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7 【六寂】黄雀（首楼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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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8)

樓主發表於: 2017-02-07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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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7 【六寂】黄雀（首楼一发完）

一个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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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祸苍龙倚着床把腿盘起来，手里正捏了把驳壳枪，枪把抵着手心，微微有些凉意。很奇怪的，他的手常年滚热，却暖不下一把枪。他这间客房正挨着街肘，南北窗户面对面开着，风也吹不通畅，进少出多，整间屋子是半死的人的胸膛，散发着朽烂气息。床边坠下大铁钩子，叮铃桄榔作摇摆，像吮净了皮的鸡爪子兜在头顶，有一种伶仃的荒怖。

“人只怕都到齐了，什么时候走？”他向窗边问了句。寂寞侯手里顿了顿，又一刀楔进了木雕里。没有脸孔的小木头人，浸泡在淡蓝的月光中，像浮尸。

“又是没脸的东西！”六祸苍龙吃吃的笑，从枕头边上摸出一包烟，叼来点了支，嘴边飘出两绺烟。寂寞侯刮着他的木头，嗑嗑嗑，嗑嗑嗑。他听的有点烦躁，擎枪对准他的后脑勺，恶作剧的嘴里发出“啪！”一声响。

寂寞侯微微把脸一沉，向着木头人吹了口气。他吹气的时候仿佛刚使完枪，要晾晾那滚热的枪管——人的一口气微不足道，借着意思意思，有点轻蔑的味道。他生了张白净的脸孔，因为有了年纪，略带着青苍，两边脸颊当中吸进去，越凸显五官的沉重，那种古朴的，凝肃的，古人一般的沉重。算不上英俊，但月光从那高高的额头上拂下来，使他整张脸静而哀，像佛龛上的微亮的一角佛面，有不可触犯的神秘。

六祸苍龙用食指搔着眉心，他由于长期皱眉在那留下深深的肉沟，衬着底下一双彤紫的大眼，虽然显老气，又不时透露出孩子的坏心眼。他爬下床，摸索着穿衣裳。屋里是亮，可地上躺着死人，血没涸干，踩着溜滑。死人是个胖子，让他捅的脂肪都流了出来，满屋一股子油腻的腥气。

他穿戴妥当了，走到门边回过身催：“还不走么？司马他们在城北接头，车只能停一会。”看了地上一眼，“等魔龙祭天的人来了，场面就不好收拾。”

寂寞侯咳嗽了两声，连刀带着木头人怀里一揣，他走过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把伞。六祸苍龙乜了眼提伞的那只手，石膏色的五根手指头，三根箍着黑戒环，突兀而冷淡的对比，缺乏人的鲜气。六祸苍龙心里起了一串疙瘩。他痛恨他的许多方面，他病怏怏有点瘪塌的脸，白的触目的手，手上死圈一样的指环，他的由于没有五官而更不怀好意的木头小人，他的聪明，顶要紧的是，再讨厌他还是离不开他。

他吃力了近半辈子，终于熬到了头，养成了肥猪，人人觊觎着，等着从他手里分赃。他也得了大佬的毛病，怕这怕那，从前他可不这样，他什么时候这样胆小唧唧的了？生怕身旁的人盖过他一截半载，动了贪心的念头。贪鬼惹人讨厌，聪明人更靠不住。

同甘比共苦要麻烦多了。糖像枷锁一样囚人，把人变成了溺毙蜜罐的苍蝇。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六祸苍龙是到了外面才发现有这样丰沛的月亮光，里外仿佛阴阳界。他有些惦念屋子里稳妥的黑暗，流动的异常缓慢的空气里堆着的血腥气，让人闻见了直犯困，许多秘密也不至于被发现。寂寞侯那个时候大概还不知道他一会要杀他，不过现在他整张脸暴露在强光中，浓眉大眼使任何表情都无可躲藏，一切就难讲了。

极窄的弄堂，蓝阴阴的一线天上来回穿梭着衣架子，晾满了男人女人的衣裤。老城到处飘鼓着人的内衣，穷人摇着穷人的旗帜，夜空像倒悬的混用的浴室，漂泛出一股浑浊的情色气息，这种情色十分廉价，像毒，顶贫穷的毒。六祸苍龙狠狠把眉毛拧起来。他的故乡也赤穷，童年最鲜明的记忆就是饿，任何白而圆的东西到眼中都像白汪汪的蒸馒头。当然贫穷也有贫穷的好处，人穷到了极点反而达到公平。他原先的经历，乃至出生都被他悉心粉饰过，可偶尔从嘴里冒出来的土话骗不了人。

一条有皮肤藓的大黑狗若即若离追着他们，不大敢于靠近, 脂黄的眼睛保持审度的态度。狗知道人的危险。气氛已经渐趋紧张了，就连六祸苍龙他策划了一切都觉得不对头。寂寞侯只有一个人，等他的人到了，给他一枪，一切都结束了，明明是很简单的事。他在口袋里摸着那把枪，指尖沁出汗，像地板上那个死人身上渗出来的脂肪。

接应的人迟到了，等了许久没见踪影。六祸苍龙扭过头向他笑笑：“那个木偶刻完了么？再拿出来玩一会？”他发根处湿浸浸的冒着冷汗，心却被火煎着，滋延的恐怖令他发狂发怒。他变成大写的憎恶，软弱的情绪使他敏感，寂寞侯的沉静也成为一项危机。寂寞侯用沉静饲养着他的惮虑。他居然心虚，杀人于他来说只是自我保证的一种方式，因为原始而更具有效率。可他居然心虚！

他们肩抵着肩并排站着，这时候那墙皮零落的屋角边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闪过之后，就有一枚子弹向两人当中打过来。啪一声，猝不及防的只看见橘黄的电芒一烁，一股尖锐的风迎面撞了上来，把整一片空气撕裂了两半。六祸苍龙本能扑向寂寞侯，弯起胳膊把人向旁边一带。子弹贴着他那条胳膊飞星一样掠了过去，在墙壁上铮一声打出冷而亮的刺目的花。他胳膊上豁开长长一道口子，破碎的衣料卷起来，沉甸甸一大汪血，沿着手臂像条小红蛇似的直溜溜的从袖口游在地上。
那个人一击而脱，只射了一枚子弹。六祸苍龙四顾一圈，血的气味反而让他亢奋，冷静，松弛。寂寞侯上半身直挺着，一只脚外撇，安安定定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死对于他好像从来不是威胁。六祸苍龙对他的反应并不吃惊，他知道他诡猾的心眼里藏着许多伟大骇人的思想，死亡或有可能是行践的一种手段。人命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便是火。

六祸苍龙想到这里，不由的觉得好笑，寂寞侯死静的表面下藏着乖张的激情，他终究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旺盛的激情总有一天会把人挫骨扬灰的。他想到这层,稍许放了心，没有什么比永恒的生更可怕的了。
寂寞侯矮他一个头，仰起脸瞅着他，他眼神定定的像两支过过夜的烛台，尖针直立着，凝固的蜡油像生肉一样在底下堆成一圈，善变善动的火苗也成死蜡。

他看着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他仿佛是信任他的。

这种念头令他快乐。他褪下染了血的外衣，衣服上渍着汗, 冷而粘，像化了一半的冻鱼。他把它绞成一条把子，使足劲的拧，倒也没滴下水来。他把外套抖了一抖, 搭在胳膊上，洋洋洒洒往前走，仿佛走着走着就把黑夜走完了，能见着太阳光。寂寞侯跟着他往前走。近街口的时候，只听见噗一声响，他的胸膛里，心尖上蓦的有一团空气炸开来，好似有一把剃刀把内脏剃出了毛边。他的前胸出现一个红点，急剧扩大，像在染缸上抠出了个洞，红色的河流挤压着往外涌。紧跟着有更多的红点连成一片。

他仰面扎倒下去，寂寞侯倒立的人形向他靠近了，举起冒着烟的枪，像吹木屑那样对着枪口吹了口气。
天下起雨，疏疏落落的滚圆的水点子，一粒一粒打在身上，映着浅蓝的月光，静谧而美丽，宛如一场无声而赫然的死亡。寂寞侯在他头顶支开雨伞，把自己留在外边。那伞下伞外也隔着阴阳界，动态和静态。他健壮的身躯变的轻而泛，像他老家河塘边上吹起的芦花，在深秋涮了金的风中把自己缓缓的摊开来———那种感觉又像迎着火炉摊一块薄饼，温暖而平实，有生活气。

手上却很重，寂寞侯最后弯下腰，在他手心放了一只木偶，小而圆的脸孔上浅淡的刻绘了小小的可爱的五官，如初生的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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