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06 蒼蒼，1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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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蕩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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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樓主發表於: 2014-10-07 20:1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06 蒼蒼，11F

※這主題往後都拿來貼素鈴&素氏一家相關好了，畢竟都是短篇。

莫忘－

之一－

遠離了江湖，他還剩下些什麼？

走過一個又一個城鎮坊市，覽遍不屬於武林的世俗樣貌，他卻反而漸漸忘卻了一些不該忘卻，但偏偏又忘記了的事物。

一身素裝立於大街底的豆腐攤前，卸去蓮冠拂塵的素還真喝著溫熱的豆腐湯時，心裡總想著這湯好像少了一味，以致入了口，卻嚐不出豆腐湯的香滑滋味。

當他立在江南水鄉的亭台樓閣間時，眼裡彷彿得見那綿延十里的紅燈映照，在迴廊盡處，總會有個一身紅衣的女子言笑晏晏地開口對他說著什麼。

而當他乘著小舟由著船夫撐篙在蜿蜒的河塘裡穿梭過無數蓮花時，他又會想著，總該有幾隻斑爛蝶影優游於花間。

究竟遺忘了什麼，連他自己也摸不透、想不清，就只是一站一站地，往著彷彿在呼喚他的水鄉澤國而行。好像除了循著心底意念而前行之外，他便找不到自己為何而來的理由。

每個錯身而過的人都像是他在尋找的心中影，卻又總在回身佇足凝眸時發現那不過是重疊了他心中所思的一抹幻像。

不是不曾想過放棄，但心裡總有個執拗的聲音在說著，一旦回了頭、離了開去，就什麼也找不到了。

但他究竟為何而找、為何而尋，在走過一個又一個的城鎮時，他仍舊釐不清；只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所以要去尋找足以填滿那個缺口的人或物。

之二－

雨聲淅淅瀝瀝地響了數日，倚窗而坐的素衣書生清俊的眉眼間只是一片寧靜，沒有半點因雨受困而離不開的煩躁。

每日晨起，聽著窗外的雨聲，他只是坐在客棧靠近窗邊的方桌上，擺上了文房四寶，磨了墨便揮畫而起。有時是寫字帖，有時則是繪繪窗外雨景。只是在那點滴灑落的線條裡，似乎總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輪廓，卻又辨不得虛實。

客棧的掌櫃問過他是否在等待什麼人？但他卻總是猶豫了半晌後，輕輕搖頭，溫和微笑著說了聲：「無，劣者並沒有在等什麼人。」

畢竟他連在追尋著什麼都無法清楚掌握著，又如何能肯定他是在等誰呢？原來曾經名滿天下的素還真，一旦卸下了武林重擔回歸平凡時，卻是什麼重要的人事物便再也想不起來了的任由他們在指縫裡溜走。

「素先生，不知您現在是否方便？」

仍舊在觀覽雨景的人忽聞耳邊一聲帶有猶豫的呼喚，一身白衫的素還真微轉了轉頭，面帶微笑地看向正有些侷促不安的店小二。

「怎麼了嗎？」

溫和穩定的聲音讓本來有些緊張的店小二忽然放鬆了下來，只見他有些靦腆地小聲問著。

「聽掌櫃的說，素先生懂醫術，不知能否替我家老母親看看？她已經懨懨地數日不肯進食了，但附近的大夫都說我那老母親只是胃口不佳，過些日子便好。但她數日皆是如此而只喝清水，我心有不安。」

「無妨。畢竟連日大雨，劣者也不好繼續趕路，不如就在此做件好事。」

坐正身軀，動作輕慢優雅地收拾著方桌上的宣紙筆墨的同時，間接應了店小二的唐突要求。

「謝謝素先生，那我現在立刻去帶我老母親過來。」

迭聲道謝，店小二腳下也沒停的飛快轉身入了後堂，準備將自己的老母親扶出來。

「小哥慢些來，不急。」

溫和的聲音響著，卻已傳不入那心急如焚的人耳裡。素還真低頭望了眼今日又是一幅未完成的江南煙雨圖，只覺得勾勒在畫紙上的朱紅有些熟悉。像是將要浮現出什麼般的，卻又總在他想起前消失。

只是放不下而已。

之三－

幫小二哥的老母親診完脈、寫了幾帖藥方子後，那老嬤嬤便一直瞇著昏花的眼盯著他打量。

素還真見此，倒也沒說什麼的只是笑了笑，由著外表看起來比他老，卻實際上比他年輕許多的「老人家」看著，反正也與他無礙。

「素先生啊。」

老嬤嬤蒼老的聲音裡有著莫名的歡喜。

「老人家，怎麼了嗎？」

看著老人家伸出手來輕拍著他的手，素還真依舊是一貫淺笑地問著。

「您跟以前在我們這裡義診的素大夫長得好像啊，一樣的漩渦眉、一樣的樣貌，而且都姓素呢。素先生認得否？那個叫素續緣的年輕大夫？他跟您一樣，是個很好的大夫呢。不過他前些日子離開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

素續緣……嗎？恍恍惚惚地反覆咀嚼著這三個字，早已忘記很多事的腦海裡彷彿要想起什麼般的翻湧開來。

當素還真正在苦苦思索的同時，一名身著白衣藍褂的青年撐著把油紙傘，緩緩自滂沱雨中而來。

傘上繪著斑爛紅蝶飛旋在一朵朵亭亭淨蓮上。

青年走入客棧簷下，站在外頭向裡頭瞧著正稀稀落落坐著幾個人的大堂，而後目光與那正抬頭的人相對而上。

只見青年綻出一抹與素還真極為相似的溫和笑容，慢慢地向他開口。

「爹，你已出來十數日，娘讓我來這喚你回家吃飯了。」

看著青年如他亦似她的相貌，素還真才恍然想起，縱然離了江湖，他總還有個一直有人在等他回去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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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4開稿
2014.10.06完稿

[ 此帖被滌蕩千古在2017-05-13 15:34重新編輯 ]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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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1樓發表於: 2014-10-25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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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塚－

那日的雨勢如瀑傾洩，暗沉沉的天色彷彿將要墜落下來擠壓苦境大地似的濃重。

一襲白衣廣袖卻恍若未覺地，僅是擎著把傘面繪著綠荷清葉的油紙傘，兀自佇立在一處孤墳前。孤墳無名，僅有風之一字被人深深刻劃在碑上，濃豔丹朱猶如鮮血初初染上般的赤腥；亦如她當年一身紅衣絕色，端得是無比傾城卻只得淒涼結局。

傾盆雨勢斜飛，浸染了他素白衣衫，亦打溼他未束髻的雪髮三千，腳下早已匯聚成窪的泥水淹過他套著鞋襪的雙足，卻撼不動他未曾稍移的腳步。隨著傘緣落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濺在水窪裡，被大雨聲一掩而過。

名滿天下的賢人總有不堪負荷之時。當他不想讓人尋到他的時候，他便會來到這處墓地，即使只是靜靜地站上一日光景，也從不覺得疲累；只是偶爾在面對孤墳無語時，會陡生一股蒼涼孤獨之感。

他知那人性子，雖是曾經名震一時的高傲才女，但本質上的寧靜卻讓她不願受太多人打擾；因此在初立此墳時，他便已為她設想好了一切，不曾題名的墓碑與排佈在孤墳四周的奇陣，縱有人行經此處，也不過只以為見著一片荒涼野地。

也算是為他偷得一片清靜地，能夠短暫片時不需去面對這滾滾江湖、事事紛擾；只有他與她，靜立相對，縱然無語，也總能令他心安。

他一生之幸是遇見她；她後半生的顛沛流離，亦是遇見他。誰是誰的心魔、誰的執著與執梏，似乎早已在糾纏難解時便再也分不清；或許便如拈花一笑的佛陀云：「情之所起，乃在一字緣。」緣起緣滅，是孽是幸，誰又何能說得剔透？

「然而多年過去，妳卻始終不願入我夢來，是猶仍在怨吧？。」

遠離江湖的愛子總會在他少有的幾次前往探視時，與他提起日常瑣碎；偶爾，他會說著哪日又夢見了母親微笑地抱著仍是孩子模樣的他，輕輕笑著說：「其實最難為的是素還真。」

或偶爾，他的孩子會說母親在他的夢裡交代著，別讓他這任性的父親又枉顧前輩叮嚀而一意孤行，弄得滿身傷回來令人憂心。

所有的所有，皆是他們的孩子說；而她卻始終不肯在夢裡見上一見。

他總以為只要閉上了眼，或許就能再見；原來不過只是自欺欺人。畢竟她曾說過，素還真不死，此生不再相見。縱然她已芳魂渺渺，他卻依然活著，肩負著這名為天下的擔子。

「那麼當有朝一日素還真不在了，妳是否願意再見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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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5開稿完稿

字數不多，索性就併成了一篇。

[ 此帖被滌蕩千古在2014-12-07 11:5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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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2樓發表於: 2014-11-23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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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顏－

朱雀雲丹有沉魚落雁之容，怎會是妳這種醜陋的女人呢？如此醜顏，怎配得上吾素還真？

昔時語，今日殤，哀哀餘音繞耳不斷，東逝水，枉斷腸。

指下冷，一遍一遍撫觸著微泛涼意的細膩，聲聲喚，不過一次又一次確認掌間撫到的生命息氣。

經別離，處處憶；指間流沙難握，相思聲聲慢。

那夜風寒，閨閣暖帳卻是熱氣薰然，錦被微亂翻紅，疊於床笫間的身影微微喘息。

燦如明星的眸光水波盈盈，清冷微笑著抬頭仰視。

『素還真，你愛的不過是這張臉。』

豔冠群芳、睨天下而無匹；縱然輓歌已響，驕傲如她仍是一如以往睥睨著伏於身上、聞名天下的智者賢人。

『朱雀雲丹名動天下，才情樣貌皆不俗，素某不過心動而行。貪著一張相貌嗎？這因由倒是不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劣者亦是一介凡俗。而妳，真是朱雀雲丹嗎？』

微動挺進，看她輕蹙眉宇而咬唇，向來溫文儒雅的相貌有著一絲嗜血的快意與滿足；長著薄繭的修長指尖輕輕地、一遍又一遍撫過那張明媚豔色。

『酒是穿腸毒，藥是迷情蠱，而你真真痴迷於此否？不過只是一場交易。』

波光流轉，端的是傲氣不屈，眼裡淌下的清淚卻是無聲訴別離；此生情緣淺，一晌貪歡已是足夠。明日天涯，相見已難，又或是青塚一坯伴斜陽。無名之名，既已無緣，何訴此生？

『無名的妳，足以成為素某一生夢魘。』

輕聲笑，伴隨疼痛，她更溢出滿腔苦澀與驕矜。夢魘嗎？或許轉個身，便從此相忘於江湖。

『彈琴自娛，非素某之專長，宮主何以為難素還真呢？』

昔時藏身四琴武宮療復受創之軀，他曾笑語不擅琴藝；然曾幾何時，他開始喜歡彈琴寄相思？記憶中的那抹身影，最喜獨坐亭間，巧指撥弄箏弦音，而後回身溫婉矜持、揚眉一笑；滿目山水麗色，比不過眉間那抹朗朗風采。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是誰形單影隻？是誰比翼雙飛？

『素還真，風采鈴是誰？』

那夜戲言，她將是他一生夢魘，果成日後一生桎梏。拋、不願拋；捨、捨不下。於是放入心裡，細細反覆低吟再三。

望著眼前嬌俏少女別有所圖的探詢，他僅是輕笑微應，不過是名奇女子；早已闔上的心門，住了一個人已經足夠。七日約，種得一世情深、更許三生白首不相離。

她說，他只是愛她那張傾世容顏；然若他僅是貪戀那張臉，她是決無誕子之可能。早已明知的答案，只是當時誰也不願戳破那層薄弱紙牆，以免兵敗如山倒。韶光易逝、紅顏易老，惟那熾熱靈魂永生不朽；引他癡迷的，從來只是她的傲世風骨。

婉轉低吟輕響，他僅是側身撐起下頷看著指下微顫長睫；在那雙緩緩睜開的恍然雙眸注視下，慢慢俯身含住她泛涼菱唇。

既是禍世容顏，那便就此更易；從此世上再無風采鈴，僅有素還真一生，最美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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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2開稿
2014..23凌晨四點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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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4-12-07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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摺扇－

秋風朔朔，吹拂一片芒草低垂；一身素衣儒衫，白髮披垂身後，僅於髮間以黑繩鬆鬆綁起的素還真，正站在廊前簷下，側倚半敞門框眺望環繞小屋四周、時節正盛的一片金芒。

身後屋內裡間，琴音如流水，低迴婉轉卻又盪氣迴腸；有江南風光的吳噥軟語，亦有北方金馬干戈的豪氣壯闊。簷下人眼半瞇，持著一柄摺扇的手正唱和著拍子似地輕擊另一面攤開的掌心，微啟的唇亦輕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那是幾無人可見的放鬆愜意。由著散髮隨風亂而僅持一介儒生風姿，伴著風鳴溪唱，和著琴音婉轉，暫卸下責任的人嘴角噙笑地享受這難得浮生半日閒。

琴音微斂、干戈漸止，隨著一聲鏗然收音後，是衣物摩擦的聲音。那人仍是面帶微笑，側身端詳自裡間緩緩步行而出的那人。

白底粉襯，淡如墨畫的片片蓮瓣輕掃環扣於肩的薄披，如墨長髮在頰側編了二條髮辮後，餘下的便只隨意散於身後，如簷下那人般，鬆鬆束著。

「夫人琴藝一如當年冠天下，堪比男兒的豪邁氣概亦不減當年。」

待得人影走近，素衣白髮的儒生含笑出口。

「喔？能讓素賢人如此盛讚，小女子是否該不勝惶恐感激？但吾怎覺得你這是拐著個彎念我陽剛氣重？」

行至那人身旁，清脆嗓音同樣隱隱帶笑地反擊回去。

「耶，采鈴，吾既喚夫人，妳也該喚我一聲夫君才是。吾這是讚妳琴音剛柔並濟，正如妳性子有勇有謀、膽識過人不輸男子啊。」

指間摺扇輕巧反轉朝上後，輕點正偎入他懷裡的佳人唇下，表情再正經不過地糾正著她的稱呼。

「素還真，你是智者儒生當煩了改為嘗試風流貴公子否？哪裡學來的這般輕佻舉止？」

蛾眉淡掃淺淺摺皺，風采鈴有些不敢苟同地望著那明顯增了三分流氣的人。

「欸，哪裡輕佻？素某接下來可是要扮個像極已要引退的翠環山之主，自是該悠閒慵懶、賞花蒔景，偶爾也學夫人撫撫琴，順便來個小舟游蓮湖，當個稱職的隱世高人才成啊。不像嗎？還有，方才那行為不叫輕佻，為夫的只是逗逗夫人，增加點生活樂趣。」

立直身，滿臉無辜地攤手轉了轉身，素還真可不以為自己這身打扮行止有哪裡不妥。

見著那一副想要被稱讚的人的臉，風采鈴裝模作樣地在他身周繞了幾圈，上下打量、品頭論足一番。

最末，只見她巧笑倩兮地輕拍那人胸膛。

「像，像極了六月荷風送，乘舟撐篙立於船頭戲弄採蓮女的風流翩翩貴公子，還是家財萬貫那種。」

「耶，夫人此言差矣……」

面對此番結論正欲反駁，不意卻讓那近身之人順手取走指間摺扇，狀似輕佻地抵著自個兒下巴。

「郎君面貌如此俊俏，縱然輕佻了些，但如此風流人物，定也使得眾多姑娘芳心暗許、秋波明送。」

這話語行止說得素還真溫雅面容淡掃微紅，帶著些許無奈地握住那雙能詩能文、能彈琴作曲亦能戲弄他的纖纖指掌。

「....采鈴，方才不是還言吾這身打扮行止像極風流紈袴子，怎麼現在倒換妳調戲起為夫了？」

「彼此彼此，不過是仿效夫君。你不是說這行為舉止算不上輕佻？怎麼，現在算了？」

笑咪咪地以扇輕拍他俊秀臉龐，風采鈴戲謔回應。

默然望著風采鈴巧笑倩兮的模樣與指間反轉的墨繪摺扇，素還真決定他日重出江湖時，還是別持扇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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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07開、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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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5-01-24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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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

柳風淺送，湖波微漾。

碧色山水環抱，一幢小屋獨立谷澗深處。

時值料峭春寒，百花含苞待蕊而未開；撲面清風總還帶著絲許涼意。

一襲薄棉襖、一身白底繡銀錦羅裙，一頭如瀑黑髮僅是鬆鬆以黑繩半繫於腦後；風采鈴倚樹低頭閱冊，盤起的腿上枕著一人頭顱，雪色長髮鋪在她裙上映照柳隙間落下的陽光，熠熠生輝之下，卻也難辨是裙是髮。

那人動也未動，僅是側身枕於她膝上，橫臂而過眼皮處遮擋侵襲而來的光線；不知是真倦了睏意濃重亦或是假寐？又或者只是單純不願睜眼。

她知他近來事繁多雜，數日前與續緣一談，說是四境之亂紛起；料想他近期應無時間來探望。心上倒也未覺寂寞，只凝眉細思，不知那任性的脾氣會否多照料著自己些？

卻不意數日後摘採山菜返回谷中小屋時，卻見那人歪歪斜斜地倒在她正謄著字帖的書案上睡個人事不知。

待人睡醒時溫上一壺大紅袍，欲聽他解釋一番，卻見那人怎生無賴地纏磨著她說要她陪他看書、寫字；偶爾興致來時，拉著她的手往屋外跑去，說是正值郊遊踏青好時節，必要於朗朗晴空下丹筆揮毫留下紀念，才不枉這大好春光。

短短數日，擾得她疑惑滿腹，尚且還摸不通透這人心裡想著些什麼。不是正該憂天下而奔波？怎地卻還是一般清閒狀的模樣？她自是瞭解他的，怎樣想也不會認為這人轉了性子不再以江湖為己任，決意與她在此共渡餘生。

也因此這數日來的反常，可謂真叫人好生思量。總不會又是打算詐死變裝，弄個其他身分來攪一遍天翻地覆？畢竟那擔子壓在名為賢人的肩上時，有許多作為是本來面目不好施展的。

「看個書也不專心。」

忽聞調笑聲響，風采鈴這才察覺自己本是執卷的手不知何時已摸上那人似乎消瘦了些的溫雅臉龐。好像每回在伴著他身側時，總會時不時有這般摸著他臉出神的時刻。

秀麗清雅的臉龐微紅了些許，將手移開的同時也輕推了推那人的頭顱。畢竟枕了大半天，她的腿有些痠麻。

那人倒也體貼，起身後盤腿坐於身側便是幫她揉著氣血不順而膝間。

「想問什麼便問吧。為夫的肯定全盤托出，一字不漏。」

世人皆讚他一句智者賢人，倘若不知愛妻心裡想些什麼，豈不是空負此名？

「素還真，你這是明知故問。」

抬頭微瞟了眼那人討好的模樣，風采鈴只覺這人何時把耍賴這長才學得如此爐火純青了？難不成是屈世途或書前輩這陣子太過慣著他所致？

看著愛妻如此頭疼的表情，在世人面前向來端矜自持、有禮守節的賢人難得綻開一抹純粹的溫文笑顏。

「采鈴可曾聽過武君羅喉？」

「史書有言，此為上古魔頭；功蹟斐然，卻也有暴君之名。此人是否與你憂心四境之亂有影響作用？」

聞一知三，風采鈴自是清楚在那總是不斷轉著無數念想的腦袋裡，不會平白無故地提起這麼一個人。她雖長居谷中，卻也有所耳聞此人復生之息。

「世上所言多謬誤，遠不如親眼一見；武君羅喉縱有驚世武學，卻也是一名心思純粹、念舊顧家之人。」

親見他與君曼睩子孝尊親，縱然世道多紛擾，他卻有了歸家之情。

「那與你放下諸多紛擾來此有何關係？」

眸光流轉間微抿淺笑，恍然明白他言下未竟之意。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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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此句出自《白居易‧初出城留別》

2015.01.24開稿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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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5-02-02 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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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路－

無數吆喝聲響，在長長的大街上此起彼落。

清晨時分微帶寒涼，然而夾雜其間的攤販中偶有一處冒出蒸騰熱氣，伴隨勾人食指大動的食物香氣，讓行經於此的人感受到一陣微微暖意與腹中陣陣叫嚷飢餓的聲響。

「各位客倌來喲，新鮮出爐的芝麻燒餅，一塊三文錢，保證好吃！」

「豆漿、饅頭喲，還有剛蒸熟的菜肉包，客倌買一個吧？」

一處又一處的小販們正賣力地作著生意，就為賺那幾文錢以求一家溫飽。

也有些是趁早出門，到這大街上採買蔬果肉品，以便回頭返家為家中老小準備一日三餐的平凡婦人。

隱在潮來潮往的人流中，有一雙人影正一前一後地踩著規律的步伐行走在石板大街上。在前的那人一頭雪色長髮梳了個文人髻以單支木簪高束而起；碎步跟於其後、身形算不上嬌小，卻也屬纖瘦的女子則是將一頭墨色長髮以紅繩結在腦後纏了個緊實。

兩人俱是一身白衣，暗繡數點流雲紋於衣袖、裙襬；男的緊握身後女子的纖瘦指掌，踩著雖是閒散卻仍有些快速的步伐前進。

然而行至一處販商前時，本是垂頭跟在白髮男子身後的女子終是頓了頓地，停下了跟隨的腳步，抬起一張秀麗面容，眉頭輕蹙地扯了扯那還想往前走去的人的手。

「怎麼了？再不快些走，某人讚不絕口的胡椒餅可得賣光了。妳不是一直想吃吃看？」

回頭的是一張再平凡不過的面孔，然而臉上那雙墨眸卻流轉著無數光芒，顯見不若斯文外表般的平凡。

「我雖是想一飽口腹之慾，但也不須你如此煞費苦心。讓孩子行醫途中順路買回不就罷了？你如此做，若是陷你於他人謀畫中，又當如何？」

不願再向前行走的人微露貝齒輕咬下唇，實在不懂向來謹慎小心的他又怎會在當此危機四伏之刻，如此輕易便拉了她出來？若是因她之故而讓他再度陷入危急之中，那她是斷然不會允許的。

她不要成為他的包袱，永遠都不願意。

那人聞罷，只是微笑俯低比她高了個頭的身軀湊近了來，細細打量她正滿懷憂思的神情。

她視線未動，僅是睜著澄澈眸光，表明她的堅決意志。

但那人卻在打量片刻後，輕笑出聲地湊近她耳畔喃聲細語。

「一線生當真天下巧手，瞧他連夜趕製的人皮面具，細薄得如此精巧；既遮了妳的本來面貌，卻也能清晰得見面具下的細微血管。而妳瞧，這世俗大街上的人，又何能看得透我面具下的真實？妳信不過我，也該信得過一線生的手藝。妳如此言，可是會讓一線生氣妳老半天的。」

呼出的氣息溫溫拂過她小巧白皙的耳垂，瞬刻便紅了大半。

「況且，雖然無法完全掩蓋我身上的蓮香；但妳我腰間皆有青衣以希羅聖教祕術特製的香囊，縱有人聞得香味，也僅能嗅得百草之香。妳瞧，一線生與青衣都如此費心，妳又何必拒絕他們兩人的好意？」

抿緊了唇，看向那正以溫柔眸光看著她的人，而後她低低以旁人聽不見的聲音應道。

「我不願成為你的累贅。即使只有一丁點的可能，我也賭不起。」

當年千邪洞之事讓她懼怕至今；她不怕孤守空山，只怕他為她而死於非命。她可以無懼於任何勢力脅迫，卻不容許自己的存在成為他濟世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妳不是我的累贅，一直都不是。今日一行，不過是我想而已。」

昔年她是一只棋，周旋在天虎魔龍之間而身不由己；他雖明析於心，卻仍甘願入了局。不為其他，只因她。護她周全、藏她於無人荒谷，不過都是他自願。

他知她半生顛沛流離，只願後半生安穩平凡，卻為他而甘願寂寞；他能為她做得不多，甚至稀少得可憐。但只要她想，他便要盡力完成。

「素還真……」

有些挫敗地低語，她不懂他此時為何如此固執？

「走吧，晚了可就趕不及了。妳總不願意明日再冒一次險吧？」

拿捏住她不願他涉險的心理給予最後一擊，終於引得她猶疑片刻後的點頭同意。握住指尖的手更為用力，尋常夫妻生活他給不起；然而這茫茫塵世，他只牽這雙手。

一前一後的身影再度隱入潮來潮往的人流裡，漸漸消失在晨光大亮的街道上。小販叫賣的聲音更加賣力，吆喝著揭開新一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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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開稿
2015.2.2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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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曾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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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5-03-21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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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

風停止息，荒廢了的小屋只餘殘破景像，盤踅足音微摩娑過草葉發出沙沙聲響；而後一雙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推開已半掉落的門板。無視門上牆面蛛網橫生，亦不在乎屋內灰塵滿佈，仍是跨過那半爛的門檻，走進這他已許久不曾到來的地方。

牆角仍舊立著那人慣常佇足的書架，擺放其上的書頁早在歲月無情的摧折下，四散零落；有些甚至早已缺了大半地被蟲蛀了去。書架四腳亦有三處被蟲蛀得厲害，因而顯得搖搖欲墜。

猶仍半開的窗上亦是斑駁無數，靠在近前的書案上還留著那人匆匆離去前初初研磨好而今早已乾涸了的黑墨與擱置其上的小毫。

散落於案上被紙鎮隨意壓住的殘破紙頁顯得凌亂，足見她離開的匆促；又或者是身不由己地離去，以致連好好收拾的時間都沒有。

自那人被斷去一臂一眼後，他便深刻明白自己再不願見她因自己受任何一點傷；因此在集境事了後，他便帶著她來到此處。

本想，她若在此處，必能平安無虞；那麼待有朝一日天下靖平時，他總有與她相守之機。然而滿心籌畫的念想終究在那聲聲淒厲的指責中破滅如灰。

縱然胸懷點墨而才情橫溢，她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即便習有前輩所授之輕功，終究非是滅境邪靈敵手。而他們的孩子身懷魔氣，她便成為有心人欲引子入魔的絕佳換血目標。

一點一滴鮮豔的液體自她體內流出、傾刻崩毀了他小心翼翼構築起來的寧靜世界，更在倉惶狂亂的稚子心中渲染成一片濤天恨意。

相約白首不相離，卻敵不過江湖恩怨情仇；他縱有萬般計策謀略，也無法與天抗。

修長指尖畫過佈滿塵埃的桌面，細細描摩過那經歲月風化而鏽蝕的方硯竹管；不需多大力道，輕輕一碰，便裂開一角，彷似記憶也跟隨著絞碎四散。

望向指尖沾染上的紙灰，不覺有些怔忡了起來；而後慢慢苦笑了起來的輕倚在年久失修而顯得不甚牢固的案旁，環視這曾經住著他用心供養著一隻紅蝶的荒山野居。

原來，在這裡一個人生活，是那麼寂寞；執子之手到白頭，原來即使機關算盡，他仍舊握不住那雙手。

－－－－－－－
2015.03.15開稿
2015.03.20完稿

[ 此帖被滌蕩千古在2015-03-21 18:19重新編輯 ]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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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4)

7樓發表於: 2015-03-21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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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真好，把素還真與風采玲的遺撼表達出來了…
一直很喜歡素還真與采玲，而采玲貴為一姐，但在素還真心中的痛也是最深
讓素還真發狂至開殺，甚至打了一頁書三掌…

這一切都是素還真心底的痛，誰也禰補不了…
或許，那天，會讓采玲重現…即使是曇華一現，也滿足了我們這些戲迷的遺撼

錯縱情緣魔流劍、那年—素風倦鷇文
再見桃花源…南風不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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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8樓發表於: 2015-06-29 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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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夢醒－－

蟬鳴唧唧，綠樹晴光，炎夏盛暑拂來薰暖微風，吹得人昏昏欲眠。即然山間溫涼宜人，卻也抵不過陣陣嗑睡襲來。

難得浮生半日閒，本是倚坐迎風亭前屈膝展卷讀的賢人側肘抵欄，一頭白髮垂落，不覺間，已是半寐半醒地順著微涼山風的拂動而輕輕落了本該專注認真的眼皮。

林靜鳥鳴，點點碎光自茂密枝葉林間灑落，山腰間，嵐霧輕送，伴著暖陽拂來清風幾許。一襲儒衫飄逸，墨髮束冠的俊秀青年正端捧著一褐色木盤，上置著幾色瓜果，步伐徐徐地穿過灑落遍地陽光的林間，往植滿各色蓮荷的池畔長亭而去。

亭間白煙裊裊，置於圓石桌上一角的小爐上正煮著一壺沸水，偶有風來，剛騰起的煙霧便輕輕散了開來。

亭間相對而坐的二人，一頭墨髮蝶簪、一襲錦衣粉色襦裙，溫婉淺笑的眉眼中流轉著靈黠巧慧；一襲白底褐黃花紋儒衫外罩輕紗繡金，高束銀絲上綰著一方蓮冠流雲簪，身後橫插同髮色一般的拂塵，正正抬眼笑對面前端莊而坐的麗人。

兩人細細低語，看在緩步而來的青年眼中，自是難得悠靜恬淡的日常生活。

「夫人琴棋書畫俱是一絕，這茶藝當年七日會亦已深入吾心；難得浮生半日，不如就讓為夫小小獻醜一番，夫人以為如何？」

眼見對座人正挽著寬袖，露出瑩白纖細的手腕與指尖，意欲置提水沖泡已置入茶葉的紫砂壺中，素還真不禁言笑晏晏地出了聲，稍阻了阻對方的動作。

聞言輕頓了頓，風采鈴眉眼未動，僅是淡笑著掃了眼對方已然拂了衣袖準備接手壺具的姿態，本是微微抿著的粉唇輕啟。

「吾嘗聞，素賢人茶藝同樣冠天下，品香聞茶，第一杯，苦澀難咽；第二杯，澀中帶微甘；第三杯，苦在舌間，回甘在心；偶有沉穩平實之感，如飲人生百態。如若你欲動手，不知今日是要品嘗哪方心思，動的是哪家智計謀略？」

眉眼間俱是戲謔之態，隨著字字句句輕吐而出，卻讓對座本是興致勃勃的已半站起身，想在夫人面前一展茶藝的人微僵了僵；而後只得倖倖然地扁嘴落座。

「吾的茶藝可是有目共睹的好啊，竟這般嫌棄…」

狀似低聲咕噥著，出口的聲音卻讓與他隔桌相望的人聽個分明；抿唇微微笑了起來，手法俐落地洗杯、泡茶，斟一杯澄黃茶湯，隨即伸手輕推了推至那猶自有些不甘心的人面前。

「喝吧，吾之茶藝你雖讚不絕口，吾卻是知曉論排名，比起屈世途與前輩可是不知差了十萬八千里遠。你素來被養刁了胃口，吾今日卻是想讓你再忍忍些，讓吾聊表一下心意撫慰夫君在江湖上奔波的辛勞。」

這番體己話，讓那本是有些不平的人終於振奮了精神，眉眼俱帶笑意地舉茶就口。

「夫人這番心意，吾自當納入心中、飲個半滴不剩。」

笑得彎彎的眼瞇得彷若飽足的貓般，熠熠發亮的眸光更是讓灑落而下的陽光失色幾分；風采鈴粉唇輕抿，向來有些清冷的眉眼亦柔順了幾分地笑望著那喜滋滋地飲茶的人。眼角餘光瞥見已長大成人的孩兒正往這亭子走來，與那人相似的眉眼同樣盈滿笑意，眸光更是暖了幾分。

亭外，並立的兩人同是含笑地看向亭間難得聚首的一家三口。

「世途，喝茶否？」

螓首輕靠夫君肩上，青衣微笑地問著那正拂著美髯、滿懷感慨與欣喜的人。

「好、好、好，吾稍早作了些梨花糕，拿來配茶倒是不錯。咱們這就去灶房端來，待會兒順便招呼一下小釵他們爺兒倆一塊過來嚐嚐。」

相伴的而去的身影在陽光的映照下拉得老長，遠遠地，還能聽見隱於林間，舞動刀劍的利落身影。

雲隨風動，劍嘯聲、談笑聲，俱是隱在風間飄然遠去。

陣陣悶雷響，驚醒側枕於亭台欄杆上的賢人；他眸光略有些迷茫地望著天際厚厚雲層裡不斷劈落的銀色光刃，傾刻，豆點大的雨珠便稀哩嘩啦地傾盆而下。

他還有些愣怔，因此連身後傳來的頻頻呼喚也沒聽進半分；待得回神轉身，只見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正有些擔憂地望著他。

「素還真啊，你是還沒睡醒否？又或者是又作夢了？」

「……是啊，吾作了個、不願醒的美夢……」

浮生一夢，夢裡是他求而不得的半生閒隱；然而，終歸只是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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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28開稿
2015.06.29完稿

[ 此帖被滌蕩千古在2015-07-11 02:29重新編輯 ]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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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蕩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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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9樓發表於: 2015-07-11 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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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

風聲如嘯，急掠過窗外，震得整棟木屋都跟著這陣陣強風搖晃起來。

風采鈴原是執著小毫、沾著早已研妥備在一處的墨水正在一方宣紙上繪著水墨蛙戲蓮花圖；然而持續不斷的風嘯讓她本是平靜的心靈愣是浮躁了些許。

猶記前幾日曾收到那人的傳訊，說是近日恐有風災亂世，讓她一人獨處深山小屋時務必小心；且昨日一線生也專程前來為她這不大的小屋做了預防準備，所以也不是那麼必要擔憂著這小小屋舍會在這場天變中有了什麼損失。

只是……

握著竹管而制的筆身，她仍微微瞇起了眼，側身望向低低開了道縫的板窗，凝神細聽著窗外震動耳膜的風聲；正自思量之際，轟然一聲雷鳴卻是轉眼便挾帶著暴雨傾洩而下。

重重敲打在屋板上、樹上的雨聲大得連方才如嘯的風聲都快要聽不見了，本就有些微蹙的眉宇更是當場緊緊皺了起來。

垂眸思量不過片刻，便毅然決然地放下小毫，踩著套上精緻繡花鞋的纖步，匆匆自屋外奔去；臨行前，不忘拿起擱放在門邊的油紙傘遮擋風雨。

門板一開，外頭豆大雨點挾著勁風急吹而入，不過眨眼時間，便已將她的繡花裙襬濺得半溼；風采鈴趕緊反身將門板闔上後，便打著傘急急忙忙地繞過木屋前院，往屋後而去。

然而暴雨、強風，讓她本就纖弱的身軀難以抵擋；再者山路本就多泥地，在雨勢摧殘下早已泥濘不堪，繡花鞋踩在污泥水上，更是舉步維艱。但憑著一股意氣，風采鈴就算步履微顫，卻仍是冒著風雨堅持著往屋後走去。

一炷香後，早已被雨打得滿臉是水的風采鈴抬起頭來，有些吃力地睜眼看著就差幾步之遙的後院，心下微微鬆了口氣，腳下更是加快了起來。但，等她終於轉入屋後，卻見本不該出現在此的人，正在做著她寧願冒雨出來，也想做的事。

一頭高束起的白色長髮早已被雨水打得溼透，然而素還真卻不管不顧地在抵達此處後，急急拿起好友巧手製成，卻鮮有機會用上因而一直被擱在屋後角落的罩布；用力抖落開後，隨即將堆放柴薪的地方牢牢地罩個結實並用石塊固定四周。

做完這事後，他才微微地吁了口氣，抬起溼透衣袖輕抹了抹額角、臉上的水漬，準備返身悄悄離去。畢竟他此時此刻本不該出現於此，若是讓人知曉了，怕是讓那人不得安生。

但他腳跟才剛轉了半圈，便瞧見了那執傘有些怔忡地立在他身後看著的纖纖人影。

「呃……」

有些尷尬地立於原地看向那仍舊盯著他看的人，素還真正自思量，若是裝作毫不在意轉身離去，後果會是怎樣？

然而沒有他動作的時間，原是有些迷茫地看著他的人已然回神，執著傘上前一步將他納入傘下，避免風雨將他摧殘得更糟糕。

「怎麼來了？不是說這陣子忙嗎？」

一邊問著，一邊自懷裡掏出沒被打溼的巾帕輕輕擦著他臉上的雨水。昨日似乎聽一線生說過，他正忙著解決三教一樁陳年公案還一邊忙著派人保護被列為三教之子嫌疑者的七名武林新秀；那麼，他此時此刻站在此地，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我聽一線生說，他好像漏了幫妳把灶房這裡的柴薪罩起；我想山中本就寒涼，若是沒了柴火，妳怎麼辦？所以……」

握住那正幫他擦著臉的手，卻發現那總是讓他感到溫暖的手此刻卻冰涼的嚇人；饒是向來鎮定的人也不免緊皺起了眉頭。

「我也是這般想起昨日似乎漏了此處，才決定出來冒險，卻沒想到逮著了個忙裡偷閒的賢人。既然來了，不如進屋裡喝杯茶吧？正好換下一身溼衣。況且我打算繪幅蛙戲白蓮圖，你也幫我看看畫得如何？」

微笑地反手握住那人同樣帶著涼意卻比她溫暖些的掌心，風采鈴輕聲問著。

「呃，咳，就一杯茶，喝完我就走。」

就算本有辦完事就離去的心思，在握著那人的手後，卻也不再那麼強烈地想著要趕緊回去這事；畢竟，也不是那麼必要時時刻刻待在那是非之地等人殺上門來，對吧？

「嗯。」

面對那人想笑卻又強忍住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風采鈴聰明地不予說破，僅是挽著那人比她還溼的手，共撐著把傘在風雨裡前行。

「下次別再跑出來了，若真缺了什麼，不是給妳留了幾道靈符？把符燒了捎個訊息給我，我會盡快幫妳添上。」

「都依你。」

喁喁細語，隨著漸去的身影，慢慢掩在風嘯雨急之間，再不復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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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10開稿
2015.07.11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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