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14 【殢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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貘雪不輕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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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0)

樓主發表於: 2013-07-14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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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4 【殢師】回

1.

"你知道囚字怎麼寫麼？"無衣師尹立在青黃交雜的竹樹下，那樹幾要拔天高，他抬頭望著，老葉卻倉皇落下。竹下黝黑的窟窿漫出冷煙，寂靜得沒有更多。
無衣師尹探看，一點月光映得迴窟裡半壁寒青，下邊的堆骨該要是枯黃了。無衣又喊了一聲，末了說，

"即鹿不會回來了。"

深穴裡傳來輕許叩響。沒有回應。
無衣知道白骨堆砌處，那人手握一盈散了的鐵屑。

2.

"你的族人活不過二十九歲，是因為奇病相傳而致一族凋零泰半。雖有一身劍骨天賦，卻無法在慈光之塔留下長名。"無衣師尹指尖摩著手上的香斗，繼續往下說，"而今，你身邊已無親族倖存......"
"直說重點。"
天井上傳來一聲嘆息，"你能存活。"

無衣幾要分不清天井下一閃而過的銳利鋒芒究竟是劍光或者目光了，
"你能存活。除此之外，那柄承受不住劍氣淬煉的礦鐵，也將因你的倖存而鑄成。來年三月，你必因劍成而步出瀆生暗地。"

黑暗中殢無傷緩緩側過頭，手中盈握的鐵屑緩緩吸納周圍暖意，連帶他的體溫也一併蝕吞，骨堆中青煙升起，覆上一層薄霜。直令所有餘溫都納入鐵身，才亮出一點血似的紅。
殢無傷冷笑，五指一收，薄刃舔出腥血。一雙眼睛飽含殘酷戾色，"你之算盤，打得忒精了。"

"墨劍不成，吾也無以讓你步出瀆生暗地。"
天井上傳來低微碎葉聲，料是無衣席地而坐了。

"吾離開與否，並不在你。"殢無傷冷然回應，黑暗中傳來清脆的碎裂聲響，許是髏骨無法承受墨劍奪溫，又或者是冷霜迸碎的迴音。

無衣笑了笑，眼裡倒是映不出一點笑意的，"你自錮於此，只因墨劍未成，一旦墨劍成形，自然是哪裡也困不了你了。"語至此處，眸底劃過瞬暗黯，又說："這竹要枯了。也許因為如此，近日巫者紛紛上言道，慈光將蒙難三年。"

"喔？"

"久遠以前亦有巫師如此預言，是年劍族便流放瀆生暗地。而彼巫臨終一讖，恰是三十年前，你最後一位親族因病逝去。吾卻不曾想即鹿同時來到此地。"
師尹放下甕身，久望一陣才尋得青青竹葉滑過甕沿。

井下沉鬱劍者彷彿有應，指尖描出青葉形狀，酒液已滑入唇邊。
"那一日，她的笑容清澈了蔚藍天空。"

無衣抬頭望，今夜無月，他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吾以為，不得自由的你只覺外頭天空益加可憎。"
夜風流過，後來兩人無言無語。
酒液滴打在老骨上，暖不了心口也淡不去鬱涼，恍惚間嘔紅的瀕死族人又在眼前殘喘，幻影模糊可見、轉瞬又銷淡，殢無傷手握劍身，劃開的口子淌出腥血，細細湲流劍身而下彷彿哀泉。劍者側耳靜聽直至劍身濃吟，震耳迴音盪於深井裡，一川墨黑隨律湧現，挾抄千山遠靄之勢，境成終末。

殘缺未全的劍境砌一地灰頹枯骨，劍者入神得遺忘天井外踅音，
唯一身寂冷益深。

3.

"厭惡搬弄機心、弄臣謀者之人，往往對死物情有獨鍾。尤其待人愈是疏冷，對物愈是偏執，年歲以累，便只能困於識見之中、無法自拔。"

那把熟悉的嗓音自天井上淌下，雜揉著空氣中一股無以言喻的輕躁。
殢無傷連眼睛都沒有睜開，映在飛狂眉紋上的曦光微弱得映不出飄落塵埃。

"此牢本困不住你天賦奇才，但你孤癖冷情必然陷你於人情世局中。如今，你要走出這座徒具形式的牢籠了。"
朗音迴盪在冰冷暗地裡，隨著語句結束，一石滾落，叩起一井清冷骨響。

劍者掀了掀唇，似是意興闌珊，骨節分明的手卻握住劍身。長年歃飲鮮血、吞食喪氣的劍身回以旁人無以聽聞的哀嘆。"你，話中有話。"殢無傷答，卻不知對著劍身或對著人。

"哈，你對吾從來不肯多言，卻能屢屢識破吾真正目的，既是如此，又何需懷疑吾話裡藏鋒？"

殢無傷抬頭，天井外的天空陰澀晦暗，連空氣都浸了一層水氣而波瀾不定。
隱約間他似乎聽見一句此地再無竹了，那句子卻又低微得只像是風聲。

墨劍嘔裂鮮血，滴落碎骨上，凝成涓涓細流。

4.

那一夜墨劍哀咽震天，
既是劍成，也是人亡，更復花開。

然而那些殢無傷後來都記不得了，滿目枯黃凋竹中，火色糾纏著雪白衣角。百年之後，他忘了即鹿容顏，忘了那片天空曾有蔚藍，記憶卻被火舌吞沒的白衣與竹花佔滿。
剎那花開，遍地竹死，墨劍上的血涎滴落在掩地白花上，映不出蒼涼狂笑的劍者。氣氛驟寒，劍下竟吹起漫天霜雪，拂過火色又漸漸隱沒，融於亡者頰上，點滴垂落。

"殢無傷。"
身後師尹來到，映入眼底是劍者揚天白髮，及橫來殺意的一雙眉眼。

"這就是你說的自由嗎？或者，這就是你的目的？"

瀉雪挾帶冰冷刮過無衣眼角，掩去睫下一瞬顫動。旋即墨風掃過，劃開無衣頸上一道口子，劍上哭涎濺在他頰上，暗紅而緩緩滴落。
無衣只說了句，凶手仍未伏法。

竹花墜在火裡，墜在融雪裡，墜在殢無傷眼裡，汙成一道墨色，雜揉無衣師尹牽引的話語，流成惑疑。
"凶手之名。"

無衣師尹搖搖頭，頸上傷口沁出血來。"吾知道你並不信任吾，此番話你能信得多少，吾並無確定。吾只是傳達事實：此人身為四魌界武冠傳說，身份尊貴、難以撼動，他既是這次即鹿殞命的相關人之一，也是即鹿之子的父親。"
感覺到了墨劍一瞬偏移，無衣睜開雙眼，眼底有噬血月色："他是殺戮碎島之主－－雅狄王。"

殢無傷回頭，雪盡融了，連掩蓋於亡者身上的竹花也已銷無。寂靜中那股茫惘隨劍涎滴落，等待著劍者隱而未發的傷慟。最後一滴血花於枯地抹開時，無衣師尹輕輕開口，在最後四字落下鏗然力道：
"相關人尚有劍之初。他是，即鹿之子。"

即鹿即露，劍族末裔的你未得到便以消散，
她與別人結合之子卻名劍之初。你之初心，終成痴妄－－

有一瞬間，師尹似乎也能聽到少年所說的哀吟。
然而落入他眼底的，是少年同於墨劍潰散時的戾紅眼瞳。

無衣師尹站著，波瀾不起的眼映著漸入瘋魔的劍者，滿山枯竹簌簌飄落，一晃眼便要錯覺金紙漫天。
彷彿埋葬者不只一人。

5.

和無衣對弈的人多了去，其中有大半如今已不存於世。
當他手上的黑子落下時，對方緩緩開口了，"傳聞蒙難三年的慈光之塔，也該歸於平靜了。"

無衣師尹沒有抬頭，取走對方一角白子。

而當他從竹坡墜下時，發現許久不曾打量的天空竟蔚藍如此，過於刺目了。陡坡之斜令刮過他頰側的竹葉舔出血痕，將香斗轉了半圈，波上的追兵便放了毒箭。
其中一支「鏘」一聲磕碎了他的髮簪，眼前一白，便是血氣撲鼻了。溫暖的絨毛擦在臉上，無衣唇角也被掩去，"吾以為你仍沉淪在血海之中，忘記自己的劍者身分。"

殢無傷伸手勾住單竹，迴身半圈間攬住深懷城府的智者，袖裡殺意挾墨帶戾斬殺盡坡上殺手。

"收回你的棋子，否則你便是下一個。"

無衣抬頭看了眼殢無傷，香斗再輕迴半圈，坡上殺者便漸漸褪於黑暗裡。
劍者重重一哼，幾乎是將他甩了出去，無衣師尹順勢撥去了身上碎雪，道，
"當年涉及判放劍族於瀆生暗地之人，如今泰半亡命墨劍之下，你也已脫出魔考，現下正是你受慈光之塔重視的大好機會。"

劍者如畫眉目間滲入陰鬱，"直說來意。"

"吾需要你。"

殢無傷眼角似乎閃過一絲訝異，無衣師尹向前走了一步，"三年前的那一日，你便有殺吾之心，吾知你怪吾未能周全即鹿。而今，吾這條命是要拱手讓人了，你可甘心？"

殢無傷迴身，眉上殊麗華紋依然張揚，捎上了絲絲不耐顯得浮狂："在吾劍未敗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無衣低笑一聲，指掌間夾著棋盤上取下的白子。
那日他也穿了一身白，髮都是散下的，無衣覺得殢無傷肯定更恨自己了。

6.

後來無衣看見雪漪浮廊時便覺得殢無傷徹底沒救了。
四面院闔，雪花飄落，一人獨坐。

他想殢無傷是真怨自己的，此情此景終究回到了瀆生暗地那一日，無衣的腳步踩在結凍木廊上踩不出半點聲響。
無衣說，你不寫囚字，卻把自己困在這院式裡，這樣可算得你走出牢籠？
無衣說，你酷愛雪境乃至心困謎中，不過是希望將自已困在即鹿喪亡那日。這樣，你就不曾失去她。
無衣還說，你也沒必要因為討厭我就把那日裡整片竹林背景抽去，只在雪漪浮廊裡留下一人一劍與雪一片。

一息百年，永歲飄零，
涎血潺湲如泉，終末之境不開，他都還沉淪在終喪裡。
直到他收下長生鎖那日，劍者突然想起這些話是那人眼相傾訴，

其實無衣師尹從來沒有這麼說過，
世界寂靜得只剩雪落。

7.

殢無傷說，如雪，如雪。無衣說，慈光之塔從來無雪。
殢無傷說，你的眉目間幾稀有她的影子。無衣說，你錯眼了。
殢無傷還說無衣雖噙暖笑，眼中卻藏著摸不透的冷漠；無衣師尹偏要說他敵意從來不減，距離有意無意。

這兩人的互相吐槽沒完沒了，儘管嫌棄但仍是你來我往，
直要到那日，無衣師尹說你的敵意是因為吾大局捨去即鹿？
殢無傷說，你的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嗎？

無衣笑了聲竟又轉過頭去，
原來謎局已破。以血牧劍的隱示、枯竹帶噩的巫言，乃至三年入魔，屠盡當年判放劍族之人－－
這些終究是被一一看穿了。寫成一個囚字，困息百年。

只是後來無衣再沒能吐槽殢無傷那句「生與死這距離的丈量是一瞬，吾眨眼過，此後眼中無淚」，
也無法再反駁殢無傷那句「吾從不說假話」。

一生機關算盡，算不到百年一淚，沸炙雪石，
也算不到劍者原來從未恨他入骨。

8.

小生慈光之塔的無衣師尹，聽聞雪漪谷，隱居一名世外高人，今日有事特來請援，望兄台不吝援手。

很久以後，劍者想起最後一次來尋他的那人，眉眼竟陌生得些許熟悉，
劍者問，你可知為何墨劍鐵涎能緩心口之痛？

無衣回頭，暖香隨著風髮齊同飛流。
劍者自己回答了，說，吾以血牧劍，以心養鐵。

直至心口冷映成石，日日叩響天井一問，
墨劍吐涎，口口嘔出殷紅哀艷。

走在前頭的智者搖了搖頭，你啊......
旋即將指撫上頸口，那日你其實早已明白真相，為何不殺？若吾留命予你，便不會有後來一次又一次的請求，既厭惡狡詐混沌，你又為何不拒？

劍者已經忘了自己如何回答，只記得那道消弭的口子最終仍然奪去了師尹之命。奪命之人卻不是他。
劍斷心死，不復哀吟，

師尹說過的每句話卻在後來的每一日裡反覆迴現。

9.

小童抬起頭說，前面就是大哥哥你要找的地方。

殢無傷踏出步伐，小童又追了上來，大哥哥，你沒事吧？我看到你的手壓在心口上，是因為心痛嗎？
劍者掃了稚童一眼，沒有說話。
小童又說，可是大哥哥，雖然這處竹林與雪茸花並生，但自上一次火燒至今也有百五年了，竹花又要開了。叔公說，竹花不可以開，開了會有災難發生。小童撓著臉，急得跳腳，我是說，等一下叔公他們來了，就要燒了這座山......

殢無傷突然回過頭來問他，你可知道囚字怎麼寫？

小童站在竹林外，望著林裡竄裡的膩煙。不知怎麼和架火把而來的長輩解釋。

而火舌吞沒竹枝的焦烤聲帶著澀然氣息與熟悉痛楚，素白竹花搖落，滑過眼角，落地掩埋。埋也埋不盡蒸騰火上的漫天黃葉，掀飛間又如冥紙。

劍者停在雪茸株花前，取出袖中一石，
此石拾於魋山途中，本受嚴酷天考而碎裂愈深、面目全非，唯有石心硬冷深藏不肯示人。又因飲得你血，百年深涸長悔，如今只剩稜角微微牴觸著指尖，尚有餘溫悸動未息......
滿林枯葉飄零，數不清幾個百年之後，卸下一身傳說的斷臂劍者將額心貼上石身，復而緩緩鬆手。

石落一瞬，雪茸元株已被劍者指上殘存劍氣所斷。
帶羽花散，一谷雪茸皆因元株被毀而瞬息凋涼，僅剩絮花慢墜，終是和竹花同藏火燼，轉眼飛灰。

劍者凝望，幾要入了迷、錯了影，只是如今他已走不回那場雪謎。
後來他回到了他的居所，那裡已無終年飄雪，沒有墨劍終年嘔涎，甚至也不為雪起名。徒留一口空井，井上坐著小兒，手裡持拿竹枝，枝下一字：囚。

殢無傷覺得當年無衣師尹看見自己坐在雪漪浮廊時肯定想著自己沒救了，
一人四圍，他用自己回答了師尹天井初問。

小童從井上蹭下，溫吞吞不知怎麼開口，既不明白獨臂劍者為何總是寡言少語，也不知劍者為何執意一睹竹花。他吶吶起了個頭，劍者便出聲了，"尚有一字，曲曲折折勾勒人心訴願，是求之不得，是沉淪難醒。一而再、再而三的執妄將迷惘的人困於雙重羅網，心也神迷，眼也尋謎。戒不得泉咽幻音，留不住面目清晰，明知早已不在，卻還是一再沉膩過往。"

劍者取出懷中最後一石，石身瑩透，曾是掩雪百年，輾轉紅塵之後卻被滴淚灼燙－－如今已溫潤了，契合著劍者掌心。
彷彿仍然燙著，殢無傷握著它，無語擲入井底。

小童驚跳起來，支吾說著那不是大哥哥隨身......
殢無傷沒有回頭看他，只道，現在，告訴吾是什麼字。

叩井終問，雪沸百年，曾有智者眉眼冷漠但唇角噙笑，也曾有一劍者眉目如畫，境成終末。
小童愣愣地聽著迴盪的井音，彷彿聽見泉咽，又似聞說哀吟。
他環顧四周，寒牆四圍，圍著一口枯寂的井。於是他撿起竹枝，顫著指畫出囗形，然後在中心添上口。

長風倏忽襲來，悽愴呼嘯間抹去了地上字影。滿目無端浮白，天雪直要搖落一世寂寥地落。
小童回頭，急奔著追喊，呼聲捲在風聲裡散去大半。

瞇了眼看，劍者身影卻已消弭於盡頭，
獨孑永歲，只剩風雪迷眼。

而井內墨劍長咽，同石入眠。

<END>

【DM】妖界亂燉本
慶祝追到本命，2019年妖界出本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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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羽

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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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8)

1樓發表於: 2013-07-16 20: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写的太好了，遣词用语皆有原剧风采，好像不是在看同人，而是真的透过文字读遍了殢无伤的一生谜题

十里宫灯,风尘一梦任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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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tis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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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3-07-17 07: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囚心回夢，百年一問
彷彿跟着這段文字，回味了一遍他們倆的羈絆

殢師殢專屬論壇·雙無·俠情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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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銀緋

佳人難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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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3-07-17 22: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美的畫面。
喜歡最後的結局塑造出來的感覺，微冷中卻自是一片情深，讀來特別有感覺。
有一種心被狠狠揪住，又鬆開的輕鬆。
這一路來，他們兩到底走到了同樣一條結局。

催更跟戳友請：Plurk
總之就（？）我！超！缺！同！好！求認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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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4 【殢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