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2 【原無鄉X倦收天】同歸1~8 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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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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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6-11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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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 【原無鄉X倦收天】同歸1~8 6F

1、

        化身為金翅迦樓羅的倦收天在宛如琉璃的大香水海之上展翅，他已經精疲力竭，累得甚至連呼喚族人的力氣都沒有。他渴求著有什麽能潤一潤他焦渴的喉嚨，身下就是無盡的海水，但每一滴都是鹹苦無法入口的。眼前的碧藍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滿眼除了震撼，就剩下了深深的絕望。

        他是四大部洲內巨樹之上的最令族人尊敬與仰慕的存在，萬千族人將金銀玉石綾羅綢緞堆在他的足下，他自覺自己所擁有的，其實不過是系在脖頸上無形的枷鎖。不甘，不甘在這金碧輝煌卻死寂如墳墓的宮殿之中困鎖一輩子。

        倦收天生來無法感知人間喜樂，每日的樂趣，不過是踩著粗糲的樹枝，一點一點躍上枝頭，立於樹冠之上，一個人安靜地看著金色的太陽自視線的盡頭緩緩升起，看那輪白日將墨色的天與海漂成碧藍，行雲繾綣。無形之中有縷縷暖意隨擦肩而過的清風落於皮膚之上，花香撲面，倦收天舒服地瞇著眼，這才算是對這腳下的九山八海，有了一絲實感。

        成年之後，首次得到允諾可以離開去見識人間，第一個出現在倦收天腦海中的念頭，便是要追上那光線。

        哪怕那是虛妄。

        倦收天試圖再次舒展羽翼，拉開自己愈漸沈重的身體和粼粼波光之間越來越小的距離，身體卻是酸疼得不聽使喚。越是掙紮，越是下落，像是陷入了空氣裏無形的泥淖。

        那一片綿延水色忽然翻湧起了浪花，原本平滑如鏡的海面之下似有粼粼銀光在靠近。

        “若是你信任我，我可以幫助你。”

        海水之下回蕩著一個年輕的聲音，溫和而透明，如每天捎來曙光的徐徐微風。

        倦收天默然不語，那年輕的聲音繼續勸說道，“化作人形吧，我帶你往龍宮中去休息。”

        “為何要救我？”這樣問著，倦收天依然是一揮羽翼，額上金鈿滾過一層細碎的光華，片片金色羽毛便如飛雪般籠罩住他，虛光泛出金色的漣漪，幻化成人的軀體。

        失去羽翼的平衡，倦收天迅速向著水面墮去，可他沒有掙紮，眼神中甚至沒有絲毫恐慌，因為他不知道，對於他們一族而言落入海水意味著什麽。

        而在足尖即將觸到大香水海的那一剎，一只手破開水面，穩穩地托住了倦收天。

        在那四周的水流變得湍急，回旋分出一片空間，那年輕聲音的主人似乎是為了能讓倦收天信任自己，也化作了人形，他蓬松的銀色頭發像是沾染著凜凜的月華，此時正低頭將一顆辟水珠纏繞到對方雪白的腳腕上。

        “救人需要理由嗎？”他就像聽見了一句極為有趣的玩笑話那樣，開心地彎起唇角，抬頭看向倦收天，原本托著的手慢慢護著倦收天踩著水面降下直至與他同高，倦收天與他對視，那人的眼睛像是融合了天空與大海的藍。

        “我聽見了你的聲音，我知道你需要我，所以我出現了。

        ——我叫原無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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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5-06-11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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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龍族是海國中最為富裕的部族，他們的居所也是極盡所能裝飾得奢華無比，金碧與白玉相映生輝，潔白無瑕的鹽像雕刻著倦收天從未見過的神靈，全身裝飾著多寶瓔珞珠串。原無鄉拉著倦收天的手，步子慢慢的，牽引著他走過一條條打磨得光可照人的青石路，一步一景，看遍高低錯落的華美殿堂。

        第一次造訪海國的倦收天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好奇心，不至於像個孩子那般四下張望，卻也總按捺不住從眼睛裏發出亮晶晶的光，數度看得發癡。他隨著原無鄉追逐著魚群，尋找最為瑰麗的海珊瑚樹，貪心地想記住所有見過的美景。有原無鄉所給的辟水珠，倦收天在水中也能行動自如，與在空中幾乎沒有區別。若不是身邊海底景物與頭頂粼粼的波光，倦收天恐怕已經忘卻自己身在何方。

        不遠處隔了一叢蔓草，有陣陣嬉笑聲傳來，不過吹了一陣風的工夫，五六位身著彩衣的龍族少女便走到了跟前。她們輕巧地向原無鄉施禮後，便驚奇地圍著這位從未見過的客人打量起來，一邊紅著臉瞧，一邊還掩著嘴羞怯地說倦收天比誰家的小夥子要好看那麽多。

        清俊秀氣的陌生來客不擅於與人交往，在那些熱情少女們的包圍中窘迫得手足無措。雖然倦收天看起來還是面無表情，但站在一旁保持微笑的俊朗而尊貴的龍子殿下卻收到了他頻頻投來的，求助般的眼神。

        “好了好了，你們可是優雅嬌貴的龍女啊。”原無鄉看他被少女們戲弄得厲害，終於還是笑著上前解圍，“看你們這樣，我怎麽像是見到了一群夜叉呢？”

        “殿下您又打趣我們了。”少女們掩著口一齊吃吃地笑出聲來。

        原無鄉眼神無辜地攤了攤手，“他是客人，你們熱情過頭嚇到了人家可不好。”

        少女們便又嘻嘻笑笑互相挽著細白的手臂離開，像是浮走的一簇繁花，全身瓔珞寶珠叮當作響。

        海國幾乎沒有陸地上的花木，原無鄉卻覺得此刻有淡淡的香氣。原無鄉知曉倦收天來自迦樓羅族，他們本該是龍族的天敵。救自己的天敵到底是對還是錯？原無鄉自己也說不清，可他無法坐視有人在眼前墜入海中死去。但是看倦收天現在的表現，卻像是不知道他們互為天敵一般，真是有趣。

        “你似乎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場面？”原無鄉側過身問倦收天。

        倦收天一直牽著原無鄉的手而不自知，心有余悸還未平息，突然聽他如此說來，才發現自己手心都是汗不說，還抓得原無鄉手上留下了紅印子。

        “嗯。”

        倦收天輕聲回應，一頷首，然後像是隨意提及那般，淡然道，“我的侍女從不與我說話……”

        只是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原無鄉的腦海中卻勾勒出了無盡黑暗中唯一的一抹金色，像是灰燼中僅剩的一點微光。這突如其來的念頭，驟然湧至胸腔的不屬於自己的悲切，似利箭一般，快要將原無鄉的心刺穿。

        “那你該是，多麽的孤獨啊！”

        倦收天聽聞後一下楞住，孤獨嗎……他茫然地看著原無鄉，眼中的清光黯淡下去，沈默了一刻，聲音輕得像是喃喃自語，“我不知道該如何定義這種感覺，也許是叫這個名字吧……”

        原無鄉繞到倦收天身前，展開雙臂將他摟住，手緩緩抬起，托著他砂金色的頭發輕輕摩挲，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沒關系，以後不會了。”

        原無鄉停頓了一下，眉梢眼角都綻出溫暖的笑，“因為你有我。”

        倦收天輕輕“嗯”了一聲，想了想，伸出雙臂緊緊回抱原無鄉。

        這時，倦收天身上迦樓羅族特有的鈴鐺發出了奇特的聲響。

        原無鄉與倦收天一齊看向倦收天腰間系的那塊垂掛著小鈴鐺的寶石飾物，它正震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淡金色光暈，如同某種警示。

        倦收天垂首不語，原無鄉看著倦收天有些失落的表情，忍不住關切地問道，“是族人在召喚你嗎？”

        倦收天聞言抬眼與原無鄉對視，原無鄉在他那雙琥珀般的眸子裏看見了無措。他幾番踟躕都沒有出聲，原無鄉便也默然站在他身邊陪伴著。

        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分別的話終究還是要說。

        倦收天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將這句話說出口的。

        “我必須離開了。”

        “嗯，讓我送你一程。”

        就此無話，二人沈默地並肩而行。

        水面漸漸地靠近，原無鄉突然拉住欲離開的倦收天，“你有什麽喜歡的嗎？我送你一樣禮物留念。”

        其實原無鄉心裏明白，倦收天的地位絕不會低，甚至龍宮的一切他可能都沒有放在眼中，但就是想留些什麽在他身邊。這樣，即使以後真的再無機會相見，也能替自己陪伴在倦收天身邊。

        “你給我的這顆辟水珠。”倦收天指了指腳踝上用絲帶纏繞著的圓珠，通透明凈的珠子上流轉著一層奪目光彩。

        “好。”

        “那我該給你什麽？”倦收天有些為難地問。他這次出來未曾想過會與原無鄉相遇，身上什麽都沒有帶，他蹙著眉，註視著原無鄉的眼睛裏盛著莫名的失落。

        “不要皺眉，”原無鄉抬手撫平倦收天的眉心，唇角掛著淺淺的微笑，“你已經把禮物給我了，只是你還沒發現。”

        倦收天愕然，抬頭看著原無鄉，“什麽禮物？”

        “你的名字。”原無鄉牽起倦收天的手，握著它貼上自己的心口，隔著薄薄的衣物，感受掌心雖然輕微卻是真切的跳動，撲通撲通。

        “見你的第一眼，我就將它藏進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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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倦收天走在無人的沙灘之上，近海的沙地細軟，赤腳踩去，平整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個深陷的腳印，在他走遠之後又被海水沖刷平整。海水沒過他的腳背，浸潤著他腳腕上縛著的辟水珠，絲絲清涼從皮膚上漫過，帶走他的腳趾上粘著的些許沙粒。粗糲的觸感磨著腳底心，不是痛也不是癢，一種隱隱的奇異感從體內迸發出來，說不出的心情令他不由得在海風中忘形地躍起。

        “哎呀，這沙地絆腳，你可是當心別崴了腳。”
身後有人扶住倦收天的肩膀，一聲輕笑。倦收天側頭，那人帶著笑意的目光引得自己都被牽引著，繃不住微笑的表情，唇角略微帶起上揚的弧度。

        “你為何發笑？”

        “見你開心，我自然也是高興。”原無鄉又是一笑，“等久了嗎？”

        “不，沒有。”倦收天抬頭，原無鄉的身後是深藍如綢緞般的延綿海面，正一點一點融化著西墜的金日，閃爍著的粼光星星點點全數落入他的眼瞳，“我也耽擱了許久，與你不過是前腳後腳。”

        “嗯，不說這些了，這次約你出來，是正好趕上了人間的荷麗節。我呀，小時候曾見過一次，人們皆是載歌載舞慶祝春日的到來，互相拋灑花朵以示祝福……早上還有些混亂，晚上大概人會減少些許，我們這時再去，既能盡興也不太容易暴露身份。”

        倦收天點頭，欣然走了幾步，與原無鄉並肩從這大香水海岸往人間而去。

        空氣裏彌漫著的都是春的氣息。

        孩童們嘻嘻哈哈推搡著鉆過人群，互相招呼小夥伴，靈活如魚兒般來回穿梭著；各地來的商販立在自己的手推車邊，叫賣聲不絕於耳，重復著對自家商品誇耀的言辭；戴著面紗的少女摟著情人的胳膊，溫順地依偎著，且行且停，時不時地竊竊私語；篝火旁盛裝的舞女不停旋轉舞動著，衣擺翻飛如海浪翻湧，滿身金鈴鐺搖出清脆的聲響，美艷得勾魂奪魄……

        有赧紅了臉的小姑娘從旁邊小跑過來，攔在原無鄉與倦收天面前，彎腰施禮後送上了模樣精致的糕餅。兩人相當驚喜地接過，相視而笑向她謝禮，還不及開口祝福，那女孩已經快步追上自己的女伴，嬉笑著走遠。

        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帶著最為友好的笑容與他們擦肩而過，他們也報之以微笑，交換著祝福，而這似乎就是幸福的感覺。
手中捏著的糕餅帶著酥薄的表皮，這是倦收天不曾見過的食物，他看了許久，幾次沒舍得下口。原無鄉瞟了眼他的反應，忍著笑沒有開口。

        終於待倦收天張嘴要咬下時，人群裏忽然又有了一陣湧動，倦收天猝不及防，被推得腳下一個踉蹌。

        原無鄉眉一皺，橫臂為倦收天攔出一片空間好讓他穩住，“小心！”

        “無事……唔！”

        這一聲低吟未出時，原無鄉倒是什麽也沒想；這聲發出來，他就不免把心提到了半空：是崴著腳了還是撞到了手臂？有無淤青傷口？是否嚴重？千般猜想，諸如此類。

        “倦收天！”這一句差點把他喊得岔了聲。

        “我無事，只是……”倦收天擺擺手，輕嘆一口氣，站直了以後展開手掌，將手中原本襯著糕餅的襯紙托給原無鄉看，嘴角沮喪地向下垂了一些。

        原來是不慎將糕餅給掉了。

        倦收天真是至情至性啊。原無鄉哭笑不得，暗自感慨之余，不自覺又從心中生出幾分情愫來。

        “你呀，”原無鄉捏著自己剩下的半塊糕餅，大方地朝向倦收天，“我已經咬過了，你若不嫌棄，這半塊拿去嘗吧。”

        設若拒絕了，是不是就算嫌棄了呢？倦收天想了一會兒，仍是不知自己是否應該伸手去接。

        原無鄉看著他的反應搖頭苦笑，“再猶豫連我這塊都得被撞掉了，來，張嘴！”

        倦收天探身過去咬那半塊糕餅，原無鄉正往他嘴裏餵著，又擔心倦收天把襯紙吃下去，於是曲起手指將襯紙勾開一些。只是配合得還不夠默契，原無鄉的手指收的速度不及倦收天咬下去的速度，一不小心，倦收天的唇齒便與原無鄉的手指貼到了一起。

        兩人頓時一凜，隨即各退一步異口同聲道了聲抱歉，只是這聲音幾乎就淹沒在喧囂裏。內心無不慶幸天是黑的，這便不必擔心對方看見了自己的窘態。

        本只是件小事，氣氛卻莫名尷尬。面前的倦收天還低著頭，原無鄉不禁搖頭而笑，“我們就這樣站著做什麽呢？前面的路還很長。”

        倦收天點頭，仍是一言不發，不過終是將頭抬起，不知所措地與原無鄉對視。唇角還沾著殘留的餅屑。

        牽過倦收天的手，感受到他並沒有抵觸的情緒，原無鄉放心地握緊，“走吧。”

        腳步慢慢緩了下來，有清晰的樂聲穿過人群傳來，如風過天網，百寶齊鳴，恢弘異常。這般登峰造極的演奏，怕是連最擅長舞樂的乾闥婆族都少有人能與之匹敵，原無鄉被勾起了興趣，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奈何人群圍得緊密，沒有一絲縫隙可讓他擠過。倦收天看出了他的想法，拽了拽他問道：“你想看嗎？”

        “自然，”原無鄉輕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不過你也看見了，我們大概只能在外圍聽著了。”手腕一緊，原無鄉

        被拽著向外走。

        “我有辦法。”倦收天眼瞳內閃過一絲熱切的光芒，反手抓住原無鄉的手腕，竟是逆著人流向外圍跑去。

        嗯？

        一棵巨大的榕樹像雨雲般伸展著，原無鄉站在樹下，哭笑不得地撫摸著近乎垂直於地面的樹幹，“這，我可爬不上去……”
毫無防備的，倦收天的手伸過原無鄉的腋下，像是撲進懷裏般將他抱住。而後熏風一陣，原無鄉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只看到飛羽撲面，再定神，他們已經身處樹冠之上，樹下之景一覽無余。

        “倦收天啊，以後在人間，還是不要現出你的翅膀，太過危險了。”見倦收天似懂非懂的反應，原無鄉溫柔一笑，忍不住感慨道，“不過，在高處能看見這麽多地面上看不見的景致，還真是羨煞人啊。”

        倦收天回憶一般輕聲敘述，“那日在海上，我看見了四國天上星辰的光芒，須彌山翠色如屏，寶珠瓔珞般的垂落的天網，海中金花銀葉的蓮花……”

        最後的尾音消隱在原無鄉的深吻之下。

        身後的樹幹讓倦收天不能退避分毫，他也承受不住原無鄉深情的目光，只能緊閉上自己琥珀般的眼睛，原無鄉將他壓制在樹幹上，這緊張得連翅膀都收束攏起的人，他一刻也不想放開。

        “那些我都不曾看見，但那日，我看見了你。”

[ 此帖被蘇眠在2015-06-13 06:0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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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5-06-13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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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聖子……”

         如同往常一樣結束冗長而無聊的會議後，倦收天行完禮推開門正要走出去，冷不防被叫住了。

         須發皆已經花白的長者拄著長杖從迦樓羅王的座下出列，枯木杖上裝飾用的綠蘿垂掛而下，隨他蹣跚的步履慢慢晃動。倦收天轉回身，盯著那條綠色看了許久，而後才與那雙如泥沼般的眼睛對視。

        “迦樓羅族的聖子，請向大家解釋這是什麽？”

        長杖所指，是倦收天裸露在綢緞包裹外的腳踝。

        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用細絲纏繞其上的那顆散發著光華的辟水珠。

        倦收天順著大家驚詫的目光低頭看去，而後抬頭，再見那綠蘿時已經失掉了方才的興味，此刻只覺像是條綠色的毒蛇，還嘶嘶吐著信子。

        一顆辟水珠有什麽需要解釋的嗎？倦收天不懂，他皺著眉站在原地，一時間耳邊全是與會眾人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

        “辟水珠。”

        他這樣回答了，聲音帶著理所當然的堅定。

        一片嘩然。

        大殿的深處的寶座上坐著湖綠頭發的年長王者，他的面容沒有絲毫風霜侵蝕的痕跡，早就知道隱情的他不著痕跡地斂起惋惜的情緒，解圍般地開口，“這辟水珠，也許我的孩子他只是在海邊的某處偶然拾得的……”

        “吾王，您不能再包庇他了，龍族怎可能讓辟水珠輕易落入迦樓羅族人手中，倦收天他必然是與龍族有所勾結。您憐憫，仁慈，善良，但在這件事上您必須有個決斷，倦收天需交出這顆辟水珠，或者就由他去引出深海中的龍族。”

        “這嘛……”央千澈沈吟，身為金翅迦樓羅的王，他需要為大局為重；但眼前的倦收天也是他不能舍的。

        倦收天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手指捏訣做出防禦的姿勢，凝視著央千澈，不由苦笑起來。居然為了一顆龍族的辟水珠要與族人為敵，甚至，連親自將自己帶大的央千澈也不能信任了嗎……

        “我拒絕。”

        他的聲音並不響亮，眼前所有人都突然變得陌生，為了蠅頭小利像是要將他一步一步逼入絕地，而他的身邊空無一人。

        他想起那透明而溫柔的聲音，如同和煦的晨風，頓時安撫了他孤獨的心緒，給予了他勇氣。倦收天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把雙手背到身後，看著那些長者們，“我不會這麽做的。”

        “你是迦樓羅族的人啊，有了這辟水珠，族人就能征服更多更遠的山脈河流！況且以你身份，你，又怎能與龍族廝混？！”

        “他救了我，倦收天絕不做背信棄義之事——”倦收天上前一步還想為自己辯解，還未說完話又被人搶白。

        “你怎這般執迷不悟！”

        花白胡須的老者怒極，長杖敲在地板上篤篤作響。

        倦收天索性不看他，撇過臉眼簾低垂，金色的眼睛卻無法避免地黯淡下去。唇齒間繞著那個名字，宛若低吟著最神聖的詩歌，那是他現在唯一的慰藉。

        “愚蠢啊！”

        此刻的迦樓羅族長者變得冷酷而兇煞，如同羅剎般，一聲喝罵，在場眾人皆是一震。

        央千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從王座上起身想要阻止，但為時已晚……

        羅幕下站著許多侍女，美酒與烤肉，水果與牛奶滿滿地堆砌在她們手中的金盤上。長者從中拉出一位較小的侍女，枯瘦的手抓著她雪白柔軟的手臂，在她的驚叫聲中將盤中的肉全部翻倒而下。

        倦收天在女孩無措的驚呼聲中轉回了頭，直直地看見那整塊的肉帶著食物的香氣掉落在地。

        “看看啊，無知的孩子！這就是龍族的肉，這就是你每日所食，現在你清醒了嗎？你每天所食的皆是你所謂的救命恩人的血肉——”

        “住、住口……住口！”倦收天的怒意全數化為肉眼可見的氣勁，金色的光暈帶著凜冽的殺意從他全身激蕩而出，直直襲向長者。

        沖至眼前的風刃，還未見血就被一陣袖風化解。

        “倦收天……”

        倦收天木然地抬頭，也不說話，也不動作，楞楞地呆立在原地，看著央千澈緩步向他走來。央千澈的臉上滿滿寫著心疼。

        “倦收天，他們沒有說錯。”

        他們說，倦收天你所食是你救命恩人的血肉。

        他說，他們沒有說錯。

        不……

        突如其來的絕望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他的咽喉，不願相信的他只有竭盡全力掙紮。

        不——！！！

        倦收天再也承受不住，一個踉蹌向後退去，直至撞上柱子才能勉強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形。額頭無力地抵上手背，倦收天急促地喘息著，額頭上滾下了大顆大顆的汗珠，然後他俯下身開始嘔吐。

        央千澈又是心疼又是懊惱，這才不過幾日工夫，倦收天竟然就將一片癡心付與那龍族，他不由長嘆一口氣，“也罷，今日長老既然把話挑明了說，那我也不能偏袒你。龍族與我們畢竟不是一路人……”

        倦收天腦子裏像是燒了沸水，全是一片混沌，反復翻湧著的只有那句一直被他忽視的事實，像是鋒利的刀刃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剜著他的心，直至鮮血淋漓。倦收天你所食是你救命恩人的血肉。

        原來他與原無鄉的相遇從頭到尾都是個錯誤，自己甚至差一點點就害了他。

        可偏偏……就入了心。

        央千澈懂倦收天是個什麽脾氣，看見他此番模樣也軟下了心，上前伸手撫著他的背為他順氣，附耳低聲道，“我也知曉，你定是萬分不舍，可當斷則斷，你與他繼續糾纏下去，不過是徒增對方的煩惱……不如就此收了心，也算放了對方一條生路來報答恩情，就此兩不相欠……”

       倦收天嗚咽一聲，他其實已經吐不出任何東西，翻騰著的惡心感讓他胸口生疼，一口一口幹嘔著，企圖壓下這股感覺。他抬起手背顫抖著拭去自己唇角附著的穢物，雙眼浸滿淚水，看著眼前逐漸變得朦朧的央千澈，無力且不甘地輕點頭。

        他張了張嘴，一個“好”字還未說出口，喉中一口腥甜噴出，在眾人的驚叫聲中，染得白玉石柱上一片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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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5-06-13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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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事情就是這樣。後來，聽那些路經九山巨樹的乾闥婆族人說，迦樓羅族的聖子摔碎了辟水珠，長老們大怒，於是將他囚禁。而迦樓羅聖子也自此拒絕進食，整日郁郁寡歡的，很快就虛弱下去。迦樓羅王也束手無策，還請了乾闥婆族人來彈琴舞戲，可情況也不見絲毫的好轉……”

        年輕的龍女還想繼續說下去，一只手象征性地攔在了她嘴前，“行了……我知道情況了。”

        於是她合掌，俯身向龍子行禮，退到了角落。

        “我這是救了他，又害了他嗎……”原無鄉失神地自語，在宮殿中徘徊著，突然就轉身朝外面走去。

        “殿下要去哪？”

        原無鄉屏住呼吸站住了腳，頭也不回地對著室內的親眷說，“去找倦收天。”

        “不許去！”紫色衣裙的少女連忙從貝殼上躍下，張開雙臂氣急敗壞地攔在原無鄉面前，“就知道倦收天倦收天，上次他沒吃掉你算你走運，現在你居然還要去找他，不要命啦？！”

        “此事皆是因我而起，若有什麽痛苦，也不該由他一人獨自承擔……我要找他賠罪。”原無鄉心意已決，固執地往外走，“我要去找迦樓羅的宮殿。”

        “你，你這不是去送死嗎！”聞言，紫衣少女眼淚立即啪嗒啪嗒地滾落下來，楚楚可憐地去拉原無鄉的手臂，抽抽噎噎道，“原無鄉哥哥，別去……不要去……”

        原無鄉嘆了口氣無奈摸摸女孩的頭頂，“不要哭，乖。”

        “那你……不許去！”

        “若不是我那日的荒唐舉動，倦收天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而我居然直到現在才知道他承受著多麽大的痛苦，這更讓我無法原諒自己……”原無鄉苦笑，“龍族業力深重，被迦樓羅族啄食是我族逃脫不了的命運，既然上天註定有這苦報，要我葬身迦樓羅腹中——”

        原無鄉沈默了足足有一刻鐘時間，抬手用力壓住自己心口，心跳轟鳴。

        “那原無鄉甘願死於倦收天的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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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5-06-13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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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倦收天安安靜靜在矮榻上睡著，呼吸微弱但所幸還是均勻的，他身下堆著許多的軟墊，幾乎將這消瘦的人埋在內中。室內垂著厚重的簾幕，黑暗得連日夜更替都難以感知，倦收天的世界是一片混沌。

        就在他為能夠真正得到屬於自己的東西而高興的時候，業力輪回嘲諷般告訴他，那只是一份錯付的感情，它永遠不屬於你。真正的殘忍不就是這樣嗎？讓你品嘗完珍饈然後割掉你的舌頭，看一眼美景接著挖掉你的眼睛，讓你只能懷抱著再也得不到的幻影。

        恍惚與悔恨像是邪火燒灼著倦收天，清醒時的痛苦讓他一心只想投入那片靜逸的永恒黑暗之中。

        原無鄉緩步上前，單腿跪在倦收天的榻邊，像是怕打碎最珍貴的寶物那般小心翼翼地拾起他垂落在墊子上的手，手指溫柔地扣在倦收天冰涼的腕上。

        “原……無鄉……”

        躺著的人自渾渾噩噩中緩緩睜開眼，蒼白的臉上帶著深重的的疲倦。倦收天氣息微弱，卻也還是竭盡全力動了動缺乏血色的嘴唇。

       念的還是原無鄉的名字。

        “你怎麽知道是我？”原無鄉的聲音沙啞，努力對倦收天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他是真的覺察到了來人是自己，還是這幾日來一直……原無鄉無法得知，但這臆想讓自己傷感得不能自已。

        倦收天點了點頭，又像是沒有，抬起被原無鄉攏住的手，指尖按上原無鄉心口的位置，“因為……我在這兒啊……”

        抓緊倦收天堪堪滑落的手，原無鄉將倦收天的手心貼上自己冰涼的臉頰，滾燙的溫度讓他皺眉，沒有血色的臉更是讓他難受，“你在生病，你為什麽不對自己好一點？”
倦收天沒有回答，莫名其妙地笑了，“那你為何要來？”

        “我從來不是能坐視別人受難的人。”原無鄉將倦收天扶持著坐起，他的頭便倚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業力輪回，迦樓羅族人自焚而亡後會化成琉璃寶珠…………但我不曾懼怕過。”倦收天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他突然向原無鄉道歉，“抱歉，我怕我的族人會對你不利，所以我把辟水珠摔碎了……”

        “無事，龍宮中還有很多。”不祥的預感驅使他堵住倦收天的話，原無鄉打斷倦收天道，“你喜歡我以後拿給你，我再帶你去龍宮，去追趕那些魚，找那些珊瑚樹，看那些我們還沒看過的景色……啊，對了！那些龍女們還記掛著你，這次，你要好好和她們打招呼——”

        “原無鄉，”無力地喚一聲原無鄉的名字，倦收天扯出一抹苦笑，“我沒機會了。”

        “不會的！我保證我們——”

        “多謝……我死後，琉璃寶珠……你要收好……”努力地想說給原無鄉聽，可自己能聽見的聲音都只剩下了微弱的一絲。

        “誰準你自作主張的……倦收天！”原無鄉突然抱起倦收天，覺察到他的體溫正在慢慢升高，皺眉將他緊緊鎖在懷中，低頭以吻封住那張在他看來突然變得聒噪的嘴，存在眼眶裏的悲慟就沿著臉頰滾落。

        “你以為我千辛萬苦找到你，是為了讓我們分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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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5-06-13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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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央千澈久久註視著眼前這一片焚燒過後的灰燼。

        滿目的灰黑掩蓋不住其中的一點光華。

        他長嘆一口氣，走上前去，俯身用手掃開焦灰，拾起那點亮色，晶瑩剔透的表面之下像是蘊藏著一簇星光。

        那是一顆碧青的琉璃寶珠。

8、

        據婆羅門教神話記載，天下有迦樓羅，為護持佛的天龍八部之一，由威德、大身、大滿、如意四大迦樓羅王統領。迦樓羅有種種莊嚴寶象，金身，頭生如意珠，鳴聲悲苦，每天吞食龍王和毒龍。

        龍與同為天龍八部之一的金翅迦樓羅是死敵。龍有卵、胎、濕、化生等之別，為卵、胎、濕、化生等四種金翅鳥所吞食。但是龍身有毒，於是迦樓羅體內毒氣聚集，最後無法進食，飛往金剛輪山，毒氣發作，全身自焚，只剩一顆純青琉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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