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8 【冷霜城×冷醉】千载谢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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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9-09 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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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8 【冷霜城×冷醉】千载谢东风

冷霜城第一次见到冷醉时，冷醉还在襁褓中。路遇风雪，扔在这里不管，大概不多时就会死去，冷霜城望着这样一个冻馁的生灵，罕见地觉得这孩子命不该绝，他那时满眼虚构的慈爱，将冷醉抱起后，那一眼、第一眼望向冷醉时，他就在思考今后要如何将他杀死。

冷霜城将这弃婴带走，跟随他姓冷，路过酒家，就随意取名为醉，未曾为他测算八字，反正也无需在意，冷霜城不相信命运，只相信自己为他人构造的命运，傲峰如此寒冷，必然不适合幼儿居住的，只是冷霜城并不在乎，冷滟每日耗费心力，温起一片宜居的结界，他也竟这么活下来。

冷霜城所思所想，是待他与冷滟终成眷属之后，也再不需要冷醉，足可将他杀死，悉心栽种，全力灌注，冷醉从牙牙学语的婴儿，长到稚童时分，如一只被饲哺的家禽，背负这必死的命运，竟然毫无知觉，童孺之身，如此洁白、晶莹，大雪降下的福祉，无辜、无瑕、无垢，天地的精灵，飞鸿踏雪泥。冷霜城这颗全然沤腐的心脏中，若有所想，那大概也是，将冷醉如一只走禽般豢养，你这条命，生来就是该让我挥霍的。

在冷醉与箫中剑接触之初，冷霜城的确有意放纵，他喜爱想象此后将这少年的情谊生生截断的淋漓之感，而令冷醉多与箫中剑相处，便能减少冷滟与箫中剑纠缠的时间，更加切合心意，当然没有不做的道理。

一日午后，他步上雪峰，意图呼唤冷醉回家，见到箫中剑与冷醉半身隐在草屋之后，看得不能分明，他想要出声的前一刻，突然被绊住了脚步，或许是一只飞鸟迷路于此，耗尽了所有气力，最终直直地坠落，在箫中剑耳际擦过，而落在屋后，并未在冷霜城眼中现身，箫中剑偏头一躲，便银发飘扬地，将冷醉的面目遮住了。

简直像落下了一个吻。

冷霜城呆立在原地，几乎不敢置信，原本只是有一些模糊的预感，然而至此，他可以确信，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确都被箫中剑夺走了。

在与箫中剑决裂之前，他心中有千万种杀死冷醉的方法，最终只剩下一种，因这死法至美至纯，而再不需要考虑其他，只是冷滟已死，原本冷醉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可冷霜城却仍旧要杀他、不得不杀他，到最后，这是一个承诺，他要杀他，是兑现一个诺言。

箫中剑对冷霜城落下的谶言，是他永远也不会懂得，到底什么是爱。

在冷霜城心中，他的确爱着冷滟，爱她爱到将她为己所用，爱到将她当作自己的物品，爱到从不考虑她的人格，爱到将她杀死。他只是从不考虑，如果自己要令冷醉为己所用，要将冷醉当作自己的物品，要从不考虑冷醉的人格，要在遇见冷醉第一眼时，就早早地定下这个孩子的死期，他对冷醉的感情，要称之为何。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的每一份感情，都不配被称之为爱。

各自住在傲峰的日子，久得令人忘记岁月，箫中剑与冷醉，也总有天公不作美，直直遇上的时刻，彼此相望，竟也没有即刻拔出兵器，只是静静而立。总是不明白，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

他对他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向我解释。声音颤得那样深，简直像一个求救的信号。

冷醉深深地望向箫中剑眼底，却仿佛怎么也看不透他，明亮的绿色，不知何时生苔结霉，许久不见，就已暗成了这个样子，冷醉沉声道，“只要你说这不是你做的，只要你说，我就会信。”

箫中剑轻声叹息，“那么你的父亲呢，难道你要怀疑他，而不信任我吗。”

冷醉咬牙，“那和这没有关系。”

箫中剑什么都没说，冷醉在等自己解释，而他要的那个答案，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答案，是箫中剑与冷霜城都毫无罪愆、只因天意弄人的答案，这答案太奢侈了，箫中剑给不了。

冷醉看着箫中剑，全身失了力，如果愿意解释，至少说明他还在乎，可这样沉默，到底算什么，难道你连在乎都不愿意吗。他从来不要求真相，只是要一个慰藉，可惜你永远不能懂。

箫中剑最终离去，冷霜城看了全程，从石堆后饶出，“哼，你那样真心相信他，到头来他不过是一个小人，不会感到后悔吗？”

冷醉沉默不语，不是没有悔意，却总是不敢相信事实，不能悔得那么彻底，这世上千般万般，总是没有办法，若说后悔，也总是没有用处，冷霜城将他揽进怀中，如摇篮曲一般的诱骗，“这世上，谁都有可能欺骗你，唯独我是不会骗你的，只有我，是会真心待你的人。”

这怀抱太过温暖，便好像天地之大，而唯有这里是故乡，世上不会有人如他这般，对每一段关系都平等地珍视到这个地步，唯有父亲是例外的，唯有父亲的怀抱是永远对他敞开的。

冷醉点头，“是的，爹亲。”在这样温暖的痛楚之中，他哭了出来，好像回到了婴儿时的襁褓里。

后来他们纷纷下了雪峰，冷醉与箫中剑决战过后，甫从走火入魔中脱出，便看见冷霜城的脸，一对温热的手心，稳稳地将他扶起，只令他感到难以言喻的安心，这双臂如蛇一般将他绞缠着，他竟毫无知觉，爹亲二字，才出口一半，便被生生截断，这欺骗从他幼年起，便开始长途跋涉，跨过重重阻隔，到如今，终于原形毕露。

冷醉眼睁睁地，不敢相信，他等了箫中剑那么久，等来的却是冷霜城的剖白，钻心剜血，痛得动魄惊心，仿佛刹那间，在无数泥沙俱下的真相之间流亡，永远失去了故乡，万千刺骨寒凉，将他挥霍一空，只觉得一次次撞上潜沉的暗礁，世间种种，都携沙带泥，令他一颗心顷刻被污染，再寻不见白。

冷霜城把冷醉教得太好了，从最幼小的时候，一点一点引诱，将他教出最适合斩杀的天真，白犊一般的脸，必定能杀得美观、杀得漂亮，一剑，再抽出，血肉都拉出黏稠的声音，仿佛将他当作一具胡琴一般，演奏他、塑造他、创作他。便觉得这一刻，在杀他的动作里，都有无尽的爱，那爱意太丑陋、太腥臭了，血肉剖开的细响，是天地独绝的音律，冷霜城等待了这么久，从多久前起，就预设着的，古老的歌谣，在这荒凉旷野，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只能让他们两个人听到。

黄泉路上走得潇洒，就太无意义了，抱着怨恨，才有痛快的来世啊。

告诉他真相，有一种肢解人偶的快意，如此纯白的被害，明明是两剑刺中要害，冷霜城却感觉自己已将他刺了千次万次，狠狠消折他，冷醉就这么躺在冷霜城躯体的阴凉之下，天人五衰的时刻，脸色惨白，薄得快被折碎，唯有在杀他的这一刻，生出了一些亲子之情，你那精神的脐带，终究要化为锁链，抚养捡来的儿子，如放飞一只风筝，当然可以令他飞得极高极远，看似可以挣脱一切，然而坠在林间，零落在泥土里，也全都在冷霜城一拉一拽。

冷醉闭上眼睛。为什么呢，为什么会爱，为什么会恨，世上哪里有人能三言两语说清楚的呢，为什么冷霜城会杀他，为什么冷霜城不再爱他，为什么箫中剑从不与他解释，为什么在乎的人，他一个也没有留住，在这凄凉人世间，悲伤太多了，他永远不能懂。

冷霜城冷眼看着他的身躯坠落，落在雪地，冷醉眼泪翻涌，便如一条渡船在他眼眸里翻沉，水溅出，顺着脸颊流，冷霜城不会将他收殓，原本便不是他的骨肉，如今的确到了抛下的时候。一个生来被抛下的弃子，孤身一人来到世上，当然要独自回去，就这样被晾在风雪里，天地寂静，他来路坍缩、归途不知，极目望着冷霜城的背影远去，渐隐于风雪。

踏下的足印，不多时被风雪掩埋，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好像他从未来过一般，这卑劣的父子关系，无论是遥远的曾经，还是近处的方才，都没有留下印记，爹亲、爹亲，若把冷霜城当作一个将他从冻馁中拾起的父亲，那么冷霜城的确没有一刻将他真正视为珍爱的独子，父亲的确，从未来过他的生命。

太空邈邈，天地茫茫，倾天的雪赴他而下，无边无垠、无休无止，好像要将他淹没，每一粒雪都那样冷，那样诱人痛哭。暖黄的太阳，高悬在天，如一只悲苦的眼，对他铮铮而视，日光照得他遍体升温，偏偏下了雪，大雪落他满头，大概是雪中有刺，否则怎会如此蛰痛。难道生来被厌弃，便要一辈子流离在厌弃之中吗？生父生母以冷血将他抛下，冷霜城以无耻将他抛下，偌大的人世，只有不通人性的雪会怜惜他的，唯唯独独这雪，是不会将他抛下的。

冷醉终究没力气起身，转头凝视身边这片污败的血，雪地里只这一处红，往深处看，如此寂静、如此空无，如一点朱砂，深深刻印于这白原之上，冬日降大雪，瑞雪兆丰年，来年秋天，大抵是要丰收，万般白雪中，一粒雪珠落进他眼里，洁白、晶莹、至美、至善。

[ 此帖被森系拼色在2023-09-13 00:5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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