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31 十年一夢（樂尋遠、患天常、一頁書）4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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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sign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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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9-07-20 00:1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31 十年一夢（樂尋遠、患天常、一頁書）4F更新

（一）

樂尋遠要為伯父換上壽衣時，覺得不太對勁。相隔多時，屍體還能這樣溫熱嗎？

再探，摸到伯父虛軟的脈搏。樂尋遠嫌惡地抽回了手。

樂尋遠原本對伯父之死尚存些許傷感，如今只餘怒火攻心，勉力壓下的漂浮手餘勁趁隙外竄，樂尋遠冷汗涔涔地倚靠著伯父的床沿，滑落跪趴在地，疼得一聲也吭不出來，只能虛弱地張嘴喘氣。

待樂尋遠養足了力氣重新站起，眼裡已無愛無恨，無憂無懼，什麼都沒有。樂尋遠仔細地為患天常療傷，確保患天常一時半刻死不了後，解下養氣延命的瓊靈神護繫在患天常腰間，就當作是物歸原主了，又前去安撫掛心掌門安危的藏晦居眾人。

論及照料病患傷者，十幾年來，藏晦居公認無人比得上樂尋遠的細心周到、吃苦耐勞。樂尋遠在盛世歸圓及藏晦居來回奔波，將患天常看顧得妥妥貼貼。

患天常醒來，見到遠兒的第一句話，是「身上的漂浮手餘勁可解開否？」樂尋遠像是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繼續為患天常翻身，以免生出褥瘡。

患天常有氣無力地去探遠兒的脈象，樂尋遠壓根就沒搭理他，仍是自顧自地，在翻完身後去按摩患天常的手腳。

待患天常好得七七八八後，樂尋遠再也沒踏進藏晦居。倒是盛世歸圓眾人經常來探望患天常，一個勁地誇樂尋遠如何愛護下屬，親力親為將征戰中的傷者打點得無微不至，又靦腆地道歉，說患掌門託我們轉交給樂副盟主的東西，副盟主全都慷慨分送給下屬了，沒為自己留下一星半點。

人前，患天常嘴上說遠兒因公務繁忙無法前來孝親，但心中雪亮，遠兒怕是再也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了。大有恩仇兩清，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式。

這怎麼行。

那可是他的心肝寶貝小遠兒啊。

即便遠兒不肯理睬他，難道他還能夠不理睬遠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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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9-07-22 00: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

傳功之刻，遠兒說出「我不恨你了，伯父。可除此之外，也無其他」時，患天常後悔了。不是後悔對遠兒的疼愛換來如此狠心的回報，而是後悔這樣早與圓公子賭命一決死戰。

原來在遠兒心中，小弟之死，並未因他的一番解釋而了結。既然未了結，他怎能丟下遠兒一走了之。

對於自己仍活著一事，患天常不曉得遠兒是怎麼想的，但患天常由衷地感激，還有重新認識遠兒的機會。究竟在哪裡出了錯？遠兒明明在他眼皮子底下一點一點長大，但他這時才發現，遠兒怎麼已經離他好遠好遠了。

到底，小弟亡故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麼，竟能讓我們伯姪倆陌路至此？

患天常細細數著過往：

小弟病況加劇，他如往常般，向師兄說要外出求訪名醫，實則至煉丹谷取走練仙者尚在研製的藥丹，然後藏身在掌門書房的暗室裡，瞞著藏晦居眾人試藥。待他確認此藥對小弟有益，卻聽聞暗室外傳來小弟病逝的噩耗。

患天常呆若木雞，動也不動，睜著眼睛，直挺挺地盤腿坐著。待他回神離開暗室，才發現已是夜半時分，藏晦居壟罩在一片靜默的黑夜中。患天常邊想著何不直接將藥給小弟就好，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是一路上恰巧未遇見任何人，還是他刻意避開所有人，最後就這麼晃蕩出了藏晦居。

患天常想不起自己去了哪裡，去了多久。等他回到藏晦居時，竟已過數日。他渾渾噩噩地向眾人宣布：「有藥了。」但是來不及了，便掉下淚來。

還有嗎？整件事裡還有別的什麼嗎？

患天常喚了聲在他房裡擦拭桌椅的老莊。

「掌門——」患天常盯了老莊一眼，老莊立刻改口：「患師兄，啥事？」

「小弟病逝那日，我不在藏晦居。那日尋遠怎麼樣了？」

「哦，小遠啊。」說起樂尋遠，老莊不由得感慨，這孩子怎麼會做出勾結外敵的可怕事情，幸虧迷途知返，如今是盛世歸圓的副盟主啦。「那天忙著找您，好像沒見到他。哎，都那麼久了，記不清啦。」

老莊停下手上的工作，頓了一會兒，搔搔腦袋：「倒是您回來後，大師兄好像為了他偷跑進煉丹谷要罰他。」

「罰遠兒私闖煉丹谷？」

設煉丹谷為禁地，是為免門人遭遇危險。小弟病危，遠兒不顧己身安危闖煉丹谷，也是情有可原，為何要罰他？此外，身為掌門及遠兒的伯父，怎麼遠兒被罰了他卻不知情？

「您不也知道大師兄那脾氣。小遠還小不懂事，您都那麼傷心了，他還說您偷吃藥，大師兄氣不過啊。好在二師兄也在，兩三句打了圓場，最後沒罰。」

「你們那時候就知道遠兒認為我吃了小弟的藥？」

老莊眨了眨眼：「您不也知道嗎？」

患天常搖了搖頭。

若他早知遠兒有這般誤會，怎可能毫無解釋，任遠兒背負多年如此沉重的傷痛。

　※　※　※　※　※　

當年，小尋遠只在意他父親是怎麼死的，但大師伯和二師伯只顧著爭論要不要罰他私闖煉丹谷。

[ 此帖被rossignol在2019-07-26 23:5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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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9-07-24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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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因功體全失，患天常辭去掌門專心養傷，便空出許多時間。

患天常陸陸續續想起一些事，有些是他與遠兒度過的時光。

例如，遠兒一時嘴快將他喚作父親。

例如，遠兒在病中拉著他衣袖害怕地哭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為什麼我也得了歲催心！」讓他心疼極了，雖然他明白那只是小小傷寒。他的小遠兒多麼驚慌啊，於是他決定此生不娶妻生子，畢竟，誰曉得他的孩子是否也會患上歲催心，是否也會這樣擔驚受怕？

例如，他與眾人商議藏晦居的水患問題時，記錯了前次勘災的日子，被二師兄指正後，大師兄似是在模仿什麼人，用奇特的聲調與表情高呼「掌門說謊！掌門說謊！」將大家逗樂了。患天常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見眾人如此有精神，便跟著笑。轉頭卻見遠兒一臉鐵青，於是他寬慰道：「大師兄鬧著玩兒而已，不是在譏笑我，別擔心。」

患天常陸陸續續想起一些事，有些與試藥有關。

遠兒問過他「父親病逝那日，我到處都找不著您。伯父上哪兒去了？」

當時，患天常不知遠兒曾目睹他至煉丹谷取藥，以為遠兒問的只是「我想通知您父親病危，卻遍尋不著您。伯父上哪兒去了？」

原來，遠兒問的，其實是「為什麼您取了藥，卻沒給父親送去？」

患天常鎖緊了眉頭也沒能想起來他那時答了什麼。但還記得遠兒又問了一句：「您上次去煉丹谷是什麼時候？」

出於習慣，患天常說謊了：「上月中旬。」

往常他為小弟試藥，若有人問起他的行蹤，他一概是這樣回答的。

遠兒給過他機會解釋的，但他徹底錯過了。

患天常驚訝地呆愣在椅子上，想著，自己竟然都做了些什麼啊。

每年清明帶著遠兒去弔祭小弟時，遠兒總是說「當年伯父外出尋訪名醫要救治您，來不及見您最後一面，不過我們今日準時來看您了。」說完後還看了他這個伯父一眼。

每年清明，遠兒是不是還在等他坦誠？只是，到最後，遠兒已經不想等了。

十年，遠兒足足等了他十年。

小弟，我發過誓要替你好好照顧遠兒。可我是不是從你病逝那刻起，就食言了？話說回來，這些年，倒底是我們照顧了遠兒，還是遠兒照顧了我們？

　※　※　※　※　※　

當年，小遠原本以為，伯父會告訴他，為什麼拿了藥卻沒送來。

伯父說謊了。

當年，小遠原本以為，大師伯，或二師伯，或哪個人，可以幫他問問伯父，為什麼要說謊。

大師伯說「你怎能私闖煉丹谷」。大師伯說「你是眼花了吧」。二師伯和在場其他人，什麼話也沒說。

小遠將伯父給他的瓊靈神護束在薄薄的布袋中，趁伯父不在時，躲在房中使勁地摔，連二師伯來了都沒聽見。二師伯問他在做什麼，小遠搖搖頭，心虛地將布袋藏在身後。二師伯伸出手，示意他交出來。小遠頓了頓，還是照做了。

挨一頓罵大概是少不了的，但小遠有點期待，二師伯是否會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二師伯找來了大師伯。大師伯罵完後，說「你要好好練功，不可辜負掌門師弟對你的期待」。二師伯說「趕緊收拾收拾，別讓你掌門師伯瞧見了。收拾時仔細別割了手」。

十年啊，太久太久了，而伯父慈愛如舊，大師兄嚴厲如舊，二師兄居中緩頰如舊，一切如舊，藏晦居眾人如往常般過日子，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不管小遠說什麼，似乎都沒有人聽見。小遠簡直要懷疑，當年只是自己眼花，掌門伯父確實沒去過煉丹谷。

樂尋遠不得不承認，患天常最終坦誠去過煉丹谷取藥時，樂尋遠心中某處，真是非常非常感激他的。

有患天常為證，他大可放心肯定，自己當年確實沒看錯。

但是，憑什麼。為什麼他要因為一個騙子，說出實話而感激他。憑什麼。

樂尋遠冷眼看著心中，對患天常由衷感激的那部份自己，感覺到，終於，到最後，就連自己也背叛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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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9-07-26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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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樂尋遠為報父仇，引詔明途來犯。雖然患天常不多時便擊斃鑒蒼玄，重掌藏晦居，但藏晦居眾人多少仍有些傷亡。患天常心裡明白，並非所有人都樂見他將遠兒接回藏晦居。患天常正為當年無心的謊言自責，
放眼藏晦居，卻連一個能與他談論遠兒的人也沒有。小弟走了，大師兄二師兄走了，韜晦走了，遠兒也不回來了。

當年，人家的孩子，那個年紀，都呼朋引伴外出玩耍，他的遠兒卻在家裡看顧父親。幸虧鄰近的趙家為人熱心，對遠兒照顧有加。趙家在小弟逝世三年後搬的家。患天常費了點功夫，總算尋到隔壁趙家的遷居處。

趙家大嬸見到患天常，很是歡喜，招呼他落坐後，邊泡茶，邊迫不急待地問：「小遠近來好嗎？」

趙大哥的性子向來不過問江湖事，想來他們一家是不知曉藏晦居變故的。

「遠兒很好，現在已經是盛世歸圓副盟主。幾年不見了，您一家好嗎？」

「我丈夫前些年走啦。孩子都孝順，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大嬸笑著問：「掌門怎麼有空來？」

「辭了掌門，正養著傷。」患天常見大嬸眼中的擔憂，笑著說到：「沒什麼大礙了，還能找您串門子。」

患天常接過茶盞：「想不到當年與趙大哥一別，竟是最後一面了。」

兩人聊了趙家孩子好一會兒，話題轉到樂尋遠身上。

「以前沒空陪遠兒，現在不當掌門了，卻是遠兒當上副盟主了。」

「哈哈哈，這也沒有辦法。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業。人嘛，常常就這樣彼此錯過的。都是緣分。」

「是啊。原來早在小弟病逝那時，我和遠兒就錯過了。」

話題轉了個方向，稍顯沉重起來。大嬸察覺，患天常正是為了這件事，為了小遠不惜帶著傷體遠行登門拜訪的。於是她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當仁不讓地扛起話題，謹慎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說來話長，您還有其他要事嗎？我們可以改日再談。」

「說吧說吧，為了小遠，怎麼樣都有空的。您大概不知道，我們當年要遷居時，小遠問我能不能帶他一起走。」大嬸很是懷念：「我說行啊，只要掌門點頭我就帶你走。」

遠兒自然沒來問過伯父，能不能跟趙家一起走。患天常揣測著當年遠兒對趙家大嬸央求時，該是何等的撒嬌模樣，心中柔軟得快化開了：「……說不定，讓你們帶走遠兒，反而是件好事。」

聞言，困惑與擔憂爬滿了大嬸的臉，但大嬸的眼神一點兒也沒退卻。於是患天常講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他們談遠兒，也談藏晦居的往事。大嬸提到有年淹大水，他和遠兒七手八腳地堵水、將物品挪至高處的狼狽模樣。

「若當時重玄師兄還在，那可還得替他墊高床腳呢。」

這麼說來，那次商議水患的會議，是在小弟病逝後的事了。患天常想起，老莊說遠兒曾向大師兄告狀他偷吃小弟的藥，但大師兄從未將此事呈報與他。患天常又回想起水患會議上，大師兄突如其來「掌門說謊！掌門說謊！」的戲謔舉止，眾人的笑聲，和遠兒鐵青的臉。

患天常的臉也跟著鐵青起來。

「師兄？」大嬸呼喚著：「師兄怎麼了？」

他和藏晦居辜負遠兒在先，遠兒默默忍受了十年，更不惜瞞著眾人，賭命將明氣武典強行突破至第九重，最終發難。而他與藏晦居眾人，卻僅以一句「當年是你誤會了」，便爭先恐後地要求遠兒道歉、贖罪。

回藏晦居後，患天常心裡堵得難受。患天常靈機一動，要談遠兒，何不去尋練仙者呢，練仙者肯定十分樂意對他落井下石的。

患天常不確定練仙者的話能信幾分，但其中一句話，卻是再真實不過的了。他們說，遠兒說過：「多諷刺啊，識元異和蕭鳴鳳是對你最忠心的人，你卻懷疑他們是跟詔明途勾結的內奸，而不來懷疑我」。

患天常說要退隱江湖，搬離了藏晦居。

　※　※　※　※　※　

當年，小尋遠很快就察覺，只是一直不願承認，藏晦居眾人以往之所以對他照顧有加，只是看在掌門伯父的面子上。這些人都是伯父的朋友，不是他的朋友；畢竟，在伯父和他之間，所有人都選擇了伯父。

樂尋遠看著韜晦一點一點長大，看著韜晦毫不保留地接受藏晦居眾人的善意，也毫不保留地對眾人付出善意與信任。韜晦甜甜地喊他師兄的時候，有那麼幾次，樂尋遠很想很想提醒他，藏晦居並不是那麼美好的地方。但張了嘴，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所以他什麼都沒說。

殺死韜晦，就像殺死了自己。

偶爾偶爾，有那麼些時候，樂尋遠累極了的時候，樂尋遠想著，外頭那麼多人受苦受難，還不是照常過日子。是不是因為伯父待他太好，藏晦居眾人待他太好，所以只要伯父及眾人待他有那麼一點點不好，他便要像個討不到糖吃的小孩般勃然大怒。

=============

患天常臉色鐵青那一段，為了避免寫得太隱晦導致難以理解，我試著亡羊補牢一下：

小尋遠向大師伯識元異告狀，說他不久前明明看見伯父患天常去煉丹谷，但是伯父卻說說謊，說他上一次去煉丹谷是上個月的事。依照識元異長久以來對患天常的理解，患天常不是那種會偷吃別人救命藥的人，所以樂尋遠和整個藏晦居都是安全無虞的。識元異覺得樂尋遠可能是情急之中認錯人，或者是患天常人忙事多把日子記錯了。還有很多事情等著識元異處裡，樂尋遠告狀的這件事情根本不能算是事情。

開水患會議時，患天常記錯上次勘災時間，於是識元異順勢誇張地模仿樂尋遠告狀時指控患天常「掌門說謊」的樣子，藉機教導樂尋遠，患天常可能只是記錯了上次去煉丹谷的時間而已。

[ 此帖被rossignol在2019-07-28 09: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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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9-07-31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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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患天常的退隱地，距盛世歸圓不遠不近。樂尋遠拿捏不準患天常是什麼意思，索性敵不動我不動，不管他。

經過前陣子的觀察，患天常摸清楚，遠兒雖然不理睬他，但在明面上大抵是不會與他撕破臉的，於是大大方方地去了盛世歸圓。盛世歸圓的門房客氣地引患天常至會客書房，奉上茶水點心，說已派人去副盟主書房通報了。不多時傳回消息，說請患天常稍等，副盟主不刻便至。

不撕破臉，或許是因為遠兒對他尚存有一點情分，又或許只是，遠兒早已學會，別指望有人能懂他的委屈，便任由所有人，擅自將藏晦居的變故，理解為「因誤會而鑄下大錯的晚輩，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勵志故事，遠兒甚至從善如流地配合這份劇本演出。

患天常笑自己，自己想接近遠兒，卻仍是踩在遠兒的傷口上前進的。若不是顧慮這層薄薄的面皮，遠兒恐怕是不會見他的。

遠兒不多時便到了，落座後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患天常望著遠兒好一會兒，遞出一封信。

遠兒：

這十年來你受的委屈，在傳功那時，我都知悉了。

是伯父的過失，無心的謊言，讓你甫喪父後，未得安慰，更添心傷。傷得那麼深那麼重，已遠遠超出我意所能及。我很難過沒能照顧好你，是我沒盡到親長的責任，我很慚愧。

但是，請你相信，藏晦居上下仍是關愛你的，只是眾人有時說話心直口快了些，馬虎了些，使你傷得更深。一切都是我的錯，還請原諒他們一時的過失。若悲傷難過，不要藏在心裡，彼此坦誠是好的開始。伯父未曾養兒育女，許多事尚在學習與摸索，伯父請求你的原諒，遠兒能再給伯父一次機會嗎？別讓小弟還要擔憂我們。

伯父懇切希望遠兒能歡喜度日，而非活在過往的怨恨中。往事不可追，未來猶可期。遠兒，放下好嗎？

患天常緊盯著遠兒，怕錯過了遠兒的一舉一動。遠兒冷面讀著讀著，微微蹙眉，眼角淌淚。見遠兒這副模樣，患天常也激動得眼眶泛紅。

遠兒放下信，抹乾淚，患天常屏息等待。

「還有別的事嗎？」

患天常眨眨眼：「漂浮手餘勁可解了？」

「解了。還有嗎？」

「……這是小時候隔壁趙家大嬸做的茶點，要給你的。」

遠兒聽見「趙家大嬸」的那一刻，微微睜大了雙眼，似乎有些驚喜，但轉瞬即逝：「不用了。」

「你就收下吧。」

「……還有什麼事嗎？」

患天常搖搖頭。

「我尚有公務要處理，先失陪了。」

患天常想著，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了。

　※　※　※　※　※　

患天常應了門，見來者是藏晦居新任掌門身邊的侍者，寒暄幾句後，關心地問起：「怎麼有空來？掌門師弟可好？」

「師兄都退隱了，還登門叨擾，真是過意不去。」

「無妨。可是交接掌門職務時，我有疏漏之處，讓掌門師弟困擾了？」

「魔吞十二宮來信，邀藏晦居掌門患天常一聚。掌門想請教師兄，該怎麼回覆才好？」

患天常閱畢侍者遞來的信：「原以為不會再有往來了，故當初未通知魔吞十二宮，藏晦居掌門變動之事。」患天常對侍者一笑，說明了自己與魔吞十二宮結識的始末，又道：「我明日傳信去問問，他們找的是我，還是藏晦居掌門。」

「多謝師兄！我三日後再來問結果可好？」

「那就勞煩你再跑一趟啦。」

「不麻煩不麻煩，能來見上師兄一面，自然是很開心的！」頓了頓，又道：「師兄怎麼不繼續住在藏晦居呢？您自個兒住在這裡，沒人打點生活起居，多辛苦啊。」

患天常搖搖頭：「遠兒的事情，是我的錯。」

「師兄……」

患天常抬手示意他別再勸了：「掌門師弟還在等你回秉呢，耽擱了就不好了。」

　※　※　※　※　※　

魔吞十二宮的用意，是邀請承接異譜者小聚。患天常如約而至，因承接雲中獸異譜，解鋒鏑自是將他介紹予一頁書。

談起患天常承接異譜的因緣，話題免不了轉到樂尋遠身上。或許因為是出家眾慈悲為懷的形象深植人心，或許是因為一頁書聽得那麼認真，或許是因為一頁書是個沒有利害關係的局外人，又或者只是因為，患天常實在是束手無策了，於是談著談著，患天常漸漸向一頁書訴起苦來。

一頁書對這種場面十分習慣了，患天常剛講沒幾句，一頁書便察覺主題已從噓寒問暖及情報交換，轉為尋求心中慰藉。一頁書引患天常至無人打擾的隱蔽處落座，讓患天常盡情說個夠。

末了，患天常問：「該怎麼讓遠兒好起來？」

「患公子，或許您可以先讓自己好起來。」

「我？」

「先照顧好您自己，您才有餘裕照顧樂尋遠，而非向他求取他力所不及的東西。」一頁書的聲音平穩而有力：「您在信中向他求取原諒藏晦居眾人，求取原諒您，求取給您一次機會，求取勿使令弟擔憂，求取他放下過往歡喜度日。」

「……我還能為遠兒做什麼？」

「如您所言，自事件發生十年以來，樂尋遠一直是自己照顧自己的。不管在您眼中，他照顧自己的方式有多少缺點，他總歸是靠著那些方式，成功熬過這一切活下來了。既然如此，憑什麼要他接受其他人突如其來的照顧，憑什麼讓他相信，別人建議他的是更好的方式。」

患天常陷入深深的困惑、無力與感傷。他想要彌補遠兒什麼，他需要彌補遠兒什麼，但遠兒似乎已經不需要他了。

一頁書方才說過的話迴響在耳邊——患公子，或許您可以先讓自己好起來。

「是我的錯，導致遠兒受這麼多年的苦，到現在仍然在受苦。我該怎麼讓自己好起來？我有什麼資格讓自己好起來？」

「各人吃飯各人飽，各人煩惱各人了。樂尋遠的苦是他自己的苦，您的苦是您自己的苦。就算您刻意讓自己受苦，跟樂尋遠的苦也沒有任何關係。世尊有大智慧大慈悲，但世尊終究只能教導眾生如何離苦，無法代替眾生離苦。」

一頁書的眼裡那麼慈愛，那麼溫柔：「患公子。好好懺悔，然後放下吧。懺悔，反省自己犯錯的原因。放下，不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而是用盡全力避免再犯同樣的錯誤。我們終究只是凡夫，難免要犯錯的。但就算犯了所有人都無法諒解的大錯，修行還是要做，日子還是要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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