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1 【刀雅】请君入瓮，4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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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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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8-14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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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刀雅】请君入瓮，4F完

生贺文，也许是一个史密斯夫妇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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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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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8-14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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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间溪水淙淙，将薄刃上原已干涸的血迹逐渐冲洗干净。笑剑钝拿袖子擦了擦，重又贴身藏好，见天色还不晚，便在附近的凉亭中坐着出神，直坐到林间扑棱棱飞过一群鸟，有三五香客次第从山上下来。

       只听那打头的说：“你们听着没有？城南的瓦子里出了人命了。”

       有人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又有人接话道：“就今天，也没过几个时辰。听说那头都滚在地上，好不怕人！”

       打头那人疑道：“你别乱说吓，我只听是教人下了毒。”有人急道：“说了这半天，到底说的是谁？凶犯抓着了没有？”

       “连个影都没有！死的就是南边几个豪绅，素日里不积德的，要我说，怕也是因果报应……”

       瓦肆棚子里渐渐地坐满了，多是四五个人结着伴，或用些茶水点心。笑剑钝进得门来，看定一周的人，找了个不显眼的位子坐下，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发闷，便抽了折扇出来扇风。

       台上正演《活捉》，戏过了大半，伶人的步子越发疾了，恰唱到“羡梁山和你鸳鸯冢并”时，底下一个豪绅倒头栽在地上，先三郎一步做鬼去了。边上的将人翻过来一看，那面色赫然是中了剧毒，然而酒与小菜皆是用银筷子验过的，哪里知道毒源何处？

       不料有这么一出，笑剑钝微微一愣。却也是个好机会，他心里想着，不过三四寸的短匕已滑入手中。

       棚中愈发喧闹起来，一个人客正慌乱地张望，忽地看向身边的人，疑道：“你脖子上怎么缠了道红线？”四下里吵嚷，那人也听得并不很清，便要抬手摸自己的脖子，倏然只觉手上一热，却是一股鲜血飞快地喷溅出来——

       此时一众捕役赶到，将周围几座勾栏出入的门都守住了，一面令人处理尸体，一面查问案情。

       眼见盘查的人近了，笑剑钝拈着扇正想如何脱身，忽听身侧传来一道声音：“果然躲到这里来了。”笑剑钝转头去看，蓦地一怔，来者气宇不凡，却也并不曾见过，那人隔着衣袖捉了他的手腕，道：“家里说什么，总是不听，平白惹上事，又怎么样？”

       笑剑钝登时会意，拿扇子掩了口，垂下头道：“哥哥，我再不这样了。”那人又向捕役拱了手道：“舍弟贪玩，让你见笑了。”捕役打量打量他们，也不多说，只照例问了些话，就让人走了。

       他二人互通了名姓，在街上走了一阵，到路边一处小茶坊里坐了。等茶的工夫，刀无极——即是方才那人——先开口道：“你我皆无同伴，难免他们留心，又添一重麻烦。”说着却又起身作了一揖，“可到底是我唐突了。”笑剑钝忙也还了一礼，又扶他一并坐下，“兄台何须如此，还应是我谢你才对。”

       “方才可吓到你了？”刀无极看他尚未及冠的模样，喝了一口茶，道，“不知什么人如此张狂，勾栏瓦舍里投毒，难免教人惊心。”

       笑剑钝微微摇了摇头，又想了想道：“从前听家姊讲，前朝有隐娘，能于白日刺人而人莫能见，想来也似这般光景。”他低头呡着茶，又微掀了眼帘悄悄看对面的人，打量着二十出头的年纪，更为人肃穆，心里那说不清的感觉又添了些。

       他随身的那把纸扇如今半开着搁在桌边，露出来几行古诗。刀无极垂眼看着，不料一个堂倌打他身边过时脚底一滑，勉强稳住了身形，却是有小半盏的残茶正泼在他手上。那堂倌吓了一跳，一迭声地道歉。刀无极只说无妨，伸手去袖子里摸帕子，却是动作一顿。

       笑剑钝便掏了帕子替他擦手，忽而又觉得不妥似的，自己收了手回去，“好在不是热茶，没有烫着。”刀无极兀自拿手帕将水擦净了，皱了皱眉道：“许是先前于乱中掉了……还要抱歉沾污了你的帕子。”笑剑钝与他对上一瞬的目光，又缓缓移了开去，只道：“你拿着便是，我不少这一条。”

       两人接着说了些话，又多续了一壶茶，还约了旬后再会。末了，刀无极问他家住何处，又言自己住在城中某坊，不知可否顺路。笑剑钝便答：“我如今寄身于西山慈宁寺中，还是不劳烦了。”

       听说要将东街那家铺子盘下来，炎炽凤羽不禁奇道：“怎么，你要入行倒卖古董了？”刀无极只道：“你尽快办了就是。”

       凤羽又想了想，表情古怪道：“你不会是沾了发丘的活儿吧？要我说，实在是犯不着。”

       “贫什么。”刀无极失笑道，“便说与你也无妨——”

       凤羽听得直发愣，点着头说：“所以你说自己是卖字画的？哎——先前听酒楼的先生说那些千金买一笑的故事，我还笑呢，今儿是真见着了。”

       这事也不难办，那铺子原不是大生意，店家也不指着过活，再加上晓之以力、动之以钱，麻麻利利地又给刀无极此人添了个新身份。

       等到约定的这天，笑剑钝难得起了个早，还在寺里吃了早饭。下得山去，是走一阵路、搭一回船、蹭一趟车，荡过了大半个城邑。

       因着偏僻些，这一片非是繁华地带，来往人少，竟而有几分冷清。笑剑钝行走间原听到点笛声，也没太留意，待上到桥头，才倏忽见了那人立在平岸柳烟之中。他出了半晌的神，心里没来由地想起一句——“偏那里绿杨堪系马”。

       下了桥，左手第四家，名作“锦灰斋”的便是。

       二人一同进了门，笑剑钝见着凤羽，心间犹疑一瞬，随即又暗谴自己一时矫情。凤羽一面笑道：“郎君请。”一面又趁笑剑钝不注意飞快地剜了刀无极一眼，埋怨他还要拉自己来这陪着做戏。刀无极也给她使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随机应变即可，“我带朋友来看看，你忙你的就是。”凤羽便暂且埋头去看天书似的账本。

       笑剑钝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他爱看扇面，刀无极也随他看看。见着“梅花三弄”的诗图，他在心里思索着将三首俱解了，刀无极有问，他也恰好连着念出来。又有一幅近世画家所作，笔擅留白，惟红鲤垂杨，笑剑钝瞧了一会儿，忽地看一眼刀无极，又低头笑了笑。

       待过了一个多时辰，难免有些倦意，刀无极便延他到后院散散。两人坐在游廊下说几句话，听檐角风铎乱敲，亦不成曲。

       笑剑钝稍作踟蹰，还是越性问了：“今冒昧相问，不知你家中有什么人？”刀无极道：“我并无父母兄弟。”笑剑钝疑道：“那……？”刀无极道：“我自小跟着师父，他已作古了。”笑剑钝问：“可还有？”刀无极想了想，道：“一定要说，凤羽也算我半个姊妹。”笑剑钝仍道：“还有旁人吗？”

       刀无极怔了怔，又忽地想到了，微微笑道：“在下尚未婚配。”

       凤羽虽觉得刀无极这一出有些荒唐，却也没太当真，不料过了半年不到，这两人的关系竟是狼奔豕……不是，突飞猛进。

       凤羽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遭，问：“你要金盆洗手了不成？”刀无极笑道：“这也不影响什么，我说了我这‘产业’不时要应付些客人的，何况他也不清闲。”凤羽哼了一声，道：“哪怕你藏一辈子呢，原也不关我事。”又道：“他同你住在一处，我们若有事找你，也不便宜。”刀无极只道：“这些年也没见来过几次。果真有要紧事，自然还是来得的。”

       凤羽唉叹一声，“你这也是撞着五百年风流冤孽——我说与他们笑去！”

       此刻，听完“不清闲”的某人的话时，舒愁眉正吃着石榴，一口咬下去，便愣住了，红的汁水顺着腕儿流下去都不觉。

       听笑剑钝又唤了两声，她将子嚼了嚼，低头吐了，道：“他，年纪是不是有点大了？”笑剑钝道：“人稳重些也是好的，况且他比我大哥还小上几岁。”

       舒愁眉想了想，又问：“他不问你是做什么的？”笑剑钝垂了眼道：“我说我常在天大夫的医馆里帮衬。”舒愁眉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我看你将来如何圆呢。”

       两人又说上几句，舒愁眉道：“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多说，只到底让我见上一面。”又看他一眼，叹道：“别让人给你骗去了。”

       笑剑钝坐到床沿，将衣带解了，从肩上层层地褪下来。天不孤净了手，与他处理伤口，他肩头为暗器伤了一道，却也不深。

       笑剑钝目光游移了几分，问道：“如何能好得快一些么？”天不孤不紧不慢地掏出一个小药瓶子，勾唇道：“公子往日里比这凶险得多的时候，也不见这般着急哪。”

       待绑好了伤口，天不孤帮着他披衣服，忽而向他颈间看了两眼，“公子贴身挂的那块玉，怎么不见？”

       笑剑钝下意识低头看了，轻轻“啊”了一声。想起是几日前，刀无极将他戴的寄名玉牌叼起来，又拈在指间瞧瞧，“这个给了我罢。”他彼时还有点晕乎，便应了，事后想起来，也只得嘱其收妥帖了。

       笑剑钝脸上微微一红，一时不知怎么答，便说：“放在家里了。”天不孤轻笑一声，也不再问。

       等入了夜，躺在床上，卧房的灯都熄了，床帐子放下来，唯余一点极细弱的月光渗过。秋夜也静，未有风吹叶落之声，便只听得呼吸绵绵、衾枕摩挲。刀无极握了笑剑钝的手，又摸到手上的茧，心想他似也是握过兵刃的。

       笑剑钝先开口道：“我小时候学过剑，学了几年，就搁下了。”这倒也全然是实话。刀无极道：“只见过你这只手提笔执扇的，倒不知握着刀剑是什么模样。”笑剑钝只道：“如今太平之世，也无甚用武之地。”他似是发困，自己掖了下被角，说话间声音也逐渐低下去了。

       话说舒愁眉自从见过刀无极其人，也说不上什么不好，只总觉得隐隐有几分古怪。她放心不下，便偷着闲时往他们家去上几次，也不见什么异样。

       那院子不大，粉墙围着，当中不过一座三间的正屋，次间分作卧室书房，再往后又置了庖厨等。院中花木生长得好，短笛声中，竹篱深处，也别是一番清新意趣。这一回去，走得近了就看见刀无极坐在房门口劈柴，舒愁眉不由得脚下一滞。再看笑剑钝正支在窗前看书，窗台上还有几只雀儿争着啄米，两人间或说笑两句。

       舒愁眉进了书房，将笑剑钝向屋里拉了拉，又望望窗外，不由得放低些声道：“我是怕他欺负了你，你却也别太使唤人家。”笑剑钝走到书案前收拾了几张乐稿，又拿镇纸压上，听着这话一时笑了，“姊姊可冤枉我了，他不过起兴做上一回两回，也是他自己乐意。”

       花开花谢，灯明灯灭，转眼便是五六年的光景。

       “一面打家劫舍、一面归园田居的，我看着也替你累。”

       刀无极揉了揉额角，道：“今儿不是让你来取笑我的。”凤羽托着腮道：“我真以为你不定哪天要归事耕凿了。”没忍住又笑了一番，才道：“所以，你俩也过了这些年了，现在是出了什么问题？”

       见他半晌不说话，凤羽便猜道：“情到浓时情转薄了？”刀无极否认：“不是。”凤羽道：“那是他对你淡了？”刀无极又摇头，片刻方道：“只是总觉得少了什么。”

       凤羽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和他分房睡？”刀无极皱了眉道：“他无事挑我的错。”

       这事说来也简单，不过是一天夜里，笑剑钝说：“你身上热，挨着我难受。”刀无极应了一声，就往边上挪了挪。过了一会儿，笑剑钝忽地又说：“你夜里磨牙。”刀无极翻过身来，挑眉道：“你不是向来睡得雷打都不醒？”总之，过了这夜，他就卷上铺盖睡书房去了。

       凤羽一时无言，想了想道：“也许他不是这个意思。”刀无极问：“那是什么意思？”凤羽嗔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经过这些事，何况你总不能指着事有千般好、无一着差吧？”

       刀无极回到家时，笑剑钝正坐在窗前发呆，他应是才洗过澡，素白縠衫松松地系着，发尾还坠着水珠子。

       刀无极走过去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道：“衣服都滴湿了。”笑剑钝偏头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没别的要说？”刀无极便说：“洗了头别坐风口，仔细头疼。”

       笑剑钝盯着他，好似不认得这个人，终是有点无奈地垂了头，喃喃道：“你这般，倒是像我兄长。”刀无极“嗯”了一声，又问：“我给你拿块干布来？”笑剑钝摇头道：“不必了。”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说：“有人来给你送东西，你不在，我就搁在书房了，你去看看吧。”

       刀无极进了书房，见案上压着一个信封，拆开看了，里面原是一张手绘的地图，心想独孤办事果然速效。前几天听闻沧海平忽然有了动作，他不禁挑了下眉，近来多是犯着龙王厝的人，都快忘了这个老对手，还当此人要退隐江湖了。事关紧要，故而先派了独孤去探探个中地形机关。

       此刻笑剑钝也暂收了别的心肠，想着今日同舒愁眉说的话——

       舒愁眉道：“今儿接到密信，银屏巷的老员外手中有一样要紧的东西，仇先生的人明路没走成，如今已备着下手了。”笑剑钝便问：“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舒愁眉摇头道：“这尚未探查到，现在只盼能占得先机。只是老员外有了防范，也不是轻易能得手的。”

       笑剑钝道：“既如此，我先去一探，再做筹谋。”舒愁眉道：“难保傲天武殿不会插手此事，你一切小心。”

[ 此帖被鶴歸客在2023-10-01 13:5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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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ring4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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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9-18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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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顶顶

这个AU好有意思
想象了一下刀无极劈柴感觉有点……搞笑哈哈哈！务农刀无极会用荒豹雷刀劈柴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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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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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9-24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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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后续，雅少是要发现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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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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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10-01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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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无极穿一身靛黑的袍子，夜间也不显。那员外府西边开一个小门，还种了一带杨柳，天尚不算晚，守门的家丁却已是打起了瞌睡，同头顶上的灯笼一样昏昏沉沉，时而摇晃两下。

       刀无极看着四下无人，打墙外一纵身翻了进去，他按着图纸所绘摸了摸地形，宅院颇大，便也费了一番工夫。之后又找了一株高树藏身，看着几队巡夜的家丁过去，又算了算那间屋外守卫的班次，心中正暗作计较，忽而见着一道白影，再一晃就不见了。刀无极不禁眉头一挑，也不知是哪一路的人，月下穿白，正好替别人去做活靶子。

       打从银屏巷出来，坊间的夜市还未歇，蒸饼、煮肉、制点心，一应美食，灯火不绝。刀无极回去时看见有卖定胜糕的，才蒸了出锅，还冒着热气。他买了几块，走路上却又想起那人中午还嫌他鱼鳞刮不干净，就往灯下恨恨地掰了半块喂几只鸽子吃了。

       回到家，先到卧房外看了一眼，灯已经灭了，刀无极心想那人果然又早早睡下。等拨了帘子要进书房，刀无极却是一怔，一只脚将将悬在门槛上，也不知是迈、是不迈。

       “……你去哪儿了？”却见笑剑钝盘坐在榻上，怀里还抱着一盏美人灯，里头的蜡烛都将熄了。说话间他拿簪子挑了挑灯芯，暗橘色的光映在他侧脸上，明明暗暗地晃着。

       “睡不着，出去走走。”刀无极回过神，进来合了帘子，一面便解腰带，“买了糕点，你明天起来再看吧。”笑剑钝应了一声，又抬眼看他，忽地笑了一下，看得刀无极竟有些晃神，“怪道身上还沾了点油烟味，明儿送去洗了吧。”刀无极也应了，就将外袍脱了挂到衣架上，又顺口问道：“怎么还未安歇，在平日不是早就困了？”

       “睡不着。”笑剑钝低着头想了想，又道，“你不见了。”刀无极失笑道：“我还能教人绑去了不成？”笑剑钝也笑了，“怕是你将旁人绑去了，这还可能些。

       刀无极脸上笑容一僵，好在屋里灯光暗弱，也看不分明，又见笑剑钝神情自若，好似确也只是玩笑之语。他一面换衣服一面道：“这是说哪里话，我便是这般人？”笑剑钝道：“混说罢了。”刀无极又笑道：“我若果真是这般人，你待如何？”

       “你若是被抓着，执持人质，按律当斩——”笑剑钝打了个哈欠，又想了想道，“却也有改刑轻判的旧例。”刀无极向着藤榻又近了几步，问：“你心里怎样想？”笑剑钝抬头看着他，说：“我自然会去探望你的。”刀无极一时无言，笑剑钝却是噗地笑了，“我与你说笑呢，你怎的还认真起来。”

       说着话，笑剑钝赤脚下了地，要打他身边过去时又顿住，反而凑近了些。刀无极呼吸一滞，问：“怎么？”笑剑钝将灯举高了点，从他发间拈出一小团杨絮来，“平日里不见飘那些白花花的，我还当附近并不长杨树呢。”刀无极只道：“近来街坊里乱飘，指不定从哪飘过来的，也是恼人。”笑剑钝点头道：“确实恼人。”

       刀无极去捏他的手，觉得有些凉，不禁道：“早晚还冷，怎么鞋袜也不穿？”

       笑剑钝将手抽去了，只微微笑道：“我累了，你也早些睡吧。”

       看了看近来的气象，刀无极很快拟定了动手的日子——虽说凤羽翻了翻黄历，告诉他那天不宜出行。到了那日，刀无极说他今夜有要紧事务，兴许明天才得回来，笑剑钝听了，只道恰好姊姊那有事找我商议，你便早归也不必寻我。晚间刀无极同凤羽碰了头，换了一身劲装，覆一张漆黑鬼面。凤羽只道：“成与不成，都给个信回来。”

       是夜再度潜入那员外府中，避开巡哨于他非是难事，待到了目标附近又拿迷药放倒了一行守卫。刀无极进入屋内、解开机关，只觉今夜顺利得近乎有些不可思议，不免疑心有诈，他自暗格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漆木匣子，正欲小心察看，忽觉背后风动甚疾。刀无极猛然旋身发了一掌，正与来人对上，两下相接，一霎时震得小臂发麻，那人也连退了几步。刀无极暗暗吃惊，念头瞬转，心中戒备更甚，又打量来人一袭白衣、头戴锥帽，料想便是先前一瞥之下的那人。那人觉出他劲道刚猛，便转了柔克的路子，刀无极抱了匣子，另一手与他拆招，指掌相触间却是有几分怪异之感，又一时难以细思。

       二人缠斗无果，想是对方意图速决，只听蓦地一声铮鸣，长刃骤然出鞘，一线刀光亮如流星。刀无极也遽然抽刀相应，他的刀快，殊不料对方更快。他卖一个破绽，趁那人欺身时却是斜刺里扫出一刀，那人脚尖一点急于后撤，仍不免为刀气所掠，倏忽间一道裂帛之音，随后却是“玎玲”一声。见有甚么物什自那人衣衫间滚出来，刀无极恐他使计，忙向地上一瞥，一瞥之下，却是心中诧愕，竟尔失声道：“你……！”

       但见地上落着一枚玉玦，赤赤红红，如何不眼熟。他这一声既出，那人也陡然顿住，锥帽上垂的白纱完全遮住了他的面目，刀无极却极清楚地感到两人的目光——在瞬间——激烈地撞在了一起。沉默了片刻，那白纱后也传出低低的一声，“……你。”

       笑剑钝此刻情中生乱，神思却是愈发清明起来，倒想通了许多事，反而生出些怒气，提着刀推窗一跃而出。刀无极追在他身后，只见他身法极快，几下就闪入了小花园中，山石草木，也可一时蔽身。刀无极方站定了，心间疑窦丛生，正欲开口，却被笑剑钝回身一刀刺来，他忙以刀格挡，见对方全然没有收势之意，且刀劲三分、行气更密，两刀相缠间不免咬牙道：“这是什么意思！”笑剑钝承他霸刀之势，实则也是难熬，虎口几番隐隐生疼，却也只是不理，辟刀踏步，更引得宿鸟惊喧、晚花愁颤。

       又不知过了几时，心火渐尔平复，笑剑钝忽然觉出些异样，他先前不欲缠斗，原也是怕府中发现生变再寻帮手来不好脱身，然而何以那宅院始终这般安静？一时也顾不得旁的，他强收了招，顿时被对面的刀劲压得连退了两步，他压下翻涌的气血，急语道：“不对，你把它放下。”

       刀无极觉察他泄了劲，赶忙也收刀，听他之言先是愣了一下，电光石火间听到一点极细微的响声，脸色顿时也变了。他将匣子照远了抡出去，一欺身将人扑倒了。两人才抱着滚出去几圈，那不知丢到哪去了的匣子轰然炸开，一霎时墙塌树倒、火蛇四窜，烧得一片通红。

       锥帽早掀掉了，笑剑钝躺在乱草上，眯了眯发黑的眼，耳朵里嗡嗡地响。刀无极也没好到哪去，只勉强从他身上撑起来些，摘下面具向地上吐出一口血，咬着牙说：“真是个‘好东西’——”眼见半个宅子都要烧着了，滚滚的黑烟涌出去，又隐约有嘈杂的人声，多半是外头来救火的。灼热的气流越发逼近，笑剑钝缓过来些，抬手抓住刀无极的胳膊，说了声：“走。”

       他二人搀着起来，步子还有些踉跄，打院子后的小门出去，地有些偏，直走到林中一条小河边。笑剑钝跪在岸旁，弯腰掬了一捧水洗脸，湿了鬓发。刀无极坐在离他只七八尺远的地上，将沾满尘灰的外衣扯去了，露出殷红的内袍，看着水波漾开来，粼粼地拥着那枚明月，又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回家吗？”

       笑剑钝微微摇晃着站了起来，又转过身，他脸也未擦，半眯着眼，水珠子顺着面颊滚到脖颈，又或者自睫毛直坠在衣襟上。刀无极仰着头看他，下意识去袖子里摸帕子，这次确实没摸着。

       又僵持了一会儿，笑剑钝忽地抬脚，刀无极伸手去一下拽住，在人倒下来时接了一把，翻身将人压实了，只道：“好了，你还没打够？”笑剑钝抿了抿唇，抬眼望着他，“你果然是个没心肺的。”刀无极回过味来，脸上也有了几分愠色，“怎么，我把你扔火里了？”笑剑钝蹙着眉看他，又好似含了什么蕴藉的思绪，“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你下那样死手，也好意思说？”刀无极贴在他耳边絮絮地念，又忽地笑了一声，“不像我，‘可记得银蜡下和你——’”话未说完，却是闷哼一声。笑剑钝听了头几字就知他没好话，因脸已累得红了，也不显什么，只是又挣出一股劲来，提膝便将人顶了下去，待想起原是初识那天听过的曲词，便说：“我今日若死，也不忘来捉了你去的。”

       刀无极没防住他那下，躺在他身边索性也不动了，只冷笑一声道：“那也等我先为你‘哭上三日三夜’。”笑剑钝便缓缓接了一句：“可怜。”

       他对着天边的心宿出神，他的身体里也早不知何时燃起一簇火来，毕毕剥剥，煎熬着肌骨。刀无极半晌不见他说话，正想起身去看，却被他忽地压了上来。刀无极先是一怔，随即抬手按在他腰后，熨帖的热度惹得两具躯体都微微颤起来。笑剑钝拿指尖摩挲着他的脸，又低头去蹭他的双唇，将至干裂的唇也一点一点濡湿。刀无极凝睇着他半阖的双目，里头波光潋滟，一脉风月心怀。亲吻与喘息交杂，他忽地在那下唇咬了一口，笑剑钝眨了眨眼，一滴泪便砸在他脸上。手在身上流连，衣衫揉得更皱，他二人相偎得紧，心口也贴在一处，心砰砰地跳得越发快，渐渐和到同一个板眼上去。他们身边还萦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好似血液都要奔涌在一起——

       月光如绣被，夏虫嘶嘶地鸣，何处飐渔灯上巫山，一霎抱温存赴高唐。

       两人并肩躺在卧房的架子床上，皆是动也不想动。五更天里方才摸回来，各自去发了信，笑剑钝洗澡更衣，也顾不得头发还湿淋淋的，就要往床上躺，刀无极还好些，拿了羊肚子手巾给他擦头。

       天已亮了，笑剑钝望着帐中悬的新近买的茉莉花篮，忽地开口道：“我姊姊与我非是同胞。我本家有一位兄长，还有两个孩子……”

       刀无极猛然翻过身，“什么？”

       “……是我弟弟，只是不在身边。”笑剑钝拉了拉被子，又瞥他一眼。刀无极平躺回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原先也有一位兄长，只是我少小离家，多年不通音信了。”

       笑剑钝见他乌发都拖在凉簟上，忍不住执起一缕来玩，缠在指间，又泛出暗红的色泽，“天大夫是我姊姊的朋友，倒是他帮我的多。”

       “我说你怎么比我还不通药理呢。”刀无极笑了笑，随后又有点尴尬，“我那铺子是结识你之后才买的，我想着……”笑剑钝一时默然，过了片刻才道：“难为你费心。”又忽而想起什么，皱了皱眉，问：“去年冬天琼花楼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刀无极眼皮一跳，却是面不改色地说：“那是仇先生做的，我们两家有宿怨，他总想嫁祸于我。”笑剑钝只叹了口气，道：“虽言侠者以武犯禁，可若累及无辜，又是造业。”说至此，刀无极不免又骂了几句沧海平老奸巨猾，“他倒是会插圈弄套。”

       又躺了片刻，笑剑钝忽地“哎呀”一声。刀无极问：“怎么？”笑剑钝下意识向衣上摸了一把，自是摸了空，心中登时懊恼，又觑他一眼，低声道：“先前玉佩落在那儿，怎也忘了拾了。”刀无极看了他一会儿，才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来，“这不是？”笑剑钝转头见了，自是欣喜，“你竟捡了回来。”他伸手要接，刀无极却是攥住，又径自将那玉玦缠在他衣带上，道：“这回可收好了。”

       笑剑钝将玉佩拈在手中，往下捋了捋穗子，道：“这穗子有些乱了，却是重打一个的好。”刀无极愣怔了一瞬，随即道：“是重打一个的好。”笑剑钝想了想道：“先前在平康街上那一家做过，倒不错。”刀无极道：“今儿都未必起了，过几日去罢。”笑剑钝问：“那今天吃什么？”刀无极便说：“我让凤羽去华春楼订了点，等他们送来吧。”

       笑剑钝又摸了摸那玉佩，忽道：“从不见有送人这个的，岂不是——‘决绝’之意？”

       刀无极笑道：“我偏说是——‘绝处逢生’。”

       秋来凉意几分，鸟儿在窗外叫。刀无极早上觉来，想要起身，笑剑钝还未全醒，只胡乱扯了他衣袖道：“再躺一会儿。”刀无极在他身上捏了几把，道：“睡多了反而乏倦，愈发没精神，你同我说话也行。”笑剑钝含糊着应了一声，就翻了身去，刀无极又给他按回来，把他耳朵揉了揉，“醒寐了。”

       过上一阵子，才清醒过来，笑剑钝拥被躺着，小臂露在了外头，有些冷，就将袖子拉了一拉，直覆到手背上。刀无极见着，便说：“也该换厚些的衾褥了。”

       笑剑钝应一声，又算了算日子，道：“过几日中秋，我要回家一趟。”刀无极挑眉“嗯”了一声，听他接着说道：“今年兄弟几个都有事出外，我大哥独守家中，也怪冷清的。”

       刀无极但笑道：“怎的他一个人冷清，我一个人就不孤另？”笑剑钝侧身揽了他，头脸都要挨在一处，笑道：“你若是愿意，随我一同回去就是，岂不好？”刀无极只道：“罢了，我不爱这些场面，多少不自在。”

       “那你就在家吧。”笑剑钝又想了想，道，“湖蟹可要留几只给我。”刀无极失笑道：“你想得倒周全。我偏将好的吃了，瘦的剩给你。”

       “这算什么！”笑剑钝笑道，“那我可要把家里的蟹八件都带走。”刀无极道：“我再去买就是了。”笑剑钝看他一眼，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那你就再去买罢，哪怕你用嘴剥呢。”刀无极撑起些身来，握了他肩头，凑上前说：“同你开玩笑，还恼了不成？”又道：“给你赔个礼，嗯？”长发垂着，倒有几缕绕过人肩颈落下去，笑剑钝捏住了，笑了一下，捻在指间顺了顺，才道：“记得留几只，我从家里带糖饼给你。”

       转眼是八月十五月儿圆，照尽天涯，又到谁家。

       小院里点了灯，石桌上置着一盘月饼、一盘炒栗和一盘新煮的芋头，月下那秋海棠拥着白玉簪，香气随风浮动。笑剑钝坐在桌边，扶着一个黄沙瓤的西瓜正雕莲瓣，他此番带了一壶新泡的菊花酒回来，醉饮黄龙揭开酒封，兀自倒了一杯来尝，喝了两口，不禁叹了口气道：“中秋佳节，本当团圆之时，不料却只余你我二人。”

       笑剑钝因笑道：“我在这儿还不足以宽哥哥的心，倒教我惭愧了。”醉饮黄龙也笑了，道：“不是这等说，你回来，我是很高兴的。”笑剑钝便说：“那也就是恼他两个不着家了？”醉饮黄龙摇了摇头道：“只是令我挂心。”笑剑钝劝慰道：“便分离两地，总是同照一轮明月，秋月皎洁，弟弟们自然也是思念兄长的。”

       醉饮黄龙好似想起什么，眉宇间忽添几分忧愁，到底又解开，只问道：“他，怎么不同你回来？”笑剑钝切好瓜，正拿芋头蘸了糖吃，听着此言，就垂了眸笑道：“他不愿来，我也不想强求。”醉饮黄龙又换了个大杯饮酒，“怎么也该让家里见见才是。”

       笑剑钝略有讶异，因着兄长不愿依允，这些年来他二人也多不提此事，不料如今他态度却是和软不少。醉饮黄龙看他神情，不由得笑叹道：“你的事情一向不是我能做主的，便随你去吧。”又道：“你过得好便好，只盼那人也是长久之人。”笑剑钝覆上他手背，道：“凡事我心中有数，哥哥不必为我忧心。”

       酒酣之际，喝得热了，笑剑钝将外衣解去，里头襟带上系的玉佩正坠在身上，红玉压着白绸。

       醉饮黄龙见了，便有几分伤感，道：“你二哥赤麟从前也有这么一块……”他已有些醉了，又凑近了些，伸手去拈起来看，嘴里仍是说着：“小时候他跟我置气，还摔过一次，好在没摔坏了，只磕了一道……嗯……”醉饮黄龙的眉头比平日更紧了些，他将玉坠子又翻过来摸了一模，神色有些变了。

       “银戎，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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