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18 【俏左】爱我者谁 05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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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iiiiii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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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5-18 20:0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18 【俏左】爱我者谁 05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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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写过的一些原作向俏左合集，include 俏史，俏雁，俏赤，俏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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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1樓發表於: 2023-05-18 20: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

他抬起头，天边黑云层层叠叠，被困在这里许久，他对魔世的规律已经有些把握，知道无日无月的时候最危险，眼见只剩一丝蓝色月光气若游丝地挂在天边，史艳文才归来。待史艳文走回他们这几日暂时歇脚的洞口，他迎上去，将魔狂插进土中布下剑阵。还在中原之时，他并不是武功高深的修行者，又因为身份过于扎眼，于武林中行走，身边总要带位刀者剑客。流落魔世后，却因有墨狂傍身，反倒是他出力更多些。史艳文抿了一下额前被水汽打湿的刘海，笑道:"我儿是长大了，知道保护爹亲了。"

又从袖中捉出一团东西托在手心里，拿给他看。"你瞧爹亲捡到了什么。"

蓝月几乎已经完全隐去了，阴沉的暗色中，他只隐约看出那是只狸猫大小的白色小兽，只有尾巴尖上一圈金。"刚刚看到树下有一串血迹，去看了一眼，就捡到这只小东西。"史艳文拎起那只小兽的后颈皮，"你落到我们手里，就要被吃掉啦。"

他其实已经有些疲惫了，却还是顺着史艳文的话道:"只是这么小，恐怕不够爹亲吃的吧。"

"哈，所以带回来养了。"

那小兽好像能听懂他俩说话似的，从史艳文手中站起来，只是后腿有伤，刚直起身子，又跌回史艳文手心，喉咙里细细地叫着。他正要伸手去摸，那小兽却顿时拱起脊柱，浑身的毛都炸开来，冲他露出尖尖的牙齿，倒把他吓一跳。

史艳文忙安抚地拍拍它身子，道:"你身上有诛魔之利，它怕你。"

"说不定是怕爹亲真的养肥吃掉呢。"

史艳文用指尖挠它下巴，逗它道:"你是怕他，还是怕我？"

小兽只是滴溜溜地瞪着金色的眼珠瞧他，在他手上缩成一团，讨好地舔舔他手指，史艳文失笑道："罢了，瞧你也有几分灵气，伤养好了，我就放你走。"

两人回到山洞内，史艳文把小兽放在膝上，撩开它后腿上厚实的绒毛，检查了一下伤口，从发下抽出发带缠在它腿上，打了个结，道："为父年少时养过一只小白狐狸，名为精忠。"

他道："孩儿的名字，却是祖母取的，爹亲和祖母，不失为一种母子连心。"

很自然地，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又想起被他和史艳文联手舍弃的小空。放弃小空的时候，娘亲是否知道？现在娘亲如何？中原又如何？他无声叹息，更觉压抑，便去洞口透气，又找些树枝回来，给那小兽做了只巢。洞外黑雨已至，不多时，剑阵就已经被触发了两次，但很快，雨水就将血腥味冲淡了。他背对着史艳文跪坐在泛着水珠的石地上。先前西剑流入侵中原，千鸟胜破他功体，从此左肩落下病根，一到阴冷的雨天，便好似千百根刺扎一样。他揉着肩膀，不自觉痛哼了一声。

史艳文道:"精忠，靠爹亲近一些。"

他没有动作，脸颊却一下子烫了起来。魔世同中原计算季节的方式不同，他们早就失去了在中原时的时间概念，只知道气候一天天转冷。此前数次他醒来，发现自己都睡在史艳文怀里。只是肌肤相贴，总会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尴尬。太黑了，他轻轻颤抖了一下，这样黑的夜晚，好像注定会发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比如洞外的野兽，以及洞内的……他猛地摇头，又想到史艳文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动作，才道:"爹亲不必……"

一只手拨开他的领口，伸入层层叠叠的纱状僧衣中，握住了他的左肩，纯厚温热的内力涌进来。他先前还以为自己受得住这样的寒气，可一旦体会到温暖，那点自信顿时倒塌了。他转过身，握住史艳文的另一只手，只是洞里湿冷，手心里温度又很快被洞口的冷风带走了，他便顺着史艳文的手臂向袖子里伸。如果我也有纯阳体就好了，他贴在史艳文胸口想，只是有纯阳体又能怎样呢，他那有着纯阳体的弟弟……那截腰带被他蹭开了，他立刻将手伸进去，环抱住史艳文的腰。身上的温度凉下来之后，自然而然地，他的手伸到了史艳文腿间。史艳文立刻并起腿，夹住他的手。好像意识到这个动作很是不妥，那双腿又打开了，但又察觉这也不雅，于是急忙合上，如此反反复复几次。他看不见史艳文的脸，甚至不知道自己摸的是何处。黑暗中，身份和形体都消失了，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毫无分别的一大团肉，他自己也变成了冰凉的尸体，只知道哪里热，他就想去那里。空气粘稠地将他裹住，叫他喘不上气。他胡乱在那具身体上蹭着，有些急躁地说道:"怎么做，怎么做，教教我……"

在毫无教化的野蛮之地，除了对方便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似乎很容易就会忘记人和野兽的界限。真正的野兽本来在巢里合眼困着，耳朵却动了动，金眸也睁开了，看向黑暗中的两具身体越靠越近。两种截然不同的声线叠在一起，一个则年轻，细碎，急促，呜呜咽咽地，像在哭泣；一个则更加温和，很少出声。他要是几分理智，又或者有过云雨之情，便会从史艳文的声音中察觉他并未得趣。与史艳文被丢入魔世以来，整日奔波逃命，精神早就疲惫不堪，平日里勉强撑出一副正常的模样，可此刻那根拴着他的细线却已经被史艳文折断，崩溃的错乱感终于找到一个出口，只顾自己发泄够了，便在史艳文身上缩成一团，不甚安稳地合眼就睡，留史艳文被一场突如其来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的侵犯挑拨得不上不下，呆愣了半晌，才将俏如来从身上推开，半坐着用手自己弄出来，和腿间浊液一起抹在大腿上。俏如来尚是白纸一张，他却阅人无数，平复下来以后有些尴尬地想: 精忠这……实在是差劲，不温柔，不体贴，自己年轻的时候，决计不是这样……

但转念又想，毕竟还是孩子……洞外雨声渐渐停了，蓝月又露出头来，幽幽月光斜射在地上，将洞口墨狂的影子拉得极长。他看着儿子在他怀中蜷得小小，眼下泪痕未干，裸露出来的小臂上还有刚刚在地上蹭出的血痕，终究还是怜惜大过无奈，给俏如来拉上袖子，又忍不住俯下身，连连吻他额头和脸颊。

精忠是在我二十五岁那年出生的，他突然想到。但要再过很久，他才知道他有了儿子。成家立业本该是一个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于他而言，一切都来得很快，像萱姑，像他的儿子们，快得他来不及做任何准备，他也因此从未做过准备。而如今儿子也差不多到这个了年龄，正是他该为俏如来上门提亲的时候，却犯下这等不伦之事……他心头纷乱，才觉出有什么东西一直拽他的衣角，原来是那只小兽。他拎起小兽，放在他和俏如来中间，用干净的那只手摸了摸。小兽从他手下钻出来，又咬住他手指，不断向洞口爬。

"你想出去？"他把小兽拽回来，"不行。外面太危险了。"

那小兽固执得很，被他捉回来四五次仍不死心，还是拽着他的衣角爬出去。他心想: 此兽有灵，莫不是真有什么必须要出去的原因？便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穿至外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外衣和披风都盖在了俏如来身上。小兽已经挪到洞口，他俯身把它拎在手臂上。它也聪慧，知道用尾巴给他指路。黑云已经退去了，蓝月大盛，他拾起一根树枝，在泥地里留下记号。先前他也查探过周边地势，一路走来，却发现自己被小兽引着踏上一条之前并未发现的小道，行不过半柱香，便听见了汩汩水声。

他讶然道："这是……"

小兽从他怀里蹬了蹬腿，他把它放下来，湿乎乎的泥地里顿时留下一连串的梅花印子。他也走到水边，丝丝热气扑在小腿上。是地缝里的活水，他盘算了一下，若是沿着水流走，说不定能走出这里。

一低头，却看到小兽趴在泉水边，爪子沾了水洗脸，才意识到它或许是带他过来来洗身子的。先前他出了汗，被冷风一吹，身上腿间都黏黏糊糊的，的确不舒服。他便褪下衣服，叠好放在水边石块上，下水清洗。念及方才的荒唐事，他又是叹息一声，心知俏如来一颗心不分昼夜地紧绷着，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住，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同样乱了心智。只是他总归更年长，年轻时候也曾被发配辽东，一路上起起伏伏，几经生死，尚能一笑置之，如今更是身经百战，虽有过短暂的动摇，但很快便恢复清明，思索半晌，心道：无奈啊，眼下还是以离开魔世为要，其他的事暂且放下。

这样想着，他抬眼看去，小兽已经把自己洗干净了，又一根根地舔开湿淋淋的毛，趴趴地挪到他的衣服上，缩起来就睡。他见那团圆圆绒绒的小东西实可爱，忍不沾了水朝它一弹，道:"你若是真有灵，就带我和精忠回到中原。"

小兽只是动了一下尾巴，把自己头盖起来，也不理他。他笑了一下，摇摇头，"做不到吗，"他道，"那，带我们去一个有人的地方呢？"

它才睁开眼睛，从尾巴下看他。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兽，自言自语道："你这样温顺的小东西，到底是如何在这里活下来的？"

泉水洗去了那些液体，也让他有了几分倦意，他就这样半依在岸边石块上，动也不想动。只是想到或许仍有什么蛰伏的野兽，便不敢多耽搁，又撩起水洗了把脸后就出来了。此处水源靠近一片断壁，他怀抱小兽沿着水流走过，拨开挡在眼前的交斜树枝，远处一片星星点点。他不在意地扫了几眼。一个人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某项东西，而等它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只会觉得陌生。于他来说也正如此。他已经走出几步，才迟钝地意识到了那星光到底是什么，眼睛猛地睁大了。

一座镇子。

流落魔世以来，第一次看到有如中原村落一般的聚居点。

他看向怀中小兽，那团小东西双目已合，早就睡了过去。

*

花林另一头传来隐约的琴声，尸定正陪着长琴无焰，又尚不到约定的时刻，他也不急着前去，转而于林子中款款穿行。走过一段小路后，见一只秋千垂在树下，便拂去木板上的花瓣坐了上去。起先，他还有些顾及身份的矜持，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但左右无人，渐渐也就荡得就高了起来。一只绒绒的蛾子穿过他被风卷起的长发，落在他手指上，翅膀上一只诡异妖艳的蓝色眼睛。自千年前魔世与中原隔绝，两界物种演化，有诸多差异，他怕蛾子带毒，不敢乱动，再荡过一回合，那只蛾子张开翅膀，乘着风飞走了。他闭上眼睛，风吹过脸颊，只觉得心情舒畅，任凭自己放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察背后一双炽热的手，回头一看，竟是史艳文。他忙道:"爹亲……"

"嗯。"史艳文也是心情极好的样子，见他想停下来，道:"让爹亲再推一会儿。"

又荡了一会儿，秋千慢了下来，他以为史艳文推倦了，脚尖点地，正欲停下，却被史艳文从后面一把抱住。一时间花落纷纷，琴声悠扬，史艳文的呼吸吐在他耳侧，他正是年青，想起此前种种，顿觉面热心燥，侧过头，蹭了蹭史艳文的颊，"爹亲……"

"爹亲从未这样陪伴过你。"史艳文低声道，"同你被困魔世，是中原之难，又何尝、又何尝不是艳文之幸，能给艳文一个重拾父子之情的机会……"史艳文抬手，指侧轻轻刮过他眉眼和鼻尖，卷起一缕被风吹乱的白发别到他耳后。"倘若回到了中原，爹亲定要在正气山庄扎一个秋千。"

他失笑道:"爹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时候，他跟着母亲祖母两个人生活，家中没有男丁，也没有人给他扎秋千，后来又遁入空门清修，与玩乐一事更是无缘。今日荡过一次，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他自幼就不是一个执念太强的人。史艳文却笑道:"不许推辞。爹亲还想再给精忠推一次秋千呢。"

刚刚心里那份少年怀春般的躁动突然冷下来。史艳文微微直起腰，离他远了些，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右脸颊，笑道:"精忠这里有一颗酒窝。"

"是啊。"他随着史艳文的动作抚摸了一下脸颊，"是随了娘亲。"

想起发妻，史艳文叹了一口气，"为父之前从未发现……是了，你我重聚以来，为父从未见你笑过。终是亏欠你良多，今日让爹亲好好弥补你……"

他看着史艳文。还不知道史艳文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也期盼过自己能有一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父亲。但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对着一个成年人，再弥补他小时候的缺憾，又有什么意义呢？好像在白天点起蜡烛，在晴天打起纸伞，万物万事都有其应当的时节，错过了时节，事后补偿既无必要，更显可笑。只是他向来礼数周全，纵心中冷嘲，却仍然对史艳文回之微笑。史艳文对他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只觉得他自幼懂事，却又过于懂事，万般委屈只藏在心中，叫人心疼。这样想着，便拂开散在他额前的头发，浅浅吻了一下他额头。这样平静纯洁的吻与他们此前交媾时的唇齿之吻截然不同，如此轻柔，不含半分欲望，竟然烫得他轻轻哆嗦了一下。他抬起头，似是不解，似是渴望地看着史艳文。史艳文也在垂头看他，先前，他觉得儿子只是儿子而已，如今一看，儿子也可以是一个已经长成的漂亮男人，就这样婷婷地被他拥在怀中，那长对幼的爱怜便成了对美丽纯粹的欣赏。直到铮的一声弦音破空，两人具是一惊，惊醒似的同时向后退。俏如来状若无事般从秋千上下来，理了理鬓边长发，史艳文道："走吧。"

他默然无语，跟在史艳文身后。不远处的琴声不复先前静如流水，反而激烈昂扬，声声都是战意。刚一踏入长琴无焰百步之内，一柄未出鞘的剑向他们斜刺而来，他立刻后退，史艳文长袖挥过，将他挡在身后，脚下一踏，一串花枝从地上飞进他手中。琴声乍起乍落，如瓶破水迸，激得人头晕目眩，只见眼前白衣褐衫纷飞，史艳文以内力护住手上花枝，眨眼间已经缠斗数十招，一片花瓣也未落下。又是一剑逼来，他连连后退，眼见就要被逼到身后乱石上，俏如来向前踏出一步，"爹亲！"

他以脚后抵一跃，花枝在剑鞘上一点，借力飞到一杆细竹顶端。剑鞘停在乱石之前，尸道："好身法。"

史艳文揽枝下望，冲俏如来抿嘴一笑。他以纯阳掌名动天下，算下来，也有十数年未提过剑，今日酣畅淋漓地舒展筋骨，虽然已经上了年纪，行事向来端庄自持，只是心中痛快，笑起来竟然有几分年少轻狂的俏皮活泼，直看得俏如来心头一跳，忙移开视线。尸收回剑，道一句冒犯，史艳文也正欲跳下来，却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一团黑影急促地掠过地面，有什么东西连绵不断地尖叫着从云端下坠。他忙腰身一拧，飞身跃起，正将那团物什抱住，翩翩落在地上，才看清怀中是个男子，身量不大，发髻堆得很高，愈发显得脸颊小小的。他把那人放在地上，那人却还是抱着他脖子不肯松手，刚刚还叫得十分凄厉，现在一言不发，只是眨着眼睛看他。

史艳文心想：他莫不是吓坏了？

便提醒他："这位公子……"

那人立刻道："是啦没错公子开明正是我我就是公子开明！"

长琴无焰手掌摁在犹自颤动的琴弦上，抱琴起身，无奈道："策君，你又胡闹。"

"这怎么算胡闹呢！胜弦主最了解我啦，他刚刚救我一命，本策君正想着怎么报答他呢！"公子开松开手，向后跳了一步，很是苦恼地背着手转了个圈，嘴里叽叽喳喳不停，"哎，本来是想借着鴜鸟的气流飞过来，结果那破鸟半路就把我扔了下来……真是倒霉！倒霉透顶啦！"

他脚跟一转，正对着史艳文，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你就是胜弦主说的俏如来吧，的确很俏呢。"

"哈。"史艳文忍不住笑道，"公子认错人了。"

长琴无焰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一一介绍过了，公子开明才仔细地打量着俏如来，"你们长得有点像耶，"他道，"是兄弟吗？"

"……是我爹亲。"

长琴无焰抱着琴，转身示意他们跟上，公子开明落在后面，拽拽史艳文的袖子，小声问他："我从古籍上看过，人族寿命只有七十余载，你已经做了别人的爹亲了，但是看起来还是好少年，是所有人族都不会老吗？"

"怎会。生老病死，人族也遵循着同样的规律。"

"那你就是特别会保养了！比阿音还会呢。"

"欸？策君说笑了。史某并无心于此。"

"那就是天生的。哎呀，我要记得千万不能让阿音看到你。她看了你，又要生气了……"

*

魔世气候较中原更冷，他的肩膀露在外面，又开始隐约作痛，却一时难以从睡意中自拔，胳膊动弹不得，胡乱滚着贴近身前热源，方才安稳了片刻。只是不过片刻，他怀中那簇热意移开了，有人握住他的胳膊放进被子中，跨过他下床。被身边之人这样动作，再加上这些年他心中又总是装着沉甸甸的事情，惊醒后也再难入眠，只是困乏着翻了个身，模模糊糊地看到一袭白色走到衣架旁穿衣。再眨过眼后，那团模糊的形体长出了头与四肢，坐在镜子前，拾起梳子，梳开耳畔乱发。他拥着被子坐起来，史艳文闻声回头看他，道："醒了？"

他嗯了一声。等他穿好最后一件僧衣，史艳文起身，用手中小梳顶开窗户，要散尽屋里的气味。不多时，一只绒绒的漂亮小兽带着寒气，从窗外滚了进来，蓬松粗大的尾巴一甩，在台子转了几圈，就地一躺，露出肚皮，要讨人抚摸。那是他们还流落偏僻荒野时捡到的小东西，史艳文为它包扎过伤口，小兽也颇具灵性，一路引他们来到暗盟，又眷恋地不肯离去。他走到史艳文身后，从他手中拿过梳子，从发根梳到发尾。史艳文的头发粗硬，握在手中，又很快滑了下去。他将史艳文额前的短发梳到后面，不由怔了一下，又很快神色如常，取过桌上额饰，系在史艳文刘海下。

"爹亲有白头发了。"

在中原时，史艳文还是满头黑发，如今困在魔世近一年，刘海、耳下长发里都添了些许白色。史艳文倒不以为意。"爹亲年纪大了。自然该有白发。"

他有俏如来束发，两只手得了空闲，便饶有兴趣地戳弄小兽的肚皮，另一只手圈住它那雪中带金的大尾巴抚摸。它被摸舒服了，尾巴一扫一扫地，露出尾巴下两只毛绒铃铛似的球。它向来只亲近史艳文，虽然得它相陪许久，俏如来也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它，道:"原来是只公兽。"

那小兽本被史艳文摸得四肢大敞，懒洋洋地躺在梳妆台前，极为惬意的模样。俏如来话音刚落，它却突然一个激灵，尾巴立刻挡在身前，又一拧身，趴在台子上，警惕地瞪着俏如来。俏如来被它瞪得讶然，史艳文失笑道:"本以为魔世是荒野之地，如今一看，连畜生都知道羞耻……"

俏如来手中一抖，梳子啪的一声坠地。他忙俯身去拾，再直起身时，小兽已跳出窗外，史艳文在镜中扫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发冠递给他。他拾起一把黑发缠进发冠中，史艳文又递过发簪，他两手都被占着，便低下头，张嘴衔住，待发冠缠好，才腾出手来拿下簪子，穿进发冠中固定好。再去梳他背后黑发时，史艳文微微转过身，抬起头，摸了一下他的侧脸，突然道："虽总是听人说精忠像我，只是以前没有发现，你竟然和爹亲这样像。"

他垂下眼睛，打量着史艳文。史艳文所说的，他从前也未细细思量过。总是有很多更紧迫的事情横亘在他们中间，以至于近在眼前的事物变得遥远了。即使在云雨之中，史艳文的脸也在黑暗中失去了本来该有的样子，像躲在云后黯淡的月亮，只给他留下一具炽热的肉体。仿佛还是第一次，他捧起史艳文的脸，用拇指认真地描摹上面的线条。他与史艳文都是同样形状的脸颊和下巴，同样上挑的眉眼，倘若有第三人在场，定会告诉他们，就连他们二人眉间的多情也如出一辙。但看得这样清楚，反而令他觉得陌生了。很久以来，父亲的形象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看到这样清晰具体的人面，父亲的身份反而退居幕后，那双摇曳的蓝眼睛和微含笑意的唇在未隐去的蓝色月光中变得明艳动人，令他合了睫毛，不由自主地吻下去。唇上一片温热，他睁开眼，原来是吻在了史艳文的手心。史艳文将手挡在他们中间，后撤了一点，提醒他道："精忠，我们终究还是父子。"

他猛地后退，脸上又疼又热。他知道史艳文并不是拒绝他的吻，只是拒绝他不合身份的动情。但在他这个年纪，爱和欲之间的界限总是那样的模糊不清，很容易就会从一个踏入另一个中。"有意义吗？"他苦涩地问道，"已经做了这种事，再计较这些……"

史艳文放下手，道:"做下了，便是做下了，容不得狡辩。但你我心里总要有一个分寸。"

他不再说话。或许这一切对史艳文来说理所应当: 可以一边为二子落泪，同时又果决地将其牺牲；一边同他苟且，一边又维持着父子的身份。但他做不到像史艳文那样坦然地接受变数，却又强硬地维持原状。他将手中剩下一点黑发梳开。史艳文看向窗外，道："天要亮了。"

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精忠告退。"

关上史艳文的房门时，他突然想：这是偷情吗？还是仅仅是偷欢。蓝月还未落下，冷风吹过，左肩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回过头，弯弯折折的细窄长廊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这样新奇的体验让他又感刺激，又是害怕，脸上却也更烫了。

*

早些时候，胜弦主得了几尾少见的青雘，关在栏中饲养。魔伶同她交好，随时去看着，到了繁殖的时节，便来问他是否愿意同去，为她选一只养着。他有求于魔伶，便答应下来。路过胜弦主平常议事的小楼时，什么东西从空中掷下，打在他头上，他忙伸手一抓，是一只艳红色的小花。魔伶同他一起抬头，正瞧见史艳文正在二楼的窗前，对他们一笑。那是某种善意的揶揄，近似凤蝶第一次和他回空无之洞时，剑无极脸上带着孩子气般的坏笑。他面皮向来薄，那只花拿在手里，收也不是，扔也不是，想送给魔伶，却见她略带羞赧地垂下了头，眼尾却仍然扫着他。她是洒脱奔放的性子，这般小女儿作态，饶是他也不由得心神一动。他还踌躇着，抬眼又见到史艳文，史艳文见他没有动作，便折下桌上瓶中一朵小花别在自己耳边，示意他也照样做。

他一晒，抬起手，正欲效仿史艳文，心下却猛地一惊，已经抬起的手硬生生地收回来。俏如来，你到底在干什么，他暗骂自己，你父亲不懂得保持距离，你也要学他吗？魔伶也回过神来，羞怯之色一扫而尽，又是英姿飒爽、干脆利落的模样，笑道："你同令尊的关系真好。"

他只是侧了侧身，道："公主，请。"

又走出几步，他微微回过头，窗前已经没有了史艳文的身影。魔伶又同他说起魔世一些常见鸟兽。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指腹碾着花茎，浅蓝色的汁液涌出来，黏糊糊的粘在手上。许久之前，神蛊温皇曾说他同史艳文有相同的风流命格。但现下想来，应当是神蛊温皇说错了。史艳文在风流上的本领，他并未继承到分毫。突如其来地，他感到一种不公。太不公平了。在史艳文面前，他苍白轻薄得就像一张纸。他没有爱上过什么人，那些话本里写的墙头马上、拜月焚香，他从未体会过。史艳文之前，他离男女之情最近的时候，无非是行在路上，被女子掩住嘴打量。然后，史艳文来了，带着年岁积攒下来的风情，翩翩地来到他面前，给了他一种甜蜜而痛苦的可能，又同时隔绝了千百种可能，将他框了起来。但他又能如何？很多事情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他不是早就知道并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吗？

可是，他忍不住想，难道史艳文自己就没有错？是啊，他并没有一个父亲和他一起长大，不知道怎样和父亲相处，只是难道史艳文就知道如何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和儿子相处吗？先是对他们不闻不问二十年，却又在与他流落魔世时同他相依为命；本来应该是亲密的父子和疏远的情人，却变成了疏远的父子与亲密的情人；不该存在距离的时候与他相隔天涯海角，该保持距离的时刻又同他亲密无间。一切都是这样的不合时宜，于是一切都乱套了。父子做得不像父子，情人做得哪称情人。但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他又立刻为史艳文开脱，是我太年轻了……但我真的太年轻了，他几乎是哀叹了，没有人教给我这样的事情，我又怎么知道去抗拒这一切呢……

离兽园越近，魔伶走得越快，他还沉思着，不觉中被落在后面。魔伶又折了回来，抓住他的胳膊，"你闻见了吗？"她的瞳孔竖了起来，小巧的鼻翼翕动，看样子兴奋极了，"快一点。"他被魔伶拖着向前奔去。不远处，公子开明背着手，站在木栏前，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咳了一声。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魔伶放开了他，径直走过去，问道："如何了？"

公子开明道："还有两只。"

他走上前，栏中遍布鲜血，零星散布着幼兽的尸体，皮毛都被撕扯得凌乱，露出鲜红的肉块和内脏，只剩两只小兽撕咬在一起。公子开明指着其中一只，侧头对魔伶道："这就是公主看上的那只。"

魔伶点头，道："血亲交媾诞下的魔兽，本就比旁的强大。"

他闻言，去看魔伶。魔伶却只顾着栏中厮杀，脚步跟着两只凶兽移动，离他越来越远。他也收回了视线，指腹抚摸过手中串珠，肩膀却突然被撞了一下。

"在魔世，"公子开明道，"血亲相交能诞下更强大的后代，是以被我们推崇。"

他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公子开明又道："听说中原人身无异能，即使血亲相交，也于异能无益，那岂不是很吃亏？"

"中原有中原的教化，"他道，"血亲相交在魔世稀松平常，在中原却是鲜廉寡耻之举。"

"鲜廉寡耻，"公子开明模仿他的发音，"魔世没有这个词。俏如来，这是什么意思？"

串珠在他指尖滚过几颗，"是十恶不赦、千夫所指……"

转念又想到或许魔世也没有这样的词，便道："在魔世，形容犯下了很严重的罪行，要怎么讲？"

公子开明道："我们会说，赤鱬不食。赤鱬是一种人面鱼身的魔兽，以腐物为食，赤鱬都不肯吃的东西，那自然是低贱到魔见魔厌。"

他道："那便是这个意思了。"

公子开明叫道："有意思太有意思真有意思！策君今日受教啦！"他见俏如来要走，又赶忙道："俏如来，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他故作不解，问道："何事？"

"你就和我斗一斗嘛。"

"啊。"他装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策君既然开口，俏如来不好拒绝。只是俏如来尚有要事在身，无暇分心，若中原魔祸平定，俏如来定陪策君一局。倘若策君等得心焦，大可助俏如来一臂之力。"

公子开明道："打住。你若是能保证帝尊死得尸体梆梆硬，连箕尾山上的鱼妇都救不回来呢，我大概还会考虑一下，他若是不死彻底，你们回到中原，我祖籍魔世，他来找我算账怎么办？"

一想到小空，他便默然不言了，片刻后才道："那恕俏如来无心奉陪。"

"或者，"公子开明道，"你若不愿做开局人，我便替你开这一局。只是我占了先手，只怕你会输个精光耶！"

"不如我用墨狂为策君起一局，如何？"

公子开明立刻后退三步。"文斗变武斗，"公子开明道，"钜子大人，你犯规！"

"你不过是在试探我。文斗，武斗，又有何区别。只是不知策君有无胆量进真阵一试。"他道，"修罗帝国一朝改天换日，进军中原，正是用人之时，你身为修罗帝国智囊，却仍按兵不动，一计不出，不也是在试探新任帝尊是否值得你效忠？只是策君，两面下注，恐怕会两面皆输。"

"耶耶耶，我要小心千万不能让你和帝尊见面，否则啊，怀疑的种子又要种下了。"公子开明道，"本策君奉命镇守沉沦海，任凭换了多少个帝尊，凶岳疆朝不除，本策君就不能一心二用，想必新帝尊也知道孰轻孰重；同你开局，也是无魔可给我解闷而已。"

"哈。策君若是为了好玩，不妨同我入中原一试。俏如来可向策君保证，策君定能玩得痛快。"

栏中厮杀已是尾声，魔伶手撑在木栏上一用力，轻巧地翻了进去，脱下外袍将那只胜出的小兽包起来。远远的，史艳文同长琴无焰走了过来。长琴无焰停在栏边，与魔伶说着什么，隔得太远，他听不真切。史艳文却沿着木栏向他走来。他无心再与公子开明纠缠，抬腿就要走，一双手却摁在他肩膀，将他钉在原地。他微微侧头，冷道："策君请自重。"

公子开明在背后快速道："钜子大人，接下来我要说一句话。你听完了，可以选择用墨狂起局，你若杀死我，修罗帝国惨失一员重将，帝尊追查下去，便会察觉到你们未死；你若杀不死我，胜弦主定会问起缘由，到时我便会把这句话告诉她……"

魔伶抱着小兽又翻出来，裙边满是血与碎肉，她拎起一边抖了抖，同长琴无焰站在一处，笑意盎然地谈话

"……你也可以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或者现在就走，听都不听，只是我向来爱说话，只怕不出两个蓝月，半个魔世都会知道这句话，自然也会传进帝尊的耳朵里。好了，我要说了，这句话是，钜子大人……"

史艳文已经走到十步之内，见他们二人气氛不对，不由眉头微皱，脚下步伐也快了起来。

"……你真是鲜廉寡耻啊。"

他猛地抬起眼，双颊一瞬间涨得通红，额上也出了一层汗，心中滔天巨浪拍过，何时，何地，公子开明又是如何知道的，怎么可能……压制住他的双手突然松去了，一袭白衣飞掠到他跟前，一只手掌用力摁在他肩上，压下他浑身翻涌的剑意。

"精忠。"史艳文沉声道，"策君，你们怎样了？"

他恍然惊醒似地拧头，公子开明立在几步之外，双手满是被墨狂释放的剑气割出来的伤口，滴滴答答地落着血。"爹亲，无事。"他道，"只是孩儿同策君打了一个赌。"

"嗯？"

他看向公子开明，"策君聒噪，赌策君不许说话罢了。"

"哈。"史艳文无奈地笑笑，"这恐怕是要了策君的命。"

史艳文走到公子开明面前，解下自己的素白发带从中间撕开，公子开明素来能言善道，此刻却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任他将发带一层层地缠上，模样可怜得紧。"先止血吧，策君，"史艳文道，"待回去后再请医师来。"

他盯着史艳文与公子开明，只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却又记不起在何处见过。魔伶在后面大喊他的名字，他恍若未闻。"这倒让艳文想起……"他听见史艳文的声音，"策君，你可认得这样大的一种小兽，尾巴是雪白的，末端却是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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