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06 【默欲】十日谈 1F更新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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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ivi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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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9-06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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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6 【默欲】十日谈 1F更新至3

拆墙存档。
然并不是个很有趣的故事……看客笑阅。

十日谈

*默欲

「七日世界具成。第八日衰败，第九日陨落，第十日回归寂灭。」

序.

天色完全暗沉下去，乌云从遥远的天际聚拢过来，在被树枝割乱的铅灰色的天空上像一群举盾的战士，雷鸣仿佛上帝的怒吼，一路势逾千钧催山崩石而来。高大的松树在狂风里犹如失去准头的尖锥，不安而狂躁地等待命中目标。

风雨欲来的前兆笼罩着深不见底的森林，大地也在隐隐发颤。极北的原始林中还保留着上帝创世之初的神秘，终年不见天日而无人能可踏足，圣坛禁地一般，今日却有重重黑影穿搜其中。
那却只是一个人在席卷大地的狂风里快速移动的幻影。来人在中央最粗壮的松树前停下，手中的灯早已熄灭，他将它放置在隆起的树根之上，再伸手将斗篷上的吹落的风帽重新拉上。

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飞扬而起，像是张开的六翼黑翅，露出纯黑的亚麻布料之下浅蓝色的长袍。他的面容全部隐藏在风帽之后，站姿十分挺拔，丝毫不为倾盆而下的暴雨所动。
泥流很快涨起来，蜿蜒着漫向低地。他站在风灯之旁，蹲下身，从斗篷中伸出过于白皙的手指，浸入泥水之中，闭上眼细细感应，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大雨和狂风搅散了空气中原有的信息分子，如同杂乱跃下的雨滴乱成一团。他屏息着，将五感全部发散出去，沿着各个方向搜查那过于熟悉和特殊的气味的轨迹。他追踪那人至此已有半月，始终保持着这样即将赶上又差着一步的距离。
今日之前他尚有耐心与对方玩着捉鬼的游戏，一场暴雨却将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不远处的城市灯火在视界里灵动起来，视界里涌进沿途一切可知可感的事务：城墙塔楼里苟合交缠的卫兵、冒雨而行的游商马队、衣衫褴褛蜷卧于屋檐之下的孩童。那股气息始终萦绕不散，却又不可捉摸，他的五感在每一处停顿徘徊，然后愤然而去——烦躁和恼怒的情绪罕见地充斥着内心，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信息素不必要地扩散开来，连忙收回探查的感官，将手指从冰凉的黄沙水里取出，扶着枝干站了起来。

雨滴打在身上寒冷彻骨，他调息着因心绪暴动而一时混乱的精神体，眼底有种残酷的冷静。

总塔不久前向他严厉重申了此次任务的目标——不计代价，击杀异端。
思及此他再次皱起眉。时间已经拖得太久，铁血的镇压无法限制日渐暴动的人心，革命的沉重步调已近可耳闻，腐坏的旧会如同生狙的坏肉，遭到时代铁蹄的践踏只是迟早的事。而那些将自己肥胖衰老的身躯埋葬在香料与宝石里的上位者却将灵魂早早献祭给了魔鬼，英灵已无法拯救的圣殿就像他们头上的王冠，压迫如枷锁，还在女人的胸脯里妄想着千年不倒的教权将与神迹同生。

他牵着剥削的嘴唇凉凉地笑了一声。那些人已习惯用他人之血肉做枪与盾，首当其冲便是如他这样受教会辖制的军士——总塔里那些已然麻木而沉沦的同类。他们被许以荣华富贵，许以长生和年轻，只消用他们已觉醒的、受到诅咒的、异于常人的特殊天赋为旧时代的秩序手刃世人。

雨势小了一些，空气里杂乱的气味淡不可闻，他干脆靠着树干原地坐下，解开束缚得有些过紧的衣带，将脸露出来。

那是一张过于年轻的脸。鬓角蓝色的卷发摩擦着风帽的边缘，显得脸色愈加苍白，眉弓像传说中的冈尼尔一般锋利，覆下的长睫却让他有种清贵的俊美。
他似是十分疲累，端坐的姿势有些倾散。脚边的黑袍鼓动了一阵，突然钻出两只翠鸟，一只通体水蓝，一只苍翠覆羽。
翠鸟沿着斗篷向上，一边一只停在了他的肩上，同他一养闭上了双眼，远远看去，仿佛探视世界的奥丁重生。
若有路过的猎人，将会对他匍匐朝拜——他是这片大陆上最传奇的十个人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雨完全停下，他左肩上的翠鸟突然向右啄了啄他的鬓发。大雨冲刷走了一切纷杂的嘈乱，将世界本源暴露出来。他豁然抬眼，同时起身朝着右边的森林急驰而去。

左肩上的翠鸟被他重新笼回了斗篷之中，右肩上的那只此时方才睁开阖起的眼，他感受到了一阵熟悉的精神冲击，连接心脏的视界里出现了一双眼睛，他的瞳孔猛然收缩起来，心跳仿佛慢下一拍，声息静止的一刹那，他嗅到了暴涨开来的信息素。
翠鸟腾空飞起，在暗淡无光的松林之中仿佛散发着碧绿的幽光，它朝着一个方向高唳了一声，下一刻便如萤火一般猛地一头扎进交错的枝桠里。
他也跟着朝着那个方向急速奔驰。

“上帝说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那个凉薄的声线再一次造访他的脑海，远比过去的千百次都要清晰而熟悉。
“第七日，他休息了。”那个声音笑了一声，冰凉得比之尼福尔海姆更甚。“随即，第八日世界动荡，第九日战乱四生，第十日，则归于一片黑暗。”

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像是昏暗视界里燃起的灯塔，飘摇不定，如同虚幻。

他轻而缓的笑起来，嘴角仿佛衔着西西里海浪的暖意，显出一种诡异的温柔。
这是他的向导，自多年前相遇，九死一生，从未见面，譬如幽魂。
而他此行的任务，便是找到他。
然后，击杀他。

“你做好杀我的准备了么？”
他将藏于袖中的长剑抽出，猛地劈断挡路的荆棘。他带着杀意的问候顺着联接的精神体毫无保留地传递到另外一方。

“哦，那么你做好击杀我的准备了么？”那头低沉地笑了一声，“我期待你的表现。欲星移。”

一、

交杂错乱的橡木枝蔓在火光里发出断裂的声响。天还没有亮，黛蓝色的极远处泛着红与紫冗杂的渐变色条，星辰如同包裹其中的宝钻，朦胧地透露微光。

欲星移睁开眼，火流星自他的头顶划过一道狭长的光痕，汇集到遥远的天之尽头那片仿佛冰火交融的金恩加鸿沟里。
燃烧后的橡树只剩下一个枯槁的黑色框影，张牙舞爪地耸入天际。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浓烟，裹挟在风里向他扑来，卷浪一般十百倍放大，他不自觉地皱起眉。

这是距色坦康斯里足有一日脚程的郊外，素日荒无人烟，今日却挤满了从城中逃难出来的城民——他们中的多数人是拥爵的贵族，身上仍穿着五旬节游行的装束。焚城的灾难和圣灵同一天降临，人们将之视为天劫，反应在他们的脸上，便是一片狼狈的苍白。

欲星移将风帽拉紧了一些，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连月来爆发的各场异教徒运动仿佛诞生于夜晚的鬼魅，阴魂不散地折磨着这群神情仓皇的可怜人，他们按家族和爵位各自围坐一团，瑟瑟发抖而低声啜泣。
嘈杂的精神波源源不绝地袭来，恐惧如影随形，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起身走出了这片空地。
外围仍有途径此的行商，和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的独行之人：有的是逃犯，有的是传道士，总之，繁杂不同。欲星移靠着一棵烧了一半的橡树坐下，抬头礼貌地冲对面的人打了招呼。

“起义军来势汹汹啊，这已经是他们毁灭的第三座城市了。您也是城中的居民？”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们二人都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欲星移比他还要特殊一点，他压根是半路闯进这至流亡大队的局外人。

他抚着前胸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请别见怪，我虽不是城中的居民，却同样理解这样的处境。”他指着自己疲惫地微笑，“我的家乡在赛沃德——是的，如您所知，那儿也被起义军的火把烧得丁点儿不剩了。”

他说自己是个流浪的武士，正在寻找传说中的迦南。

这一处空地比方才那处要小得多，两人坐得很近，连火也不能生。夜风寒凉地卷裹上来，渐渐他的呵气都变成肉眼可见的白雾。

欲星移背抵着粗糙的树干，半阂着眼睛。
他确实极度疲累。
精神屏障无法阻挡所有嘈杂，一片丛林之后的另一处集会仿佛一个缩小的悲惨世界，悲伤与茫然已让他过度负荷的敏感的神经招架费力，还要屏息那儿不时爆发的争吵——这个节骨眼儿人人都像一只盛满桐油的火器，丁点儿刺激都能引起整个世界的动荡。

但他还不能抽身离去。
唯有在这样灾难的世界里他才能感受到那个人注视的目光，才能扑捉他的气息。
欲星移摊开手掌微微出神，仿佛有两只翠鸟停在他的掌心交颈厮磨。

对面的人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丝毫的精神波动，石雕一般，望过来的视线也是水波一样平静而澄凉。
欲星移扑捉不到他的信息素。

是个不平常的普通人，他想。

人群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哭泣声，这声哭泣如同火星一般引燃了笼罩在树林里的压抑的气氛，立刻有更加尖利的喊叫和怒骂交替响起。极端的噩运仿佛撕裂了平日里低声细语的高贵伪装，露出狰狞而惊惶的本真面目。
争吵声越发激烈，火光憧憧的树影彼处传来推搡殴打的声响。
高喊着天罚的凄厉嗓声将恐惧的情绪堆积到了最高点，失去理智的人群争先指责壮年的家主和幼弱妇童是触怒神的恶魔，他们仿佛方才醒悟前一日的灾难尚未结束，出逃的人们并非踏上了通往迦南的乐土，真正的罪责是深埋人心的自私和冷酷，惩罚今夜才要开始。

游离在人群之外的行商和独行者为避祸端宁可驾着夜色离开。
唯独剩下对坐的两个人。
欲星移收拢在宽袍之下的拳头渐渐握紧，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藏剑的那只衣袖。风帽松开了，露出他一张过于年轻的脸。眼底微微泛青，那是赶路的行人共同的神色，唇角抿成一条肃穆的直线，却隐而不发。

“这样的局面你仍无动于衷吗？”

黑暗里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他微微一惊，随即意识到这是他对坐的那个人。
他意识到自己紧绷的状态已全部落尽对方眼中，放开拳头，自嘲笑笑，“可我不想平白送命。”他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恕我无能为力。”

对坐的人将视线投过来，像一把锐利的剑。他的坐姿很有些奇怪，腿脚交叠着笼在斗篷下，始终不曾变换过姿势，仿佛不能动弹一般，却仍叫欲星移感到一阵压迫。
他的话语十分肯定。“你是向导。”

远处的风声仿佛静止了一般，夜雾悄无声息地弥漫上来，哭喊和怒吼也如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变得微不足道。
树丛沙沙地响动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两个狼狈的人，他们手中握着随身短剑，家族的徽纹已被鲜血染透，腿脚在打颤，眼神缺露出狠意。出逃的人数本就不多，自相残杀几乎使他们凋零殆尽。过于沉重的剑柄在手里打滑，他们却将毫不犹豫地刺入逃亡路上所见一切活物的心脏。——只有生，或者死。

他们四下环顾，方才传来叙叙谈话声的橡树下空无一人，脚步只在此微微停顿，便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天色还未明朗，这炼狱般的一夜的幸存者们从此将以火与光为最深的罪恶，永堕入黑暗。

欲星移屏息着直到那沉重的脚步远得再也听不见，手中的长剑紧紧贴着另一个人的脖颈，他将那人掼倒在地上，借着树林的阴影完全地将二人隐藏起来。
他脸上疲惫的温和的神色已全然不见，蓝色的眼珠仿佛鬼火。
“你是怎么知道的？”

被他掼在地上的人似乎比他要高上一些，望过来的目光带着天然的俯视感。
“塔给所有在职的哨向进行编号。”他握住欲星移方才扶剑的右手，手腕上是一串挂着罗马数字的蓝色手链，那串烙印的数字边沿有印压的痕迹，颇像是一种黥纹，“这是区别于普通人的标志。”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黎明破晓的第一缕晨光从东边的大地破云而出。
欲星移在白光里微微眯起眼。
他终于看清这个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鎏金的眼睛，和刺目的晨光一样，仿佛西芙发梢的琉璃——传说中她孕育愤怒和毁灭，并在疮痍时给予新生。

那人掀起嘴角，鎏金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他沙哑着说：“回答你最初的问题。我不是那座城市里的居民。我是你这次行动的搭档，默苍离，”他顿了顿，露出手腕上编号为一的红色手链。“哨兵。”

二.

不到半个月，以色坦康斯里城为中心的五个郡便全部被起义军所毁。他们身披黑色不详的旗帜踏进选帝侯的城堡，将象征教会尊严的神父拖出教堂游行示众；他们肆意焚烧教会管下的藏书室，甚至袭击市民。他们像黄蜂过境呼啸而来，人们闻声惊惧，匍匐天底。
数月前爆发的改革浪潮逐渐消沉下去，他们发现迎来的黎明不过是下一个极夜的黄昏，以毁灭为生的起义军远比腐朽老化的教会更加骇人，圣灵尚未降世，救赎仍在无间。

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三日的车程，从色坦康斯里出发的大道已被起义军糟蹋得十分不堪，欲星移与默苍离不得不挑着小路走。蜿蜒泥梗上还有其他同他们一样避难迁徙的人，欲星移坐对车窗，注视着赶马的车夫同迎面而来的过客点头招呼。车夫是个白头发的年轻人，自称为默苍离的学生。三日前他便驾着马车停在逃亡道路的末处，仿佛已预知将来之人，只沉默地向他和默苍离行礼致意。

“老师腿脚不便。”

欲星移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给身边的人。
默苍离正闭着眼靠在羊绒厚垫上休憩。漫长的行程似乎加剧了他身体的不适，马车行进时的颠簸放大了行路的疲累，让他的人脸色比之处见还要苍白。沿路耸立的嶙峋石块磕磕碰碰地撞在摇晃的车轱辘上，默苍离表情稀少的面孔仿佛都忍不住漏出不满和忍耐。欲星移冷静地注视着，他仍旧察觉不到这位哨兵的信息素，但他手腕上的手链却如此真实，耀目的红色几乎能将人的视线灼开一道裂缝。

他曾听闻塔无时无刻不在吸收这片大陆上带着诅咒而生的异人——这些生而不同的人本应用烈火来焚尽与生俱来的罪，而仁慈的上帝不愿他的子民受难，派遣使者降临人间来传播福音，使者们身披漆黑的法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每一个惶恐的不幸家庭，将这些展露不寻常天赋的孩子们网罗到一起，宣称将带领他们寻找天堂。

这些后来以能力划分为向导与哨兵的孩子们接受着来自“塔”的训练与监视，并在成年后分散到大陆的各个角落，潜伏或是行动，像无限蔓延的爪牙，替黑暗而腐朽的教会管控着即将苏醒的世界。

他们与普通人几无二样，却又有根本不同，欲星移见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哨兵和向导，但从没有一个人与默苍离相同。

“我不曾听说过你。”欲星移突兀地开口，浅蓝色的眸子里闪着试探的光，“即便在塔里，你似乎也是特别的。”

“这很正常。”默苍离仍旧闭着眼。白发的年轻人已放慢了驾车的速度，但这对缓解他的不适似乎于事无补。他皱着眉克制地呼吸着，“你又知道多少受塔控制的人？”

“确实不多。”

“那么你对我的怀疑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动了动嘴角，有些嘲讽的意思，“意外塔也会雇佣我这样的人？”

欲星移注意到他的用词十分奇怪，他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请恕我直言——你的情况，很难不让我对此抱有怀疑。”

默苍离沉默了一会儿。

“老师曾在三年前的任务中受到重伤，在那之前，他的状况要比现在好上十倍不止。”

欲星移吃惊地偏过头，看向说话的年轻人。马车已经停下了，那个白头发的年轻人扶着前胸向他们行了一个礼。“我们到了。”

他们的前方是一片广袤的森林，一路行来的泥梗到这里便是尽头，再往下马车无法通行，只能步行或是骑马。
欲星移回头看了一眼，那对师生已经分据在拉车的两匹马上，白头发的年轻人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正要下马，被默苍离抬手制止。

他拉着马缰朝前垮了一步。“你和我一匹。”

他果真往后退出一个座来，朝欲星移伸出一只手。“我的向导，你难道没有其他的问题想要问我吗？”

白发的年轻人领先一步在前方引路。欲星移和他一人拉了一半的缰绳——只要愿意，他们随时都能把对方掀下马去。

“听你的学生说，你参加了三年前的一次任务。”他的音调很和缓，“新历1569年，落魄的骑士伙同北方异教徒煽动并指挥雇佣军团向圣教发起冲击，企图推翻他们所谓肮脏而腐朽的教会。塔下令所有三千名哨兵和五百名向导全部参与镇压，追捕骑士团的首领以及异教会的领导者。”

“动乱平息得很快。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大，几乎没有容许他们反抗的余地。骑士团的首领，一个至今已没有人记得名字的倒霉蛋，在战乱中被手下所杀，头颅作为降书呈递给了震怒的大主教。而那位领导者——”他停顿了一下，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默苍离的下巴正好与他的额际平齐，他回头时他也正巧低头看来，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欲星移接着说，“——那位领导者，他在即将被哨兵连追上时反设了一个杀局，使多数参与任务的哨兵当场丧命。极少部分侥幸存活的，此后也鲜少再接受塔的任务调遣。”

拨开横亘在头顶的一簇枝叉，崎岖的林路豁然开朗起来。一股清凉的风扑面而来，令人精神振奋。
脚下是一座山丘，小路一直连接到一片镜面般广而平静的大湖，湖边长满了白色的野花，一片茵翠的绿色铺散开去，像一卷摊开的地毯，被湖水氤氲的雾气笼罩着。
湖南部的山麓上矗立一座巍峨的城堡，它是由黑青色巨大石块彼此相契堆叠起来的繁复而精致的艺术品，城堡的钟楼的高耸的尖顶倒影在湖面上，像一副印刻下的画。

白发的年轻人勒住了马，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默苍离点了点头，他便驾起马加速向山丘之下奔驰而去。

欲星移住了嘴，仿佛沉醉在面前的美景里。

他叹气着开口，“塔会为成年的哨兵与向导安排方便他们行动的身份。能力越强，所需要的身份就越尊贵。而你这种，”他苦笑了一声，“我开始相信你的学生说的那句话了。”

默苍离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来包住他握着缰绳的手，两手同时扬起向下挥去，马匹得了准许，嘶鸣着高抬起前蹄，飞速地奔向前方。

风呼啸着刮擦着侧脸，他鬓角的碎发向后飞到了他的脸上，欲星移感受到他的气息自身后包裹上来，精神波不再像相处多日来他所感知的那般毫无起伏，汹涌的信息素迅速覆没了他的五感。

“你的问题还没有完。”

“既然三年来你已经几乎脱离塔的控制，那么，这一次你又是为什么愿意接受？”

他们飞驰了一路，终于在城门口停了下来。默苍离松开握绳的手，抚着马背跳了下来。他微扬起脸，冷冷地露出一个微笑。

“你既然知道三年前的事，对于我接受任务的原因还不够清楚吗？”

欲星移审视着他。

他伸出一只手，举在他的面前。“那么，合作愉快。”
默苍离礼貌地亲吻他的手背。
“但愿。”

三.

默苍离预言起义军的失败不过是半个月内的事。他冷冷地打量泛黄的羊皮纸上精确标注过的地图，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

“你的推测比大主教预计的日期还要早。”

残暴的起义军不日前又毁坏了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老城。他们毫无顾忌地将铁爪和木柴扔向四面八方，有一次，他们甚至在赎罪日当天用长枪轰开了八道长栓守卫的庄严的教堂石基，将献祭的山羊稍加烘烤并逼迫虔诚的信徒咽下仍带着血丝的肉块。

一座接一座的老城遭受劫难，这些以新为名的狂徒实际不过是泯灭人性的野兽，肆意欢乐，为非作歹，践踏着底层人民卑微的希冀。
如此嚣张的行径终于引爆了各方的不满，继塔的秘密行动之后，教会与当政先后发布了武力制裁的公开宣言，这群暴徒随心所欲的逍遥时日已经结束，等待他们的将是最无情地惩罚报复。

默苍离对镇压起义军毫无兴趣，因为“愚蠢的人终会自取灭亡。”

他更关心的是那个隐身在幕后的推动者。欲星移与他同样。这个人狡猾异常，任凭他们如何布局，总是无法追踪到位。

欲星移草草扫了一眼起义军的行进地图，将木炭笔扔到了一边，挨着他坐下，干脆地换了话题。

“你的看法呢？”
“时机还未到。”

他七天前安派出去的侍卫执行的是挑拨的任务。简单来说，起义军和异教会如同共生的两株藤蔓。若要揪出那个令人厌烦的阴谋家，最首要的一点便是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让失去保护的异教会暴露出来，再由第二拨人员包围渗入，绞杀其中。

然而狡猾的领导者必然也早已考虑到这一切，欲星移对此行并不抱什么希望。
他叹了一口气，“能探知一点便该感谢上帝。”

木门敲响两声，打断了室内谈话。俏如来推门进来，肩膀上听着一只雪白的信鸽。白发白肤的年轻人将信鸽送回的信交给默苍离，又退了出去。

欲星移等他关好了门，开口说道：“你这个学生不是普通人。”

默苍离快速地扫视了一眼信条的内容，递给他。“哦，怎么说？”

“他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他接过字条仔细看完，顿了顿，惊讶抬头。“出乎意料的收获。”

派出去的卫兵分为两队，一队以游兵的身份加入因受镇压急需补充的起义军团，一队则伪装成教会俘虏，表面上坚决不为起义军折辱，暗地里再有专人前往骑兵团以出卖教会换取活命的机会和后期谈判的筹码。被杀戮的快感冲昏了头脑的起义军轻而易举地落尽圈套，他们已经开始相信来自盟友的警戒与告导是一种背叛的前征。

“看来他们之间的结合单薄得比之我们所想更甚。”

“是你所想，不是我。”

欲星移笑了笑，浅蓝色的瞳孔细细地收缩了一下，“好吧，算是我做人失败——那么，料事如神的默先生，愿意和我打一个赌么？”

默苍离终于将整张脸抬起来，他露出一个兴味的表情，苍白的脸色舒展了一些。“赌注呢？”

“噢，你不问我赌什么吗？”
“何必多此一举呢？”他的双手交叠，左手刻意地在右手的手背上停了几秒，“说吧赌注是什么？”

“一个问题和三个条件。”欲星移伸出一只手指在胸口点了点。“一个决不做保留、诚实回答的问题，以及三个无条件服从的命令。”

他微挑高了半边眉毛，目光带着明目张胆的挑衅。他对那个人太好奇了，临时的、仅限于精神方面的标记无法让他接触和探知那个人的全部内心。
默苍离的身上有一个看不见的巨大黑洞，里头藏着无穷的秘密，他相信，那儿有他三年来始终致力寻找的东西，也许是一个名字，也许是一句话，也许只是一个眼神。

出乎意料的，默苍离异常爽快的应下了这个赌约。他将手伸过来在他的掌心上一拍，“成交。”

暴风雨还没完全过去，白天时候的天也是铅灰色的。壁炉里烧着火，默苍离坐在炉边看书，脚上搭着方才白发的年轻人送进来的绒毯。他的指节很长，支撑着黑色封面的书，半边脸被火光映衬着，俊美而威仪，像古老的贵族。

欲星移坐在稍远的地方静静地欣赏他，不掩饰好奇和对这个人的兴趣。
可他却不为所动。他总是记得替自己撑开精神屏障，屏蔽一切不必要的干扰，包括自己的向导——欲星移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位哨兵的能力似乎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可怕。他如今深信不疑，假如这个人在三年前的暴动里没有受伤，那么毫无疑问，他将是成为这个时代黑暗哨兵的头号人选。

等待的时间总是如此漫长。他踱步走到巨大的弧形窗户前，从这个角度向下望去，巨大的布莱嘉湖仿佛只是草原和森林中的一枚铜镜。这座城堡上一任的主人是一位慈悲的大主教，有着一张终年愁云密布的脸和病态的青灰色瘦削脸孔，早在他的继任者出现的十年前便突然暴毙。有人说他死于爆发的灾疫，也有人说他遭人暗杀。

“你常去告解的教堂主持弥撒么？”
默苍离翻过一页书，神色平淡。“你觉得呢？”

“真是无法想象你开导那些人的样子。”欲星移靠在窗台惯性地笑了笑。“将苦难看做是神的怒罚和与生俱来的原罪，相信宣称圣洁的主教将拯救悲惨中的人民，弓驼着宽实的厚背宁愿把美好的愿景寄托给教会，希冀他们能传达上帝的福音。”他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人的命运如果真能全部交由血统和出身掌控，又哪里会有的不公和黑暗。”他出身地注视自己摊开的手掌，“禁锢的思想若不曾解放，再多的告解也无济于事。”

“‘我来不是为带安平，而是带来刀兵。’起义军的宣言里就有这一句：肃清和毁灭腐堕的罪源。”
“你对他们的理念很熟悉？”他默念着这一句。“可惜末日审判时，神明忠实的仆人会抉出真正的善人。而亡命之徒，他们依然去不了天国。”

“终审之日？”默苍离冷冷地说。“在那之前，这些人便该下地狱。”

他从窗台上跳下走过来，手撑着默苍离的椅背，在他的对面坐下。

“为什么不说说你？“他接过他手上的书，轻抚上面凹凸的刻纹。“三年前，你与他们直接对抗。你对他们的了解比我深得多。”

默苍离任由他拿走了书，两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向后靠进座椅之中。“想听？”
欲星移耸了耸肩。

他掀起嘴角，眸子里倒映着跃动的火苗，琉璃仿佛燃烧成一滩流动的黄金。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十分莫测，“我猜你的情报来源上没有记载这一条。”欲星移看着他，心头猛得一沉。他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四散开来，他明白那是默苍离在引导他制作一个隔绝外界的真空屏障。

那人露出一个凉意横生的笑，“三年前，我是起义军的一员。”

策凤无兵。孤鸿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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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06 【默欲】十日谈 1F更新至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