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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 <狂輿> 楔子+第十章(完) 1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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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 <狂輿> 楔子+第十章(完) 10f
0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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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n_I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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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讓我追隨你,
@Q)OGj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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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墮進黑暗的深處。
M8MRoA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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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罪,是為世所不容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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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給我一個合理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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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厚顏無恥地活下去……
>,V9H$n
s 1A.+
你說我不是人,
I5k$H$
沒有人像我這樣的缺乏尊嚴缺乏廉恥……
DrKP%BnS
LM:vsG
當你憤怒地痛斥我的時候,
L*Tj^q!t+
我為自己能挑起你的怒火而興奮。
zGb|) A~,
8bTn^!1
這或許就是我所享受的,那甜美的犯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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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HCQXJ/
梵天戰火,暴虐直沖雲霄,凡遇上的一草一木,皆成了灰燼餘硝,在這火海中生命都失色了、被摧毀殆盡,直至成為了單純的血、肉,埋沒在紅塵裡成為一縷輕煙。
so,t
|kyX3~
披著戰甲,男人『駕﹗駕﹗』地驅促著坐騎,越過屍體流出的人油,躍過萬千倒地的戈甲,直往那赤赭的焰海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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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別再行了﹗大龍宮都已經全著了火,不可能進得了的﹗」跟在後頭的兵士們倉惶地大喊,就怕他們的頭兒失去控制,一股腦兒往死裡頭哉……縱然他是整個磐螭大陸最為人恐懼的皇都衛軍,還是有人命之所限,戰不過大自然的怒吼。
8}I$'x
為首的男人彷彿壓根兒沒有聽到身後手下的呼喊,彷彿他的靈魂被分裂成一半,而殘缺的那半身正埋在火海裡朝他求救一般,他有如見著了紅的蠻牛,就這樣毫無章法地往內裡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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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R0(T
地上霹啪燃著的木柱與碎石,是都城倒墟的屋樑?又或是殿裡曾顯赫一時的瓊柱玉棟,也都看不清楚了,男人只看到前頭撲不滅,吹不去的怒焰,像在控訴這個皇朝,塗炭了多少生靈,如今由上天親自給予——天罰。
R{C(K(5/
[T8WThs
他就在裡頭,男人可以輕易地推想到。像他這麼桀驁不馴的皇者,怎麼可能對敵軍匍匐求降?他必定是在那個以青銅沙金打造成的寢殿,一如往常喝著美酒,對於外頭的高熱溫度置諸不理,直至烈火焚燒盡他的肉體為止。
r<9Iof4
C8J[Up
光想著他以怎樣傲慢的姿態嚥下最後一口氣,男人便覺得胸口那片心被撕裂得不成自己。甚麼時候開始,他的一思一緒已經不再為己所主宰,全然受到那位皇者的操控,一顰一笑,只為君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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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_* !6Xr
磐螭的江山是他們一手打下的,從謀臣亂上,親手砍殺自己的父輩、國君,就只為了以他們的理想開創新大陸,但是從那倨傲的人兒登上主位後……一切都變了,亂了套,走了序,不再是那聲聲為民訴說著痛苦的賢士,不再是憂國戚世的聖潔天子,就像偽善的羽翼在達到目的後再沒有斂藏的必要,暴虐——是新君的統治方式,彷彿只是為了盡快摧殘這個好不容易穩定的江山,極盡所能地奢侈、耗費,直至把一切消滅殆盡,理所當然地,許多受不了壓逼的有意之士群起而攻,質疑起天子的正名性,質疑起他的出身,然後……就在皇都軍遠征北族之時,火燒皇城,大火延續了七日七夜,像是要把這歷史、這世代都毀屍滅跡一般——磐踞著大陸的邪龍,隨著墨黑的濃煙升上了天際,從此不落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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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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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已經棄下坐騎,打算親身深入火宮之中,後方卻突然傳來了熟悉的呼喊聲,是自己的名字……好久不曾聞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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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一張被污塵蒙去了過往清麗的女子臉容,正哀愁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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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妻子,他在成過親後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可憐少婦,曾經,他聽說她是磐螭的第一美人,他一屆武夫,能娶得她是三生修來的幸運。但天曉得……他從來沒有擱在心上,只因他有更加無可取代的存在,永遠無法解脫掉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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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你為何會在此?」男人有點意外,不單是因為在這逼急之際看到自己久未見面的妻子,更是因為對方竟然以名字呼喊,在過去數十年中,就只有那個人能喊自己的名字,這是朝廷間無人不曉的,背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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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去﹗」女子糾結著眉,泥黑的污垢只令她的模樣更加的楚楚動人,也是令男人罪疚不敢去面對的原因——太純粹的癡情,彷彿在訴斥自己為何偏要步上逆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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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首次,嘆了口氣,狂輿首次,也是最後一次喚了妻子的閨名,「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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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我說抱歉,我想要的不是這一句話。」女子上前,一雙不再如白玉的葇荑拉住了他,「不要去,螭皇已經崩位了,義軍攻進去的頭一天已經宣佈了勝利,現在火燒了七個日晨……即使皇在裡頭,也不可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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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如此,我更非去不可。抱歉,是我給你的別辭。」狂輿最後深深地細察著妻子的五官,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該攜手一生的伴侶是怎生的模樣,然而他的心……沒有她。「逃走,別讓義軍抓到,他們不會放過曾經是皇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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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小手微微使勁,淚花好像下一刻就會灑出來,「別……求你,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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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我。」男人反抓住她的手,輕輕地給了擁抱,殘酷的溫柔,到最後還是令女子眷戀,然而不過一刻,男人便毫不猶豫地往火裡頭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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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狂輿﹗」女子想要追,但灼熱的焰令她伸出的手生痛,這一生,她敗給了無法對抗的君王,不管是命運,還是她好不容易愛上的男人,都全被火裡頭那個獨裁的傢伙給剝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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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她永遠無法跨越那條線,可是如果可以,如果老天爺願意放過狂輿,她想要和他重新開始,在新時代,新的皇朝,即使他愛的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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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為甚麼現實卻是如此的磨人,他們情願殉葬於地府,也不願離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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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符倫常,這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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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將受萬千世人的詛咒,昏軍、佞臣,略奪者與其牝獸,不倫、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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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應該分別的……扭曲過分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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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們擁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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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熱,比起肌膚相觸、那磨擦的情熱還要要高溫許久,穿過大龍宮都一道又一道的宮門,狂輿感覺到自己的手腳早就已經受到火舌的親吻,佈滿了大小各異的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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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甲卸下一塊又是一塊,烙熔的青銅好幾次差點使他皮肉也連著扯出來,可是他不在意,只沿著每一個夜裡,每一次進宮的路線,朝那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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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儼如酒池肉林一般彌漫滿淫靡氣息的庭院,如今都焦黑難辨,越接近最核心的寢宮,火苗便越旺盛,循著路,狂輿因首身不完全的屍體而視野發黑,縱然在戰場上縱橫無數,看破了生死,可一想到那個人,搞不好正在這些人體裡頭模糊不辨地離去……他的心便揪痛了,可笑,他鐵錚錚的一個漢子,竟然也有這樣軟弱的部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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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胤兒﹗」喊起那個人兒時的乳名,是他專屬的,被親身賦予的名諱,也代表他們以下犯上,親密違常的君臣關係,但現在…亂了,一切都亂了,他無法再拘執在這俗世的規範上,在這煉獄裡,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一個愛上了男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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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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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盡全身的力氣,以劍格開已被木柱卡住的殿門,黃金的寢室傳來一陣焦臭的氣味。狂輿在煙灰間搜尋著愛人的身影,終於在屏風處窺得一道筆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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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胤兒﹗」欣喜,驚詫,頭一次,狂輿感謝上蒼的良知,他的胤兒並沒有離他而去﹗是他﹗………終於,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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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足似的狂奔,也不管自己雙腿已經被地板溶解的金、錫燙穿了鞋履,傷及皮肉,狂輿跑到屏風,扳過木屏,把伊人緊緊地擁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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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胤兒……我的胤兒……」嘶聲的喊叫,起先是愉悅欣喜,不停地呼叫著對方的名字,但就在軀體相接之時,聲調漸漸的低靡下來,洩了氣,然後是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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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盈滿健康小稻色澤的雙手,如今已經僵硬雪白,就像千年的寒玉,而他期待已久,渴望看見的那雙總是帶著桀驁及傲慢的鳳眼,如今正無神地失去了焦距,呆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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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如青釭般寒銳的劍,穩實地插在螭皇的胸口,就像在冰面上插進一支錐,暗濃的血如裂痕一樣由傷處蔓延,如雪花一樣濺在整個身體上,形成無比豔麗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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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啞然無聲地打量著那熟悉的臉容,過去他掙扎過無數次,每每想逃,又會被這獨裁的傢伙給抓回來、囚禁、限制,直至他無可奈何,無力再反抗,他才會溫柔地愛撫他,說……『反正,這正是你唯一能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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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磐螭皇朝的帝皇,曾經,狂輿有種他是無敵的錯覺,因為那狂傲的霸氣,睥睨世俗漠視天下之姿,感覺就像真正由上天任命,真龍天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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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義軍都說他是十載難得一見,欺騙眾生的邪龍,狂輿卻依然對他不離不棄,忠耿執著,徘徊在君皇打造的,名之為情慾的陷阱裡,即使世人都恥笑他護國大將軍不過是君主的肉臠,他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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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現下看去,那青紫的唇,不能再吐出命令的話語,失神的眸,再也無法傲視紅塵,螭皇,這曾經顯赫一時的魔龍,也不過是一介草木,命,還是可以就這麼一劍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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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輕輕撫著他的臉,沾上了一點的水珠,甫落下,又被熱氣所蒸發掉,幾乎細不可察,狂輿不想考究自己是否落下了男兒淚,今生,他倆最後一次生離,還是沒有承諾過半絲斷袖情誼,曾經,他想即使把秘密帶進墓地裡去也在所不惜,現在,他卻後悔自己並沒有在生命未即之時早點吐露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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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胤兒,這磐螭皇朝是你的,也是我的……假如你的結束,等如這世代的結束,那麼我也將隨你而去……在冥府再次輔助你,一統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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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男人從那僵化的軀體運力,抽出沈重蘸滿黑血的劍,拔得如此的小心奕奕,生怕懷中之人會因此泛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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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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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TwPrG
心裡輕輕唸著愛人的小名,狂輿讓他平躺在自己懷裡,一手舉劍,架上了脖子,使力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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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見了,四處怒火霹靂啪咧的燃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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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不到,那灼燙得皮肉都要融化的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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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不到,嗆鼻的煙和燒焦的血肉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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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黑暗………一切歸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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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罡風大作,暗黯無垠的子夜,獨有大龍首都燈火躝跚,其實,那正是由宮殿延綿至民居的兇猛火舌,以異於常理的速度向四周伸延。正在平民巷裡舉杯慶祝螭皇敗降的義軍們就在醉得朦朧之間,一道無情的魔火,將之盡數燒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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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燃得最旺的宮都核心,濃煙之中,兩條龍交互相纏往天上飛昇而去,一紅一黑,糾結難解,卻稍縱即逝,凡俗無人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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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隱居之術士、算官,在日後按卜算與天象解釋這火災不自然的擴張和嚴重,實乃上天之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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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劫,是磐螭皇朝避無可避的,也是終其氣數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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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禍——後世將這引以成上天的傳奇。
[ 此貼被落雁翾在2008-05-20 16:3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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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U8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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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fi%Z7C
正昱天朝申曉帝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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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絢的日光,伴著鮮明的鳥語,暗送著花香,譜出一幕人間仙境。在被天然的竹屏緊緊圍繞著的林地裡,一位童稚可愛的青年步履輕盈地漫步著,並不時哼出不成曲的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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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頭褐色的秀髮,一雙眸子外翹成美麗的弧線,剪水的褐色瞳孔有點像秋日的湖面,標緻的五官予人不涉人世紅塵之染,活脫脫像非人的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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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披著簡陋的褻衣,隨性地把腰帶鬆鬆掛在下盤,若是走到城鎮,恐怕泰半的路人都會指責他衣履不整、有傷風俗,可在這片與世隔絕的林子裡,他卻樂得不需在意閒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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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小狐狸一樣,踩著輕快腳步的他很快便走到了柏楊林立的湖畔小丘,放下雙臂挽著的小籃,青年就像頑皮的小野獸般興奮地躍進了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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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聳壯碩的柏樹邊,建著一個草蘆,大概也就是青年此行的目的地了。然而彷彿擁有無限的時間般,他一點也不著急,反而自得其樂地在湖裡划水、時兒與魚兒戲耍,好不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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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幾個時辰,當這頭小狐終於感到累了,魘足了,才終於爬上岸,彷彿受到了大自然的疼愛,一陣清風馬上撲面而來,像是要替他把身上的水氣都吹走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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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gR;Aarw
青年躺在草地上,愛極了小草柔軟的質感,翻了好幾個身,正打算就這麼想個好覺,忽地,耳尖的他睜大了眼睛,警戒地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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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目仔細地留意,剛才好像聽到了甚麼微弱的聲音,卻不見四周有任何風吹草動,正納悶自己是否接收到幻聽,又聽到了那幾不可聞的低呼,這下他把集中力都放在那所草蘆裡,確定聲音是從裡頭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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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天性愛玩,但青年擁有足以媲美動物的警覺和敏銳,他隨即提起籃子,戒慎卻也小心地接近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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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草紮成的大門輕掩,草蘆雅緻而穩固的建築,是此地的主人為了收容裡頭那個人而設的。青年雖一直不了解其中的細節,但每天還是會非常用心地辦妥主人的工作——替久居於內裡的病患更換必需品及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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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Y1ts}Z
他已經忘了這名病患待了多久,但打從有記憶以來,這廣大的林地就只有三人,他、主人,以及蘆中形同死人長期昏睡的病患,而每天每天,他除了在林地玩耍外,唯一要做的便是來打點草蘆裡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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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6A0m#Q
今天他亦一如往常,然而平素寂靜無聲的蘆房,竟意外傳來一點聲響,令他好奇又擔憂,難不成有闖入者?還是好奇的動物潛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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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躡著手腳,伸出半身從門縫處窺探蘆中的狀況,裡頭的擺設一如往常,亦不見有任何來客的蹤影,他再跨進一步,無比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因為高榻之上,躺在上頭的病患竟然坐起來了,並努力想要解下纏在四肢和頭部的白布帶。
TX$r`~
Gnf~u[T6
「停、停、停﹗」害怕他過份粗暴不懂竅門以致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又再次惡化,青年連忙驚呼,並上前按住了病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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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才不過剛碰觸到,榻上的病患就像受到了電殛一般敏捷地揮開,並後移至牆角戒慎地看著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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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z AS[B6
雖然他的半邊臉也被白布條緊緊裹纏著,然從精悍的單眸,以及揉合了威嚴與殺氣,緊抿著的厚唇可以看出,病患是一個武夫,說不定曾經是一個叱吒一時的大將軍。
Inn@2$m~
PRr2F-!P
「這裡是哪裡?你是何人?」沙啞的聲音自他口中發出,男人同時有點驚訝地動搖了眼色,這把嗓音難聽得像是沙鍋磨擦般,不是他本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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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站在原地,水靈靈的雙眸緊緊盯住男人,這也是他頭一遭聽到病患的聲音,有點被嚇著了。
~R_zt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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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見對方沒有回應,男人看著不熟悉的四周,只覺得更詭異,他應該是死了的,在失去意識前,四周就只有漫天的火舌,絕望與哀傷幾乎要像嘔吐般直湧出他的喉頭,所以他自刎了,既然來不及,他選擇和那個人同歸於盡。
!;0U,!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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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他並沒有前往常樂之國,而是在這麼一個仙境再次醒來?或是現在,他已經處於死後的世界呢?男人不知道,只能從眼前唯一的人類尋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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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8-<m,*
對峙了好一會兒,青年再次走上前,男人作勢要防衛,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惡意,反而極盡小心溫柔地替他解開臂上的纏帶。
V"*O=h
BbW^Wxd3
「你要幹甚麼?」男人疑惑地挑起單邊眉,問。
r YogW!
M*z~gOZ
青年搖搖頭,只是一個逕兒解著帶子,也許是不懂其法,男人剛才蠻力掙脫的部分有不少舊傷再次滲出了血水,但青年解下白布條後,不可思議地,所纏的地方卻不會有這樣的現象,反而像新生的肌膚般,滑嫩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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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w\N2
沒一會兒,青年已把他身上所有的布帶解下,又端來銅鏡為男人輕輕擦拭臉和手腳,男人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臉,和自刎前相同模樣,只有脖子被一條像大蟒一般粗糙的疤痕整個環住,額外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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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布帶……等。」青年指著男人,說道,剛才因為敵我未分,一時驚詫之間沒來得及細察,但現在一看,男人卻發現青年的舌頭斷了最前端的一截,比常人斷了半分,講起話來,不但不清楚,而且只能發出非常稚拙的單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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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
大概是這個緣故,青年說話都是簡簡單單的字或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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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長得這麼脫俗的青年,怎麼會有這樣的遭遇?男人感到訝異,卻只能把這埋在心底,胡亂挑起別人的缺點,搞不好會傷害了對方。再說,他還需要青年的指引,才可曉得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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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j`r;
「我、你,見主人。」青年從帶來的籃子裡取出散發著濃烈藥香的瓶子,示意男人伸出四肢,讓他抹上,儘管不懂歧黃之術,男人也曉得這瓶子裡的藥必定世上難求,皮膚一旦接觸了,那藥便滲進毛孔之中,形成透明的薄膜,滋潤而冰涼的感覺是那麼舒適,力氣也彷彿迅速回到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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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Q,1D`?.a
青年低著頭,仔細地為男人抹藥的神態額外地專注,男人下意識把焦點投在那垂下的眼睫上,腦海憶起了那人躺在自己懷裡,狂輿眨動著雙眸,直至淚水都沾濕了墨黑的羽睫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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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痛苦緊緊地蹙住心頭,管自己現在是活下來了或是前往了常世之國,為甚麼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那個人?到底他去了哪裡?自己又被丟下了嗎?還是像以往一樣只是反覆操弄著欲擒故縱的把戲,故意的遠離,是為了逼令自己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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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狂輿。」男人自我介紹道,「你有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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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看了他一眼,像是感覺到男人的信任,綻開一道純真的微笑,這是第一次有人問他叫甚麼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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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j)#k)x
「茂。」他喜歡這個名字,主人說他會像這竹林裡的每一棵樹一樣,終於有一天有小芽長成茂密的大樹。
@n(Z$)8tR
:X.b}^ Z(
「茂,一直以來都是你照顧我的嗎?非常謝謝你,我到底在這裡睡多久了?」狂輿邊問,邊從几案取來了皮繩把一頭烏髮繫起,他意外地發現這蘆屋中的日用品,都和他生前使用的一致,彷彿這屋子就是為了迎合他而存在,而屋內的一切也都供他任意取用般。
u:[vaBh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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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搖搖小腦袋,對於時間甚麼的概念很微弱,因為打他有記憶以來,便是在這片林地裡和主人一起生活,每天就像野生動物一樣打滾玩樂,不知生死,也更不會在意時間的變遷。
CPP` q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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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他來說,他生存的世界就只有這片林,裡頭有疼愛他的主人,有和他一起玩樂的動物,有美麗的花草樹木,這就是他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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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t:_
不曾想過外面的世界,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除了這林地外世界還有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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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煩請你帶我去見你的主人吧。」看來茂只是被養育成樂天無憂的小童僕,狂輿也就放棄從他身上問出甚麼。相信此間的主人才可給他最完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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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點點頭,想起主人又露出了愉悅的微笑,他是打從心底敬愛著這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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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稍微整理了一會,也就步出了蘆屋。狂輿站立在綠草之上,瞇起眼環視四周,寬廣的湖面,太陽的光芒就像金色的沙子一樣此起彼落地閃耀。綠意殷然的森林,長滿了難求的參天古木。裊然不絕的鳥語,青幽的花草混雜著露水的氣味,看著這樣一幅美境,狂輿了解為何茂為何把自己的所有歸屬於這片空間之中,而儘管閱歷無數的他,也難以分辨出現在自己身處的,是塵世現實,還是琉璃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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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走。」茂領著狂輿穿過平廣的草地,小丘,迂迴的竹廊,溪澗,大約同行了兩個時辰,有一道巨大的屏風,由參天的青竹並列而成,看似再無前路,狂輿正納悶,卻見茂上前撫上最中央的一雙竹幹,與旁邊的截然不同,柔軟得像水簾只消輕輕使力即可撥開,裡頭是一所雅致的樓房,由琉璃瓦舖設而成,直入雲宵的屋簷,以及前庭寬廣的水中迴廊,及屋後蜿蜒不見盡頭的圍牆,可見深居此處者絕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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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過水廊,狂輿驚訝步在木板上卻沒有絲毫沈重之感,好像瞬那間隨著底下的水氣而變得身輕如燕。來到前庭,是一道薄紗充作門簾,裡頭的廣殿實在無法預測,但茂卻在此停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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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沈厚的男聲自殿內傳出,透著滿室的迴音,同是習武之人,狂輿深深了解對方的內力修為絕非自己能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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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兒,可是有客人?」室內人嗓音悠然卻不失壯嚴,狂輿聯想到自己的父親,一喝動山河,只有深具智慧、氣魄與勇厲於一身的人,方能擁有這樣令人聞之肅然起敬的嗓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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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蘆……人,醒了。」茂兒說道,伸出一手示意狂輿就在此靜候,然後他就像機敏的狐狸般旋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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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客病體初癒,還勞你親自前來,實在有失禮數,還請見諒,請至室內詳談。」聲音的主人如此吩咐,輕紗在此時也就飛揚起來,讓狂輿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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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裡的擺設儘管雕樑畫棟,卻不奢華,反而有點像是供奉神靈的廟宇,也沒有久居的氣息。狂輿按下心頭的好奇,甫進來便發現了擺設著簡單茶水的圓桌和椅子,裡頭又有數層屏風把內殿一層一層地隔絕開來,不敢冒然深入,狂輿就在圓桌處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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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近狂輿的,是殿裡最小的屏風,大概有十多丈寬,高七丈,上頭以秀麗的坐u織出一幅綣麗的百鳥朝凰圖,正在打量那天衣無縫的造工,屏風後傳來了聲音,這回沒有了方才的迴音,聽得更加真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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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能夠健康痊癒實在是一大美事,也不費茂兒看護之心,這多年來將軍好幾次在鬼門關徘徊,可令在下頭痛不已,所蒐集的天下奇珍盡數敷出,才終能換你安庾。」比起方才聽到的沈實,現下主人的嗓音卻滲出了一股冷漠,不溫不熱的聲調,好像排卻了塵世俗事一般超然,狂輿聽著,也從中知曉自己並非赴進黃泉,而是意外被奇人所救,保住了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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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在下非常感謝先生相救的美意,但事實上……狂輿並不希望苟活於世,執著之事早已了結,狂輿也沒有存活下去的意欲,因此……縱然辜負了先生的一番心血,狂輿還是得在此坦誠……待報答了先生相救之恩情後,狂輿便會馬上自刎,了盡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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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話說得決絕,但確實是狂輿的心思。雖然狂輿也很納悶為何此人能潛進幾近盡毀的大龍宮都並將幾乎是首身分家的自己救回來醫治,但現下他還是得先說明立場,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儘管這恩他日後是要辜負,現下還是得先作回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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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後一陣靜默,就在狂輿以為對方會勃然大怒之時,一陣低沈的笑聲卻傳出了,一道身影也從屏上若隱若現,是一名高大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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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你想說甚麼……原來剛撿回性命,就得了結殘生,我強逼你活下來,卻反成了欠我的債,還遺下了害你無法瀟灑死去的羈絆。」男人聳著肩,搖頭,彷彿感到無比的可笑,「太有趣了,只可惜將軍,這份恩恐怕你還不起,因為你沒有這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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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意思?」狂輿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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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屏風後的人影輕輕移動,如瀑的白髮與一襲青衣交相映照,茂兒的主人是一名長得過分邪肆的男人,令人難以聯想他會擁有這麼一把壯嚴浩瀚的嗓音,如鷹隼般銳利的黑眸筆直地射向狂輿,微微上揚的唇顯示他的愉悅,明顯狂輿的話令他感到有趣不已。那如雪的肌膚、蒼白無血色的唇以及那頭白髮明明是那麼的恁弱,男人那張顯著魄力和自信的五官卻又那麼的著目,兩者揉合成一種詭異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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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有帝王之相,狂輿心下如此認定,若不是那不尋常的白,這人大概生就一副不可一世、君臨天下的天子之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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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名叫蚩由,能用方才那般毫不客套的語調與我放話的,你是第一人。我欣賞你,將軍。」男人步出來,為狂輿倒茶,然後遞上杯子,「既是報恩,即使是比登天還困難的事,你也會去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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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狂輿堅定的目光半刻也不曾移離這名為蚩由的男人的黑眸,「你想要我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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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我還沒有想到。」蚩由黑眸微轉,瞬間一股帶著惡趣味的邪肆直捲而來,染上了他微挑的笑靨,「只要我還沒想到,你就得一直活下去,這對你來說恐怕又是一陣折磨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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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你有意為難,我也有我的法子應對。」狂輿沒有半分猶豫地道,語中所帶的堅決之意,可見他對死亡抱有多大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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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儘快趕到黃泉抱住那縷幽魂,恐怕他又會再次悔恨……假如,連在常世之國他們也無法團聚……他無法想像自己會變成怎樣,搞不好彌天的恨和怒會使他轉化成厲鬼?又或是惡靈?即使已下黃泉,卻依然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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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不過是疑問而已,何必太認真。」蚩由收起調笑和試探,一瞬間,帶笑的眸轉化成寒冰,許是了解到狂輿的執狂了,想不到他救回來的竟是一名修羅附身的人類,有趣。「吾會許你的,假以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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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前,可以先容許我詢問這裡是甚麼地方嗎?我到底睡了多久?這裡又處於哪個國家?現在是哪個皇朝?」既然已經得到了保證,狂輿便不再追問,但眼下他得先了解四周的境況,才能決定往後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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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過是待死之人,問這麼多有何用?」蚩由斂起了笑容,一瞬間肅穆沈靜的臉,終於有那麼一點搭配那聖人一般莊嚴的嗓音,「留在這裡,直至報恩的一天,這就是你此生唯一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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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強烈地感受到排拒以及隱而不告的意圖,狂輿也不是愚鈍之人,垂首點了點頭,也就站起來,冷茶依然滿滿地盛在杯子裡,「蘆屋可是我今後的處所?我這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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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茂為你帶路嗎?」蚩由問道,注視著狂輿那聞風不動的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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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都記起來了。」狂輿說著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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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著男人挺拔的身姿,蚩由冷冷地眺望著,一絲既欣賞卻又不屑的扭曲心理矛盾地纏絞著他,就在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竹屏之後時,蚩由笑了,轉過了走到鳳屏之後,看著最後那道廣闊得幾乎和這殿一般高深的大屏,那是殿裡唯一一道無任何雕飾的擺設,雪白的絲絹被張至極限,以木框巧妙地拉扯成美麗的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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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特別的人,難怪……」蚩由哼笑,「可惜,他不會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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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白的屏後因為蘼蘼的燭火,隱約映出一道巨大的陰影,乍看之下就像殿裡宏大的擺設或台階,但就在蚩由這麼說的時候,那陰影,不知是恰巧還是受到了反應,微微地震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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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瞇起雙眸,萬千思緒盤結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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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也就在這個玄妙的所在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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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頭數天,他總在蘆屋前的湖畔邊練武,邊期待著蚩由透過茂傳來關於報恩的吩咐。但日子一直過去,茂到來,就像難得找到玩伴一樣纏著他玩鬧,卻沒有半點來自蚩由的消息。狂輿漸漸地感到焦躁了,儘管蚩由已許諾,但實際何時才能辦妥事情,去追逐那個人,卻是不得而知。有一次,他因為耐性告罄而想要再往那竹屏中的深居與蚩由議論,卻被茂神色驚惶地攔了下來。不顧這纏人的小鬼強行直闖,卻發現自己壓根兒不得其門而入,原來只有蚩由允許之時,竹屏中央的通道才會打開,像平常是絕對不能擅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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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混蛋,要是再打擾主人我就把你縛在床上,讓你動也動不了。」因為害怕被主人責備而眼眶泛淚的茂的警告猶然在耳,雖然質疑像他這樣一名青年怎麼可能制服到了自己,但狂輿從中感受到茂對蚩由縱有敬愛,卻也藏著更多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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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確實不簡單,這點狂輿在初次見面便已深深地體認到。既狂放,卻又深嚴,卻隨性,卻也冷酷無情,喜怒無常,想來茂必定是曾經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教訓,才會如此驚惶失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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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狂輿也只能每天默默的等待。而他非死不可的焦躁,卻在時間逐漸流逝後慢慢變得麻木冷卻,不是因為感情淡了,而是死亡成為了他最後的確信,反正蚩由總有一天會兌現他的承諾,那自己在這一個逕兒地乾著急也不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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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意外的原因,則是狂輿對於這片彷彿隔絕人世的樂土起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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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蚩由的居所,這竹中草原也都放任狂輿隨意行動,然而儘管他頗黯輕功,能日行千里,這草原卻像是無邊無際一直伸延,永遠沒有盡頭。好幾次狂輿想要朝著那包圍著四周的竹林走去,卻發現走多久,那遙遠的竹林還是不曾縮短距離,彷彿那不過是幻夢般的海市唇樓而已,永遠也到不了。這令他納悶,也奇異於這空間的構造。向茂有意無意地探問,得來的答案總是『這裡就是世界啊,一切都在裡頭』。的確,竹原裡有高聳的山脈、有平原、綠地、湖泊,但不論如何,世界總不可能只剩下他、茂以及蚩由三名人類吧?狂輿開始推測一切的可能性,可到目前還是找不到任何的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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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算算日子已經有數月了,某天,狂輿在清晨的鳥語醒來,稍作盥洗後繫上綰帶。這蘆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凡是他從前愛用的物品,一天兩頭便會在案頭、抽屜中找到,搞不好是茂受了蚩由的吩咐來打點吧?狂輿從沒有細想。步出蘆屋,打算覆習每天必練的武技,一陣涼快的勁風迎臉而來,泛起湖面粼粼波光,緊接著向來藏身林中的走獸,竟都像受到了解放般,興奮地四處奔跑,聚滿了整片林地,狂輿略感訝異,他從以前就覺得這仙境中的動物頗通人性,彷彿都能感知他的思想,乖巧而又馴良。但像這樣異常愉快地走動,彷彿從甚麼釋放出來的景象,卻是頭一次看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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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茂也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因為這段日子的相伴,和狂輿儼然成為了至交,而他的言語能力也迅速提升,現在已經能和常人一樣說出流暢的句子。他大聲喊著對方的名字,「狂輿﹗狂輿﹗快點,往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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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狂輿跑到他跟前,發現他雙臉紅通通,一額都是汗水,可是那悅樂之情卻是前所未見的,不由得感到好奇,「今天是怎麼了?大家都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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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主人有事離開了,大概過兩天才回來,所以大家也都出來狂歡了。」茂笑得很輕快,這和之前蚩由尚在時截然不同,大概是不用再受管束,一想到能夠放肆小童心性便感到無比的愜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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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很黏你的主人。」狂輿挑起一邊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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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喜歡,可是偶爾還是想要放鬆一下。主人在的時候,我們有很多規定要遵守,難得一次的狂歡可是很重要的調劑。再者……」說到這裡,他忽地頓了一頓,一臉興奮卻又欲語還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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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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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地告訴你……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哦。」茂壓低了聲音,戒慎而凝重的模樣彷彿要透露一個足以撼動天地的秘密。狂輿也不由得整了整神色,聽他說道,「只有主人不在的時候,我才有機會和那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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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沒想到這裡還有額外的存在,狂輿的心跳得快速,問,「這裡還有第四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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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你見過他,就會明白的了。」一抹暈紅浮現於茂圓潤的雙頰,「他太美了,主人都把他藏起來,只有主人外出時,我才能夠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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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個人的身影突然浮現在狂輿的腦海中,旋即他取笑自己的愚蠢,已死之人又怎可能再復生呢?他可以親眼把他擁入懷中體驗過最後那冰冷的體溫……可是,想到這似真似幻的仙境彷彿甚麼都能發生一般,狂輿不禁抱持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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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那個……是他念著惦著的人,若是能一同在這世外桃園相守,會是多麼美好的事?不用顧慮俗世的煩憂,不用為國家重責掩蓋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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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狂輿不自覺又陷入過去那既苦又難捨的回憶時,茂拉著他的手,領他筆直地往某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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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以來,狂輿自問經已對這一片原地有了認識,迅厲的輕功無處不往,應該沒有任何地方是不曾到過的。可是茂卻把他拉進更深的樹林之中,拐了好幾個彎,發現身旁的百獸也像是朝拜般,往同一個方向走去。狂輿不禁想起自己的國君,萬皇之皇,曾經也是受到了朝臣百姓那樣的擁戴,登上天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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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彷彿有靈性般,所到之處自然地隨風擺動,開闢成一條灑落著日光的小道,狂輿隨著茂和動物的帶領們走去,終於來到了一面寬廣的湖泊之上,這泊比他蘆屋旁的那湖還要大上數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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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們也都圍繞在岸旁,像是等候某人的駕臨。茂興奮地領著狂輿來到湖畔,就在這時,一聲震天的巨響響起,泊中心水花四濺,把狂輿的視線盡數掩蓋,大家只看到如赤玉般閃耀的紅色麟片在日光的倒影下刺目而綺麗,一抹快得無法捕捉的身影直衝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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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從萬里無雲的晴空中,狂輿瞇起眼,漸漸地看清一道美麗的身影在蔚藍中翱翔,盤旋,彷彿在吸食天地的精華與靈氣。接著O嘯一聲,俐落地一個旋身又再次往湖岸飛去,停落在水淺的湖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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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狂輿才終於能仔細地打量眼前的『他』,訕笑自己竟妄想會是『那個人』,卻又驚嘆於這頭美麗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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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蛇,或是該稱為龍?在狂輿短暫的半生間,他從傳說和古書中窺探過聖獸的麟角,只道那是不存在的生物,沒想到如今卻能親眼見著。也難怪茂說他太美麗,殷紅如火的麟好像一顆又一顆玉石,溫潤的黑瞳相映成趣,修長的身段優雅地躺臥在平原之上,形成完美的弧線,強悍而豔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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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頭一次,狂輿體驗到甚麼是令人屏息的美,在這空間裡,恐怕沒有甚麼是不存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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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炫耀著自己最珍視的寶物,茂以無比興奮的語氣詢問,「狂輿,你覺得怎樣?是不是非常地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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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點點頭,雙目半刻也無法離開眼前的生物,高傲地仰著頭,幾乎能夠把白日遮蓋的神獸,他了解為何蚩由要將他藏起來,不讓其他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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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龍卻沒有把焦點放在任何人身上,在肆意活動過後,則悠閒地平躺在原野之上,享受微風吹拂的快感,瞇起眼睛像是在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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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傷春悲秋的感性和心思,狂輿從不認為自己會像詩人或是女兒家般對世間的一草一木生起憐惜或是。於他來說,既生為一介武夫,為國家平亂征治便是他的價值了。然而,此刻,看著紅龍那悠然的舉動,他竟覺得它有那麼一絲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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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叫他虹皇,只有在主人外出時,他才會出現,而且甚麼都不說,誰也不理睬,只是就這樣悠閒地在湖邊過日子。」彷彿和這境地裡的所有生靈共鳴一般,茂露出了崇拜與嚮往的表情,「可是我們喜歡虹皇,他是最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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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頷首表示內心的認同,不足視覺上的滿足,而是這一頭神獸所散發出那聖潔不可芳物的氣質,以及那超然物外的姿態,在在都令人著迷,不自覺地想要去追求,只為得到他一時半刻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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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就在虹皇的身旁各自戲耍,而那高傲唯美的龍依然是閉著雙目,修長的身軀細微地起伏著,彷彿也非常享受這一刻悠然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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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日落西山時,一天的歡宴告終,動物們也開始各自歸去自己的巢穴,茂拉了拉狂輿的手,道,「差不多了,我們明天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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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點頭,隨著茂也轉身要回到自己的蘆屋,卻又覺得有點依戀,他下意識轉過頭,卻訝然看見虹皇坐直了身子,那閃爍的黑瞳正一眨不眨地直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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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嘆,更多的卻是心靈的震動,被那麼一頭美麗的獸注視著,好像把他最赤裸的內心都給攤出來看透了。瞬那間,他忘了四肢該怎麼動,只能呆呆地站在原處,和虹皇互相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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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悸動只持續了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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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發現了的虹皇很快又低下了頭,再次躺在草坪上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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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失落直湧上狂輿的心頭,他驚訝自己竟然那麼重視一頭獸的視線,在此之前,除了那個人外可從沒有讓他在意過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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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掛,狂輿在屋外沐浴後便就臥在床榻,腦海不停浮現那頭火色的神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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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那在天空翱翔彷彿無拘束的模樣,接著是看清了那身血玉般的麟片,如火舌般的尖角長鬚,好像代替了言語無時無刻在說話的黑瞳,還有那最後一刻,驀然回首的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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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你的嗎?」狂輿這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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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認識,為何卻像是受到命運的驅使一般,雙目就此鎖定在牠身上,無法再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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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獸,在蒼穹中舞動的軀體……好像,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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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啊……再來,再來……把我……直至弄壞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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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的溫度幾乎燒灼他的皮膚,迷濛的粗喘,好像又再次沈淪在那悖德的偷歡中,卻又是那麼的……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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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輿﹗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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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抽搐著的,不是女子柔若無骨的軀體,而是和自己同樣肌肉賁張,因為激情而全身緊繃著的有力軀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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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一點……啊……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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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我怎麼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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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把你徹底撕碎、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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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該到怎樣的程度?才能讓你徹底屬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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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總是背著眾人,不為人知的貪歡,陶醉於肉慾交錯的情迷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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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天知道,即使時間從來,我還是甘願與你步上無法回頭的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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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輿﹗喊我的名字……啊……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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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比一聲高亢的叫喊,卻混有男人獨特的沙啞,一點也不嬌媚,卻沒有半絲壓抑,那狂放的嗓音總是令他如瘋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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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緊那充滿彈性,最為弱嫩的頸項,瘋狂地噬咬,在下身不斷交媾的同時,像野獸一般烙下彰顯所有權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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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想融為一體?從此不分你我,只剩下一團混亂著火熱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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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對、對……就是這樣…啊啊……」記憶中總是高傲地從上至下俯視他的那張絕色臉貌吐出了滿足的媚笑,接著漸漸地在自己眼前放大,直至那雙唇緊貼上自己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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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青草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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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自傷癒以後,從沒睡得這麼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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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蚩由見過面後,他總是會想著甚麼時候能夠還了恩情求死,害怕時間拖太久了,那個人已經失落到黃泉的某個地方去,自己再也無法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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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擔憂和焦躁中渡過的夜,自然無法安睡,許多時甚至因為心裡頭煩惱的太多,想的太複雜,以至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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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把能夠安睡的原因歸於昨天的出遊太過耗體力,加上看到虹皇令他一時拋下了一切的煩惱,故才能睡得如此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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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作盥洗,發現案上已備妥了他好用的剃刀、銅盆以及銅鏡,準備的人好像早就知道他每隔五天必須刮一次鬍子的習慣,不用多說,一切自當打點妥當,改天他得好好稱讚茂的細心,更得詢問到底他是從何曉得自己的作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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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裡,他連甚麼時候入睡也不曉得,只依稀知道自己夢到了和那個人作愛的過往。他今年二十七,和對方已經相識二十年了。他們有過無數瘋狂的回憶,而最刻骨銘心的,自然是肌膚相親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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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比他年長,實際年紀卻不知道。狂輿七歲在當護國大將軍的父親帶領下走進宮廷,說是要隨同眾王子們作射馭書數的伴兒。此後他們展開了複雜糾結的羈絆,狂輿看著那個人經歷毒殺行刺,受過冷語的折磨,可卻依然抱著凜然的自信向自己訴說那份雄心壯志。因為彼此相似,所以投契,因為彼此契合,所以無法抗拒。即使對方誘使自己跨過倫理線,從此成為了諱亂宮廷的一段秘聞,他也未曾動搖。甚至為了達成他口中的『天下太平』,欺君犯上,合謀篡弒,另創江山。縱然自己的身份是帝皇的寵臠,他卻從不因此自卑過,甚至以能就近保護他,為他南征西討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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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的渴望,從沒有一刻停止。明明向來是被喻為駑鈍呆板的武夫,卻因為那個人的一言一行而掀起從未察覺的佔有慾。甚至曾經因為這樣想要殺死對方,每一回的情交都像是要把彼此的生命消短,然後注入到自己身上般。沒想到,一場大火,一次的叛亂,從此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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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夢牽動了太多過去,狂輿對著銅鏡中,注視著脖子上那道刀疤,如果他現在就這麼了斷,也許還可以追上那個人,和他在常世之國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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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地,漸漸增加了握緊手中剃刀的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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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甚麼啊?」一道童稚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把狂輿從出神中喚醒。他轉過頭,正見茂一臉不解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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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刀子砍自己的臉幹嘛?」茂側著頭,就像可愛求知的小狐狸。他走上前好奇地盯視著那銅盆銅鏡,好像發現了新鮮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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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鬍子啊。」狂輿側看著他,疑惑地皺起了眉,「不是你替我準備的嗎?怎麼會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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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有空侍侯你啊﹗」茂馬上強烈地反應,好像這是非常不情願的事,「我只會替主人做事,而且主人從來沒用過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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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每天為我準備這些的?」訝異地挑起眉,狂輿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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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裡知道,你這話問得真奇怪,東西要的時候自然就會在啊﹗這家蘆屋是主人特別建做的,裡頭的所有物品早就置辦妥當了,倒是你這混蛋長睡不起,都浪費了主人一番心機……」本來還在回答對方的問題,卻不知不覺變成了碎碎唸,埋怨他不了解主人的苦心,狂輿心中暗嘆一口氣,跟這位戀主戀到無法無天的小孩問話,不過是自討苦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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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抱歉,是我錯,我不會再問了。」反正就是茂也不曉得是誰替他半夜備好每天的需用就是。「我們要去找虹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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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茂連忙打住了那長篇大論,拽住狂輿的手臂,「給你這一耽擱,今天看到虹皇的時間又縮短了﹗都是你害的﹗」說罷拉著他半跑半走地往昨天的所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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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這回很機靈地不再應聲,因為他曉得反駁的話只會換來小狐的更多吵鬧。故只是點頭應聲,然後也順著他的步伐走著。他也想要去看虹皇,可不希望一路上因為無聊的應答又拖慢了腳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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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皇……這頭美麗的龍,意外地引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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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團旺盛地燃燒的烈火,在原野上有致地起伏。和昨天同樣靜默悠然的姿態,令人有種即使稍微發出聲音驚擾也感到罪過的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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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和其他動物一樣,就在他的身畔躺著、休憩著,好像只要在能看得見他的範圍,就已經感到心滿意足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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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狂輿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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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臨去時那一下子的眼神交會令他至今無法忘懷,好想再讓這頭美麗的獸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而這樣的衝動就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明明該隨著那個人求死的,卻開始有了世上唯一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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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留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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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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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色的紅龍旁若無人的姿態總讓他有熟悉的錯覺,好像能從他身上找到那個人的一點殘影。狂輿毫無掩飾地把視線緊緊追逐著他,從那美麗的麟,時而微微眨動的眼眸,尖長的角、細長的鼻與口,再到那弧線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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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第二次親眼目睹這麼華麗的生物,他卻像是受到了操控般,無法阻止對他的好奇與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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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次,他腦海裡讚嘆著他的美麗,可是卻又說不出是甚麼地方能如此吸引著自己。說破了,其實就是一頭火紅色的巨蛇在睡覺而已,他卻有種無以名之的怪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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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日落西山,他卻對茂說,「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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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訝異地睜大杏目,隨即皺緊眉道,「不行,夜裡要回自己的處所,這是主人的規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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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們都因為他不在而特別放縱了,為甚麼還要拘泥他的規定呢?」狂輿心意堅定,他想要和虹皇獨處,「你回去,我想要多待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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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復勸了好幾次,可狂輿還是不成所動,天色入黑了,看他真的堅定不移,茂因怕耽擱下去連自己都破壞規定,便無奈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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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頭一回狂輿在夜裡逗留在外,虹皇依然故我地沈睡,好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般。他感到有些沮喪,卻更加執著地想待到紅龍醒來的一刻。就在月上梢頭之時,狂輿捺不住性子,慢慢地走近虹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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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早就意料到對方的舉動,火龍的黑眸微微張開,正如狂輿等待已久,虹皇的瞳裡也不顯得毫無興趣,也許是因為他是茂和蚩由以外第一個在這裡居住的人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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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說話嗎?」狂輿雖筆直地站著,但也只能勉強和龍頭併列,他看著烏潤的眼珠子,好像從前西域進獻給盤螭天朝的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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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皇只是極有靈性地盯著他,沒有給予任何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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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得懂我說話。」莫名地,狂輿這麼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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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皇移開了視線,彷彿已經失去了交談的興趣,想要再次沈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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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都會來找你。」狂輿卻不著急,「只要我還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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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瞳又再次被火紅的眼簾遮蓋,狂輿就坐在他的身旁,陪他渡過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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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體香又再次撲鼻而來,這回不再是肉體交媾的旖旎情景,而是在御書房內,撒嬌著不要再批奏摺的他正緊緊攀在自己身上,逗弄遲鈍不解風情的護國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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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甚麼?」低沈的男性嗓音自耳際響起,那個人正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他向來傲慢自我,凡是認定的都不擇手段達到,但偶爾卻也會釋放出如天真孩童般佻氣的一面,而這一面卻僅限自己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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