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30 逢魔－之四&五(完)，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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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蕩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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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樓主發表於: 2012-05-17 01:4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30 逢魔－之四&五(完)，3F

說在前：

為避免角色混亂，先於此解釋。該文係以襲滅＆蒼為主角，一為異世魔王，一為來自眾神之境的預言之神。開頭前段紅髮者則同為神族的朱武戰神。其他未明確出現的就此別過。

因想到，所以先寫下來。或許補，或許不補。看緣份。僅此。

如有不適者，請選擇上一頁跳出。感謝。（合掌）

－－－－－－－－－－－－－－－－－－－－－－－－－－－－－－－－－－－－－－

逢魔－

向晚風寒，一襲深紫迎風而立，深色紗巾幾乎將他整張臉遮盡；此刻的他，正微瞇著眼眺望遠方即將沉沒於地平線那端的橘紅火輪。

「你確定要走？」

沉啞的聲音自身後淡響而起，一頭紅髮散逸、軍裝打扮的人側身與他同望夕陽之景時，問出了這麼一句。

「階段性任務既已達成，這方境域我也待得夠久了，該是時候往下一個旅途而去。況且…」

低聲一笑，未被紗巾掩住的澄眸在夕陽餘暉折射下，更顯清透。

「『她』讓我代為前往人界，去探探那孩子的近況；畢竟鏡湖雖能看見一個人的過去未來，卻因非是參與其中而少了那份真實感觸。」

「『她』既然放不下，何以不回去？是有什麼困難嗎？還是老頭刁難？」

本就有些皺摺的眉頭，此刻更加凜烈地嚴肅蹙起，一提及口中的老頭時，語氣明顯抗拒不少。

「他可還未出關，但當年『她』的靈珠與龍氣皆失，要恢復到足可自由來去人間天上需耗費一段漫長光陰。況且，你們二個性格不同，『她』畢竟沒有你的不顧一切。」

「懸著顆心在那裡，也不見得比較好。那麼…再會。還有，我欠你一句多謝。」

剛毅俊挺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尷尬，如今除了戰神之名外，還升格成為王夫的人首次主動伸手朝自己的老朋友而去。

「我只是覺得不過是件小事，何必鬧得如此之大？況且她也是神族之一，兩邊我都熟，自然都幫。你呢？未來還回去嗎？」

淺笑微漾在眸裡，他伸出手輕擊了下那隻已伸在半空中的手，算是應了他的道謝。說起來他並不多管閒事，只是這一家子問題頗大，若再鬧下去，上面可就人仰馬翻、始終不得安寧。況且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沒什麼不好。

「除非她取回神籍，否則難。」

未將話說盡，卻也不給予一個肯定的答覆。莫怪是父子，個性都這麼難搞定。紫色衣袍的男人在心裡深深嘆了口氣，覺得他能夾在他們這家子人中間這麼久，也算得上是奇葩了吧。

「無論如何，把握現在的時光吧。他那邊我如有餘裕，會盡量幫你開導、開導，不過他始終是疼你的，只是恨鐵不成鋼。」

「明白與諒解是兩回事。」

聳肩，代表話題到此為止。畢竟就算他有心化解，也要看某個…神願不願意放下吧？

「確實。」

微笑以答，並未於此多說什麼。

「保重，還有一路順風。哪日你想回去時，不妨再繞到這裡來停留幾日。」

伸出厚掌輕拍他的肩，算是給予一個旅途上的祝福。

「嗯。」

他未正面回覆，僅是輕應一聲，回以他慣性的淺笑。

一開始，他確實是打算往人界而去；佈下的法陣與通道也確確實實是由人界而去。但、意外有時確實讓人措手不及。於是他墜入一個意料之外的時空，自此逢魔。

雷鳴陣陣，破空閃劈而下的銀色光刃將本就暗沉的夜空切割成二半；一身黑衣黑袍的人正站在高處觀望這突如異象；黥滿無數圖騰的臉上雙眉蹙緊，指捏刻著逆反佛印的念珠似在思考此番天示用意為何。

即使他非神族，亦有測算預命之能，雖然用的手法並非如同諸神正派；不過反正目的達到便可，至於所採方式為何，就不是需要刻意去區分是否手段正派了。畢竟他是魔，自然不會是那群神祇口中的正道。那麼用什麼方法皆同，不是嗎？

如此作想後，黑衣人即刻翻動掌中黑色念珠，霎時指間浮騰出一朵黑金色的蓮印，伴隨低低喃吟頌念著的咒文；逐漸的、黑金色的蓮華虛影渲出一縷夾雜紅色血氣的深紫色微光。正當他欲再進一步測思之時，蓮印乍然碎散！

「嗯──？」

咒文未斷、蓮印卻碎散成點點微光落塵埃，這是從來不曾遭遇過的情況。

思及此，本就不笑的臉上更添眉間皺摺，一雙血似的眸光定定注視著仍維持結印的十指，正自思考著何以會無法測算出即將發生的異象。

倏然！

距蓮印碎散不過傾刻，滿佈陰雲的天際意外泛起鮮豔紅芒，隨即一道深紫色的靈光穿透雲層直墜而下。

不同於境域內的巨大靈氣，讓黑衣覆帽的人心神一動，霎時身影微動，如流星般飛掠過天際，往靈光墜落的方向直追而上。

雖僅止剎那感應，但他絕對不會錯認那道靈光所屬的氣息所為何來。然而令他不解的是，眾神之境的神祇來到魔界，所為何事？

是戰？是談？抑或是──

在動身之前，他絕對沒有料想到自己會誤踏境域，進而致使自己身受重傷；更絕不會料到，當他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會是那個曾經在上古神魔之爭中遇到的對手──

黑袍覆身的人站在石床前，以俯身的姿態彷彿睥睨般地望著他；一雙血色的眼瞳中盡是估量與臆測。他認得他，因為那是一張絕不容錯辨、刻滿逆佛印記的魔者容顏。

他未發出隻言片語，僅是沉默回望；偶一抽動軀體上的任一部位，便會感覺到即將撕裂般的痛。嚴格來說，神族之人並不會因為穿越境域失敗一事而重傷以致靈體受損，壞就壞在當他要前往人界時，已將自身體質轉換為人。

一旦神體化為活生生的血肉，那便會如同人族一般，會有極為敏感的痛覺與容易受傷；但這已是既定現實，他不會去否認自己身受重傷的事實。

他們彼此互望，沉默亦橫亙著不曾稍減，彷彿都在等對方卸甲般的先出聲示好；直到紫衣人因肉體上的疼痛而感到疲倦地將再度陷入昏迷之時，手拈黑色檀珠的魔沉聲開口：「預言之神？蒼，你所為何來？戰？亦或──滅魔？」

異世魔界之首看著被他撿回來、因轉化人軀而身受重傷的神祇那張已被他解下覆面紗的清俊面孔，嘲諷似地輕問，聽入耳裡卻重似千鈞。

被稱為蒼的紫衣人眼睫微顫，復又睜開，一雙澄透紫灰色的眸光僅是仰望進他帶著惡意的凝視，輕聲嘆息。

「襲滅天來，蒼無所為而來。」

因誤而遇，因孽而起，是謂──逢魔。

[ 此帖被滌蕩千古在2014-08-30 01:57重新編輯 ]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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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1樓發表於: 2012-07-29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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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光影幽微，僅由嵌於石壁上的火把以為照明。一身黑袍、兜帽覆臉的魔者倚著涼滑石牆而坐，左膝微微屈起地供自己的肘臂以為撐持。

逆著光而隱於黑暗中的那張臉，正睜著一雙充滿銳光的赤眸靜靜盯視著他撿回來的宿敵。

本就安靜的石洞因他未有動作的反應更顯沉寂，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在窒悶的氣流中微微拂動。

而後，倚石壁而坐的魔者緩緩站起，伸展著裹在黑色罩袍下的修長四肢；赤眸微瞇了幾回，隨即恢復成一族之首應有的淡漠神情。

他輕撣了撣袍子上因靠坐於地而沾染上的塵埃，接著在轉身離開這方靜謐石洞時輕抬左手，憑空繪出一個魔法圖騰，隨即像光一般消失於空氣中；薄薄的唇微微勾起一絲弧度，終於甘心地邁出離開的第一步。

一身黑的異世魔界之主離開後，本該是陷入療傷深眠的神祇卻睜開了眼；幽微燭火映不出他整身模樣，卻讓投射而下的火光躍動在泛紫的灰眸中。他以肘撐著身下石床而起，背靠在乾燥涼滑的石壁上，略垂的睫毛覆住流轉心思的眼眸。

誤入魔界時，他以為遇上襲滅天來會是戰爭的開端－畢竟千年前神魔之爭後，太陽神已與上一任魔主約定以空間距離區隔兩界，以避免彼此侵擾而生戰端；然而他卻因誤開通道而落入魔界，豈能不憂是否依此而破壞兩界平衡？

但撇去最初相見之時，襲滅天來身上的混濁並帶壓迫的魔氣逼使他受傷的軀體不甚舒快外，往後數日居於此陰冷洞中的日子，他卻是張起防護，掩蓋他的神氣使他不至於被魔界其餘子民發現。

據此，雖稱不上搆成困擾；然而蒼必須坦白告訴自己，這隻魔的行徑已完全超乎他所理解的範疇。既不殺他、亦未就此向諸神之境問罪而去；那麼，究竟他所圖為何？他身上又有什麼是值得他保護他在魔界不受侵擾的安心療傷？

曾想開口探詢，卻又不明白該問些什麼、有何好問；於是就此作罷，沉默地在他的護守下慢慢療復因穿越魔界護境層而身受的巨大傷害。

「魔人心思難測，雖說襲滅天來若真想取命，必不會留待我至此時。然而他不殺，卻不代表其餘魔眾不會因發現我的存在而造反。那麼盡早療復傷勢後離開，於彼此而言不失為最適當的決定。」

盛托於盤起腿上的十指上下交疊，喃語著只有神族才聽得懂的復原咒語。今日一事，只能怪他太過大意，以致誤入彼此間已立約休戰已久的敵方魔界來。

只是現世的魔界之主，倒是有一點值得探究之處。歸結原由，即為其出身來源並非原種魔人。相反的，襲滅天來前身乃為佛陀聖者，於聖者坐化後脫體而出；神境中人皆以為其將接代聖者之位，卻不意因身懷魔氣而投身異世。

認真歸咎，神與佛、魔與人，前者本質相同只是濟世之心迥異；後者質雖遠卻性相近，重疊的影象與分化的軀體。只是尋覓無數，眾神之境中人皆不得而知當年的襲滅天來何以成魔。

而在千年前的神魔之戰中，銜命而前往戰場的他、戰神與武神三人，是繼他墮世後，第一次也是當時以為最後一次見面的時點。卻未曾料想事隔千載，又與這人見上了面，還是在如此尷尬的情況之下。

「莫非他的相助之舉是看在過往聖者之身為同袍情誼所致？」

習慣於思考的人縱然心念著必須好好療復傷軀，腦袋卻又不自覺地轉動起來；只是這個問題除非向本尊確認，否則思索再三所導出來的結論也不過是空口白話。誰又能清楚知曉他心中所思所想為何？縱然身為神屬的他也不見得清楚。

吁出濁氣，讓屬於凡人之軀中淤塞在心脈裡的污血一點一滴隨著療復咒術的催動而化霧，進而脫體。再過數日，便能好個六、七分，屆時便可開啟通道前往人界。

思及此，原本尚有些許不明躁動的心緒漸漸沉定下來，不消片刻已入無我無心的空白境界。

未曾被發現的，是石窟外，一雙隱於黑暗裡沉默注視著他的血色月牙。直待他闔眼寧神良久，那道眸光的主人才又提起腳步，以著輕悄未發出聲音的足音朝石窟外另一側長長的深闇石道而去。

眾神之境裡的鏡湖，是面可窺往人界的鏡子。今日，意外而來的不安，讓一直守在鏡湖畔、身周彷如月光柔和的如月影難得請託了紫濤山神而來。

「妳說，預言之神失蹤了？」

沉穩平和而眉間帶點微皺的人輕聲說著，以人界眼光來說，算得上是俊挺的臉上有著絲微詫異。

「蒼先前欲離開荒古時，我曾請託他往人間一探，且朱武不久前亦已以靈思傳訊知會我他的離去。然而我觀鏡湖甚久，卻仍未發現其蹤；人間也因主司預言的神祇失蹤而微起波瀾。不得已，只好請託於你。」

「莫非是流落異界？數刻前，六翼曾傳知予我，說眾境之間竄過一道異流，擾了多處平衡。蒼若是於此時開啟通道，若非抵達人界，便有可能流落魔界。但若是掉落魔界，要援救他恐非易事。畢竟眾神之境曾與魔界有所協議互不侵犯。」

「我所憂心者便是如此。然此刻我無能為力，因此能否請託於你代為探查？」

微白的唇輕啟，流洩出的聲音溫潤悅耳而平和，一雙黑睫卻是輕顫著，深恐因己一時私心而致蒼於險地。畢竟越境而過，若是人間尚且無妨；若是異世，魔界與神境中存在著防護，一旦跨過，將受層層壓力襲身之苦，恐有致危之機。

「說什麼請託？未免見外。妳的狀況我也略有耳聞，這事我會代為注意。」

碧綠色的眼不著痕跡地打量眼前看似無恙的好友，紫濤山神掩去眸中一點憂心。立刻收住尚未啟口而出的話。

「閒話休提，我這就前往四境之間探查一番。有任何消息我會再通知妳。」

「謝謝你，赭杉。」

「何來言謝之意？倒是妳啊……」

大掌輕撫過如月影額前銀金色的髮，語中有著掩飾不去的關心與無奈。

「好好保重自是要緊。」

語畢，便不再讓人有多說一句話的時間，紫濤山神轉身便走，絲毫不拖半點時間。畢竟救人要緊，先弄清楚蒼所在之處究竟為何才是首要之務。如此才能評估接下來要往哪裡尋去才是。

「我會的。」

即使那人已然走遠，如月影雙手交疊按於心口之上，仍舊輕聲應著她其實也不能保證的話。

人間一遭，她之劫乃己心之私而起，無怨無悔。只願那人平平安安，一生無虞。

「執著的魔我見得多了，倒是真沒想過連你也是如此。」

一身白衣紅髮的魔坐在巨石之上，半屈起的膝上擱著自己的手，側頭輕睨著一旁身側幾欲與陰影同化的黑色。

「你有意見？」

「意見沒有。倒是身為魔界之主，私藏神祇於己之處，你就不怕犯了眾怒？要知道昔年你承位一事已鬧得滿界風雲。如今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就不怕毀自己江山於一時？」

魔支手撐頷，金色的眸光滿含興味地打量著那一直很沉默寡言的闇影。

「重要嗎？」

指拈檀珠的魔眸光一銳，語氣仍是平和如常。彷彿談論的非關他己身一般。

「傻人見過不少，倒沒見過這麼傻的；憑你孤身一魔，妄想強上眾神之境，只為替他取藥而來。這事就恕我不奉陪了，畢竟傻事有一個人幹就成。其實偶時我還真想知道你何以成魔。」

魔俊挺而冷漠的臉上輕掃過一抹淺笑，而後蹬步起身躍下巨石，頭也不回地往另一側更深而幽暗之處而行。舉起的掌是揮手道別之意，也意味著他的拒絕參與。

「成魔嗎？」

處在陰影內的襲滅天來低低微笑。而後抬頭仰望魔界裡終年不亮的淡紫天幕。上頭一輪弦月高掛，淡紅色的光芒是血的象徵。

他其實非出自於聖者之軀，而是其涵養的靈源。而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已因執著而入魔道。

銳眸半掩，黑色身軀化為一道瞬間閃逝的光，往天際奔馳而去。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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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3-02-18 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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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魔－之三

向來清靜安寧而不染塵囂的眾神之境，此刻卻是一反平常地有些喧鬧；然而比起人界的吵雜，仍是相對寧靜許多。

神境裡的每個人皆各司其職，無論人間幾多變化，對諸神而言，日子便是如此重覆地過著。畢竟時間對他們而言意義不大，重要的是謹守自身職責、護衛人間各項運行。

然而由於預言之神失蹤，導致人界巫祈之術大亂；又適逢僅次於太陽神之下的武神閉關，諸神在無人可徵詢的狀況下，只能殫精竭慮地翻閱各式典籍，並想方設法地穩住人間方外之士的測算之途，以免橫生災禍。喧鬧因此而生。

也由於諸神正因突如其來的狀況而處在忙碌狀態，因此幾乎無人注意到有股外來魔氣，正以迅捷無倫的身法越過天關，穿過護境之門，快速地朝往昔預言之神的居所而去。

然而身帶魔氣想越過境界線進入眾神之境，豈有可能完全不產生騷動？因而護守境門的六翼之神察覺了。他是掌管風向及氣流的神祇，任何波動皆無法逃過他的耳目。因此當異世魔界之主踏上境域之時，他便已然察覺他的蹤跡。

然而六翼之神也十分清楚神境與魔界早已訂下互不侵犯的條約，更知曉這份約定還是由此魔與太陽神所立；況且他孤身前來，事必不單純。因此他隱藏住自身氣息，尾隨其身後而去，為的便是探看他此行目的為何。

靜靜調養自身傷勢，將紫氣運行十二周天後，蒼靜靜翻開相貼的掌心，緩緩吐出淤積在喉間的濁氣；而隨著隱帶腥味的濁氣吐出後，蒼感覺自身功體又痊癒一分。他想，如此周而復始、努力不懈地調養，應該能加速康復，以便離開此地。

就在他如此作想之時，雙手亦跟著再次交疊重合，試圖再行運氣一周，以便加速功體復原；然而意外入耳的心識傳音，卻讓他運勁的掌心一頓。深怕是自己的幻覺，蒼立刻稟氣凝神，尋找著那瞬間波動的心音。

『赭？』

循著突然盈滿心臆的熟悉感，蒼小心翼翼地以心音探問，就怕誤入魔人陷井而為自己招來意外。

心音低喚未久，波動再次明顯起來；這次傳來的密音更加清晰起來。

『蒼，你真的在魔界！』

彼方傳來的聲音，是緊繃後略微鬆懈的語調，蒼憑藉著聲音，可以清楚描繪出對方微蹙雙眉的安心模樣。

『赭，真的是你？你怎會尋到魔界來？此刻你又身在何處？』

對同袍的心識傳音感到意外，然而轉念一想，或許是如月所託也不一定。果然，赭的回答驗證了他所想。

『如月擔心你的安危，因此託請我代為尋找你的下落。我以神氣互引方式遍尋其他境界，亦到過荒古異境尋找戰神相詢，得知你早已離開前往人界。在探無你之消息後，我便一試心識傳音；畢竟魔界與神境隔了一道防護線，會阻隔入境者的神氣。沒想到你果真在此。』

『前段時間各境通道似送異力影響而波動，致使我本欲前往人界，卻誤墜魔界，更讓襲滅天來救起。限於穿越境界線時功體耗費甚劇，兼之魔氣入體侵擾，所餘神氣不足以支撐我再開一次前往人間的通道。所幸現下已痊癒五、六分，不久便可離開。」

『襲滅天來？你竟為他所救？此魔是否別有心思？會不會是一場陰謀？』

本已有些許鬆懈的聲嗓再度添了幾絲擔憂，山濤之神的憂心不無道理；畢竟襲滅天來雖出自佛陀境界，然而早在千年前便已淪入魔道而被天界摘去神格。如今卻伸出援手救治誤入異境的天界預言神，這未免太過匪疑所思。

『我也不知。但休養數日以來，他甚至構築一道隔絕氣牆，助我免受魔氣滋擾影響而能專心療傷；因此也難以斷定他居心為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這便是他所不解之處，既為對立，又何以對他伸出援手？印象中，但凡落入魔境者，無論神人，皆會遭受到強烈攻擊，或被魔化、或死於此境；並不曾聽聞過有誰幸免於難，因此襲滅天來對他的特別待遇，便益發顯得啟人疑竇。

『此事暫且按下，先行救你脫出魔界為重。既然你傷勢已癒五、六分，待在魔界久了變數愈大。如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三刻後，我會使力開啟通道，這三刻間，你想辦法到魔界曠地處，我會在神境接應你。』

『嗯。』

『記住，三刻後。』

『吾會把握時間。』

開啟通道會造成何種影響，蒼自是知曉；尤其一旦走出襲滅天來所設的結界，必然引來魔人注意。然而為求順利脫身，他必須在赭的幫忙下試他一試；否則正如赭所言，處在魔界愈久，他的危險便多一分；若又因他之故，而造成兩境和平橫生枝節，恐有開戰之虞，他不得不慎。

得到蒼再三保證後，山濤之神便立即中斷心識傳音；畢竟三刻時間眨眼即過，他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設法越過止戰線，開啟通道好讓同袍能夠藉此回歸。

蒼自是明白同伴心思，因此也不再試圖傳音，而轉往思考該如何於離開結界時，讓他的神氣降至最低，以避免過早被魔人發現而壞了脫身計畫。

熟門熟路地穿越過諸神居處，襲滅天來如疾風般的黑影迅速尋到蒼所居之處；只見他未有遲疑地手拈指印，竟是能夠解除蒼曾於苑前大門設下的封印咒語。

隱於暗處的六翼神眉頭微蹙，看著襲滅天來如此熟練的手法；心下十分肯定他絕對見過蒼施展封印手法，於是今日才能破解他之招式。然而是在何時何地？預言神就算遠遊歸來，開啟苑門時皆有他們在旁等著；然而他確信在當年大戰之前，並未見過襲滅天來。

面對如此令人意外的情況，六翼神開始感覺事不單純；此魔竟能知悉預言神的特殊封印法，可見難纏程度；且既然雙方早已確定互不干犯的止戰條約，那這名為異世魔界之主的襲滅天來潛入眾神之境的意圖便讓人更加疑惑不解。

為探求事實真相，他並未阻止襲滅天來解開設在巨石拱門外的封印而長驅直入，依舊斂住氣息，極為小心地尾隨在後。見他穿過石造拱橋與如霧月湖後，來到最裡面的一間由神境特產之淡青竹節搭造而成的小屋。

襲滅天來緩步朝小屋走去，直到屋前十步之距時便停了下來；遮於黑色覆帽下的眼睛掃過一旁立著的一塊白色半人高大石，上頭刻寫著「天波」二字。那是他未有一分陌生的瀟灑字跡，在他還不是魔界之主的時候。

那時的他，只是一團未成形的靈體，藉由聖尊佛者的靈氣涵養，最終成為具體的形象；而對蒼的印象，亦來自於他與聖尊佛者間的往來。清潤溫和的聲音總是平靜地說著他所瞭解的一切，不驚不擾的神態安寧平和的彷彿沒有任何事可以撼動他一般的純粹。

那是藏在腦海裡的回憶，也終究只能是回憶；千年前既已選擇背道而馳這條路，就沒有後悔的餘地。因此再多的過往，也早就流逝在光陰的沙漏裡，沒有值得追憶的價值！

靜望的眸光陡然一動，原先滲了些許溫暖的眸光復回冰冷之態；昂首闊步地再不停留半分地逕自穿過石碑，熟門熟路地進入專門用來提煉藥物的丹房。

只見一雙沉著銳利的眼神在滿牆藥瓶上掃視一圈後，輕哼了聲；隨即腳跟一轉，來到丹房最裡的青瓷花瓶處，微微扭動了下瓶身底座。只聞一聲喀啦聲響，牆面上立即現出一塊大約二尺見方的凹陷，裡頭僅放了一只以紫黑為色的玉瓶。

正當襲滅天來微勾起一抹笑，提步上前欲拿取此瓶時，腦中倏閃過一道警示的光；熟悉的神氣與破開空間通道的靈力，讓他邁步的身軀一僵。隨後不管不顧地三步併作一步搶身上前奪過藥瓶後，便立即化成黑龍形態，急竄而出。

身後緊跟著的六翼神見狀，亦立即展開雪白色的羽翼追趕而上；他自然也清楚地感知到境域間通道開啟的特殊波動，與自魔界逸散開來的熟悉氣息。

尋不到的蹤跡、魔界之人的入侵與破開通道的行止，在在都顯示著一件再明顯不過的事－－蒼此時正在魔界！那便可解釋為何襲滅天來孤身前來的原因。但、魔界與神境向來互不侵擾，襲滅天來又有何理由救蒼？僅為故交之情嗎？

愈是深思，六翼之神愈是不能明白襲滅天來所為何來；然而急追的步伐不停，也不能停。不只是為神境，也為那此刻正受困於魔界的同袍。不論襲滅天來心思為何，至少該救的他還是要救！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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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4-08-30 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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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自與赭杉心識傳音後，蒼便隱藏起自身神氣，動身離開了襲滅天來設下結界保護他的石洞，一路上閃過數名深夜巡邏的魔兵後，終於趕在最後一刻來臨前攀上一處地勢略高的山坡上。

舉目望去是一片無垠大地，籠罩在鮮紅色的血月之下；幾乎與人界無異的魔界有著潛伏在陰暗處窺伺的靈魂。

蒼心知時間刻不容緩，再過一會兒赭杉便會施法開啟來往神魔兩境的通道；因此他盡數釋放先前刻意隱藏的神氣，讓周身築起的紫光穿越暗紅天際直達雲端深處。

本是處在深眠狀態的魔群因突如其來的神氣干擾而顯得蠢蠢欲動，曠野大地中接連響起的沉沉低吼與震動的地表在在顯示著被擾動的魔物們正以著如何興奮而嗜血的心情狂奔而來。

面對四周接連而起的怒吼咆哮，蒼仍鎮靜地指拈法印，雙手微動畫出的太極陰陽圖配合他身上散發的紫光擴散開來，腳下所踩之地同樣散出一圈又一圈太極光印。

當月影偏斜之際，蒼指引眉間，一道白光自眉間散出，與恰好劈天而下的紅色交融。天地開始震動，蒼周身散發的紫色光柱愈形擴大。

一道銳利劍氣猛然割裂鮮紅色的天際，散出更多更強大的神氣擾得四周魔靈益發騷動焦躁。與此同時而來，是來自天外、同樣銳利的劍氣直射而入，與穿破雲層的劍光融合為一，迸散出強烈驚爆！

『蒼，趁現在！』

雲深之處隱約而現的紅色人影以心音呼喊著地表下的同伴，赭杉軍手持紫霞之濤，拈起法印的手正不斷灌注自身神氣開啟界門通道。他此時所站之位，自然清楚看見不斷朝著蒼所立之處緊逼而來的眾多魔物，因此內心更見焦灼之感。

然而一心注視地表情況的赭杉軍完全未察覺身後直逼而來的駭人魔氣，當他反應過來之時，一道以光速直奔而來的黑龍巨影已揮著利爪準備揮開擋在他前路的礙事者。

千鈞一髮之際，身後緊追而來的六翼神立刻抽出腰間綠翼薄刃，搶先一步擋在赭杉軍身前扛下這氣勢萬鈞的一掌。

交擊之勁猶如驚爆，不及防備的赭杉軍被這波氣流衝突震飛開來，落入銀光流洩、綿延四境的通道，轉眼消失不見。

「赭杉軍！」

手握天泣的六翼神見狀，迅速張起六翼直往赭杉軍消失的方向追去；深怕晚了一步，自己的同袍便會流落到未知的空間境界。

而捲怒而來的黑龍半分未曾稍停，在揮開阻礙物後迅速穿過兩界通道，直往正被不斷蜂湧而上的魔物攻擊的紫色身影而去。

乍然中斷的氣流讓蒼踉蹌而退，本就功體不全卻硬是撐起十分力的散出自身神氣，踰越自身界限的後果便是喉頭一甜，側頭噴出一口鮮紅色的血液。

緊接而來，是四周不斷竄湧而上的魔物。

蒼舞動袍袖，在堪堪閃過一名撲將而上、揮舞利爪的魔人後，卻避不過身後高舉大刀直劈而下的魔人攻勢。

就在蒼意識到背後寒光一閃而欲轉身硬接之時，一聲鏗然伴隨著四散火花濺起無數怒吼。

身染污血的蒼迷惑地看著此時立身在他眼前，一身白袍紅髮的魔將竟手持朱厭，橫身擋在他前方為他接下這差點震散他神識的攻勢。

「吞佛童子…」

魔將聽聞他的聲音，只是側頭輕瞇著一雙金色眼瞳，漫不在乎地說著。

「訝異嗎？」

眉峰輕輕蹙起，蒼忍著身上因神氣散失而被四周濃烈魔氣侵襲的痛苦，咬牙追問。

「為什麼救我？神魔兩境自古皆是對立。」

「我也不想救啊。但有個魔為你癡心妄想，不惜以身犯險，身為魔君座下的首席戰將，自然要保護他所看重的人，就算我極端不滿。」

又是一個長刺挑飛斜裡刺來奪命利刃，吞佛童子身姿靈巧地周旋在同屬的魔人之間，將蒼牢牢守護在方圓之內。

「但，我救你，不代表你能留在這裡。」

擊退數名魔物後，四周圍繞的魔人們個個面面相覷，雖強烈想要將眼前入侵的神者撕裂吞食，但魔界最強戰神橫抵在前，魔人寸步難進。只得以著憤恨的眼神直盯著長槍在握的同袍。

吞佛童子一雙銳利金瞳只是平靜地掃過四周聚攏不散的魔兵魔將，淡然的語氣彷彿在說著今日天氣不錯之類的語語，靜靜地側身望向一身血染卻仍不減半分傲骨、直挺挺立在當下的神者。

「所以你想親自殺掉我嗎？」

蒼的聲音很平靜，雖然血流與內腑受創讓他意識漸趨模糊，但一身傲骨卻始終讓他撐起了身。

「不，我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猝不及防地，吞佛童子一個旋身便轉到強撐起身軀的蒼身後，猛然一個擊掌便將他推往天際已逐漸閉合的縫隙。

圍攏在四周的魔物見狀，不少人趁機一躍而起，準備趁這當口撕裂神者的軀體以為己享用。

然而當伸出的利爪還來不及碰觸到那襲紫衫身影時，卻被另一股更為強大的力量在半空中撕碎開來！

順著氣勁被擊出包圍圈外的蒼亦施展起己身所剩不多的神氣、內息，準備一股作氣離開這個不屬於他的境界。

飛向天際的手腕上突來一緊，讓他半瞇著的紫眸驚詫睜開。

入目所見是一雙他熟悉卻又陌生的眼，揉合著他看不懂的種種複雜情緒；不知如何解讀，但卻讓蒼平靜的心湖起了絲微漣漪。彷彿有種輕輕淺淺的痛感在心口漫開。

他亦瞧見他手上殘存的血肉，那是屬於他魔界子民的殘軀。

已變回人形的襲滅天來半句不發，只是低頭看著地面上不斷叫囂嘶吼的臣屬，再看了眼蒼紫色袍帶上沾染的血污。

他知道，就算再怎麼留下他也無用；畢竟這不是他的世界。而他也沒有這個資格將他留下…

有了這層覺悟後，襲滅天來順著握住蒼的手腕，將他身上極力隱藏、始終捨不得消除掉的些許神氣過渡到他身上，並將另一手始終緊握的藥瓶塞到他手上。他從未想過自己極力想保留的僅餘一絲的牽繫，竟會在今日成為讓他離開的契機。

但、只要他安好，那就足夠了吧？畢竟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在神境時是如此，在此時此刻，兩人的對立的身分來看更是如此。

「回去吧，回去屬於你的世界。」

向來冷峻無波、隱於兜帽下的臉龐難得溫柔地綻出一抹笑，看著彷彿察覺到什麼的蒼，輕輕吐出他自再遇見他那刻起，便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感受腕上傳來陌生而又熟悉的神氣，蒼像是被觸動了什麼般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在眾神之境裡的日子。

「…木檀？」

蒼再一次迷惑地看著這個已救過他數回的魔界之主，腦海深處翻湧著，促使他想起一個早已被他遺忘了的名字。

聽聞此名，那雙充滿血色的眼眸有一瞬間的驚訝，隨即而來是淡淡的、小心隱藏住的喜悅，卻始終什麼也沒有說的放開了手。

「放開他！」

正當襲滅天來逐漸鬆開緊握住蒼的手時，空間裂縫中再次竄出一抹白色身影，挾帶強烈神氣直撲而來。

「不可！」

隨聲而起，是刀刃割裂衣袍、肉體的聲音。

之五－

襲滅天來覺得他彷彿置身在夢裡，又好像是回到了在他還不是魔而只是一團依附在聖者黑色檀珠上由他靈源所養的混沌之氣。

彼時的他只是一團由聖者自無淵之淵帶出的混沌黑氣，初時幾無反應地在聖者的照拂下慢慢地成長、緩緩地凝聚成形，待到他成形為一條黑色小龍之時，聖者微笑的將他置放到那人伸出平攤的指掌之上。

「蒼，這隻小黑龍很喜歡你呢。」

聖者溫和的微笑一如他潔白衣衫般的聖潔，永遠不曾睜開的眼眸是什麼樣的情緒流轉他永遠不明白；但是他聽得出聖者語氣中的欣悅。

那人是聖者在神界中最為看重的友人，縱然佛界與神界的交集不深，但他們卻是兩界友好以來，交情特別深厚的二人。他還記得當時初初成形的他睜著圓滾的眼在那人平攤的指掌上翻滾的模樣。

「聖者，這孩子由檀珠與您的佛氣所養，不如喚他木檀吧？」

一片紫灰色的光采在那雙澄透的眼裡流洩而出，眩惑了他大睜的眼；而那人輕抿著的薄唇微微上揚起來的同時，他聽見自己咿呀不成字句的聲音隨著扯開的喉嚨叫了起來。

那一剎那，世界寧靜了，而後聖者與他難得放聲笑了開來。

除了待在佛界時，由聖者領著在他身邊薰陶外，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每回來到眾神之境時，窩在那人的琴上蜷縮成團，聽他修長十指在琴弦上如流水般撥動，讓錚錚琴音如玉石擊地般彈響而起。

他也喜歡仗著自己小小的身軀蜷在那人的頸上安歇，汲取著屬於他的氣息與溫暖；有時候賴得久了，就連聖者欲告辭離去，他也仍舊死死抓著那人紫色袍袖不放地眷戀不捨，引來聖者與神者輕輕笑歎的聲音。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對那個人的執著愈見強烈，就連聖者也察覺了他的異常而曾經苦口婆心地要他放下我執，潛心佛修。畢竟神不動七情六欲，即使他執著愈深又有何用？若能專心修練，或許百年、千年後，能與之成為摯友相伴而行。

但他心知他要的不只是這樣，卻也不曾直言反駁過一向對他耐心教導的聖者。就這樣，日子依舊繼續過下去；而他依舊默默地將他的執念表現在每一次離情依依之中。

直到聖者坐化那天將己身全部修為轉移至他身上，令他憑藉這份靈力而蛻化龍形為人；並盼望他這尾已化人形的小龍能承他之志潛心修練，以成為佛界另一位聖者繼任人時，才打破這本就危危顫顫的平衡假像。

聖者坐化後，佛界眾僧誤會與聖者長相一模一樣的他是元胎所化而成，因此極力勸說著他成為佛界下一任聖者；但混沌未知的他縱使對此一知半解，卻也心知若真承了聖者之名，那麼無論他心中是否有再多的執著終將湮滅成空。

再者他本就不是聖者元胎所化，即便受聖者薰陶多年，他亦無向佛之心，更遑論擔起聖者之責。

因此他自佛界逃離，幾經離亂與追捕而無意進入魔界之中；更因緣際會憑藉自身已然魔化的深厚根基，打敗魔界諸多能人而成一界之主。努力活著，為的只是將來還有機會再見那個人一面。

然而成了魔，與那人之間關係卻拉得更遠了；千年前的神魔之爭，早已告訴他這個事實。

戰場之上、兩軍交戰前，那雙向來澄淨如水的眼眸倒映出他一身黑袈模樣，眼中滿盈著的是宿世敵手的水火不容。

他心知無望，卻仍苦苦追求；即使隔著一道境域界限，卻始終隔絕不了他的貪嗔癡妄。直到那日他墜入魔界，而他千百年來的想望終於得償所願，即使那只是他的一種奢念、那怕只是一時半刻。

然而夢總有醒的一天，他與他終究是不同的陌路；與其將他困鎖在一個隨時可能置他於死地的危境之中，不如放手讓他回到原本屬於他的地方。就算他護他的舉動會引來多大非議，他也不在乎。

只要你好好地活在另一個境域裡，即便隔著難以觸摸的界限，都勝過看你血染一身。

甚少表露情緒的人此刻正微微蹙著眉，擔憂地注視著榻上囈語不斷的身影；蒼斟酌半晌後，終於出手輕扯了扯正在榻前忙碌的暖色身影。

「慕少艾，他還好嗎？」

「放心，有我慕少艾在，他死不了；不過這隻大魔挺能撐的啊，竟然直接擋在你面前接下羽仔一刀。嘖嘖嘖，這隻大魔是發了什麼瘋這麼護你還為你偷藥？因為過往交情？但這魔頭我慕少艾怎麼看都跟當年的聖者不大像。」

嘴裡叼著根竹管煙斗，慕少艾笑嘻嘻地回頭應著蒼的問題。笑話，他身為四境醫術之冠的藥草之神若連個傷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還不足以掛點的魔都治不好的話，豈不是要讓其他三境的醫生們痛哭流涕了？

況且這隻魔身上除了羽仔留下來的刀傷外，其他大多屬於皮外傷；雖然血流得多了些，但沒有生命危險。

只是他還是很疑惑，千年前還與他們眾神對抗到底的大魔頭，今時今刻竟然為了蒼受傷至此。聽羽仔說好像是這隻魔怕衝上去的他會不小心傷到早已受傷的蒼，所以很乾脆的挺身擋了一刀。

要不是那個紅衣白髮的魔將突然自斜裡刺來一槍，卸去羽仔幾分勁道，這傢伙大概會被弄成半殘。

所以說，他不瞭解這隻大魔在想什麼啊？雖然總聽佛界的人惋惜地說著聖者元嬰墜落至魔界；但憑他犀利精準的眼光來看，這傢伙除了長相跟聖者相似外，其他全身上下沒半點相像的；然而當年他離開時身上確實有聖氣，究竟是為什麼？

面對慕少艾的疑問，蒼並未給出正面回應，僅是立於榻前微蹙著雙眉細看床榻上腰間纏著紗布且微微滲血的身影。

那是與千百年前截然不同，卻又令他無比熟悉的身影。只是相似的面孔下，卻是不同於好友的另一段舊憶往事。

每當他回想起那日他為護他而挺身擋下一刀之後，因失力而墜入魔群中遭受眾魔卒撕咬報復時陡然滑過心裡的一絲微疼。若非吞佛童子相助，恐怕他是無法將襲滅天來帶回眾神之境。

當魔將在空間交界處把曾經屬於魔界的王交給他時，只是淡然地陳述著他所知道的事實。

『魔者心中一直存著一份執念，日夜所想不過是他藏在黑袈下的一枚紫玉釦。曾經我不懂他執念為何；但在千年前的戰場上，當我見到站在戰線最前端的你時，一切便已真相大白。看過傻的，沒看過這麼傻的。』

『原本我的用意是將你送走，就此截斷魔者的想望；因為要讓他繼續待在魔界當王，唯有讓他執念的事情永遠無法成真。畢竟魔界動蕩已久，好不容易出了個實力堅強的魔者護守數千年來的基業，要找到能替代他的人選太難。哪裡知道，機關算盡卻始終不及意外之變？他為你犯魔界眾怒，回去一事是不可能了；那不如把他交給你處理，要殺要剮、要留要捨，全憑你一念之間。』

魔界首屈一指的戰神在陳述這些事情時，語氣十分平淡，彷彿他們談論的只是一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情。

然而僅僅是這麼幾句話，卻讓蒼本就迷惑的思緒更添數分凌亂。而今，在安置好襲滅天來並已請託藥草之神代為醫治其身上由神所重創的傷口後，他才能靜靜坐在榻前，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孔反覆思索著千年來的種種。

在好友坐化後，他便失去木檀的消息；本以為是他因痛失親人，為長伴聖者左右而一同坐化。卻不意曾經有過數面之緣的魔者會是記憶裡那個總是賴在他琴上蜷曲成團的小靈體。

因果、因果，有因就有果；好友曾不只一次與他談論到世間因果輪迴之說，卻不曾想有朝一日這樣的果報成因會發生在他身上。神不動七情六慾，不意他己身便已足夠成為昔年小友成魔之因。

若此事發生在數千年前，那麼蒼就算知曉成因出於己身，也僅會認為那是個人抉擇問題；然而去過其他三境，又或者是因朱武與如月之故，終究是改變了些許蒼的想法。縱是無心之過，卻已是既定事實；他既為因，自當由他來解決。

微微垂眼遮覆住紫色眼瞳裡流轉思緒的光芒，蒼抬手輕輕撥開榻上此時並無知覺的魔的額上亂髮，看著那張黥滿詭麗圖騰與逆反佛印的面孔，無聲嘆息下已做出他反覆思索良久後的決定。

當襲滅天來自深沉的睡眠中醒來之時，偏頭入目所見，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靠坐在竹椅上閉眼休憩；而他半擱在榻上的手腕間有一條透明光帶束縛著，一路延伸到他置放於腰際的手腕處。

這東西他曾在魔界翻閱古章典籍時見過，因此對他而言並不陌生；只是他不曾料到蒼會願意選擇用這種方式。

縛神困魔索，那是一種出自神界高階神祇之手的懲罰物，一旦套上除非監督的一方同意，否則永無取下之日；而被套上此物的雙方亦將永遠伴隨左右，由一方負起糾舉另一方所作所為的責任。

「謝謝你，無論你如此做的初衷是為曾經的聖者，還是你記憶中的木檀。」

至少他不曾忘記、至少在他灰飛湮滅之前，蒼會一直在他身邊。

後話──

「據悉，您允了預言之神取走縛神困魔索的請求？」

六翼之神來到八柱神殿，抬頭仰望那正坐在神殿中央位置的高階神祇。那人被眾神尊為天界武神，僅次於太陽神之下。除太陽神外，也僅有他夠資格仲裁神境裡的一切事物。因此當他聽聞蒼已自此處取走縛魔索後，便忍不住動身前來相詢。

「是。」

「能否說明為何？」

「他僅說此魔成魔之因在於他，他有責任導正。為保魔物長留神境，他自願就近看管此魔；若魔物犯下事端，他亦將與他一同受罰。真是呆子，肯定是在人界被洗腦過度，又加上我那不肖子做了壞榜樣之故。」

坐在高位上的神祇斜靠在椅把上，滿臉不以為然的神情中透露幾絲苦惱。因為他發現自從不肖子為了妻子跟他翻臉後，底下的神一個一個接著出問題。先是如月為了一個人類捨去修練千年的龍氣；接著是同為模範榜樣的蒼也替魔求了情。

所以說人界到底有什麼魔力？簡直就是洗腦大本營！瞧瞧去過人界的哪一個回來不是變得奇奇怪怪的？

默默看著神殿高位上已開始陷入翻舊帳狀態中的神祇，六翼之神如同來時一般默默地轉身離去。他想與其在此聽那些他不懂的事情，那不如把時間花在找尋不知流落到哪個境界的山濤之神。

但願飄流至異境的赭杉如今還安好。

FIN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原來曾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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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30 逢魔－之四&五(完)，3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