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23 【赭墨】无边度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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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7-23 13:5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23 【赭墨】无边度母

情之一字误人深。
天草问：“这种事情，修道之人也有体会吗？”
赭杉军道：“修道的过程并非忘情。有人认为，圣人无喜怒哀乐，是以情为恶，而认为圣人纯善，不可能有恶性。然而情有正有邪，可善可恶，端看人如何处理它。圣人也会有情，只是不被它所牵累，故称忘情。”
天草对道家的理论不感兴趣，只听懂一句喜怒哀乐。他看着赭杉军的脸，矜重淡然，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改色，想象不出这样的一张脸，如何会有喜怒哀乐？他也会笑、也会哭吗？圣人又如何有喜怒哀乐呢？
赭杉军闭目，看起来高深莫测。但相较于平时，天草却真正感受到一些他的悲伤。
他说：“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赭杉军确实鲜少流露情愁。
他天资颖异绝伦，自小就锋芒毕露。稍微长大一点，十来岁的年纪又无师自通了养气功夫，变得沉稳内敛。磨砺有过，挫折却无。不仅是天草想象不出他的喜怒哀乐，连同修好友也多有同感。
“赭杉军为什么叫奇峰道眉？”第一个提出疑问的人是紫荆衣，“他明明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川。怎么会有人想要攀登冰山？又有什么人会注意到冰山的奇峻呢？”
金鎏影也说：“赭杉军也会有折屐的时候吗？”
而墨尘音捧着脸，只是笑。

赭杉军如何没有喜怒哀乐呢？在墨尘音看来，赭杉温和坚定、守静持重。他并非没有情绪，只是并不让它们过多地表现出来，更是戒除了贪嗔痴烦对自身的影响，因而外人看来，总觉木讷。
他还记得记不清多少年前的春日午后，懒设设倚树闲望，意迟迟拨弦乱奏。苍路过时，点评道：有乌夜啼之风。墨尘音绰然应了，待他走后才发觉自己原是思慕着赭杉军，拨出几段梅花三弄的音符，又无意中糅合进广寒游的意韵，终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好在风过弄影，吹散一树桃花，纷纷扬扬坠在他发间、弦中，也不失风雅气度。
赭杉军来时，竟不忍惊动这吴带曹衣的佳画，驻足不前。墨尘音思及方才所想，起了玩笑之意，对他粲然一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
赭杉军不解其意，也不推辞，拿出天鸣笛来，却不如墨尘音所想奏一曲三弄，仔细听来竟是文君操，琴曲用笛子奏出，呜咽悠扬，倒却有几分凤飞翱翔，四海求凰的真意。
他伴随着曲调走了过来，步履极慢，走到树下时一曲已终。墨尘音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便也屈膝坐下，浅浅地笑，问：“如何？”
墨尘音恍然回神，惊诧之下直接翻身跨坐到赭杉军身上，拧眉问他：“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个？”
这时候，他又气定神闲起来，好像和平日里的神情没有半分差别。但墨尘音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笑不同寻常，愣是从中看出几分促狭和狡黠来：“一直都会。”
“真可恼也赭杉。”墨尘音伸手抚了抚他飞扬入鬓的眉毛，却全无恼意，反是油然而生出一种心喜，这才明白了苍所说的乌夜啼是何意，也不禁低低地笑起来，笑完又凑过去亲他。

“难道你不觉得吗？墨尘音。”紫荆衣推他，“说这种事的时候，你是怎么露出这样的笑的。”
金鎏影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仅不像会因为任何事情高兴到不能察觉折屐，连折戟的时候，恐怕也不会哀怒。”
“无聊的谐音笑话。”紫荆衣说。
被说中时，墨尘音面颊飞红了一瞬，仍然笑着，听他们闲磕牙，只是思绪已远。他想，吾见过他笑时乐时、羞时嗔时，更有再不会有第二人见到的，情动时的模样，的确未曾见过他哭泣。但墨尘音想，吾绝不要赭杉流泪。

后来道境大战，再也没有机会围坐闲谈。金鎏影、紫荆衣多日不见踪迹，墨尘音虽有些担忧，但料想以二人功体，断不会轻易被魔人所害才是。是时玄宗上下门人，所有精力都放在准备四方封印上，六弦分身乏术，正面战场便只有赭杉军、墨尘音作为主力牵制魔界大军，每每气空力尽，几乎没有心思再多说一句话。
墨尘音躺在床上，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侧头看赭杉军：他的境况要稍好些，犹在书架前不知整理着什么。他的身姿依然挺拔，仿佛任何风霜也压不垮半分。不知看了多久，赭杉军回转过身，拿着半本书交到墨尘音手上，对他说：“魔界表面蛰伏，暗地动作频频，吾担心他们知晓了四方封印之事，已有所针对，明日前往道海之滨探查一番。尘音，此书你代吾收好，万不可为魔人所得。”
这亦是墨尘音第一次从赭杉军的眉宇间看到犹豫与迟疑，忙不迭地翻身坐起，接过那半本破破烂烂的书，手不住地在空无一字的封面上来回摩挲。赭杉军的语气仿佛交代后事，让他心里不是滋味极了，他说：“赭杉，吾与你同去。”
赭杉军摇摇头：“不可，你需坐镇玄宗，襄助六弦。”
墨尘音又悲又恼，突然直起身死死抱住赭杉军，把头埋在他肩上，很快将他肩头浸湿了一大片。他像是自言自语：“吾听你的，吾听你的。”但又咬咬牙，抬起头看着赭杉军，语气里满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巳时未归，吾便去找你。”
赭杉军也笑了，叫了一声“尘音”，低下头去亲他。他难得发了狠一样攻城掠地，很快便从唇齿间尝到一丝血腥，颇不好意思地放开，抵着他的额头郑重承诺：“别担心，吾会回来的。”

墨尘音实在说不准，他的承诺是否算是实现。
第二天他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但身边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温度。不知道赭杉军是什么时候走的，不知他此时到了何处，不知他战况如何——一整个上午，他的脑子里全被这些杂念占据，坐卧不宁。赭杉军留下的那半本书，被他锁进箱子最底部，但没过半刻钟又被翻出来塞进衣襟里。他抚摸着鼓囊囊的地方，好像赭杉军的手贴在心口一般熨帖，但实在太过显眼，于是他咬了咬唇，又将它取出，最终放进了墨曲琴的剑匣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心知赭杉恐怕不会回来了，又碍于昨日的约定，不敢离去。好不容易捱到辰时最后一刻，他再也坐不住，匆匆化光而去，飞奔至道海之滨，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这里是一副大战后的模样，连战场都已被好好打扫过，只有些剑影印在嶙峋的石头上，留下抹不消的刻痕。
他在哪里？墨尘音心急如焚，不顾气力未复，忙开了道眼，探知到赭杉军留下的真气残痕。等探知到他此时所在的方位，又分了一道灵识遥送过去，为他指引。等到在数里之外的石崖下发现人迹，他几乎站也站不住，就要跌坐在地。
赭杉军面目全非，不容蒙尘的红发此刻深得发黑，身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竟是紫霞之涛留下的创口。墨尘音顾不得询问发生了什么，忙背起赭杉军欲回玄宗为他疗伤，但就在此时，千里之遥的封云山方位突然出现一道冲天光柱。茫然四顾，竟与先前拟定四方封印另外三个方位出现的异状相同。
赭杉军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他说：“封印之事被魔界察觉，此刻玄宗回不去了。”墨尘音想哭，又怕此时还要赭杉军为他劳神，不自觉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虽然他并不能看见。但他若有所感，虚虚抬手，准确地探到他眉间道印，为他抚平了不知什么时候皱起的眉头：“别担心，吾在。”
墨尘音说：“哎，现在该是吾怕你担心吧。”他这么说着，惶惶不安的心却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重新迈开脚步，往黑暗道的方向夺路而去。

苦境人多地广，以二人的状况，不适合出现在人前，于是择最偏僻路、往最偏僻处。墨尘音一路不知杀了多少魔兵，凭着本能往灵气最丰的地界逃去。逃到青梗冷峰，身后小卒已被杀得一个不剩，终于暂得清净，终于能缓一口气。
墨尘音把赭杉军放下，让他枕在自己的膝上，取出随身备用的纱布为他包扎伤口。残破的衣衫被他粗暴地撕下，露出血肉模糊的创口。他心里难过极了，又不想表露出来，喃喃道：“吾今日有修罗相。”
赭杉军看出他心中的仓皇，难得同他玩笑：“菩萨亦有怒目。”
墨尘音叹气：“吾还不想叛出道门哩。”
他说到叛字，赭杉军想起今日的遭遇，心头一恸，又不想叫墨尘音知道了更添情殇，沉默了片刻，叹道：“是吾连累你了。”却被墨尘音捂住了嘴，说：“不许说这种话。”
于是安静下来。墨尘音洗去伤口上的尘沙，一边包扎，一边既替他觉得疼，又为他心疼。赭杉木然地看着他，却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感到脸上湿湿的、凉凉的，有水珠滴落到脸上。
他轻轻抬手，为墨尘音拭去一滴泪：“别哭、别哭。”
墨尘音抽噎着说：“赭杉，吾是为你而哭呀。”
赭杉军安慰他：“尘音，吾无事的。”
但墨尘音仍是止不住哽咽。被赭杉军的手掌捂住的那一侧脸暖暖的，像把心烧成了灰，把泪水都蒸腾成烟，另一只眼却像断了线，泪水不断滴落。
他说：“赭杉，吾是为苍生而哭呀。”
赭杉军闭上眼，心中对墨尘音的歉疚与爱慕、对天下苍生的垂怜、对叛徒的仇怨、对魔人的愤怒，百般滋味混杂到一起，灼烧得他双眼刺痛，他也有些想哭，但眼睛涩涩的，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墨尘音到底确实不曾见到赭杉军流泪。
多年后，赭杉军怀抱着墨尘音已渐渐冰凉的身躯回到青梗冷峰，把他放入混沌岩池，看着这幅不知看了多少年、从未有过分离的容颜渐渐消失在眼前，多年前的泪终于挣脱出眼眶，从他脸上滑落，滴在岩池中，泛起一圈细密而宽泛的涟漪。岩池好像也在颤抖，水波从池畔脱离，直折向岩壁。明净的光华里，他似乎看到那滴泪变成了一朵白色莲花的模样，墨尘音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
“赭杉，吾是为苍生而哭呀。”
他心里发苦。第二滴泪落进池中，池水像地震一般左右翻涌，溅到池外、溅到赭杉军的身上脸上，水雾濛濛让他看不清眼前的岩池，墨尘音的笑貌却格外清晰。他伸手，在碰触到的一瞬间却像打碎了一面镜子，水帘出现无数裂痕，折射出无数个墨尘音，又在下一刻齐齐消失无踪。滴落的泪水，变成了一朵绿色莲花。很快，他再也数不清自己到底流了多少泪，只是迷迷低语：“尘音，吾是为你而哭呀。”

END.

————————————————
中间关于琴曲的一段用了很多暗喻。苍调侃小墨弹奏的曲调有乌夜啼之意，乌夜啼作曲牌名时又见相见欢，这首古琴曲寓意是好事近。在文中说明的话总觉得破坏氛围，故特意在文后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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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y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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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1樓發表於: 2023-07-24 00: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到了结尾，才明白标题的意思
琴曲那段非常生动看得嘴角严重抽搐中

感谢老师结尾配的解读，用得很自然、老师想描述的感觉至少对我来说应是传达出来了，不过哎哟上来就吹文君操哦~~
赭杉军确实是有一个很有觉悟的人，而墨尘音尊重他的处事方式，也会为他觉悟下掩盖的情、痛苦流泪，这真的很真挚、很纯粹、很美丽
以及非常喜欢-我今日有修罗相-菩萨亦会怒目的那段玩笑话，不管是语气上还是就标题来说都很对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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