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09 【棄蒼】最遙遠的旅途番外─與你相隨更新47F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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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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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7)

30樓發表於: 2019-01-14 21: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棄蒼】最遙遠的旅途 12 更新 30F

12

呈現在蒼眼前的，是一幅宛如末日的景象。

一顆火球忽然從天而降，帶著灼熱與死亡的氣息，將所有美好或罪惡的一切盡數摧毀在火海之中，驚慌的尖叫聲與垂死的哀鳴此起彼伏，那慘絕人寰的景象震懾的蒼屈下雙膝，幾乎失去了從新站起來的勇氣，然而這時卻有人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即是身處於絕望的深淵，也不曾放開他。

可那個人是誰，是誰會在塵灰裡緊緊將他抱在懷裡，卻又在他悲傷的挽留中，毅然決然的離他而去。

可蒼還沒來的及看清那人的面容，所有的景象忽然被不知名的力量用力擊重，天翻地覆間，蒼感覺自己被強行扭曲了身體，身體像是要被輾碎一般的疼痛讓蒼痛喊出聲，他努力的掙扎著，好不容易才從這份痛苦中掙脫出來，然而之後迎接他的卻是即將粉身碎骨的失重感，發覺自己被甩飛出去，即將重重落地的那一刻，蒼驚醒了過來。

所有光怪陸離的畫面在蒼清醒的瞬間煙消雲散，他猛然坐起身，自窗戶透進來的陽光驅散了夢中的陰霾，但是蒼仍然能感覺到切身的恐懼和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縈繞在心頭。

蒼心有餘悸的低喘著，他撫著隱隱作痛的心口，不明白那些慘絕人寰的景象究竟是什麼，而心裡頭這份沉重的悲切又是從何而來。

「怎麼了？」

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將蒼從失神中喚醒，他茫然地抬起頭，看見了棄天帝垂眸望著自己面容。

頃刻間，內心的惶然隨著棄天帝關懷的低語逐漸消散，蒼似乎直到這一刻才發覺，原來只要棄天帝在身邊，便能讓他感到如此安心。

早晨的微光、從樓下傳來的食物香味和總是披著一件黑色大衣的棄天帝，一切似乎和平常沒有什麼不同，卻讓方才的夢境顯得更加令人後怕。

讓自己稍微緩過來後，蒼疲憊的扶著額頭，說：「我好像做了一場惡夢，我…」

蒼清醒的太過突然，他記不得自己剛才夢到了什麼，然而那些夢中的情緒卻仍是鮮明的滯留於胸口，久久不散。

然而話一出口，蒼又為突然變得軟弱的自己，揚起一彎帶有自嘲的笑，不過是一個有些可怕的夢罷了，他竟然還需要從棄天帝那裡獲得一點安慰，恐怕他只會忍不住嘲笑像是小孩一樣因為一個惡夢便被嚇得神色不安的自己吧。

思及此，蒼尷尬的撇開視線，決定當作自己剛才沒說過半句話，然而這時棄天帝卻在床上坐了下來，伸出手輕撫蒼的頭。

「沒事，我在這」

略為低沉的嗓音此時卻如水一般輕柔，棄天帝柔聲的寬慰讓蒼愣住了，修長的手指撫過髮絲的觸感，在無形中安撫了所有的不安，當蒼意會到自己竟得到棄天帝少有的溫柔時，頓時感到心頭一暖。

「恩，只是個夢」蒼點點頭，為自己剛才丟人的模樣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知道棄天帝不會在意的。

會轉瞬就被自己遺忘的應該就是夢了吧，還好現在的他在真實的世界裡，沒有死亡與悲傷，只有如往常般寧靜的早晨以及陪在他身旁的棄天帝。

在棄天帝的安慰下從新打起精神後，蒼精心地將自己打理一番，隨後神清氣爽的下了樓，雖然這一天是從一個不怎麼愉快的夢境中甦醒，但蒼的心情還是非常好，就連吃早餐的時候也藏不住那特別開心的笑意，至於原因…當然是和坐在蒼身旁，正往空杯倒上熱紅茶的棄天帝有關。

或許是見他因為惡夢的緣故有些心神不寧，棄天帝方才便邀請蒼一起出門去市集逛逛，順便幫他母親看一看有沒有什麼適合的布料，因為她想做一件六天之界的傳統服飾送給蒼。

今天的市集還是一如往常的熱鬧，各個攤販的吆喝聲讓早晨顯得特別有活力，而孩子們則和同伴無憂無慮的在街道追逐嬉戲，高吭的歡笑聲中，偶爾能聽見大人們無奈又寵溺的叮嚀，如此平凡的生活，或許就是幸福的樣子吧，而蒼與棄天帝也融入在其中，一起沐浴這份歲月靜好。

雖說是要去看布料，但棄天帝依然先在販賣各種小飾品的攤子上忍不住停留，蒼看著他專注挑揀的模樣，不由得莞爾。

或許有這麼一天，棄天帝能夠成立一間屬於自己的小工作室，每天專研著他所喜歡的金工手藝，雖然讓棄天帝這麼出色的人甘於平凡有些可惜，但如果能過著平淡無憂的日子，能夠望著棄天帝在午後的陽光下，回眸朝他一笑的面容，蒼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人類的生命在時間長河之中，短暫的不過像是一場冬去春來，但人們總是依依不撓的想去尋求更大的世界、不朽的美麗和更多的愛。

人類是否永不知足？是否注定失去什麼？以至於在歷經滄桑，驀然回首時才發現，原來他們的心願也可以如此純粹而渺小。

當攤子上的各種琉璃與銀飾吊墜被棄天帝逐依看過一輪後，他似乎終於找到什麼滿意的小飾品，蒼見他拿起一顆還未雕琢過的紫色琉璃珠，轉頭對他問道。

「你喜歡嗎？」

透亮的淡紫琉璃珠靜靜的躺在棄天帝攤開的手心上，顯得小巧而美麗，蒼十分喜歡這個紫色的琉璃珠，但他卻愣楞的抬頭看向棄天帝，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棄天帝為何特意詢問他的喜好。

沒想到棄天帝竟然會有願意的一天，蒼笑嘻嘻地反問：「你要做飾品送我？之前明明不情願的」

蒼很喜歡棄天帝所做的各種飾品，從這些精緻的小物件中，他可以看見棄天帝的沉穩與心細，那是他很少被人熟知的另外一面，然而不論蒼用什麼方法請求，棄天帝就是不幫他做一個，想拿錢誘惑還會被棄天帝怒瞪一眼，十分的難討好。

若換做是以前被蒼這麼揶揄，棄天帝一定立即別過頭不理會蒼，然而此時的他卻露出一弧淺笑，淡淡的說：「我那時只是在想送你什麼比較好」

一個小玩笑卻換來了棄天帝遲來的坦白，蒼訝異的微微睜大了雙眼，迎視棄天帝充滿暖意的眼眸。

在彼此凝望的這一刻，就像是終於在雲層中看見一道朦朧的微光，蒼突然明白自己為何會這麼希望獲得棄天帝親自雕琢的飾品，棄天帝手工製作的這些小物件十分漂亮，但卻又不只是如此，這是他灌注了心血的作品，而棄天帝只送給他所在乎的人。

原來…他也希望自己會是其中一個，即使不是最特別、最重要的，卻也期待著也許哪一天可以成為讓棄天帝依賴，願意卸下堅強的偽裝，能夠在他面前做真實的自己的人。

蒼懷抱著這份從未說出口心情，等待一個或許永遠也無法知曉的答案，然而棄天帝卻忽然告訴自己，他早已經被安放在棄天帝的心中，只是因為太過珍視，而不知該如何好好的表達這份心意。

棄天帝精心為他挑選的琉璃在陽光下閃耀著溫和的紫色光輝，內心的感動溫柔的浮上心頭，蒼回以一個酸澀卻又喜悅的微笑：「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

想要珍惜的捧在手心裡，不讓它受傷、不願它黯淡，用盡一生一世，只為守護一份情真。

蒼的話語柔和了棄天帝的面容，他垂哞望著蒼的笑顏，道：「是嗎」

即使身處在如此不完美的世界，蒼還是願意包容這世上的美麗與殘缺，包容像他這樣的人。

雖然蒼並不在意飾品是什麼樣的款式，但棄天帝依然對此十分看重，因為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做出讓蒼喜歡的飾品，看著蒼將代表自己心意的東西配戴在身上，就好像是他真的陪在蒼的身邊，直到永遠。

棄天帝最後買下了那顆紫色的琉璃，他並沒有告訴蒼打算將其設計成什麼樣的飾品，但蒼仍是非常期盼那天的到來。

這一定是在許多年後，也會讓人無比懷念的時光。琳瑯滿目的貨品吸引了兩人的目光，他們偶爾會停下來饒有興趣的看一看，無意中聊到某些話題的時候，習慣性的損對方兩句，進行著與年齡十分不相符的打鬧。

但除此之外，他們倆人也會絮絮閒談著彼此的人生，或許來自於過去，或者又是引頸期盼的未來，而當往事只剩下惆悵而不是悲恨，當未來不在是幻想而是成為憧憬，日子便像是灑滿金色陽光的街道，充滿著明亮與希望。

在棄天帝嚴格的標準下，最後他們並沒有買到棄天帝所認為的適合蒼的布料，但他們到也沒急著回去，而是隨興的在六天之界到處走走，他們的腳步隨心而往，而他們的心則彼此相連，而不知不覺中，他們來到了一片白色花海。

微風輕拂過潔白的管芒花，有如一個溫柔的浪潮將他們包圍，棄天帝與蒼並肩佇立在小徑上，親自感受這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彼此的寧靜。

眼前熟悉的美景讓蒼想起一段親眼所見的甜蜜愛情，蒼對身旁的人說：「你還記得上次小泉的男朋友，就是在這裡跟她表白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表白的是小泉吧」

棄天帝的揶揄讓蒼忍不住笑了出來，顯然這對偷看小情侶談戀愛還以此為賭注的大人一點也沒有反省過。

但蒼其實能感同身受那個男孩的膽怯，人會因為愛而變的勇敢，卻也會因為愛而變的不安，畢竟喜歡的人就站在眼前，對方是否也與自己抱有相同的心意，這滿心的感情能否換得一句我願意，這是每個人都無法避免的苦惱吧。

不過愛情，就是充滿著幸福與煩惱的吧。

修長的手指輕撫過芒花柔軟的花穗，蒼說：「如果能在這麼浪漫的地方向喜歡的人表白，一定會是很珍貴的回憶」

「是阿，太可惜了」

棄天帝附和的說道，然而他的這份感嘆，卻在蒼的內心激起一圈圈的漣漪，震盪了他的心湖。

棄天帝所惋惜的，絕不是因為小泉他們錯失了這片美景。屬於兩人的回憶可以一起創造，但沒有機會親口傾訴愛意，總歸都是遺憾的。

倏忽間，所有的猶疑與徬徨如清晨散去的白霧，從蒼的心中慢慢退去。人生是無法倒退的，不論結果是喜是憂，若是錯失了這個當下，這一生或許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棄天帝…」

聽見蒼的輕喚，棄天帝循著聲音側頭望去，卻看見蒼捏住了自己的衣袖，清秀的雙頰微微泛起紅暈。

在棄天帝的凝視下，蒼捏住袖子的手又用力了幾分，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真實的心意：「我在六天之界認識了很多人，也有許多開心的回憶，但我最珍惜的還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從最初意外的相遇，到之後於暮靄晨昏中朝夕相伴，蒼逐漸瞭解了棄天帝的故事，聆聽他的哀愁，也敬佩他的決心，一直以來蒼都希望自己能打開棄天帝緊鎖的心扉，可不知從何開始，卻是棄天帝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成為了蒼的人生中無法淡然告別的那個人。

將深藏的心事說出口的時候，蒼以為自己會非常緊張，甚至慌亂的詞不達意，然而此時的他卻非常平靜，如果沒有邁出這一步，蒼不會發現原來能將這份心情傳達給對方，讓他感到很圓滿。

不論棄天帝是否願意回應他的感情，在這片唯獨他們兩人的花海之中，蒼這輩子都不會在為此有任何遺憾。

抬眸凝望著眼前依戀的面容，蒼誠摯地說：「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打從心底希望，這段日子可以繼續下去」

蒼捨不得六天之界的寧靜，捨不得這裡知足常樂的人們，但這些離愁卻無法和失去棄天帝相比擬。

走在你曾經奔跑過的原野，掬起一瓢承載你心中思念的湖水幽藍，舉頭仰望與你同樣孤獨，卻堅毅的古老神殿，最後…喜歡上所有的你。

蒼發自肺腑的表白，如吹拂原野的清風一般溫柔，是冬日的朝陽灑落人間的溫暖，一時之間，被愛的欣喜與酸澀交織相纏，棄天帝聞之無語，卻是惘然。

而見棄天帝久久不語，蒼似乎想起了什麼，不禁揚起苦澀的笑，原來他還是奢求的太多。

「你別誤會，我並不是想取代任何人，我只是…」

想起雋刻在棄天帝心中的另一個名字，蒼慢慢的鬆開手，他明白那人對棄天帝的意義，然而眉眼間還是難掩一絲落寞。

雖然無法獲得棄天帝的感情，但蒼依然告訴自己不需為此傷感，畢竟沒有留下遺憾便已經足夠了，又怎麼能貪求更多。

為了不讓棄天帝為難，蒼壓下心中的苦澀，決定讓自己放下這段感情，但棄天帝卻突然將他拉近懷中，強而有力的心臟透過相貼的身體，傳遞著略為急促的鼓動，蒼詫異間，聽見棄天帝的低語輕落在他耳邊。

「感受到了嗎？這個地方…現在是你」

這個沉寂已久的靈魂，如今只因你心動。

感受著屬於棄天帝的體溫與氣息，那樣令人依戀的溫暖，是他不輕易讓人知曉的真情。當知道自己的愛戀並非是一廂情願，幸福的幾乎要落淚的蒼，緊緊的回擁住棄天帝。

從今往後，蒼願意與棄天帝同看天地悠悠，感受千山暮雪的寂寥，親踏花開阡陌之爛漫，從此與他再不分離。

這是屬於他們兩人的旅途，棄天帝牽起蒼的手，將兩人的回憶輕散在六天之界的每個地方，用一生去銘記彼此相伴的幸福，而在旅途的最後，他們來到了武神凋敝的神殿。

有形之物終不敵歲月消磨，但仇恨與罪孽卻是無止無盡，若這是身而為人所要揹負的艱難，那麼愛和溫柔是否也可常留於心，永世不忘。

流逝的光陰在一磚一瓦上留下斑駁的刻痕，棄天帝於神殿前駐足凝眸，這裡既然是一切的開始，也應當是他唯一的歸處。

「幸好還有機會告訴你」

棄天帝輕喃的話語透著與歲月同悲的悵然，他低頭望向身旁的蒼，輕嘆：「謝謝你陪我走過這段旅程，但剩下的路我必須自己走」

因為此時在棄天帝前方的，是他的宿命。

「你要去哪裡？」一股沒來由地心慌佔據心頭，蒼不安的問著。

棄天帝的家人都在六天之界，他的心也有了安放的歸宿，難道這裡不是流浪的盡頭嗎，為何他還要推開自己，孤身一人前往未知的遠方。

見自己又讓蒼如此茫然無措，棄天帝也難掩心痛，然而這一段如夢似幻的美夢已經到了盡頭，棄天帝最後還是放開了蒼的手，為了能讓蒼到達他們所期盼的未來，忍痛將他遺留在永世的寂寞。

「我該走了」寬大溫暖的掌心輕貼著蒼的臉龐，於悲涼的世間裡留下的一點憐惜，是他對蒼最後的告別。

當這個世界崩塌無望的時候，因為你曾經的陪伴，讓一線曙光注入這個被黑暗遮蔽的心扉，讓他在廢墟之中也能看見希望。

只可惜，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們終究彼此錯過。

再見…

一句若有似無的告別在蒼的耳邊輕輕擦過，蒼愣然的看著棄天帝邁開腳步，像是放下了此生所有的牽掛，那孤寂的背影讓蒼的心像是被狠狠劃破一刀，但棄天帝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別…別走！」

蒼焦急的追向前去，當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棄天帝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竟無法前進半步，他們之間彷彿隔著一道透明的牆，不論他如何用力拍打，都無法突破兩人之間的阻礙，只能看著棄天帝離他越來越遠。

蹉跎百代的光陰，原來不過彈指一瞬，緩步走上階梯的棄天帝，將所有的遺憾盡數釋然的霎那，他的周身忽然出現了一層朦朧的柔光，蒼詫異的看見棄天帝的衣服在眨眼間幻化為一襲鑲有金飾的黑色長袍，俐落的短髮長至腰側，而一個似曾相似的金色頭冠，被他輕輕的戴到頭上。

一股神聖之氣頓時充盈在神殿的每一處角落，破敗的雕梁畫棟恢復如初，這千年的久候，終於迎回了消逝多年的神魂。

眼前的人似乎是棄天帝，卻又不在是他了，蒼失神的一瞬，忽然感到頭痛欲裂，甦醒之前的夢境如被狂風吹起的書頁，再次於腦海中飛快的一閃而過，那每一個惶恐的面孔，每一聲絕望祈求的哭喊清晰的彷彿自己曾出現在現場，親眼見過那樣殘酷的景象。

而當最後的畫面停留在訣別的那一晚，這一次蒼終於看清楚那張隱於夜幕下的面容，原來是噙著一抹充滿哀傷的笑容，與自己告別的棄天帝。

當蒼猛然自所有錯亂的記憶驚醒過來時，盛滿了哀痛的淚水頃刻相繼滑落，他已無意思慮此時此地的真與假、虛與幻，早已因刻骨的哀慟而將近崩潰的蒼，無數次的用顫抖不止的肩膀推撞那堵透明的牆，一心想追上棄天帝，然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如生與死，天與地的界線，已然遙不可及。

「你…你又要丟下我嗎」

搥打著空氣的手因為絕望而緩慢下來，再也承受不住更多悲愴的蒼，終於無助的痛哭失聲。

蒼因為棄天帝的心願活了下來，可他卻沒有告訴自己，該怎麼帶著畢生的遺憾與思念，獨活在痛失所愛的世界裡。

在被絕望徹底淹沒之前，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前撞去，祈求著微弱的奇跡，而就在這瞬間，蒼突然因作用力的緣故往前踉蹌了幾步，當他反應過來時，才發覺橫在兩人之間的透明牆壁突然消失不見。

蒼愣然地站在本來無法觸及的神殿裡，但他很快便奔跑起來，無心思索為何能忽然穿過阻擋自己的無形界線，現在的他只想拋下一切去往棄天帝身邊。

然而在蒼衝破了神殿結界的同時，棄天帝腳步一頓，身後的呼喚仍是那般悲切，而蒼沒有看見背對自己的棄天帝，眼中片刻的驚訝與沉痛。

只差一點點。
只要踏上階梯、穿過門廊，就能再次碰觸棄天帝，而蒼要用力的抱住他，挽留棄天帝離去的步伐，然而咫尺天涯間，一雙黑色羽翼忽地從棄天帝的後背展開，揚起無數的紛飛黑羽，此時一陣狂風撲面而來，蒼下意識用手擋住了眼睛，而當他在睜開眼的時候，棄天帝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他的模樣在蒼的眼中有些陌生，但蒼仍然能透過那雙深情的眼眸，知道他依然是棄天帝，不曾變過。

「蒼…」

那聲近似嘆息的輕喚，像是哀嘆這場註定的別離，深深的傷了兩人的心，棄天帝最後一次溫柔的拭去蒼臉上的淚痕，他闔眼垂首，在蒼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當至高無上的神靈，虔誠地奉獻自己的唇，親吻人類的罪惡與良善，親吻一個凡人對自己的愛，棄天帝雙翅上的黑羽紛紛飄落，變成了潔白無瑕的白色輕羽，白髮退去了罪孽的顏色，黑袍暈染回昔時的聖潔。

毀滅過後，方為再生。
是燃盡了罪孽後從新生出新芽的大地，更是歷經人世滄桑後憶起初衷的神心。

唇瓣緩緩地離去，蒼愣怔的望著不同以往的棄天帝重新睜開的雙眼，那對異色的雙瞳仍是美的動人心魄。他給了蒼一個欣慰的笑靨，相似的一句話，卻不在有生離死別的苦痛，而是誠心的祝福。

「去吧，你有我的眷顧」

神殿的地板隨著棄天帝揚袖一揮，忽然消失在他們的腳下，棄天帝輕推蒼的肩膀，往後倒去的身體無力反抗的從高空墜下，蒼還想抓住什麼，卻只輕輕擦過棄天帝溫熱的指尖，轉瞬離散。

蒼神情悲傷地望著棄天帝目送自己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的那一刻，他哀痛地閉上眼，重重的跌回人間。

「電擊！」

電擊器造成的振動讓蒼的身體在彈起後又再次落回病床，電流彷彿與靈魂一同穿透身軀，逼迫將近停止的心臟從新開始跳動，確認病患心跳恢復穩定後，手術房中的醫護人員立刻著手未完的急救，而專注於手術的他們並沒有注意到，一滴透明的淚水，從蒼的眼尾無聲滑落。

原來那些幸福的畫面，不過又是一場鏡花水月。

而遠在未達滅境邊界的荒土之中，一輛受到戰爭波及的越野車如廢鐵般翻覆在荒土之中，那遍體鱗傷的殘軀，是戰爭最真實的模樣，也是浩劫過後徒留於世的淒涼。

***

在這個世界上，醫院是唯一徘徊在生與死之間的地方，可縱使看透了生死，更多的卻是人們刻骨的喜怒悲歡。

當善法天子與襲滅天來準備走進蒼的病房時，善法天子忽然在門前停下腳步，不論如何說服自己，還是無法下定決心打開病房的門。

一星期前，一個自稱認識棄天帝和蒼的男人連絡上善法天子，告知他們六天之界的消息，善法天子才知道自己的朋友們竟然經歷了如此可怕的事情，而當他與襲滅天來趕到蒼所在的滅境醫院時，聽說六天之界已經在熊熊的戰火中化為烏有。

當善法天子見到滿身是傷的蒼時，他尚未完全脫離險境，急需有人陪在身邊，但蒼見到他們時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拜託兩人趕往六天之界，替他打聽棄天帝與其他居民的安危。

蒼的狀況雖然讓人十分憂心，但同樣心繫棄天帝的善法天子無法抵過蒼的堅持，只停留了一天便又轉而趕往六天之界，尋找生死未卜的棄天帝，直到昨日才又回到滅境。

若是不曾親眼所見，是無法深刻體會戰爭所造成的慘況，如今的六天之界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現代武器輕易的摧毀了一座古老的城鎮，卻又如何填滿人心的荒涼，當善法天子站上已然毫無生息的土地，眼前碎落的殘骸與未收的屍骨，震懾了善法天子的心，但更讓他傷心不己的，是一份白底黑字的名單。

蒼一定正苦苦等待自己帶回的消息，善法天子壓下心中的苦楚，不希望自己在蒼的面前露出懦弱的一面，否則在這個當下，還有誰能給蒼堅強的臂膀，擁抱他的悲傷。

善法天子望向始終陪在自己身旁襲滅天來，那雙穩重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給予他支持及安慰，當襲滅天來鼓勵的朝他點頭時，善法天子終於鼓起勇氣打開了那扇門。

門扉被開啟的聲響在靜謐的房間中顯得特別清晰，本來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蒼聞聲回頭，見善法天子他們回來了，一股微弱的希望凝聚了他渙散的心神。

蒼顫聲詢問：「你們有找到他嗎？」

好不容易自戰場上歷劫歸來，並且奇蹟的從重傷中活下來的蒼，卻一心只在乎棄天帝的下落，善法天子見蒼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無語凝噎，不忍心告訴蒼他所帶回的消息。

棄天帝對他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這個消息不管對誰來說都太殘忍，襲滅天來安撫的輕拍善法天子的肩頭，替他開口：「六天之界活下來的人很少，倖存的人當中沒有棄天帝的名字」

那點微弱不堪的希望就像在風中搖曳的燭火，終究在火光熄滅後陷入無邊的黑暗。

善法天子本以為在得知噩耗後，蒼會承受不住這個打擊，但他只是愣怔的望著他們，直到好一會，才又問道：「屍體呢」

如果棄天帝真的死了，那他也要見棄天帝最後一面，送他最後一程。

現在的蒼看上去比他們認為的還要平靜，但善法天子卻十分擔憂壓抑自己的蒼，害怕他下一刻就會不支倒下，可即使如此，襲滅天來還是如實地將他們所知道情形告訴蒼，畢竟這是活下來的人必須面對的。

襲滅天來搖頭，說：「現場太過慘烈，有些人的屍體已經不是完整的，有的則沒有辦法將他們帶出來，村民希望讓逝者安息，不要再打擾他們」

襲滅天來說的很委婉，但蒼能明白他想表達什麼，雖然他們沒有見到棄天帝的屍體，但六天之界的慘狀他是親眼看過的，有些人被深埋再斷垣殘壁之中，有些則血肉模糊，殘肢四散各地，無法再認出他們生前的模樣。

恐怕直到最後，蒼都沒有機會再看見完整無缺的棄天帝。

自從那天崩潰過後，蒼似乎已經失去了任何感覺，靜靜的聽著襲滅天來轉述他昏迷後所發生的事情，當六天之界遭受攻擊後的第三天，愕然察覺邊境正被集境軍隊攻擊的政府立即派兵反擊，聽說後來也有某間私人軍事公司加入了擊退集境的戰局，待到集境終於撤離軍隊後，不少民間組織自發性的趕往現場救助，然而為了撐到救援的到來，不少六天之界的人自願離開防空洞，冒死引開接近防空洞的軍隊，因此活下來的人是少之又少。

一個文明的結束，並非沉寂於歲月的消磨，而是亡於無解的人性。六天之界的遭遇頓時引起世界各地的譁然，各國媒體爭相批評著集境以國家之名所進行的恐怖攻擊，談論領導者錯失救援時機的失職與檯面下潛在的陰謀，卻甚少關注流離失所的居民該何去何從，更沒有人知道他們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誰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仍堅持奮戰到最後一刻。

蒼能夠想像，那個在塵土飛揚中舉槍奔跑，帶頭引開敵軍注意力的，或許就是棄天帝吧，他總是這個樣子，明明和所有人一樣都是血肉之軀，卻總覺得自己能夠用那副傷痕累累的身軀，承受一切的傷害。

當年那顆擦過心臟的子彈，並沒有要了棄天帝的命，但決心步上這條路的棄天帝或許早已料到，當被血色浸染的身軀隨著最後一顆子彈無力墜落時，自己的結局終歸如此。

「有人在廢墟找到了這個，我想這應該是你的」

善法天子說話時邊從側背包中拿出一台沾滿灰燼的單眼相機，畢竟他曾以助理的身分跟在蒼的身邊，只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蒼最喜歡的相機，蒼不管去到哪裡都一定會帶著它，紀錄他的所見所聞。

沒想到歷經這麼大的災害，那台單眼相機卻沒有受到損傷，蒼打開相機的電源，沉默的瀏覽一張張他親自在六天之界拍下的相片，獨屬於六天之界的景色風光，曾一起載歌載舞的人們，在相片中留下了許多珍貴的畫面，可如今卻都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而當蒼看見那天自己在營火晚會拍下一張的相片，漫天星辰下，棄天帝的雙眼彷彿穿透了相片，深深的朝他凝望。這時蒼才真正意識到，他的生命裡再也沒有這個人了。所有情緒忽然因為棄天帝留給他的回憶慢慢甦醒，蒼頓時悲從中來，他痛苦的蜷縮身子，抱著相機低聲哽咽。

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棄天帝了，永遠的…失去他了。

善法天子見狀立刻抱住蒼，讓他盡情的在自己的懷中釋放傷悲，然而善法天子卻也同樣流下淚來，曾經期盼望能挽回的友誼，卻因一場無情的戰火，留下更多的遺憾。

逝者已矣，但活下去的人還有往後的人生要繼續，善法天子本該安慰蒼，讓他慢慢走出棄天帝死去的悲傷之中，可他卻扣住蒼的肩膀，堅定地對他說：「蒼，我相信棄天帝一定還活著，我們不能放棄」

他和襲滅天來沒有找著棄天帝的屍體，或許還有另一種微乎其微的可能，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善法天子也想試著相信，棄天帝或許還活著。

善法天子當年因為心中的膽怯，不敢去尋找消失的棄天帝，可是這次說什麼他也不會在放棄了。那時候是蒼帶著自己，度過那段孤寂的時光，而如今便換他陪著蒼，等待一生中唯一的奇蹟。

蒼回望與自己同樣淚流滿面，卻仍抱有希望的善法天子，在他的勉勵下終於哭著點頭，答應與他一起相信棄天帝。

或許這也是他自己的希冀，既然還有一絲機會，蒼便不讓自己放棄，也許棄天帝只是出了什麼意外，或有什麼原因讓他抽不開身，等到事情都解決了，棄天帝就會回來，一定會回來的。

蒼與善法天子擦去眼淚，他們互相勉勵對方，不論往後的日子有多麼艱難，也一定要等待棄天帝歸來。

只寒來暑往，年復一年，棄天帝依然只活在蒼的相片和他的心裡，是蒼在這段孤寂的人生中惟一的慰藉。

***

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許多媒體已經提早到了現場等待，因為這是知名攝影師蒼，在重傷復出後所辦的第一個攝影展。其展覽內容是他當年被捲入戰爭時，替已經成為歷史的六天之界所拍下的相片，攝影展的所得將會全數捐贈到戰地地區，以及用於協助難民在他國生存，希望在他的拋磚引玉下，引起世界的重視。

在場的許多人都希望獲得機會，訪問蒼當年在六天之界遭遇變故的詳細過程，但蒼從未接受任何的採訪，甚至在今天這個重要的日子，他依然讓記者們失望了。

「感謝各位前來參與六天之界紀念攝影展，我以朋友的身分代替未能前來的蒼致詞」

此時站在台上的，是蒼以前的助理善法天子，他拿出蒼交給他的講稿，上面寫的每一句話，字字都是蒼歷經血淚所寫下的心願。

「今年是六天之界戰後的第三年，我希望大家能夠透過這些相片，記得他們的曾經存在過的模樣，這世上沒有任何的戰爭值得歌頌，因為他們的成敗都是由無辜的生命所堆疊。我由衷的盼望，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亡者哀悼，希望以後不會再有人遭受一樣的痛苦」

一段簡短的開場致詞，卻包含了多麼沉重的傷悲。即使只是為了獲得獨家採訪而來的記者也不禁為之動容，憶起這個呈現戰爭的殘酷，卻名為『曙光』的攝影展，背後的用意與意義。

或許是沉浸於莊重肅穆的氛圍之中，沒有人多言詢問蒼的消息，只有真情實意的掌聲，為這個關懷世界的攝影展，給予鼓勵與支持。

終於替朋友傳達話語的善法天子回到後台後，看見襲滅天來已經在這裡等待他許久。

望著善法天子悵然若失的面容，襲滅天來關心的輕喚：「天子」

不希望襲滅天來太過擔心，善法天子立即回道：「我沒事，我…」

善法天子本來想證明，自己可以處理這些情緒，但他努力撐起的堅強，卻在襲滅天來的懷抱中一擁就碎，善法天子聽見襲滅天來在耳畔柔聲的說：「沒關係，我陪著你」

在他的面前，善法天子不需隱忍自己。

隱含著在眼眶裡的淚水，頓時再也留不住了，善法天子埋在襲滅天來讓他依靠的肩上，低聲啜泣。

這是多麼悲傷的一天，三年前的今天，他的朋友一個在戰爭中失去了消息，一個因為失去了對方而傷心欲絕。

當善法天子感到難過的時候，襲滅天來總是溫柔地給予安慰，盡情的讓他釋放悲傷，但蒼呢…

此時的他又去往何方？該如何撫慰自己滿是傷痕的心？

蒼與棄天帝的故事，是善法天子心中最大的缺憾，然而多年的等待，卻無法換得任何一絲希望，襲滅天來輕撫著善法天子深藍的長髮，為那個只見過一面的人，同感惆悵。

引起大家重視的攝影展在道境舉辦了一個月，但攝影師本人卻從未出現。而在遙遠的六天之界，昔年的焦土逐漸重生新芽，但凋零的城鎮已是空無一人。蒼孤零零地佇立在一座刻上傳統文字的石碑前，他記得有個人告訴他，這座石碑是為了紀念在戰爭中死去的人們，但那上面所寫的卻是，願武神安撫生者的傷慟。

逝去的靈魂已經獲得了永遠的平靜，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會承受彷彿沒有盡頭的苦痛。

曠野上的微風輕拂過蒼有些變長的頭髮，蒼望著眼前的石碑，沉浸在事過境遷的傷感時，突然聽見有人從身後走來，然後是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觸動了蒼的心靈。

「雖然六天之界不在了，但你還是會回來」

蒼回頭望去，看見了依然是記憶中的甜美微笑，然而她的眼神成熟了許多，與當年那個內心單純的女孩已經不同了。

「小泉，好久不見」

能夠看見在當年的六天之界存活下來的朋友，蒼不住揚起唇角，那是他這三年來屈指可數的笑容。

六天之界的原野因為當年的戰爭被破壞了許多，直到現在有些土壤仍是寸草不生，但小泉還是免強找到一些野花，用來悼念已不在人世的親友們。

將花束輕輕地放在紀念的石碑前，小泉說：「還會回到這裡的，都有放不下的人」

在經過第二次的傷亡後，還活著的人已經不願再回到這片傷心之地，各自流落異鄉，想要忘卻這些傷心的往事。但對小泉來說，六天之界就算不存在了，也依然是她的故鄉，是她的親人與愛人的長眠之地。

聽說除了她的弟弟，小泉的其他家人以及男友都沒能活下來，這份失去重要之人的悲苦，蒼感同身受。

「我很遺憾」蒼說道。同樣悲傷的他，無力給出更多的安慰。

回憶起自知難逃死劫，卻神情釋然的在她懷中緩緩闔上眼眸的情人，曾告訴自己不要在哭泣的小泉勉強讓自己彎起嘴角，即使那個笑容充滿了苦澀。

「他那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卻還是努力的發出聲音，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希望我就算一個人也要努力的活下去，我相信棄天帝哥哥送你離開時，也是這麼希望的」

他們都是痛失所愛的人，但蒼沒想到自己卻反而被小泉安慰了，他對不比一個女孩堅強的自己嘲諷的笑了笑，眼中卻盛滿了悲傷。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了許久，但蒼沒有一刻忘卻在六天之界生活過的回憶，在無數個孤獨的夜晚輾轉反側，也無法忘記仍舊音信全無的那個人。

小泉接受了他們離去的事實，勇敢的帶著快樂和悲傷的記憶活下去，而蒼卻覺得自己仍活在過去的夢中，在清醒與沉淪間蹉跎了光陰。

或許從棄天帝離開他的那一刻起，蒼也不再是當初心懷夢想的自己。

當蒼因為那道出現在腦中的身影，漸漸陷入了思念的深海中，是小泉的一番話突然將他拉回了現實。

「蒼先生，其實…我看過你的攝影展，我想替大家謝謝你」小泉說道，靜靜回望蒼訝異的神情。

蒼利用在六天之界拍下的相片，以一種真實而鮮明的對比，無聲指責著戰爭的冷酷，他的攝影展不只讓大家親眼看見了因為他人私利而犧牲的人們，也引起了全世界對集境的撻伐，許多人紛紛走上街頭，拒絕以戰爭為名而殘害平民的屠殺。

在蒼的努力下，或許有許多相同處境的地方有幸免於覆滅的命運，然這個世界上，卻不會在有第二個六天之界。

「我沒能為你們做什麼」

蒼的語氣充滿無能為力的自責，但小泉卻搖頭，望向蒼的眼神仍是充滿感激。

「怎麼會呢，謝謝你幫我們留下那些美好的回憶」

攝影展上的每一張相片都是小泉最美麗的回憶，雖然大部分的人已經不在了，但站在攝影展的那瞬間，她好像又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故鄉，對六天之界的人來說，還有什麼能比思念有所寄託，更能讓他們熱淚盈眶。

小泉撫著因為蒼的相片而再次感到溫暖的心口，微微哽咽地說：「我一定會與弟弟一起努力的活下去，因為他們永遠活在我的心中，你說是吧，蒼先生」

小泉真誠的一席話，讓蒼也感眼眶酸澀，他說：「當然」

能夠讓逝者安息的，或許就是見到牽掛的人不再困於過往的傷痛，亦不辜負此生珍貴的生命，帶著他們的思念繼續向前，迎向往後的人生。

難得還有人能與自己談起六天之界的往事，他們目光交會時，都為了對方的的安好而充滿感謝。小泉在離去前朝蒼淺淺的頷首，無聲的做最後的感謝與告別。舊時的鮮紅衣裙拂過小泉腳邊新生的嫩草，那是蒼見過的最美麗和堅強的背影。

小泉回到六天之界，是為了探望在此地長眠的故人們，傾訴對他們的思念，撫慰歸於平靜的靈魂。

至於蒼…他所要見的那個人，在另外一個地方。

蒼依循過往的愛與痛，撥開齊腰的野草，緩步走向歷經滄海桑田，卻依然屹立在塵世中的古老神殿。溫柔的落在蒼面頰上的夕陽，讓他想起了那些美好，卻已經恍如隔世的種種。

這座遺跡與當年坐在石椅上迎著夕陽的人，此時都安靜的沉睡在世人的遺忘中，蒼輕撫著石椅上被歲月磨平的雕刻，說：「棄天帝，我回來了」

在空曠的神殿之中，蒼像是久別重逢般，隨意的坐在石椅邊，對好像一直在自己身旁的棄天帝閒談著這幾年他所關心的人和事。

「你的母親很好，雖然六天之界覆滅的消息讓她非常難過，可是她漸漸走出來了，你放心吧」

即使不須蒼多說，棄天帝應該也知道自己讓他的母親多麼傷心，但出乎蒼意料的是，他的母親有多麼悲痛，就有多麼堅強。她說自己的兒子是為了救大家犧牲的，這是他的選擇，因此她不該流太多的眼淚，這是她身為棄天帝的母親必須有的堅強。

或許是因為看見棄天帝的母親如此勇於面對傷痛，蒼也嘗試著從悲傷之中振作起來，在身體完全康復之後從新踏上旅途，因為如今蒼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兩個人的夢想。

蒼拿出隨身攜帶的相機，想像著棄天帝或許就跟以前一樣，安靜的垂下眼簾，同他一起看著這幾年所去過的地方，或繁華、或荒蕪，都有蒼親自留下的足跡。

「我可沒有因為你不在了就偷懶阿，你看這是我這陣子拍的照片，好看嗎？」蒼笑著對心中的虛影問道，然而陪伴他的，只有自己落寞的影子。

蒼仍然會因為拍出滿意的照片感到自豪，只是當欣喜之情淡去後，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著，要是能讓棄天帝看看該有多好，要是他能在自己身邊…。

蒼因為棄天帝對自己的盼望，開始了孤獨的旅行，卻又因為對他的思念，輾轉回到六天之界。

或許蒼從來沒有真正的向前邁進，他的腳步停滯不前，只為了癡守著一個夢。

蒼和善法天子約定過，不論機會多麼的渺茫，他們都要等待棄天帝回來，甚至將其當作是一生的信仰。

可這一等，卻是春去秋來，光陰斑駁。

身邊無人相伴的空虛，讓蒼的等待像是度日如年，為了平息心中的苦澀，除了沉浸在遠離塵囂的青山綠水，其實蒼也尋找過棄天帝曾停駐的地方，要是讓棄天帝知道到了，他或許會不高興，畢竟需要棄天帝前往的地方大多都難逃戰亂，但除此之外，依然有些地區在塵埃落定後，已經重獲和平。

如果運氣好的話，蒼的確能找到幾個記得棄天帝的人，畢竟他的眼睛非常特別，讓人過目難忘。他們回憶中的棄天帝並不都是一樣的，有人說只要是那個高大的男人所在的地方便會充滿死亡，是無論惡徒或者普通人，都會聞之卻步的死神。但也有人說，曾見過他會在難得幾日太平的時候，任由村落的孩子們在他身上嘻笑打鬧，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鄰家哥哥。

蒼收集了許多和棄天帝有關的軼聞，有些甚至聽上去十分荒謬有趣，蒼將那些零散細碎的記憶碎片慢慢拼湊起來，好像真的看見了他們還未相遇前，如自己一般浪跡天涯的棄天帝。

為了心中的理想奮戰，無愧此生的活過一場，或許對棄天帝而言，雖有許多遺憾終究無法圓滿，卻也無恨無悔，所以他才那麼放心的走了，沒有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苦苦等候。

一場被稱做癡人說夢的等待，一個或許早已不存的希望，終有一日會將他壓垮，蒼雖然沒有死在當年的六天之界，卻也是遍體麟傷，這輩子都無法痊癒了。

心中酸楚讓他再也無法佯裝堅強，蒼用手摀住自己哀痛欲絕的面容，泣聲說道：「你這傢伙，竟然什麼也沒有留下，你要我怎麼相信你已經死了，要我如何放棄…」

有好幾次蒼都想要逼自己接受現實，其實棄天帝早就已經不在了，他只是不肯相信，不願接受失去他的痛苦，所以才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棄天帝終有一天會回來的。

可是三年…三年了…

腐朽的肉體早已化作滋養大地的骨骸，也許再過幾年，便長成滿山遍野的花草，放眼放去的春意，從獲新生的盎然，每一個生命都是他。

但是…就當作是自己的自私吧。
比起無私地將骨血奉獻給大地，蒼更希望棄天帝能將這份愛分給他一些，不論旁人如何評論他的執迷，蒼也會衷心期盼著在某一次的旅行中，與棄天帝久別重逢的那一刻。

既然說好了等你，不論一年或是一生，我都會等下去。

蒼獨自在神殿待了許久，讓的自己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等待生死未卜的棄天帝雖然讓蒼痛苦萬分，卻依然因為對他的愛而願意心懷希望。

當最後一道光線離開了他的臉龐，蒼抹去差點掉出眼眶的淚水，對棄天帝告別：「我該走了，明年的這個時候，我還會來的」

蒼從新站起身，他的面容雖是憔悴，卻比來時更加堅毅，在離去前，蒼轉頭朝神殿回望最後一眼。

按著心口的位置，蒼揚起一抹澀然的笑意，說：「就算大家都不在了，我也會記得六天之界曾經存在過」而你…一直在這裡。

在已然回歸寂靜的六天之界，便由一縷拂面的清風，替沉眠的魂魄送走旅人和他的思念。

而在蒼離去後，一個身影緩緩的從撐起神殿穹頂的圓柱後走了出來，一雙深邃的眼眸在殘陽下映出不同的色彩，那人站在晚風中，靜靜的目送蒼，漸行漸遠。

======================================================

下一章完結

[ 此帖被董董在2019-01-15 13:35重新編輯 ]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頂端

o黔哀o

是該懂的悲傷，不要試著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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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

31樓發表於: 2019-01-15 17: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在看文章的時候，心裡也隨著蒼的情緒變得好痛好痛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
戰爭的殘酷一定不會抹滅到他們的感情，思念反而讓他們變得更加堅毅
下次重逢的時候，都是最棒的彼此
拜託棄天帝給我出來啊😭😭😭

因為不捨、所以放手。

頂端

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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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7)

32樓發表於: 2019-01-15 20: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31樓(o黔哀o) 的帖子

不論曙光來臨前的夜晚有多麼的黑暗，只要能心懷希望，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wwwwwwwww

另外想要特別謝謝你，因為你的留言讓我覺得很感動

非常喜歡你說的這句 "下次重逢的時候，都會是最棒的彼此"

不管是相遇還是離別，我想都是有意義的，他們的緣分來的太晚，但能在冰冷的夜晚中互相扶持的感情卻是最難得的

這篇文想講述的東西有很多，但謝謝你讓我成為更好的自己，就是屬於這兩人之間的愛情，大家能從他們的故事感受到真是太好了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頂端

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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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7)

33樓發表於: 2019-01-21 01: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棄蒼】最遙遠的旅途 13 更新33F (END)

13

在一間燈光微暗，頗有情調的酒吧中，蒼正獨自坐在吧檯邊，從酡紅的面頰可以看出他已經有些微醺，然而本人卻沒有生出或許該適可而止的想法。

蒼輕輕晃動著手中的玻璃杯，就像每一個來到酒吧尋求一時平靜的人，迷戀著酒精所帶來的昏沉，暫時拋去內心的憂愁。

而當蒼將酒水一飲而盡的時候，有人來到他的身邊。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蒼聞聲抬頭，當他看見熟悉的面容時，頓時有了幾分好心情。

「而每一次你都會來找我」

會和自己在異國城市中相遇的，也就只有長年在世界各地旅行的一步蓮華了。

「你只要進來這間酒吧就會把自己灌醉，我如果不來，誰扛你回去」

一步蓮華在蒼身側的空位坐了下來，而蒼幫他向酒保點了一杯酒，如此熟悉而自然的舉動，像是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每當蒼在旅行的途中來到這座城市，就像是在探訪的景點中勾上一筆非來不可的註記般，他一定會光臨這間酒吧，並且只點一杯名字叫destroy and Rebirth的調酒。

會重複而執著的做著同一件事，便不只是單純的喜好了，一步蓮華想，或許是因為這裡有對蒼而言十分重要的意義，並且…和他忘不了的那個人有關。

不論是何種傷痛，最後都會在快速流轉的時間下慢慢撫平，即使傷痕偶爾還是隱隱作痛，卻也能和平共處的生活下去。

但是…那個人給蒼留下的傷口太深了。

當初聽聞六天之界真的出事後，一步蓮華也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手上的工作，趕往蒼的身邊，所以當蒼聽聞棄天帝的死訊，在善法天子的陪伴下泣不成聲時，一步蓮華其實就站在門外，他從來沒見過蒼哭得這麼傷心。

的確在時光的飛逝下，現在的蒼已經不會再流淚，但他的心卻從未停止哭泣，在每一次期盼落空的失望中，在每一晚對影寂寥的月夜。

蒼的等待就像是沒有盡頭一般令他煎熬，但他的親友們同樣擔憂蒼，一生都會蹉跎在這個無望的奇蹟中。

「你是來勸我的嗎？」

查覺一步蓮華的沉默，蒼對他的來意已經瞭然於心。在重回六天之界後，重拾堅毅的他對周圍的聲音已經淡然許多，他已經疲於說服別人與他同樣抱持希望。

任由熱辣的酒水從喉嚨滑過，正當蒼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一步蓮華也要勸他放棄時，卻見他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原來會聽別人的建議阿」那當年怎麼不乖乖聽話離開六天之界。

聽見一步蓮華拐了一個彎的揶揄，蒼不住為他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而失笑。在這種時候還能說玩笑話，果然他所認識的一步蓮華，才是最讓人忍不住對他說教的人吧。

被一步蓮華胡鬧的性格所染，蒼也難得重拾心情，他單手托著自己的臉頰，被酒意薰染的狹長眼眸有著些許笑意：「如果是你說的，我說不定會考慮」

看來今天蒼的心情還不錯，竟然願意陪他說笑，既然如此一步蓮華當然不能讓蒼失望。於是他認真的想了想，而後突然擺出一個自認為最迷人的模樣，說：「吶，你看我這種類型的還合你的意嗎，要不要試著喜歡我？」

只要重新展開戀情，就可以忘掉過去的舊愛，蒼以前不是這麼認為的嗎。

一步蓮華不正經的笑語，終於成功讓蒼的嘴角失守，他沒好氣的用手肘撞了一步蓮華，語氣裡還有一點嫌棄：「我眼光才沒這麼差」

心中的愁緒在朋友的玩笑間漸漸的平淡，見蒼的神情輕鬆了許多，一步蓮華才安心的收起嘻鬧的神色，他用手搭著蒼的肩膀，就像是不須言語的安慰。

「想等就等吧，如果累了就來找我，陪你喝個不醉不歸」

他們倆之間何必多說什麼，在傷心的時候讓他大鬧大喝一場，然後幫睡死在地上的醉鬼蓋張毯子，隔天醒來後嘲笑他幾句，並且鼓勵他重新振作起來，再次投入生活，這不就是朋友嗎。

一步蓮華不知道棄天帝是否真的會回來，但如果能有一座燈塔指引迷失的方向，在浮浮沉沉之中照亮一方希望，人生在世又何妨擁有一個信仰。

蒼沒想到一步蓮華特意尋來，竟然是要告訴自己，就算所有人都勸他放棄，他也會在抱怨幾句後，堅定的站在他這一邊。

有了朋友的支持，讓蒼覺得在這漫長的等候中好像沒那麼孤單了，現在還願意陪他等待的人，只剩善法天子和一步蓮華，他打從心底非常感激他們。

蒼朝一步蓮華舉起酒杯，笑著道：「這可是你說的阿」

就算有天自己累了、倦了，彼此的友誼依然能夠給予他跌倒以及從新站起來的勇氣。

「放心，絕對不會讓你昏死在路邊」不然明天蒼可就要上頭條了。

酒杯清脆的敲擊聲，聽著讓人心情舒暢，他們兩人相視一笑。

這間酒吧有著蒼和棄天帝兩人的回憶，讓蒼今晚的思念分外濃厚，他將沒有機會對棄天帝說出口的心事都融在酒水裡，以唇輕抿苦澀。而一步蓮華就靜靜陪在蒼身邊，聽他偶爾提起和棄天帝有關的往事，他們之間的故事有笑有淚，都是蒼銘刻在心的過往。

當蒼知道可以放心的把自己交給一步蓮華後，他便放縱的貪杯，彷彿讓自己徹底醉了過去，就能忘記棄天帝不在他身邊的事實。

一步蓮華看著蒼毫不節制的喝著烈酒，對這個不愛惜自己的人無奈的搖頭，但他依然決定讓蒼任性一回，因為照顧吐得昏天暗地的蒼，總比看著他強顏歡笑要好得多。

當蒼徹底在店家的吧檯暈過去前，一步蓮華將酒杯挪到他伸手碰不到的地方，順便替這個醉鬼付了帳，方才叫的計程車或許就快到了，一步蓮華攙扶著神智不清的蒼走出酒吧。

「我說你，稍微出點力氣，別把全部的重量壓過來阿」

一步蓮華忍不住埋怨著，因為渾身乏力的蒼現在整個人都靠在他身上，眼看自己在不管他，蒼就要滑下去了，一步蓮華只好摟住蒼的腰，將人抱的緊實一點，而蒼也循著本能用一步蓮華的肩膀當枕頭，瞬間睡了過去。

一步蓮華偷偷嘲笑蒼果然年紀大了不能不服老，邊默默催促著計程車快點到來。然而一步蓮華沒有想到，他並沒有等來載他們回旅館的計程車，而是一個凶神惡煞的男人。

一步蓮華可以感覺出來，那個男人在最初與他對上目光時，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愕，會因為他的臉而感到驚訝的人的確不少，因為他有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但會在驚訝之後忽然沉下臉，隱隱散發怒氣的，目前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了。

難道是襲滅天來的仇人？哎呀…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弟弟，還得出門在外的哥哥替他解決麻煩。

一步蓮華不禁在內心感嘆著身為大哥真是辛苦啊，但其實所有人一致認為，他才是最會惹麻煩的人。

總之當一步蓮華正思考著該怎麼應付眼前這位怒氣沖沖的高大男人時，對方卻突然惡狠狠地說了一句話，而直到這時一步蓮華才發覺，原來男人的目標跟他們兄弟倆完全無關。

「把他交給我」

男人語氣不善的要求著，一步蓮華愣了一下，循著男人的目光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蒼。

找蒼的？難道…難道他是…
蒼的仇人？

欸欸欸欸欸！

這傢伙是去哪裡招惹了一個恐怖份子，竟然比他那個有緣無份的傭兵男…性朋友還要嚇人，不過說到那個人…

眼前的男人氣勢駭人，就連路過的民眾都會默默的閃開一些距離，但一步蓮華卻是絲毫不懼的盯著面前看著有些眼熟的男人，終於當他發現那人竟然有雙異色眼瞳的時候，一步蓮華終於想起在蒼珍愛的一組相片裡，的確有個人和他的面容極其神似。

這下輪到一步蓮華震驚了，他沒想到被認為已經是一縷幽魂的棄天帝，竟然完好無缺的回來了！這簡直不可思議！

在得知對方的身分後，一步蓮華本想叫蒼快點醒來，他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站在他們面前呢，但他向來鬼靈精怪的腦袋又突然一轉，一步蓮華細細打量著，竟然從棄天帝的怒意中品出一絲酸澀的味道。

這大概是棄天帝所遇過的膽子最大的人，就像刻意在他面前這麼做似的，一步蓮華摟著蒼的姿勢看上去本就有幾分曖昧，而他竟然更變本加厲，用手指親密的撫著蒼頰邊的髮絲，讓棄天帝氣的雙目發紅，差點沒能忍住，直接動手把人給搶過來。

一步蓮華笑的人畜無害，說道：「我是蒼的朋友，但你是他的誰？我總不能把蒼隨便交給陌生人吧」

一步蓮華聽上去理所當然的一句問語，輕而易舉的攻破了棄天帝最為在意的心事，他用力攥著雙拳，卻說不出任何一句篤定的回答，只能沉著臉怒瞪一步蓮華。

只是稍微碰了碰蒼便輕易的激怒了棄天帝，一步蓮華淡淡的將他的隱忍的模樣看在眼裡，而後…揚起了唇角。

眼看著心愛的人就要被搶走了，卻還能隱忍不發，如果不是早就沒有感情，那就只能是…太過珍惜了吧。

比起急於擁有對方，棄天帝更在乎蒼的心情，當年他們沒有機會表明自己的心意，如今過了三年，蒼或許已經擁有了新的生活，他又有何理由打擾蒼，因此棄天帝克制住了自己的焦躁，即使可能會失去蒼，也不想再傷害他一分一毫。

能夠將想守護的人看的比自己還重要，蒼的眼光的確不差，這個男人…對他是真心的。

「開玩笑的，別這麼兇嗎，我知道你是什麼人」

在確認棄天帝的心意後，一步蓮華用一句玩笑揭過了這場不愉快的交流，樂的輕鬆的將蒼丟給棄天帝。

小心的接過醉的不省人事的蒼，棄天帝疑惑地望向一步蓮華，不明白他前後反覆的行為有何用意，難道真的只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但一步蓮華卻沒有多做解釋，他揮手向他們告別，越過兩人走向前去，因為他的計程車已經到了。

「蒼就交給你吧，看來他今晚能做一個好夢」

這是一步蓮華經過棄天帝身側時對他說的話，而棄天帝只是垂眸凝望著蒼的睡顏，不捨移開目光。

一步蓮華坐上車後給司機報上自己旅館的地址，他從車子的後照鏡看見棄天帝將蒼背在身後，往反方向離去。

雖然沒有蒼醉的那麼厲害，但酒意上湧的一步蓮華也感幾分昏沉迷離，他望著那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不由得替蒼感到欣慰。

希望這不是自己喝醉後所看到的幻象，在歷經這麼多波折後，他們倆人終於能在一起了。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醉，一步蓮華立即撥了通電話，對另一頭的人興高采烈的說：「阿來，我今天看到奇蹟了！」

然而對比一步蓮華的興高采烈，襲滅天來卻是一肚子窩火，為了不吵醒身旁的人，他壓低聲音不滿的抱怨：「一步蓮華，你知道現在苦境幾點嗎」

身在國外的人注意一下時差阿！不准你這個發酒瘋的笨蛋打擾善法天子休息。

異國的計程車正載著和兄弟拌嘴吵鬧的一步蓮華慢慢遠去，而另一邊，棄天帝揹著蒼走在安靜的街道上，肩上久違的氣息與體溫，平靜了內心的焦躁，為了讓蒼舒服一點，棄天帝走的很緩慢，而許多與蒼在一起的畫面也慢慢地浮現，如記憶的河流在心中流淌。

當年與蒼在六天之界分別時，棄天帝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還能像現在這樣，用生命感受蒼的存在，只是過了這麼多年，蒼似乎瘦了不少，整個人看上去憔悴許多。

都是…因為他嗎。

再決定與六天之界同歸於盡的時候，自知不可能生還的棄天帝，不顧一切的將心中的感情傾訴於蒼，不想讓自己在赴死前還留下遺憾，但他卻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麼做竟會讓蒼有如此深刻的哀慟。

再得到一份愛的同時卻又突然失去，喜悅與痛苦相伴而生，悔恨不已的情感幾乎要撕碎了一個人的心，被放逐到沒有幸福的荒野，餘生孤獨。

棄天帝只是想守護他心中的太陽，希望蒼平安無虞，永遠懷抱著熱情追求自己的夢想，可沒想到最後將蒼傷的最深的，反而是自己的愛。

對於讓他以淚洗面的人，蒼會原諒他嗎？還願意…繼續愛他嗎？

這份難以啟口的奢望，棄天帝還沒有勇氣當面詢問蒼的心意，然而這時趴在棄天帝肩上的人微微動了一下，他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聽見蒼如夢囈般的呢喃。

「是你嗎…」意外柔軟的黑色短髮時有時無的掃過臉頰，貼身的體溫勾起了令人懷念的記憶，蒼微微睜開眼，輕聲地問：「…棄天帝」

夜晚的涼風輕輕吹起長街上的落葉，也吹散了朦朧的醉意與心中的惆悵。聽見蒼喚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一股消失已久的溫暖從回胸口，撫慰了縈繞心頭的徬徨。

「恩，是我」棄天帝回道，溫柔低沉的嗓音一如當初。

「你終於回來啦，真是太好了」

盼了這麼多年的人突然就出現在眼前了，能夠真實的感覺到棄天帝在身邊，讓蒼十分驚喜，忍不住露出開心的笑容，他已經好久沒有這麼高興了，蒼收緊了勾著棄天帝的雙手，依戀的蹭了蹭他的頸間，但這親暱的舉動，卻讓棄天帝有些愣然。

在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會依著本能，渴求更多的關愛，但是傷痕累累的人所表達的親近，卻是源自於膽怯。

即使自己就在蒼的身邊，但他仍是惴惴不安，像是害怕著自己是否會突然消失不見。棄天帝想回頭看看蒼，想給予他安慰，可棄天帝卻只能看見蒼將臉埋在自己肩上，淡色的髮絲隨風輕揚，掩去了積累數年的心傷。

對蒼的不捨化作面上的愁容，想起蒼一個人坐在神殿中，泣訴著對他的思念，棄天帝便感到內心一緊。

「你一直在等我嗎？」

分離後的每一個日夜，都在等待一個或許早已魂飛魄散的人嗎？
為什麼…是什麼樣的信念在支持著蒼，讓他在絕望荒蕪的黑暗中，尋找著微小的希望之光？

聽見棄天帝心痛的問語，蒼卻苦笑地回答：「我找不到你，就只能等你」

但不管如何，我都不想放棄你。

蒼曾站在滿目瘡痍的六天之界，嘗試尋找一個舊時的影子，卻只覷得滿目淒涼，他也曾抱著渺茫的希望，隻身前往各國的私人軍事公司探問，可最後都是無功而返。

如今在六天之界的石碑除了紀念這場慘痛的戰事，其實也是讓親友與世人悼念沒有屍身可葬的孤魂，可蒼寧可孤身與神殿為伴，也不願奉上一束看望故人的鮮花，彷彿只要自己這麼做，便是接受棄天帝真的已經離他而去。

這段沒有棄天帝的旅途，讓沿路的風光都失去了顏色，但蒼依然堅定地踏上了旅程，因為棄天帝告訴過他，一定要完成自己心中的夢想，而在蒼的夢想裡，不論是千山寂寥或是人間燈火，都有棄天帝。

抱有這個夢想的自己，是否太過癡愚呢？但能夠聽見棄天帝的聲音，碰觸他溫熱的身體，蒼便已經忘卻自己是如何熬過漫長的孤寂，他長久以來的堅持，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寧靜。

然而越是沉浸在擁有彼此的幸福中，便會在失去後更加悲痛欲絕，蒼不禁神情黯然：「棄天帝，你以後別走了好不好，我怕自己沒有勇氣在等你第二次」

在六天之界經歷的一切，總是在午夜夢迴間讓蒼感到後怕，這份平靜的幸福是否只是假象，當自己不經意的時候，人生的無常是否又會把棄天帝從他身旁剝奪，到時他還能振作起來嗎，蒼…無法給出任何肯定的答覆。

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蒼不曾在他人面前表現自己的怯懦，可當棄天帝真的出現時，所有的委屈頓時都無法在隱忍了，只能藉著夜色模糊自己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棄天帝依然夠過他微微顫動的肩膀，感受到蒼心中的苦楚。

棄天帝很想對蒼說，他感到很抱歉，他以為自己能夠揹負所有的黑暗，只讓蒼感受這個世界的溫暖，可到頭來他還是沒有做到，依然讓蒼為了自己受盡折磨。

但如果蒼願意給自己第二次機會，棄天帝絕不會再讓他受到傷害，並且願意用餘生去撫平蒼心上的傷痕，而他心裡非常清楚，蒼要的絕不是他的道歉。

「我不會在離開了，我保證」棄天帝認真的許下承諾，這一次他絕不食言。

然而聽見棄天帝真誠的誓言，不知為何卻讓蒼笑了起來，好似他剛才說的是一個玩笑話。

「笑什麼？」棄天帝疑惑地反問。

難道蒼已經不相信他了嗎。

然而棄天帝無法明白的是，所有讓蒼感到的幸福的時刻，對現在的他來說，都已然變成遙不可及的一場幻夢。

笑意慢慢從臉上退去，蒼猶如自沉溺之中清醒過來，他輕嘆了一口氣，在棄天帝耳畔說：「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蒼沒有注意到他的回答讓棄天帝愣住了，他半醉半醒的依偎在棄天帝肩上，笑著說：「但我還是很高興，你很久沒有來我夢裡了」

明知眼前的一切都不真的，明知心底所盼望的終究成空，為何還是感到這麼開心呢？或許自己是真的無藥可救了吧。

真好呢，終於又見到你了。沒關係的棄天帝，就算你只能陪我一場夢，也已經足夠我滿懷希望地繼續走下去。

酸澀的喜悅化為月光下的淚滴，悄然滑落蒼的臉頰，在棄天帝的身上留下他難以訴盡的思念。

這份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等待，讓蒼無力再次承受清醒後的失落，所以他寧可沉浸於一場夢，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實嗎。

「傻子」

壓抑再胸中翻湧的苦澀，棄天帝對身後的蒼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而蒼卻含著淚光笑了。

「多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阿」蒼喃喃的語氣充滿不捨。

真想在風雨過後，與你平平淡淡的走下去。

難以抵抗的睡意讓蒼的眼皮逐漸變的沉重，當意識沉入深海之前，蒼似乎聽到棄天帝淡淡的應了一聲，而他知道那是棄天帝肯定的回應。

恩。
這段終於能相伴一生的旅程，真希望沒有盡頭。

***

昨晚用酒麻痺自己心中消沉的蒼，一直睡到隔日下午才悠悠轉醒，他迷糊地睜開眼，環顧起四周陌生的房間擺設時，恍惚想起一步蓮華昨天說過，不管他喝得多麼醉都會把自己送回去的。

被酒精摧殘過的大腦還有些昏沉，蒼懶散的窩回被子裡想繼續睡個回籠覺，但乾渴的喉嚨此時正對他發出了抗議，懶得起身的蒼理所當然的朝不知身在何處的朋友喚道：「一步蓮華？」

剛醒來的聲音帶著慵懶的沙啞，甚至為了討好對方將水送到自己嘴邊，刻意放軟了聲調，蒼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正任性地等著一步蓮華解救自己的時候，卻被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嚇了一跳。

「你叫別人的名字做什麼」

一步蓮華？昨天那個人？
棄天帝滿臉黑氣的瞪著蒼，手中的瓶裝水被他失了分寸的力道擠壓成一個詭異的形狀。

雖然多少都做好了心理準備，蒼或許在他消失後已經忘記自己，有了新的生活，可當他真的聽見蒼喚著別人的名字時，棄天帝還是感到一股鬱悶堵在胸口，他終究沒有自己認為的豁達。

那時隔遙遠的低沉嗓音，像是一場暴風席捲了蒼的心神，他猛然自床上坐起，難以置信地驚喊：「棄…棄天帝！」

朝思暮想的人就這麼突然的出現在自己眼前，蒼立即掀開被子，匆忙的起身扣住棄天帝的雙肩，深怕眼前的人只是個稍縱即逝的幻影，蒼顫然的抬起手，撫上那張英俊的臉龐。

許久沒有感受到屬於蒼的溫暖，棄天帝也微微低下頭，主動貼近蒼柔軟的掌心，然而蒼卻在這時突然用力捏他的臉頰。

「這個觸感好真實，真的只是夢嗎」蒼不可思議的嘀咕著，他夢中的棄天帝竟然真實到這個地步了。

「……」

棄天帝想過無數種與蒼重逢後的畫面，卻沒想到會是如此滑稽，他已經陪在蒼身邊整整一夜，但直到現在他還以為自己身在夢裡，棄天帝無言以對的瞥了蒼一眼，反過來捏住他的臉頰。

「清醒了嗎？」

棄天帝挑眉，捏蒼的臉時還多用了兩分力，明顯的在對叫了別人名字，並且認不出自己的蒼表達不滿。

「痛…痛…」

臉上的疼痛讓蒼不禁掙扎的喊了兩聲，直到棄天帝鬆開手，蒼心疼的撫著自己被捏疼的臉，終於確認自己不是在作夢，但這也就表示…

「真的…是你」棄天帝…回來了！

蒼愣怔的望著終於離開了夢境，真實的站在自己眼前棄天帝，恍惚中想起了昨日模糊的片段記憶，是棄天帝揹著酒醉的自己，走過一路有暖黃路燈照亮前方的街道，深色的石磚地面所特有的古樸的氣息，好似帶他們重回了六天之界平靜的時光，蒼多想沉浸在這樣的夢中，因為只要清醒後，心中的孤寂就回提醒他，自己仍然是一個人。

「…蒼」棄天帝輕聲的喚著，那張泫然欲泣的面容刺痛了他的心。

「昨天晚上…不是夢嗎？」朦朧的視野模糊了棄天帝的面容。失而復得的喜悅連同經年等待的悲苦在蒼的心中掀起巨浪，翻覆了他一直以來苦苦維持的堅強。蒼向前用力攥住棄天帝的衣襟，顫聲的問：「你這幾年究竟去哪了，如果你沒死為什麼不回來，你知道我們是懷著什麼心情…」

話語未盡，卻已經哽咽了聲音，棄天帝怎麼忍心讓自己的母親再次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讓他失魂落魄的帶著屬於兩人的回憶，孤獨的在人世間飄盪。

心一旦受過傷，即便傷口癒合了，也會留下永遠的疤痕。面對蒼痛苦多年的質問，棄天帝感到萬分歉疚。

他輕嘆了一聲後，說：「抱歉」

早在三年前他就應該道歉了，雖然自己當時是迫於現實的無奈，但這無法改變他對蒼所造成的傷害，被在乎的人所遺留的悲傷與無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棄天帝也能明白，一句道歉又怎麼彌補蒼心裡的傷痛，他願意接受蒼對他的怨怒，只希望還有機會能求得蒼的原諒。

然而當棄天帝已經等著蒼，將所有的情緒傾洩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蒼卻突然沉默了下來，他失神的望著眼前的棄天帝，直到自己的心再也容不下更多的傷悲。

蒼曾幻想過，若有一天棄天帝回來了，並且像過去一樣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他該用怎麼樣的方式、帶著怎麼樣的心情去迎接棄天帝，而他對棄天帝說的第一句話又該是什麼？

不…
他想對棄天帝說的，絕對不是劈頭的責問，他只是…只是很想告訴他。

「我很想你」在混亂的思緒中尋得一絲清明，蒼終於哽咽地說出內心真正的思念。

多年的隱忍早已讓蒼身心疲憊，他用額頭靠著棄天帝的胸膛，已無力阻止自己的眼淚奪眶而出，在那些數不清的日子裡的煎熬等待，在他已然接受這份孤獨將會代替棄天帝陪伴自己一生時，蒼感覺自己的心破碎了一地，或許一輩子都將就此零落。

但這時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堅定的回擁住蒼的脆弱，彷彿慢慢的親手拾起那些碎片，拼湊回愛最初的模樣。

「我也是」棄天帝的唇湊近蒼的耳畔，訴說相同的思念。

時間難以沖淡的傷痕，便由愛給予慰藉吧，雖然腦中還有許多疑問，但在這一刻，就讓他們安靜的感受彼此的生命所帶來的溫暖，不須言語。

棄天帝安撫的懷抱讓蒼漸漸冷靜下來，他擦去眼淚，收復自己潰堤的情緒後，轉而問起心中的疑惑。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不能聯繫我們？」

是什麼原因讓他必須隱瞞自己還活著的消息，直到現在才能出現在他們面前。

那又是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了，棄天帝牽著蒼的手，帶著他坐在了床上，鉅細靡遺的和蒼講述這三年來自己無法與他們聯絡的原因。

就像蒼所知道的，當初棄天帝送他們離去後，六天之界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已經沒有了生機，淪陷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但他在最後一刻仍是無懼的奔向戰場，抱著渺茫的希望豁命引開軍隊。

而當子彈毫不留情的射穿他的身體，生命隨著血液的流失一點一滴耗盡的時候，棄天帝終於迎來自己注定的結局，心中放不下的牽掛是他最為遺憾，卻也是死前唯一能安撫靈魂的慰藉，他最後坦然的倒落塵埃，如手中無數的亡魂一般，永遠沉睡於無邊的黑暗，因此他沒來的及看見國家的軍隊為他們飛速趕來的救援，不知道自己在完全斷氣之前，已經被公司派出的人力與直升機送往急救。

聽說在急救的過程中，傷勢過重的他有好幾次都失去了心跳，醫護人員費盡了心力才成功保住一條命。雖然手術成功了，但棄天帝一直在昏暗的意識裡浮沉，直到第四天才轉醒，而棄天帝甫睜開眼，便看見老闆正坐在他的病床邊，而後方另一張床上躺著雖然也傷的不輕，但精神還可以的斷風塵。

看見棄天帝好不容易清醒過來，老闆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但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的合約還有三年才到期，你們兩人一個都別想跑。而且為了救他以及協助軍隊救助平民所派出的人力物力，就當作是棄天帝的委託了，所有費用全部自己償還。

對比老闆的雲淡風輕，棄天帝眼角餘光好像瞥見一臉驚恐的斷風塵用嘴形說，果然是狠心的老狐狸！

救人都要連本帶利，不虧不損，他跟棄天帝最後根本沒向公司求救好嗎，雖然原因是他們差點都一命嗚呼了，還怎麼求救。

雖然活下來了，但一想到自己也要負擔部分的費用，斷風塵就感到人生陷入了另一種絕望，不過棄天帝卻和斷風塵是絕然不同的心境，他知道既然老闆介入，那六天之界還活著的人一定已經平安無事了。雖然棄天帝從未想過要用父親的恩情索求過什麼，但他們倆人之間，終究不只是一般的上司和員工，望著老闆笑容裡的感慨與欣慰，棄天帝打從心底感謝他的幫助。

於是待他們痊癒後，兩個人又如同往常一般搭檔，並且為了還清高額的費用，時常挑遠較為艱鉅及危險的任務，傭兵的工作本就危險重重，棄天帝從前為了不讓母親擔憂，一直都不敢說出自己的工作，況且現在有了另一個牽掛的人後，想起蒼曾為自己受過的傷如此難過，棄天帝不忍看見在乎的人為他如此提心吊膽，只能隱瞞自己還活著的事實直到現在。

然而聽完棄天帝陳述的前因後果，蒼卻是氣惱的瞪了他一眼，往棄天帝的胸膛揍了一拳：「這是什麼任性的理由！」

沒想到棄天帝跟他說的私人軍事公司合約到期也是騙他的，所以蒼從未思考過這方面的可能性。

蒼的拳頭不輕不重，卻充滿怨懟的打在他的心上，棄天帝握住蒼的手腕，認真說：「如果我真的出事了，我不能讓你們在為我難過第二次」

一次的生離死別便已經讓蒼悲痛萬分，若是再有第二次，他們還能承受嗎？想起蒼昨晚喝醉後所吐露的真心，棄天帝知道自己的決定雖然無情，卻不是沒有意義，不論他是否真的會在任務中發生意外，他都不能再傷害蒼。

沒想到棄天帝的避而不見竟是因為自己的軟弱，蒼為棄天帝的自作主張感到氣憤，卻又不知該如何怪罪他，因為就像棄天帝說的，如果在一次面對棄天帝的死去，屆時失去所有希望的他，或許真的難以再次振作起來。

分不清楚應該要責怪棄天帝還是自己的蒼，只能生著悶氣把手抽離，他別過頭去，氣的暫時不想看見棄天帝的臉。

見蒼正在氣頭上，棄天帝起身在自己的行李中翻找著什麼，當他在回來的時候，手中正拿著一份文件。

「你看這個」棄天帝將文件放到蒼的手中，蒼疑惑的垂眸細看，發現這是一份合約書，上面是棄天帝與公司簽約的詳細內容，當他看見白紙黑字上清清楚楚的寫著十年的聘期時，棄天帝對他說道：「這次我是真的離職了」

從大學畢業後，棄天帝帶著過去的遺憾進入公司，在不同的戰地來回輾轉，他想親自體悟父親當年做出決定的心情，試著找出一個為亡魂證明對錯的答案。而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後，見過許多悲歡離合的故事，差一點就再也無法睜開雙眼的棄天帝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他與父親真正應該彌補的遺憾，是與家人和愛人平安的共渡一生。

半年前，結束工作的棄天帝途經六天之界時，因為思念故鄉而停留了腳步，沒想到竟無意間遇到了獨自來到神殿的蒼，躲在柱子後的棄天帝靜靜的聽著蒼泣訴著對自己的思念，卻無法替他擦去眼淚，這份無力讓他心如刀割，恨不能追上蒼離去的身影。

所以當合約結束後，得知蒼在何處的棄天帝立即趕往他的身邊，想要迫不及待的告訴蒼，我沒有丟下你，我想回到有你的地方。

舊日的傷動被棄天帝的真心溫柔的撫平，蒼的目光從手中的合約書，緩緩移向棄天帝真摯的面容，這份悲歡交織的心情，讓他差點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一次是真的吧，棄天帝不在是於戰場上徬徨無依的孤影，他放下手中的武器，因為心中的牽掛回到了他們身邊。

為了讓他相信自己絕無半句虛言，還特意拿出了合約書，蒼忍不住為棄天帝實在的舉動逗出幾分笑意，可當他意識到自己竟然心軟的時候，又立即壓平了嘴角，他還沒完全原諒讓他白白傷心這麼多年的棄天帝呢。

於是蒼指著棄天帝的鼻子，憤恨不平的想挽回自己的顏面：「你如果敢食言，我以後一定去找別人，絕對要把你忘了」

絕不能讓棄天帝認為自己是這麼懦弱的人，否則這個妄想以己撐天的男人，說不准哪天又會因為同樣的理由獨自遠走。想守護對方的並不只有棄天帝，蒼希望棄天帝能夠相信，自己的肩膀也能成為他的依靠，不論是痛苦還是悲傷，以後他們都不需在獨自承擔了。

蒼聽似賭氣的言語，是想證明自己對棄天帝的在意，然而棄天帝顯然沒有感受到蒼背後的想法，想起昨晚蒼這麼毫無防備的躺在別人懷中，被人毛手毛腳了也不知道，棄天帝瞬間沉下臉。

「你要是敢去找一步蓮華，他就死定了」棄天帝一字一句，咬著牙憤恨的說道。

突然被人如此怨恨，在公園的廣場上搭訕女孩的一步蓮華，不明所以的打了一個噴嚏。而棄天帝這一句聽上去格外矛盾的威脅，終於讓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棄天帝吃醋的不講道理的樣子。

沒想到自己正為蒼的掉以輕心生氣著，他竟然還笑得出來，棄天帝黑著一張臉，神情不悅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盒子，他把合約書取走，改而將盒子塞進蒼的手裡。

「這是什麼？」

「把你套起來的東西」棄天帝悶悶地回答。

棄天帝用兇惡的表情說出這種話的時候，還真是格外的嚇人。若不是了解棄天帝的為人，蒼真的會以為裡面是不是放了什麼可怕的刑具，不過只有掌心大小的盒子怎麼可能放的了那種東西。

蒼在心中嘲笑自己的胡思亂想後，好奇的打開了盒子，盒裡用了黑色絨布作了內襯，而一個鑲有紫水晶的銀色戒指，正在蒼的眼前閃耀著奪目的光輝。

在看見戒指的第一眼，像是心有靈犀般，蒼抬頭看向棄天帝，問：「這是…你自己做的？」

「恩，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想要一個，喜歡嗎？」

久遠以前的說過的話，卻被棄天帝牢牢記在心上，棄天帝此時垂眸低語的面容，讓蒼感到了一種似曾相似，可這一次他不在問為什麼，而是開心的綻放出幸福的笑靨。蒼對棄天帝點點頭，表達自己的喜愛。

蒼拿起戒指仔細的欣賞細膩的雕工，一想這個戒指從無到有，都是棄天帝精心為他製作的，蒼便感到被一種被疼愛的喜悅，正當他開心的拿在手中觀看的時候，蒼注意到指環的內側似乎刻了一些陌生的符號。

「戒指的內側是不是刻了什麼？」

蒼藉著光線的折射，抬頭觀察著內側深淺不一刻痕，而這時棄天帝從他手中拿過戒指，蒼疑惑的移回目光，正巧對上了那雙凝視自己的眼眸，一過經年，卻是不變的深情。

「這是六天之界的文字，意思是真摯的愛」

指環上每一道的刻印，都是自己對蒼的心意，也是他深埋已久的愛，棄天帝將手伸向蒼，真誠的問：「你願意收下嗎？」

當年聚散匆忙，棄天帝雖然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卻沒有給蒼一個真情的表白。

不只是這個戒指，蒼願不願意讓自己有機會握住他的手，收下這份縱使歷經磨難，也依然深沉的感情。

一起走過這段波折後，他們之間的感情不需言明，也已經雋刻在心中，但蒼仍是為棄天帝對自己的告白感動不已，他堅定地伸出手，從今以後與棄天帝十指緊扣，不離不棄。

終於得到蒼肯定的答覆，期盼成真的喜悅讓棄天帝的眉眼變的如水溫柔，他在替蒼戴上戒指前，於蒼的手背誠摯的一吻，就像是親自烙印上這份至死不渝的承諾。

「這樣好像在求婚」

沒想到棄天帝竟也會有這麼浪漫的舉動，蒼習慣性地用笑語掩飾自己的羞澀，紅透的耳尖在他的髮絲下若隱若現。

然而當蒼想解釋自己不過是開玩笑的時候，棄天帝卻淡然的回道：「差不多吧」

如果這就是求婚的意義，那他的確是希望能得心愛的人，攜手陪伴一生的答覆。

望著蒼猛然在臉上竄起的紅暈，棄天帝少見的露出微笑，毫不猶豫地將戒指戴在蒼的無名指，他剛才說過了，他要用這個戒指套住蒼的心，一生一世。

這世界是無情的，讓人們曾經擁有的一切在戰火中煙消雲散，令人憤恨、絕望和哀傷。然而這個世界有時卻又是美好的，在餘燼中激發了人性的堅毅、善良和愛。

他們曾痛苦而狼狽的跌倒在地，不知該如何從新站起來，然而曾一同看過的曙光卻激勵著他們，即使在深沉的黑暗之中，也不要放棄任何的希望，只要繼續前行，就能看見隨著晨曦走向自己的那個人。

在一個歲月靜好的午後，屋內的兩個人互相依偎，感受這份平淡相守的幸福。

尾聲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是誰定格在時光中的面容，翻開了年少輕狂的往事，字裡行間的愛與恨，在年月中也成了一紙泛黃的書頁。

時隔經年，棄天帝與善法天子終於相對而坐，比起上一次見面時的複雜心情，他們倆人都已經沉澱了心緒，被時光撫平了曾經的波瀾。

望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棄天帝，善法天子的語氣充滿對過去的懷念：「我們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坐下來說說話」

「都是久遠以前的往事了」

「是阿，我們都變了很多」

十年的風霜，足以讓一個人變的更加成熟與淡然，然而在某一個瞬間，人們還是會想起那段青蔥的歲月，那些歡笑與淚水只存於過去，所以反倒成為了永恆。

消逝的曾經，讓兩人同樣感慨。在悵然的情緒中沉默了一會後，棄天帝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謝謝你照顧蒼」

若沒有同樣相信奇蹟的人，獨自堅守希望是非常煎熬的，而這幾年是善法天子一直幫助著蒼，在他意志消沉的時候給予陪伴與鼓勵，蒼才能熬過這段悲傷的日子。

蒼的傷痛是他所造成的，然而卻是善法天子替自己安慰蒼，不論是以何種身分，棄天帝都非常感謝善法天子的幫助。

然而對於棄天帝的感謝，善法天子卻是搖頭，給了棄天帝一個信任的微笑：「我一直相信你會回來的」
他只是和蒼一樣，相信棄天帝不會讓在乎他的人失望。

棄天帝所熟悉的善法天子的笑容，如一隻鏽跡斑斑的鑰匙，開啟了被棄天帝塵封多年的記憶，那是朋友間全心全意的信任，也是他所深愛過的一個笑顏。

過往的愛恨雖然刻骨，然而如今都已經雲淡風輕，因為有一個人住進了棄天帝的心裡，陪他經歷過更多的風霜，讓他體悟了真正愛一個人的心情。

棄天帝坦然的直視善法天子，就像終於面對自己的過去。他說：「天子，我不會捨棄我們的回憶，也不會忘記自己喜歡過你，因為有這些過去，才有現在的我」

曾經深沉的愛過，也徹底的破碎過，因此棄天帝才能正視自己的怯懦，而當他在很久以後遇到了另一個人，那時的他無比的慶幸，愛著那人的是蛻變後的自己，可以更溫柔、更成熟的牽起對方的手，再不錯過。

「你放心吧，我已經不會在迷惘了，因為我找回了最要好的朋友，也有了想要守護的人」

自從重逢後，善法天子便沒有再看見棄天帝柔和的一面，可當他放下過去的遺憾，決定敞開心胸迎向未來，善法天子彷彿看見以前那個溫柔的棄天帝，又重新回到自己面前。

經過漫長的等待，過去最要好的朋友終於回來了，善法天子為這多年後能再次修補的友誼感到高興，他凝望著棄天帝，用最為真誠地心意說：「棄天帝，我真心希望你也能獲得幸福」

過去的事情並不只是棄天帝一個人的錯，當初他無法回應的情感，也傷了棄天帝的心，善法天子真心希望，這次棄天帝能與真正愛他，而他也為之深愛的人，在往後的人生中一起走下去。

與心裡的那個人一起展開新的生活，這份來自於朋友的祝福，棄天帝欣然的接受了。

他點頭，說：「我會的」

而這一次，他絕不會再鬆開手。

與善法天子的見面，讓棄天帝告別了過去的自己，也修補了友誼的裂痕，棄天帝與朋友告別後，一個人漫步在有綠蔭的街道上，停落在樹枝的鳥兒歪著頭看向路過的棄天帝，清脆響亮的鳥鳴引起了他的注意力，棄天帝下意識的循著鳥兒的歌聲抬頭看去，燦爛的陽光便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英俊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棄天帝情不自禁的闔上眼廉，感受這難得的寧靜時光，而每當他感到內心平靜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起一個人，如明亮的太陽、似溫柔的清風，卻比之都更為深愛的一個人。

而棄天帝要走向他，不論風雨，堅定不移。

當棄天帝回到家的時候，便看見不敵午後睏意的蒼正躺在沙發上小憩，桌上還散落著他還沒有整理完的照片。

棄天帝放輕腳步走到了桌邊，正想幫蒼收拾的時候，卻在無數的照片中看見了自己，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那身六天之界的傳統服飾是屬於他的沒有錯，棄天帝看著相片中的自己站在有微風吹拂的曠野，而在撒落一地金光中，他迎著溫和的夕陽，淡看滄桑。

聽說在紀念六天之界的攝影展上，蒼並沒有放上任何一張屬於棄天帝的照片，不知是因為他不相信棄天帝和其他人一樣都已經不在了，又或者對蒼來說，這些有棄天帝的照片，是只屬於他的非常珍貴回憶。

蒼沒有和棄天帝細講過這些，但知道蒼的心裡一直有自己，棄天帝便感到內心溫暖。

收拾好桌面後，棄天帝坐在沙發上空出的一點位置，輕輕拍著蒼的臉頰，在看見對方像個孩子一般睡眼惺忪的望著自己時候，不禁笑著說道：「怎麼不去床上睡」

自從棄天帝回來後，他笑的次數似乎變多了，也不在像以前那樣冷冽，而蒼很喜歡這樣的棄天帝，就像喜歡他與眾不同的眼眸，喜歡他冷硬外表下的溫柔。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聊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嗎」蒼問道。

棄天帝很早便告訴過蒼，今天要和善法天子見一面，喜歡的人與以前愛慕過的對象相見，或許一般人都會感到不安吧。

然而棄天帝卻沒有從蒼的身上感受到猜疑，而蒼也看見了棄天帝那雙異色眼眸中，此刻只有自己的倒影。因為他們都不在是以前的自己，過往被好好地放在心中收存，而前方的未來，他們只和身邊的人一起向前邁進。

「我告訴天子，襲滅天來要是敢欺負他，我們兩個一定會找他算帳」

聽見棄天帝的回答，蒼也忍俊不禁：「當然」

不過別看襲滅天來那樣子，他可是把善法天子捧在手心裡疼的，所以他們兩個大概是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與善法天子之間的過去，一直是棄天帝心中的一個結，所以他們能說開這段往事，蒼替棄天帝感到高興。

蒼在棄天帝的眼前漾開一個好看的笑容，那不同於善法天子的微笑，讓棄天帝回想起自己曾經冰冷的心，是如何因為蒼的溫暖而消融，而或許從那個時候起，棄天帝便知道自此以後，他將會是自己此生最為珍惜的人。

棄天帝輕撫著蒼淡色的短髮，柔聲的說：「蒼，我回來了」

一個人要如何傾盡所有，才能走進另一個人的人生。

放下了過去，跨越了生死，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能夠與你在一起，而我最期盼的是你笑著頷首，對我說…

「歡迎回家」

無情的戰爭讓棄天帝失去了故鄉，但只要有愛的人在，心中的傷慟會慢慢的痊癒，讓他永遠有回去的地方。

而只要有蒼在，就是棄天帝的家。

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將深愛的人刻印在心中，將這段感情融進靈魂深處。

眷戀的描摹彼此的容顏，棄天帝俯身親吻蒼的唇，他們會用自己的一生，去回答這個問題。

若有人問起，對於浪跡天涯，嚐盡悲歡離合的他們來說，什麼樣的旅途最為遙遠，而他們一定會笑著回答…

最遙遠的旅途，是走進你心裡。
最遙遠的旅途，是回到你身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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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遙遠的旅途終於到達盡頭囉，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在大家的祝福下他們終於過上幸福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