两回而已，想到他因此受了不少苦，千金少直想把自己骂个通透。
“师尊，没事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我……”
“你先别说话，师尊心里有数。”哪次自己这傻徒弟不是有事都说没事？真信了那还是他师父？
偏僻深山的路弯绕迂窄，自进来起愣是走了这些时辰才寻着敝阔。甫出一别致路口，便有阵阵清韵桃香扑鼻沁心……九月凉秋，桃夭不败，千金少在心里也大概猜到了这个地点。
再往前些，果真一片茫茫绯色映入眼帘，还仍残留着上次众人与血神大战时的痕迹，边角一经年斑驳遍生青苔的石碑竖立：桃源仙地。
旁附朱色小字：
良缘天尘度，
春秋与朝暮。
愿撷琼技随，
得与君相顾。
戚寒雨记得，这是道域有名的情诗。
那是小时候一位和谒的妇人向他们一众孩子讲过的。
相传晋时中原一位与军走散的将军因迷路而误入本域，正是在桃源谷与本域一名女子从相知到相恋。至秋时，将军不得不回朝复命，便在初遇之地予下女子一诺：秋时去，春日返，桃花林，赋终生。女子在将军临别前赠予桃花一枝，让桃枝代自己与将军一路相伴，也为让他即使归去也对恋人莫要忘却。便也在将军走后，女下才作下此诗。后来，春日至，将军真的如期而返，兑现秋时一诺，与女子结姻缘归故土，造就一段美好佳话。后人有心者则将此诗篆刻于桃源谷碑上，以念佳缘。至此，这个故事和这首小诗便在道域传播开来。
桃花在道域确实颇受赞誉，而杜鹃则大大不同。戚寒雨莫名觉得，这两者或有什么关联呢？
“我记得这个地方。”少年的声音比先前又弱了不少，埋首在千金少衣服里像是要睡着了。
“是，要到家了。”
“……”少年双唇嚅喏，十指不自知攥皱千金少衣物。
……想到师兄的死和神刀宇的焚毁，千金少立马明了徒弟的状况，语气一如平时的轻快活泼，“别人想端了咱老窝可还早了点，徒弟仔又在瞎愁了。”本想再戳一下徒弟的额头，才发现双手抱着根本空不出手来。可让你小子逃过了，千金少心里苦笑。
此处桃瓣扬得密密漫漫，如一场浸了生意的朱砂雨，擦过脸庞，落于身上，尽是不可言的微妙。
桃花源吗？戚寒雨向上看去，接住数片桃瓣。
道域自古便以桃花源自称，可如今，道域还能算是桃源乐土吗？既不算，哪里才是安宁之地？
一双浮水眸子轻转，在师尊好看的脸上停下。自手心轻呼一口温润兰气，将瓣儿吹离去。几枚花瓣柔柔擦过千金少的脸侧，让千金少的心也微微痒起来。花过，留残缕缕清凛之香，人的气息却是热的。
不管是怎样止不住那讨厌的悲观情绪，也要露出一个好看积极的笑来回应师尊：“嗯，寒雨当然相信师尊……”或许那积极正面的情绪略有不实，但话的意思却再真实不过。
这一眼看得千金少愣了愣，他为他失神的次数不少，如今又是一种特别的感觉。
天边几声轻雷，千金少仰头看，发现天空呈欲雨的青色，现在情况却并不能停下来避雨，他将戚寒雨的双脚轻轻落到地上，身体无力戚寒雨便只能继续勾住千金少的脖子，以至于整个人像挂在了他身上。
鼻尖与鼻尖的距离不及一指，吐息丝丝交缠环绕，戚寒雨目光鬼使神差般移上那人从来带着邪气的双唇。那时的场景再现，少年的呼吸变得紧张起来：师尊，你又是怎样看待那时的情况的呢？
戚寒雨双唇轻启，出声是一惯的轻弱，唤道：“师……”，一瞬顿住。目轻敛，眸又抬，舒一口气，再次：“师尊。”
目光相撞，光线却被一帘黑幕隔断。是一件宽大的外衣落上了头顶：“要下雨了，徒弟仔抓好别淋着。”
为什么……不敢看我？
戚寒雨重新被抱起。他将环住对方脖颈的一只手放下，去牵头顶衣物，将其也盖到对方头上。两人的五官随着动作贴得更近了。徒弟嗓音绵软得似含了醉意二三，师尊觉得徒弟说话时嘴唇是贴着自己耳朵的：“要一起。”
少年的手就在放下时无意间擦到了师尊的唇腹。不知是不是少年脑袋晕迷的关系，以平常的情况，他该是会羞得满脸赧红的。而此时不仅未如此，还在之后，当着师尊的面，将那根削白的手指放到自己的丹唇上：“师尊，这里……”
“这里……当时师尊是否介意呢？”
对于乖徒弟的大胆行为，千金少甚至来不急表现惊讶，徒弟的樱唇便贴了过来了……
蒙蒙青空一声惊雷，终于是下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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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03-06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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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冬日的风雪呼呼飒飒，雕门闭得严丝合缝隔绝冬寒，藏书阁内静平且暖，尚还有人伏案挑灯夜作。
灯的暖晕攀上十四岁少年的脸颊，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此时本就秀俏的五官更显柔和温软了。少年做事一向是认真的，伏案写字的姿态端正不苟，笔划走势也尽是规准。
“徒弟仔，你觉得名字有暗示命运的功能吗？”坐在书桌上的青年俊朗又颇具少年气，看着上方突然这样发问少年。
“嗯？”戚寒雨目光纯良得不含一丝杂质，抬头看他，。
“就是……在你师尊还不叫现在这个名的时候，有一个算命的告诉师尊，我的名字虽能保我运气不错，但想要出头却得另取一名。我问他怎么改，他告诉我求什么改什么就好……”
“师尊相信了他？”
“一开始是不信的，但说到改名便就觉得确实得要个新名，行走江湖嘛。后来改就改呗，却没想到改后真的财路急转，各方都升得顺风顺水。”
“其实，我一开始觉得徒弟仔的名字不怎么吉利，但现在就觉得挺好，徒弟仔是千金少的徒弟，哪里会有不好的？”
“寒雨并没那么好……”戚寒雨低头表示师尊赞誉过了。
千金少跳下桌转身朝书桌另一方的戚寒雨俯身靠去：“若真要说的话，就是太没自信。”
靠到近处戚寒雨一仰头差点脑袋磕到椅背，幸好被千金少及时扶住。
“徒弟仔反应这么过激，是怕师尊吃了你不成？”千金少又起逗徒弟的心思。
“不，不是的，师尊不吃人……”一脸认真地回答这种问题的戚寒雨让千金少噗呲笑出声来。
为了摆正自己的正经形象，千金少咳咳两声，将话题引到正题，“刀谱抄到哪里了？”
戚寒雨翻着书页：“抄到……”里面突然掉出一张朱笺来。
戚寒雨拿起一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好像是一首情……情诗。”戚寒雨的脸爬上了桃粉。
千金少弯下腰凑近去看他徒弟的小脸，语带戏谑：“欸……徒弟仔脸好像红了。”
“没，没……”少年马上将朱笺覆住了脸部，堪堪露出了一双眉头似蹙的闔目。
纸面很透，从千金少方面看，恰好是一首左右颠倒的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再看徒弟容颜朱笺半掩，面浮妃色。很配呢，千金少这样想。
“师尊……”少年试探地怯绻睁开一目，清澈的琥珀眸激荡开秋水的凌凌细波，千金少在这一刻间感觉被吸住了，视线根本无法移得开，心则像是被对方狠狠拽了一下。
禽兽，千金少在心里对其本人大骂一声。
“师尊？”戚寒雨将朱笺撤下，担忧地唤他。
千金少低头抚额，一阵眩晕袭上脑门：“徒弟仔先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前段时间你习过的刀谱。”
“是。”戚寒雨听话地走到书柜旁，左右翻看，“找到一本。”
“从第一页，背给我听。”
“可是……”
“背。”竟无故端出几分师者的威严，提醒着自己是他的师尊，不可乱作他想。
“章法其一，刀者……，”
书柜有鼠作祟，轻微一阵耸动，接着整个倾倒而下。
少年背书背到生疏处，结结绊绊起来，也正因太过专注，原本敏锐的五感此时竟毫无察觉。
在书柜要压上少年的一瞬间，却是被一条坚实的臂膀撑起，书尽数砸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护着他，居高临下，眼部隐入黑暗处，但戚寒雨知道是在盯着他。戚寒雨感受到的压迫力前所未有，那是属于另一位雄性的，毫不收敛的，像是要把他压在身下一样。他被摄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那句师尊都未喊出。
屋外的风雪更急了，茫茫天地间，簌簌隆隆，寒冷，灭肃，却不会与此时的境地相干相联。
逼仄的角落里闷热非常，噗通、噗通，戚寒雨将一腔的心跳听得分外分明，那不寻常的跳动，或是气窒，或是紧张，或是其他……
他只知道，自那之后，他的心恐再难为那人平静……
戚寒雨隔天看见千金少也是在藏书阁中。他刚进去时却并未看到他的师尊，走了几个柜台，喊了数声，才看见自己的师尊从一堆的书纸里爬了起来，戚寒雨拾起其中一本，看到正是一本《道德经》。再看其他，观书封面，好像是《定心经》、《道域祖训》此类教授德行的书，地上更是散落了新新写了排排字迹的纸。
看到师尊眼下的乌青：师尊是抄这些抄了一夜吗？
师尊可是……最怕看书了……
“师尊，”戚寒雨说出自己来这里的本来目的：“吃饭了。”

窗外的雨很大，拍击得木窗哗哗啦啦乱响，夜空无月无星，没有凭空一丝光亮，只有桌上的红质蜡烛燃着，将屋里照得暖堂堂。
在蜡烛被剪了第九次灯芯，新的一滴蜡油又滑下腊柱，千金少手掌再次覆上了戚寒雨的额头：总算是不发热了。
刚走开几步，脚步又停顿下，却将脚步踱回去，俯下身，在上方犹豫片刻，于少年的额头上轻柔落下一吻，马上引起少年如蝶翼般眼睫的阵阵颤栗，像一朵脆弱的娇花受到了冷雨的摧残，冒犯者不能够将目光收敛，变本加厉地下移，从不褪嫣粉的面颊到饱满小巧的唇颗。
想吻他……千金少脑中第一时间出现这种想法。
他们的吻不止一个，如果还算上喂百酒丹那次的话……
两唇相贴的旖旎浮现心头。千金少想：徒弟仔，你该是对我有感觉的。
禽兽，一句对己的骂语下去便噙上渴求已久的双唇，只在外部稍作濡湿，便迫不急待侵入少年口腔捕捉他香软滑润的小舌，几番勾缠下，清恬甘美皆数品尝，千金少脑中越发混沌，像堕入无间地狱，地狱有一层叫温柔乡的华美外袍，一旦踏入只让人迷乱到自拔不得。
这样的滋味，是想了多久？不清楚了……
只知道是从某一日开始，对一个少年，产生了一个罪恶的想法……
风大，木窗被敲得响亮，屋子熹煦的烛光，把室子照得有种温暖的感觉。在错觉中，千金少仿佛回到了当年……
在一刻间产生了一个莫名得甚称荒谬的冲动，如愿以偿地，将他压在了身下，去吮吻他的双唇……
少年被吻得秀俏的眉头蹙起，从口中溢出些微甜腻的闷吟，不舒服了，便去推身上的人，千金少只将少年的手腕攥住，去掠夺更深处的甜美。
千金少高挺的鼻子擦着戚寒雨的下巴往下去，一口咬上少年白净修美的天鹅颈，样子像极狼在拆吃猎物前先将其断气，少年口中传出梦呓：“师尊，嗯……”不知是美梦还是恶梦，或者都不是……
千金少的眸子腥红，抬眼看他的美少年：却是，到现在还不醒……
恋恋不舍地，停下了继续的动作，
是这些时日来累坏了吗？
千金少到底还是放过了他。准备转身离去，却被少年一抓住，没有抓住他的衣襟，倒抓住了啸穹上的刀穗。千金少看向他的徒弟，徒弟还是阖目睡得沉沉，千金少将刀穗拆下，环到少年的手掌上……
时至第二天清晨，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竹叶片片落下，铺满窗外的窄狭小径，气氛幽极，惊不醒一场清梦……过了许久，床上的美少年才悠悠醒来，他爬起，抬手间看到垂于手掌的鲜红流苏。不觉中，他回忆起最后看到师尊时的情景。
在一吻过后，靠上了师尊的肩头，在他耳边说着从来耻于言表的拳拳话语，尽述之后，才甘心昏昏睡去……
怎么就……全说出来了？会不会，令师尊为难？
看着手上的刀穗，用上几分力攥得更紧：既已如此，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可在千金少的记忆中，那个吻也堪堪是唇表相贴，未待他去加深，戚寒雨便将唇移开，无力地靠到了自己肩上，好像在说些什么，那声音含糊如黏糯，他一句也听不清……
八.
雨到午时停了，戚寒雨一人在青黑的屋檐下，望着檐上缓慢落下的小水滴出神。
一场秋雨一场寒，寒雨……意境冷寂凄凉。戚寒雨不喜，他从来不喜欢冷的感觉，他明明向来爱暖，可在人生中，却多是冷寒之感，可他也不怨，就算是再不尽人意的环境，他还有他的火光。
可是，他也不喜欢总是依靠火光的感觉，他不想做一只飞蛾，要做就做一只萤火虫，与火光一样发着光与热，在黑夜中独立又共存。
他接住屋檐上落下的雨珠，雨珠一滴滴落下，便从手心上溅起一片晶莹，那滴滴答答的响声，如时间流逝一般，他一松手，雨水便顺着手掌滴到了地上。雨最后都会入江河湖海，成为一道流水。道家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顺势而行，依山川平原，却，行流奔趋皆不能顺遂自身意愿。
这么久以来，他不怨却并不代表他会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的人生要被外力定义下，所以才会努力，努力去争取一个真正想要的现状。
其实无论从拜师学刀还是夺下天元抡魁，对自己而言，都可算做如愿以偿，得到喜欢的人的感情也令自己倍加欢喜。戚寒雨想着，拿起流苏刀穗来翻看，可不一会间便徒生些忿忿：师尊做任务总不带上自己，而师叔却可以时刻与他并肩做战。
师叔……不要师叔……
这种想法任性又带着几分真实……
戚寒雨想起了什么，跑到屋里去，将凋枫上的琉璃串解下，缠缠绕绕地换上啸穹的刀穗。
果然还是只配啸穹，戚寒雨在换上后这样想。可戚寒雨却并非真要用这个做凋枫的装饰，想着如果再见到师尊，一定要用红线绑住他的手将他牵回来。传说只要拿红线牵了手的，一方就再也离不开另一方……
师叔也拆不开……
戚寒雨将刀穗合在手中捧到胸前：快点回来吧师尊……

随着一声声传报声响起，戚寒雨越发觉得闲不下，不去战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比如……覆舟虚怀，此时去，应该还能见到霁云。
看着戚寒雨走出门外，扬霏正要拦，身后寄鲲鹏却说：“随他去吧，少年人该有自己的空间。”
待那个棕色的身影走远，寄鲲鹏鲲鹏折扇一展，将表情掩在扇下：“让寄某如何是好……”

覆舟虚怀的竹园小径秋气夕佳，晚霞让雾气都呈上了昏色，笼罩着从中行走的两名俏拔少年，少年两人一棕一红，棕韵如秋之落木檀枝，红韵如春之承露鲜棠。
“霁云，你最近过得好吗？”戚寒雨与霁云走在一条幽偏的小道上。戚寒雨这次戴着的一张较上次好看的假面皮，很有戚寒雨本人的感觉，许是绿莺不满自己上次的手艺，特地做得更细致了。
“最近还算平静，小雨你呢？”
“嗯……”戚寒雨低头沉吟，“四宗……”
“啊……那边的花好好看……”霁云岔开话题。
正过一片紫幽馥郁的花丛，一名少女路过，忽就将一封朱笺交到了霁云手上，动作羞急，迅速跑开。
“这是？……”大概是被师尊“保护”得太好，戚寒雨并未见过这种场面。
霁云将纸展开，显得不惊不讶：“一封女孩子的情书啊。”然后就塞进了袖子里。并无多少意义，即使心中无意，也不能丢入原地，这是礼貌问题。
戚寒雨眼睛眨了眨，并没说什么。
不知不觉天已入夜，霁云庆幸他的父亲忙于任务，一天来都没管他，不然此般情景实难应对。
雨过天晴后的夜空格外清澈，星子铺天、银河垂泻。两人躺在屋顶瓦上仰面看着夜空，一人情态恬静端庄，一人姿态随意悠闲，霁云指着其中最亮的一颗：“我认得那颗，叫天狼星。”
“嗯，对。”
“小雨也会经带看星星吗？”
“以前会和师尊一起。”
“我嘛，就小时候飞渊会陪我看，如今就孤家寡人啰。”霁去也学道域大人乱用成语。
霁云换了躺姿，白天那封信便从霁云的袖子里滑了出来，霁云拿起待又要装进去，突然一顿，起了些好奇之意：“小雨，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戚寒雨被问得一愣。
“写过情书吗？”
喜欢的人……情书……
其实，想一想，为那人是写过很多的，只是，从未送出去过……
“那小雨至少有喜欢的类型吧？”
“……”戚寒雨看看天上那颗天狼星：“一生卑鄙的吧。”
“嗯？你说什么？”
戚寒雨：“秘密。”
夜至酉时，月隐层云，星落河暗，天色已晚，戚寒雨只得与霁云辞别。却待要从门口出营，铁枫零刚好从此处进来。擦肩而过，戚寒雨简真是屏住呼吸的，阵阵凉风阵阵卷上衣袂，让戚寒雨森森生寒。待走出铁枫零的视线范围，戚寒雨刚要松一口气，却被叫住：“这位小友，我们好像以前见过。”
怎么可能？戚寒雨想。
“您可能认错了吧，我并未见过您。”语气佯装平静，手指却按住凋枫，不料被人一瞬抓住肩膀，那人躲过出鞘的寒刃，顺势卡住他的脖子。
“我没认错的话，千金少的徒弟戚寒雨。”
夜风将旗幡吹得翻动，帐中的火光黯黯淡淡，几只飞蛾时而噗呲噗呲扑扇在灯罩上，在墙壁上投出移来移去的几个点大的影子。
“其实我只是想请你来喝杯茶。”坐在凳子上的铁枫零声音平平无情绪，羽扇缓缓在她手中轻摇。炉中徐升的烟被扇得散漫，让没有熏香习惯的戚寒雨觉得鼻子呛呛的。
“有什么话说吧。”少年人被人教过，面对敌人，就不应该给好语气。
“哈。”“其实刚刚我说我们见过面这句话是没错的。”
“你父亲西江横棹曾经是我的故人。””其实，我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你认识爹亲？”
“没错，而且，你可能还不知道……夜雨凋枫·戚寒雨这个名字……还是你出生时我为你取就。”
戚寒雨听得长睫一翻，一双纯透瞳眸只是大大睁着。
金兽中的白烟柔柔做丝缕散，朦胧了帐中人的视线。
片片枯叶自眼前起，浑洪苍黄一片秋氛。
屋内传来孩儿落地的啼哭，木门打开，西江横棹先进门去，产婆将裹着襁褓的孩子交到他手上笑着：“恭喜，是个健康的男孩！”床上的母亲面色已是脱力后的苍白，汗珠将她的发丝沾黏到额脸上。西江横棹将襁褓凑到女人面前，一只手握住女人的手：“玉柔，你辛苦了。孩子像你，好看。”
铁枫零进来帮忙将婴儿接过，好让夫妻俩说说话，她点了点婴儿私圆可爱的鼻子：“西江兄和夫人好福气，真是个标致的孩子，以后也会长成个俊俏的小伙子。”又看向夫妻二人，“孩子的名字可有定？”
“只希望他能是个温和善良的孩子，不生事端、平安度日。”孩子的母亲说话的声音已很轻很弱，“枫零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可能以此意给孩子取个名字？”
铁枫零走到床边轻拍被面，“夫人先休息，夫人信任枫零，枫零自不会辞。”
铁枫零抱着孩子走出门外，望着秋时万物凋敝的莽莽皓苍，时能看见向南而下失群的孤雁扇翅晃荡：九月二十二，下午，是为秋分、下元，阴遁四局，兑卦数七；生于北，坎宫子水。铁枫零掐指二三：天盘丙奇，地盘六庚，荧入太白。
铁枫零一叹，呼出的气体冷化成白雾蒙蒙于空中：好凶险的封像。偏却是过硬的命格，自身坎坷还可在成年时化解，凶险便凶险在身边人。
“寒雨，”铁枫零嘴中念出两字，望着冥冥欲雨的天，孤雁已经飞得太远不见寸影。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点点他的鼻子“叫你寒雨怎么样？”
秋分，六气之太阴；又是秋、分……真是过煞……
“寒”乍听时虽不吉，但却是取阴克阴之理，这样强势的命卦，不可用轻柔的寻常法。“雨”则遂孩子母亲的意愿，取天之水这般柔和温润之意，盼其做一个温和良善之人。
不觉间夜已侵入，下起蒙蒙细雨，西北的枫林是一笔朱砂红，迢迢点染在那方的地平线。“夜雨，”铁枫零眉目微舒，“凋枫。”
很妙的意象，铁枫零想。也许他本就喜欢这般的意境，才会给自己取名“枫零”，而不仅是配上那堪堪四字——绝情萧瑟。看着怀中的漂亮孩子，忽觉得与“寒雨”二字很是相搭。手指点到孩子的眉心，以阴阳之法结下平安愿：“你便叫做，夜雨凋枫·戚寒雨吧。”

桌上的灯焰朦胧，随着思绪的拉回也逐渐从粒粒光斑变为清晰的实物。
“其实在那时，你的父亲西江横棹还未加入覆舟虚怀，”铁枫零目光投向前方虚空，执扇抚在于膛上，“直到你母亲死后……”
“其实那时我们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
少年的双眼被刘海的阴影遮蔽，只定定坐在原处，安静若久。“邀父亲加入覆舟虚怀的是你，”浅浅薄唇动了动，“天元抡魁时给我下毒的也是你。”
“少年人就忘了我的名字了吗？”铁枫零摇动羽扇，扇下风又起，“绝情萧瑟。”
“就算伤痛会被一段时光掩埋，可最终，自欺欺人揭去，仍会露出最狰狞不堪的内里。”
“是……这样吗？……”
“先前的话题便到这里吧，现在，我有必要跟你谈谈一些更重要的事，”铁枫零看着戚寒雨，“比如说你背上的……花印记。”
“你……怎么会知道，难道又是……”戚寒雨在这时却有些不合时宜的难堪。
“并非。”铁枫零站起，背过身，“不过，我倒可以回答你其中之缘由。”
“血不染，”铁枫零说出三字，“这便不得不提起当时将血神印封其中的血不染……”
“虞姬的魂魄千年附于剑上，怨魂的怨念也就千年沉积于剑中，封于剑中自然无事，可一但魂魄现世，怨念也就随之带出，怨念经过千年时间早就化为了咒。根据我所知晓的，这种咒带着杀意又关于情爱。此般咒倒在阴阳学术上有一学名——‘血染花朝’。”
“‘血染花朝’（注：花朝节为二月），又名‘二月之花’。杜鹃啼血，叫碎缺月，一场带着血色的风花雪月，当真是很贴切的名字。”
“具体……会怎样？”
铁枫零以扇半掩面，语气平淡：“让爱人死在自己面前。”
戚寒雨的瞳孔一缩。脑中出闪过梦中的穿膛刀光。
“对于霸王如此，对于附于剑中的虞姬亦如此。面对被封于剑中千年的黑暗时，她应当是有着对天下眷侣的妒恨的，像对霸王的爱一样强烈。”
“不过嘛，你要是没有恋慕的人那这咒便不成效应。”
心中说着荒谬，可情绪和心之深处却止不住是另外一番。“有什么方法……可以化解吗？”少年低着头，眼晴空洞洞的。
“看来是有了。”铁枫零一笑，“这也很简单，效应中有一条是要爱的人，那失去这个条件，便不会受影响。”
铁枫零走到戚寒雨面前：“你真是千不该万不该爱上那个人，不该爱……”一字一字缓慢说出，“千、金、少。”
戚寒雨：“！”
“若是你九泉下的父母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想法？你说呢，神君之徒。”
戚寒雨放在膝盖人的拳头握紧，哼了一声：“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无需对我多费口舌，你我是对立面，你说的我半个字都没必要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因为这事马上就不会和你有关系了。”看着这明明苦事历尽却依旧单纯得过分的少年人，铁枫零打算与他说个明白，“你就不问问你为何会中咒？中咒本就需要条件，如你这般的受过血不染影响又心性不稳的少男少女才会起作用。”
炉中的香已烧尽，扬不起一缕薄烟，灯罩上的飞蛾精疲力竭，掉到了下方的桌面。
“我这样说吧，怨念中带有血神的部分魂识，现在覆舟虚怀需要利用这部分魂识达到取得血神之力的目的。而你们，将会成为覆舟虚怀大业的祭品。”
铁枫零出门时看他一眼：“是祭品也好，是工具也罢，都是一件物品，这一路来你不都在扮演一件工具的角色吗？”这般说着，走出去：“天意弄人，该说你是个可怜的少年人吧……”
戚寒雨仍是将头低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霎时凋枫出、寒光现，一刀劈开了桌上的灯罩……
可恶，又是这样，天意，到底是天意还是人意？逆来顺受吗？可恶，可恶……
凋枫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戚寒雨颅内发昏，双手捂住脸，欲泣却极尽忍耐，这般来却感到越发难受。
他的情绪鲜少这样失控，因着此时繁杂到杂糅的因素：被激起的怒火，不安，无奈何，甚至……对未知事情的恐惧……
戚寒雨咳嗽了起来，全身像被火烧一样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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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03-06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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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03-06 18: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九.
雨打在草亭之上沙沙作响，亭下有袅袅琴音，韵色清透幽寒，一层叠垒一层，若风，若浪，融于天地间，比雨更加冻人骨筋。
“这是九月来的第几场雨了？”
“回兀者，正好是第十场。”
“十，很完满的数字，重要的剧目也该准备完满，只待上演了。”
琴声依旧未断，凉风吹动人冷凛的银发白衣，沾不上一滴雨珠，缓缓念道：
披簑百载学髦髫，沉冤事，难以明昭；揉丝一曲念奴娇，往来人，怎得逍遥。
寂鲲鹏展开山水画扇，望着漫天的雨丝，对旁边女子说道：“扬霏姑娘，前面我已经告诉了你血神的秘密，如今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个秘密。”
“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嘛……暂时保秘。这次要说的，是逍遥游的秘密。”
“姑娘可有听说过——‘四元归注’？”
桃源渡口似不及预料地爆发，以至大水冲垮多方民居与公筑，如果不是民众基本已集中到四宗或覆舟虚怀，又不知要死伤多少百姓。
道域秋时的山川笼于一片烟雨，如墨染如毫韵，雨雾茫茫中，数片云帆迎风而起，落下红棕蓝紫的丹青，覆舟虚怀要覆的“舟”竟真成了舟。
临时搭建的出航口在一片天高地阔的所在，至这时，却还有一艘船迟迟未出发。
千金少只是站在船沿向下望，若有人跟他说该行动之类的，他就只抛一句：“我是神君我说了算！”很是显得昏庸不讲理。
“师尊！”草地上的一个小水洼被踩得贱起白色的水珠，一位穿着蓑衣身形单薄的少年穿行在雨雾中，凋枫刀配在外部，上面的鲜红穗子被雨淋得湿透，正大滴大滴往下淌着水。
他从搭板的一端跑到另一端，像青空下的小鸟飞过去一般，径直冲到千金少怀里。
帽檐上还在滴着水，千金少却并不在意地回抱他，指腹立马戳到徒弟脑门上：“你啊你啊，跑哪去了？你可知道师尊我找了你……”话没说完，叹下一口气：“算了……”
“是师尊教出来的徒弟，师尊要负责。”戚寒雨用软软的嗓音说着。
千金少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自己的徒弟仔是长大了么？说话变得这么撩？
“好啦好啦，我还能怎么办……”千金少仰脸翻了翻眼皮，然后就搂着自家徒弟的肩进到船的里间去了，首先得擦一擦他有些淋湿的发。
船终于也在午后出发，以平稳的速度驶过几条山川夹持的河道，终于来到桃源渡口。这时的桃源渡口已是面目全非的汪洋一片，船游于其间，被水上的浓厚大雾遮蔽视线，十米之外不可视物，前面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
夜幕降临时，平安街早已不见往日市井繁华，亦无昔时灯火如昼，但早日定下的戏曲依然会如时上演。
戏台上响起二胡的婉转乐声，今日演出，是为《牡丹亭》十折——“惊梦”。
“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又赋予那断井残垣……”
百名身着素衣的少男少女排成有序的方阵朝桃源渡的方向而去，少男少女们皆面戴黑白双色的脸谱，手上捧着泛着柔光的明灯，在平安街缓缓迈着他们因年龄而起落轻逸的步伐。
方阵最前方的少女手持的灯笼最大，灯上绘有沧海濯日的图案，口中念着：
灯明明兮惊华；
九重风兮寒索；
沧龙兮吞日月；
大地兮换新章；
……
而领路的，是一位身着戏服，面带与众人相同面谱，作元帅打扮的魁梧之人，挥舞着手中戏曲中作马鞭样式的道具，不知作何用处。
这一段路程，戚寒雨（注：本尊，后面未加引点的都是）感觉真的太长，行动不受控制，连声音也发不出，不知是以何种心情走过。
到达目的地时，看到的是一处奇异的洞穴，洞穴处的空间宽阔，顶部镂空，是一座山被凿挖的样子，中心处并没有岩地，往下看，深处可见到一片还在流动的水域。
戚寒雨站在队伍中，捧着明灯的手不自觉寒笔竖起，他有预感，接下来的事一定会让他吃惊十分。
祭台上的一枝香开始点燃，徐徐飘起蛇缠龙绕的白烟缕，似是祭祀的某一仪式。
然后，让人吃惊的事才真正开始——
香烧尽，便有一盏灯被卸下沉重的底座放飞上去，这名少女则被关于方形铁笼中随着铁链的放下缓缓沉下水去，其间没有一点呼喊或是肢体上的抗拒，整个过程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接着又是一枝香的开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先时那般的事情。
桃源渡口烧成一片烈焰，河水泛着赤朱，火光或者血光，河水溅起一片水花，掉入水中的又不知是哪一位。
千金少看向“戚寒雨”：“你待在这里别乱跑。”
位置是最不适宜战斗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处在四宗的心腹地，敌方并不会轻易进入这。
千金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看“戚寒雨”，然后才快步往前去。

望着眼前场景，戚寒雨开始确实会拼力冲破术法希望能有所阻止，可到后面却只发现在做无用功。
他真正安静了，抱着明灯，只一遍遍在心里念着曾经念过的渡经，他念过两次，一次为母亲，一次为爹亲。
这里的人，每当有一个迈向死亡他便念一遍……
他发现他现在不想哭了。
十.
寂鲲鹏站在山顶看着烧起的那一处，折扇收拢执于手中：逍遥游此番行动是在知晓计划泄露后却依旧照计划而为，是欲情故纵还是冒险而为？寂鲲鹏本还在继续考虑，如今却觉得晚了一步，怎样都晚了一步。
随着空中的一片密集的暖灯哗啦啦燃烧成一团赤皑皑的火云。
地上的三个位置，出现术法形成的光链，拼接在一块成为一个三角术阵。
借天意，罗地法，聚魂引，夺神力。
是为四元归注。
戚寒雨在水底已闭上了眼睛，接受着死亡的到来。人在死前，会回忆起平生最重要的人或事——母亲，爹亲，还有……师尊……
师尊将啸穹往肩上一扛大步往前迈走，拿起酒壶灌下一口，不急不缓念出：“美女多如狗，宝刀最妖娇，人命值一笑，买醉千金少。”
然而，等待的却迟迟来到……戚寒雨蓦地睁开眼睛。窒息的感觉没有到来，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闭气，从入水时就开始闭气，但丹田处却像在不断地提供需要的生命必备。
是……那时的！戚寒雨想起自己还在神刀宇时，那一次在浴水中时……昏迷之前也是……这种感觉……
铁枫零……
戚寒雨拿出袖中的那枚啸穹碎片，将绑住笼门的铁丝划断，打开笼门向水流的方向游去……
既是活水，必有其他出口。
“自古江山美人难两全，你说对吗？”铁枫零从灌木中走出，对峙上寂鲲鹏。
“你们这局玩这么大，寄某该夸你们有冒险精吗？”
接下来事态像戏本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情节。
千金少万分小心，却没想到戚寒雨会被敌方擒获，之后便是覆舟虚怀以交换之名索要刚收回血神的血不染。
光链连上了桃源渡的中心处，显然这是阵法其中一个关健地。要做的，无非将寄有神力的载体置入阵法中，以此完成冥海归元功收纳神力的最后一步。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这种问题对千金少这种人来说，一点都也构不诚纠结，结果其实早有定论。
这是这月来最大的一场雨，乌云黑压压铺满天际，昏冥冥间，少年行走在雨中，第一次穿的白色衣衫服于天地显得特立醒目，戚寒雨的马尾早已散下，锦缎般披于腰际，几缕发丝黏在脸侧，衬得肤色更加白皙若雪，娇花在摧残下才会凄极美极，此时情景就是这般吧。
“你觉得寂鲲鹏最希望的结果是什么呢？
我只是抓住了你这个很好利用的点，千金少便为你一再为你做出不计四宗后果之事。那次不只是将兵力调离而已，而是直接中断了原本的术法排布，在那样人人自危的情况不惜一切代价只想要救出你，不仅如此，其间还有你很多不知道的……”
炉中香依然让人感到不适，灰扇晃于眼前，因焦点涣散成为虚影。
“寄鲲鹏不是献策之人，而是想要能够全权掌控调动之人。不能全部听他话的神君他是否会很满意吗？厉代能臣对于昏君的不满，其因由会直接指向谁？更何况，他连臣都不是，而是一个端着太义出现的外来客。当然，寄鲲鹏不是腐旧之人，却不代表他一点都不会介意。”
“哼，又来蛊惑人了吗？”
“那就想想，自己为什么能那么顺利地出行呢？甚至走到覆舟虚怀。死前也让你彻底明白吧。”
（上方这段皆回忆）
他不能去见师尊，于是来了这——神刀宇，因着里面有烧成废墟的物人皆非，他不愿进去，于是避开那里往另一处去。
戚寒雨来到西江横棹的坟墓前，跪下。
“孩儿不孝，罔顾人伦，才会招来这样的天谴。”
“但，我求你原谅，原谅师尊，我愿担下一切的罪。”
戚寒雨磕了一个头。
雨中，一把红梅映雪花样的白伞悬在了戚寒雨头顶。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天之道。”
“是莫离骚。”
爹亲的墓、爹亲的阴影、自己，这样聚在一起的场合终究有些怪异。但戚寒雨现在只感心中水沉无波，纠不起恩怨情仇。
“莫前辈，其实，我很羡慕您的洒脱。”
“你的夸赞，我欣然接受。”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当年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道域？”
“有点不舍，毕竟我生在道域又不爱走动。”
“如果有第二种选择，会留下来吗？”
“大概吧。”
“谢谢您的回答。”
同一时间，血不染被扔向对面，“戚寒雨”被推向这边。
少年撞到千金少怀中：“师尊。”
刹那间，凋枫从千金少背部穿出，声音很低：“抱歉，师尊。”
从身体中穿出的刀身浮了一层暗红，血液将啸穹刀穗染成深色，滴滴落下。
“抱歉，我不是戚寒雨。”少年的头垂着，脸部逆光将表情藏在阴影里。
此时大战又续，而血不染则早已被放入中心处，三角阵法一阵妖异红光发出，不一会阵法又消失得无隐无踪，表示逍遥游冥海归元功将血神之力收纳成功。但，魂识残缺情况下，也未能得到全部的力量。
也是在一瞬间，在千金少的眼下，短刀从“戚寒雨”胸前穿出，是，神逸。
风逍遥拔出神逸，下一步便是一刃封喉。
“师弟，慢着！”
少年松了手，却不肯倒向甲板，而是双手攀上千金少的肩膀：“对不住，这是我生命唯一的意义，这一天的生命里唯一的……意义……真希望……”自己是戚寒雨……
“戚寒雨呢？”只问。
“大概，死了……”
少年闭上双眼，化为千金少手掌上的一绺乌发。
他不是戚寒雨，是一份沾有戚寒雨一丝灵气的乌发而已。
庄子《逍遥游》有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一绺头发连蟪蛄的生命都承担不起，只可借朝菌之寿，一日而亡。
当然，欲成复克之法，还需最关键的一步，与正主注入相同的“愿”。
“愿”与“咒”相对，一善，一恶；一正，一邪。愿与咒皆具效应，却因积念时间而强弱不同，一瞬与千年便是天差地别。
铁枫零早已给戚寒雨注入过愿，这点寄鲲鹏不会知道，随之更不会想到，戚寒雨会在此时于桃源渡出现。
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还是，太过无情，终遭反噬？
船上的撕杀声依旧，器鸣咆哮皆已听不清了。
到现在，千金少才知道，“醉生梦死”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最大的意义是，在困于情仇中无法解脱时，那么，只要放空大脑，去杀个恩怨皆泯……哪怕是死，也来得酣畅淋漓。
夜暗依旧，戏台上剧目演至第三十六折——“回生”：
“玉人何处，玉人何处？近墓西风老绿芜。《竹枝歌》唱的女郎苏，杜鹃声啼过锦江无？一窖愁残，三生梦余……”
上天将痴郎的至爱带回来，引得满座鼓掌喝彩。
“师尊！”远处传来少年的呼喊。
千金少只剩杀意的灵识中钻入了一个青涩熟悉的声音，如，一片血色泛海中，滴入了一滴清霖……
戚寒雨这次来，本已揣上必死的决心，却在靠近对方时，对方停止了动作。
戚寒雨眼眶湿润，露出浅浅一笑，带着凄苦几分，双手向师长背部攀去，虔诚落下一吻，将吻加深，让口中百酒丹缓缓渡入对方口中……
大雨过境，毛雨纷纷。
桃源渡的岸桥水低而现，千金少的伤口已缠上绷带，头部被戚寒雨枕在自己膝上，千金少的眼睛未睁开，看不到他的血瞳，静静的，没有一丝邪气，只有被雨洗得纯粹的俊逸。
戚寒雨的目光看向前方虚空，手指轻摩师尊的额角。
“师尊，你说我总学不会卑鄙一些……”
“哈……以后也学不会了……”
“只是……”
戚寒雨没有再说下去。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经年不爱枫晚亭，杜鹃血溅香枫林。
夜至亥时，千金少于昏迷中苏醒，看见围在床前的众人，有风逍遥、冶云子……没有戚寒雨。
夜色浊如墨、凉如水，一叶房舟泛于桃源渡的江水之上，于道域渐行渐远。
戚寒雨身体趴在船头，酒杯掉到了江水下……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梦中：
黄梅时节始见君，
叩拜认师羁缘结，
炊事相间言晏晏，
一荡轮魁争头首，
痛定与君相决绝
……
今日九月二十二，子夜的钟罄声声响起，其音沉厚悠远，声声将少年引向成年……
大风刮入一个名叫戚寒雨的少年的窗牗，书页翻动起，一纸朱笺飞上烛焰，烧成了黑烬。

“戚寒雨！”
不知是何者之语，一声呼喊荡过渺渺江水，千里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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