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6.29 【日月】风月宝鉴，9F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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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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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2-06-20 21:2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6.29 【日月】风月宝鉴，9F 完结

管理提醒︰本帖被妃茗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21-02-23)

表篇朝朝
一
视野里一片黑暗，有风掠过略微干燥的树叶的声音。

星光从遥远的天际落下来。天上有巨大的月亮，月光是浅色的，混杂着星光落下来，淡淡的一层。

素还真穿着衬衫站在河边。时节似乎是初夏，身边有鼓着花苞的木槿。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

谈无欲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穿着他不熟悉的漆黑深蓝带金边的长衣。灰白色的长发束起来，缀着的水晶莲花在风里微微颤动，折射了一线月光。

好像并没有等什么人和期待什么事情。身周气场安定，眉目平和。

素还真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发出声音——他想他大概是太久没有看见他了，一时竟然想不起想做什么，大概唯一想做的便是看着他。

争分夺秒的，不声不响的，一眨不眨的……

而好像是一下子，一瞬间，整夜就过去了。

素还真看着一丝青白色的光从夜幕的边缘亮起。然后青白变成了橙红，一丝变成一片，再然后，整个天空明亮起来。

谈无欲转过身来看他。忽然有风乍起，两人间隔了大片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绿色菖蒲，是可以看见的如水波般一去不返的时光，不管不顾地摇曳着就远去了。

素还真莫名很想问一句话，他说，你高兴么？

谈无欲看见他，似乎怔了一怔。他略略低了头，目光清澈地像是昨夜的月光。他道，当然是很高兴的。

素还真又问，若是每天都如此，你高兴么？

他在那个瞬间忽然产生了不可自抑的更接近于妄想的渴望，完全来不及思考地，近乎冒昧地问，若是每天呢？

如今日一般，两个人一起迎接清晨的到来。

谈无欲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接受新信息并认真思考的时候总是很好看，细长的上扬的眉微微敛着，眼睛低下来，眸里深黑看不见底——素还真从前是很喜欢逗弄他并欣赏这样的神情的，此时居然有些忐忑。

谈无欲站在风里，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清晨的薄光和凉风一下子便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素还真想要拉住他，谈无欲一下子却便不见踪影。

素还真猛然惊醒。

客房天花板上淡紫色的花纹让他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无衣师尹的笑声似乎还没有从耳边消失，而他从梦里骤然醒来，淡紫色的烟从无衣师尹留下的香炉中冉冉升起。

无衣师尹问，返魂香是个好东西，贤兄以为呢？

素还真躺在床上，用手臂压住了眼睛。身畔空无一人，整间房子也是。

无衣师尹并没有来过，香炉是许久之前送给他的，当时说的里面是安息香。

无衣师尹说，返魂香的作用，人间是不可知的。无衣当然不知道正经的返魂香用的什么料有什么效果，只知自己做的是不能起死回生的，其余一概不知。兴许对每个人的作用也是不同？有机会贤兄可以试试，我不收你钱。

素还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表示愚兄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无衣师尹便笑了，低着眉目笑得千回百转温柔哀怨地吐出两个一点也不千回百转温柔哀怨的字儿来，出息。

素还真从床上坐起来，面色极其难看地用一杯茶浇灭了香炉。

然后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抓了车钥匙直接开向神经病院——他想幸好无衣师尹已经被他家BOSS送进去了，否则他一定会直接把无衣师尹塞进去然后交上一百年的钱！

谈无欲没有任何应该被送到神经病院的病。在他第三次砸碎了屋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的时候，素还真依然如此做想。而谈无欲抱着头跪在明亮的碎片里，无论如何也不肯睁开眼睛。

素还真当时把他抱起来放回床上，拉上窗帘又关掉了所有的灯又给两人蒙上被子，将光线全部隔绝，直到睁开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谈无欲攥着他的衣角。素还真将他的手指掰开又整个握在手心，感受到他手指冰凉而掌心灼热，层层的冷汗让两人手掌间滑腻地无法握紧，素还真索性直接把他按进怀里。

如此也能够避免谈无欲看见他的眼睛——素还真从来是体贴的情人。

待他稍微镇定下来，素还真小声问，你怎么了。

谈无欲不说话，刚刚放松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手上也加重了力气，像是生怕他消失。

素还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那里被冷汗完全浸湿，无端地让他心疼了一下。

他的保护欲难得体现在了谈无欲身上，信誓旦旦地表示，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谈无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紧皱了眉头。他紧张到了极点，反而忽然冷静下来。

颇为淡然地回答，我看见一些东西，一时失控而已，没什么。

第三次的时候说自己一时失控，这简直在鄙视素还真的智商。

而素还真坦然并毫不怀疑地接受了他明显敷衍的措辞，谈无欲其人嘛，一般来讲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能信。他在他耳边蹭了一下，轻轻笑道，没事就好。

谈无欲一整夜都睁着眼睛。在彻底的黑暗中，被近在咫尺的莲香侵蚀，不会有能映出他身影的东西，更不会看见在他身影其后的，另一个有“谈无欲”的脸的身影——

与他一模一样。

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长衣长钗，不言不笑。

身上的衣服仿佛是具现化了夜色剪成。漆黑深蓝，镶了金色的边。神色略带嘲讽，分明是有话要说，却连说什么的都懒得的样子。

他终是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他把素还真推醒，语气平淡分贝温柔地谈论了一下今天的天气问题，又说，我到龙首那里去，你以后自便吧，早饭在桌子上。

素还真迷迷糊糊地又闭上眼睛，三秒钟之后整个人弹了起来。

什么什么？

谈无欲摸索着把头发扎好——连玻璃在内的东西都被他砸碎了——淡淡道，我去龙首家医院住几年，治好了再说回不回来的问题，拜拜。

等等！

不用等了，我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素还真大清早被一道天雷劈在头上，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表示无欲就算我不能参与你的决定好歹也让我送你去吧，你万一开车出点毛病来师兄多对不起可怜的行人啊。

谈无欲顿了一顿，素还真又苦口婆心道车上可是有倒车镜和挡风玻璃的，你想撞死谁？

谈无欲直觉回答一个字，你。

素还真去浴室直接打开冷水浇在头上，看在装修要自己掏钱的份儿上强忍着没有学习谈无欲把摆设都砸掉。

莫名其妙简直不足形容此等状况。他随便擦了擦套上衣服带着谈无欲下楼。

谈无欲刻意避过了反光的物质，艰难地爬到副驾驶上闭目休息，他前几天神经过度紧张，又不能看任何能折射出人影的东西，只好闷头睡觉。

素还真把车开到神经病院门前，把车熄火又点火蹂躏了几次，终于道，你真要进去？

谈无欲随意应了一声，开了门就向里走，连个头都没回。

素还真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一别就是三年。

神经病院外的结界足足有三层，素还真把车停在外面等着，等到龙首大人高兴了，自然有人带他进去——至于等多长时间完全取决于疏楼龙宿的心情。

极其难得的，他停下不足三分钟，便有乌发红衣的娇俏少女迎上来道，素先生，主人有请。

素还真一路规规矩矩跟了过去，路上被大白天盛开的银紫色优昙闪瞎了眼。

这个世界上果然有人天生开挂到逆天……

素还真默默吐槽了一把。

我来接他走。

素还真对着坐在梨花木桌子后的龙首大人开门见山提出要求。他不是不忐忑的，龙首那张梨花木的书桌看起来比他的头略坚硬了一些，而医院这种失踪了几个人都不会有人知道的得天独厚杀人灭口必备良地实在太犯规了。

疏楼龙宿敲了敲烟管，用能看出来的嫌弃表情对着他漫不经心道，素闲人不忙了？

素还真回道，若是想不忙，自然也不忙了。

如此避重就轻的回答想必是不能让龙首大人满意的。素还真想了一千零一种回答准备面对龙首大人接下来的刁难或者调侃，疏楼龙宿却给了他第一千零二种。

疏楼龙宿抽了一口烟，眉眼不动道，他如今也恢复地差不多了，吾不管汝们这些事，汝要带人走自请随意，一切以谈无欲的意思为主。

不等他说话，自有人带他退出去，并直接送到了谈无欲的病房。

与其说是不可能存在的顺应他的意思，素还真更倾向于龙首压根懒得理他。素还真是可以理解的，世间那么多事情，最好的都是与己无关的那些。

龙首大人对这句话深以为然并身体力行，素还真在他心中大概便是直接归于无趣的麻烦类型，如何打发最快便如何打发，根本连与之纠缠的兴致都缺少。

谈无欲的病房干净地令人发指，灰门白墙黑窗帘，白天的时候也放下了窗帘遮住玻璃，地板和床栏的质地都是磨砂，屋子里没有任何能倒映出人影的东西。

谈无欲坐在床上看书，屋里安静地有些死寂。

素还真敲了敲半掩的门，然后推门进去。

谈无欲抬眼看了看他，那反应与疏楼龙宿一模一样的，表情里都是能看得出来的没有掩饰掉的嫌弃，温温柔柔客客气气地说，素大贤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素还真说，我来接你走。

谈无欲微微敛了眉，一时想不通他想做什么，这般无甚前因后果地想做便去做了一分钱都拿不到的行事方法，实在不是素还真的作风。

素还真将他手中的书合起来，让他看着自己，颇有些深情似的，说道，我思美人天一方，欲往从之不能忘~

谈无欲没炸毛，没生气，也没害羞，更没恼怒，淡定地从枕头底下手里握了一把匕首，笑意盈盈地架在他颈上说，素还真，在这里杀人是不需偿命的，你要成为我第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牺牲品？我很乐意成全你。

素还真坦然道，耶，你若真的愿意，我倒是不介意的。

你要接我回去，也不怕我晚上起来杀了你？素还真，你是不是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我是哪里病了在休养？

素还真稍微用了点力气便将匕首移开，再认真不过地看着他说，我没忘。

他的手顺便就轻轻覆住谈无欲的眼睛，说，我知道，你的眼睛是最干净的，你若说看见了什么，那便一定是有什么，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又说，我还知道，这地方住着伏婴师。我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让那些东西不骚扰你，他不用做就能达到效果。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如果你杀了我，那定是我不如过往纯粹变得令人目不忍视——哎，这样的话，虽然听起来肉麻地具有很好的效果，也是不能说的，稍微暗示一下就可以。

纵然所有的情话都是假的，也要假的可信一些。而半真半假的情话的杀伤力，就直接能堪比原子弹。

谈无欲必然是不信的，虽然他必须承认素还真说话很好听，所以也没有针锋相对下去，只是稍微讽刺了一下。

你现在能做到了？

素还真老实回答，还是不行，我没有这种天赋。

他难得的沮丧让谈无欲觉得很是满意，这种满意的情绪逐渐化为了笑意，一丝一缕地在眉目间化开，但怎么看都不是欢愉的样子，反而像是无奈了。

谈无欲挥开他留在自己肩上的手，再次摊开书，刻意轻松地表示不管是卖萌还是卖命现在我都不干了，尤其是不跟你一起干，老子要休息。你有需要，自然有人跟你赴汤蹈火，把上面的台词稍微改改随便念给哪个人都能哄得人跟素大贤人一起上山下海，切记要找好看的。

素还真说，那卖身呢？

谈无欲在那个瞬间很想喷茶，奈何他没有喝水，他看着素还真的眼神简直是惊叹了，而素还真在心里掩面嘤嘤，他跟着无衣师尹学坏了果然一切都是这个越来越肥皂剧的世界的错！

卖给谁？

谈无欲把书扔到一边支着下巴颇无形状地看着他，语调极其懒散缠绵道，你有钱么？一晚上给我多少钱？

不用钱，我卖给你，你卖给我，等价交换。

素还真一边把鸡皮疙瘩都抚落下去，一边想这条件实在太糟糕了，听起来一点诱惑力都没有。

但谈无欲想了想，下床开始收拾东西，我觉得我比你贵一点，你是第几手了？不过勉为其难地打折福利你一下也好，成交。

素还真随着他起身坐到床上去，一点也没有帮忙的意思，还生怕没有东西砸他地多嘴，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谈无欲的声音在一片翻动声中有点模糊不清，他似乎回了一句，反正早晚要如此的，何必拖着。

什么？

谈无欲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他，深情款款道，咱们谁跟谁啊，要不互相祸害多浪费！反正不是我被你弄死就是你被我弄死，早死早超生~

素还真在青天白日之下打了个寒颤。

[ 此帖被青瓷在2012-06-29 12:3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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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2-06-20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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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篇劫灰
一
大概每一个传奇的开头都是差不多的，区别只在于，遇见的是仙还是鬼。

那天的玉兰开的正好。白色红色粉色紫色的花朵大朵地开在山间，有花无叶，近乎惨烈的绝盛。

素还真记得自己大概是要去见一个人的。纵然他并没有什么人需要去见,亦没有什么人想要去见。而他难得有闲暇时刻，便只当散步。

传说狐仙蛇女遇见了喜欢的人，便会这般呼唤着他，直到他们最终“偶然”相逢。

春时天气不定。

素还真没有带伞。而脚下的山径曲折漫长的，不知要通向何方。

细润的雨丝滴打在花瓣上，晶莹的液体从如绸缎触感的花瓣上滑落下去。不知为何居然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素还真顿住了脚步。

山径转折之后是一扇半开的窗，有人立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将窗合上。袖子深蓝，带着金黄的滚边。

指甲漆黑，肤色苍白。

略略低着眼睛，似是没有看见他。只一瞬，眉目便被合上的窗掩去。

素还真一时怔住。而不过片刻，面前的门便开了。

谈无欲在门口皱眉道，素还真，汝被雨淋傻了么？

素还真笑道，自是不能，只是不想能在此处遇见同梯，一时惊诧而已。

谈无欲在没人的时候是懒得与他打官腔的，眼神轻飘飘掠过去又轻飘飘地收回来，没根底地跟一句话似的，嘲笑道，素贤人既有如此高的兴致在雨里寒暄，便在外面呆着吧，反正春雨是养人的，汝淋了之后，兴许夏日就真的能开莲花了。

说完转身进去了，倒是没关门，口是心非的作风完全没有改变。

素还真跟着他进门。屋里干净到冷清，不过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柜子。

谈无欲正在煮茶。桌上摊着一本书，墨迹未干。素还真走过去翻看，翻弄时各种字体映入眼底，颜体柳体草书楷书自成一派者皆有，惨不忍睹地略精彩。

素还真抽了一下嘴角，特别虚伪地夸奖说，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许久不见，师弟的字进步大得真是让人是值得刮目相看。

谈无欲把一盏茶狠狠掼在桌子上里冷冷地一字一句刀子也似，别以为吾不知道汝在想什么，收起汝那些不堪的念头，这东西不是吾写的。

素还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耶~吾自然是知道的，师弟的字何其漂亮，吾哪里能认错。

谈无欲不理他，径自坐下喝茶。门窗都被合上，屋里稍微有点暗，但还是能看清。

不是来自光线的暗，更是像是有什么挡住了眼睛。

素还真又道，吾找了师弟许多年，想不到汝竟然在此地隐居。

汝想不到的事情比能想到的要多太多。

谈无欲习惯性地鄙视了他，唇角抿了抿，将茶盏放到桌子上，顺手去收拾把桌上的笔墨纸砚。

摊了整个桌面的宣纸收起来的时候发出细碎的声音。谈无欲灰白色的头发因为稍微弯曲的脊背而落下来，略略挡住了表情。

素还真走过去帮他把笔洗了放好，两人都没有说话，浅淡的莲香在偶尔穿透窗子的带着水汽的风中氤氲开来，几乎弥漫了整个屋子。

谈无欲把素还真翻看的书放在架子上晾着，坐回去继续喝茶。雨丝打到窗户上，声音绵密。

素还真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谈无欲抢先开了口。

是素还真完全没有想到的话题，他认真地问了一句，汝来的时候，山上的花都开了么？

素还真道，玉兰都开了，开的盛极，极其漂亮。

谈无欲看了看紧闭的窗。雨还没有停的征兆，他道，可惜了。等雨下过去，大概也剩不下什么。

素还真喝茶的动作稍稍顿了一顿，道师弟原来还没有看过么？吾可以画给汝看。

谈无欲懒散地回应，不必，吾自然是看过的。只是花每年开的都不同，每年都值得看一看，不像汝总是一个样子，无端的让人生厌。

他起身想要去倒茶，被素还真以手指扣住了指节。

素还真的手指是温热的，而被他扣着的指节光滑却冰凉，像是手中的瓷杯，一样的触感。

素还真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之一是修道者，谈无欲也是。屋中弥漫着浅淡妖气，他想谈无欲应该是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想谈无欲亦是修道纵是散了功体大概也是应不惧妖，千百种念头全部涌上来，而那张脸就在他的对面，一时竟是不知如何问了。

谈无欲看着他。眸底深黑明亮，偏生眼珠子干净地什么都没有跟水沫子似的，几乎将他吸进去。

看着看着，竟然笑了。手指反扣过来拽了拽素还真的袖子，居然露出天真又风流的神色来，一眼看下去是少年时偶尔的流露的风情，却又分明不是。

素还真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很好看。

谈无欲恢复了他熟悉的淡漠倔强神色，指甲勾着他衣袖上的花边来回拨弄，问，汝是不是想问吾是谁？

素还真渐渐垂了眼眸，将袖子从他指间拽出来，道，吾知道汝是谁。

汝是谈无欲，吾是素还真。

谈无欲侧头道，吾不是，汝也觉得吾不是。

谈无欲是谁，素还真是谁？汝应是明白吾不是人，不过汝想，吾便以如此样貌存在。

吾是书中的鬼。

他道，汝看见桌子上的书了？每一个写这本书的人，都会看见他们想念的人……吾是张生的莺莺，是书生夜遇的艳鬼，是东海落单的鲛人，是落魄武者的世外高人，也是汝看见的“谈无欲”。

不过是汝的妄想罢了。

素还真道，也许，但，吾怎么会认错汝。

谈无欲恍若未闻，自顾自说下去，汝来这里，并非吾故意。吾本无意与汝多做纠缠，不过是想随手做件好事，恰好汝想的人似乎是不太想见汝，想着等雨停便请汝走便是。看汝如今的意思，倒是不想走了。

汝要捉了吾，还是要留下？

谈无欲伸手将书从架上拿过来推到素还真面前道，吾很久不曾见过人，极是无聊了。汝若是不嫌，便写上两笔给吾看吧。反正吾是不吸人精气的，汝收了吾也算不得为民除害。

素还真道，师弟想吾留下，吾求之不得。吾虽不知汝经历何事变的如此，但始终认得，汝是吾师弟，谈无欲。

谈无欲挑了挑眉。他看了素还真半晌，忽然笑了笑，好像是半点情绪也没有的，可分明是不屑地狠了。

他道，汝可知道？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会如此说。

不管是何时的人，总是如此自以为是。

素还真被狠狠噎住。他有无数种方式来反驳谈无欲，但面对着如此的谈无欲，只觉说什么都是苍白。

鬼和人大概是没有共同的认知的——如果他真的是鬼。

纵使他不承认，素还真还是知道他是谈无欲，纵使他忽然就变成了鬼——

吾怎么可能认错汝。他这般想着，放任谈无欲从他身边走过去倒茶。

并没有熟悉的万年果香气，是一点纸张和墨混杂在一起的，书的香气。

汝是何时，死在了何处呢。

雨停的时候，素还真说他要留下来。

谈无欲道，吾以为素大闲人是很忙的。

陈述的语气说出来这句话，没有除了字面之外的任何意思。

素还真道，对着汝，吾总是有时间的。

这倒是货真价实的假话了，哄情蔻初开的少女绝对一击必杀。

谈无欲没什么表示。简单交代了一下，汝可以随便在书上写下些什么，尚未发生的事情和想要改变的事情都可以，吾顺应汝的故事存在，汝想要汝想见的人做什么，吾便做什么。

素还真将架子上的书取下来。谈无欲坐在桌子边看着他，不甚在意地说，写的时候汝小心些，若是撕坏了，吾可就无处可去了。

素还真的动作便几乎肉眼可见的小心起来。谈无欲冷笑了一下，他自见到素还真的当时便模糊地感受了他的大部分记忆，印象里他大概是极少有这般发自心底谨慎对待某种东西的时候的——也许是有的，他没有感受到而已。

素还真道，从前的人写下的东西可以看么？

谈无欲扶着他的手，与他一起将书页翻过去，素还真便眼睁睁看着他从“谈无欲”的样貌变换成每个属于不同的人不同字体描述的人的样貌，红衣的美貌夜叉，深海的静谧鲛人，安静坦然的书生，狡黠灵动的山鬼……

最后，翻到空白。

再次变成他所熟悉的“谈无欲”的样貌。

谈无欲道，那些是别人的故事，与汝并不相干，打发时间的时候看看也没什么。不过汝好歹来了一趟，写写汝自己的故事吧。汝想见汝师弟，写的事情与他多相关一些便是。

素还真深深地看着他。谈无欲被他看得有些莫名，看回去的时候忽然抚掌。

他道，吾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汝是有更想见的人么？

他变幻的时候很快，素还真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已经是他纵然做梦也不敢梦见的人。

女子看他眼神深情又热烈，红裙像是刚才路过山间的红色玉兰，乍看过去鲜艳地灼伤了眼底。

素还真看了她一眼，只敢看一眼。他现在不知该用他还是她来形容谈无欲，大概其实是它？

他道，汝还是变回去吧。

于是一眨眼，站在他面前的又是白发黑衣的男子。形销骨立，腰背笔直。

素还真不知此时该用表情如何面对他，大抵怎样都是不合适的。他一生鲜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屈指可数几次被谈无欲占了大半去，也不知是福是祸。只好拿了笔稍稍沾了墨，笔尖对着白纸不知要写什么。

无欲，汝不是说，汝让人看见的，都是最想见的人么？

谈无欲道，吾分不清汝。汝心里许多人，吾分不清哪个是汝最期待，只是化成初见时汝想的人——汝那师弟好像是很喜欢隐居的，汝走到这里，首先便想起了他，吾便成了他的样子。

……汝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谈无欲随手指了指他手中的书道，就是这样的。一本书而已，还能有什么样子。

素还真哑然。谈无欲却不再理他，径自出了屋子去山里看残花。

经历一场雨后的玉兰都落了下来。没有落的几朵零零落落地塌着花瓣，一眼看过去分外的寂寥。

地上红色紫色白色粉色狼藉的一片，妩媚端庄都被寥落惨淡压了下去，谈无欲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终于转身回去。

素还真已经放下了笔。谈无欲将书摊开晾着，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素还真替他把窗子支起来让他看得清楚些。乌云散去的傍晚的光线柔和清亮，映在纸上很是舒服漂亮。

素还真道，汝本体便是书，不需看便能知道吾写下什么，为何还要读一遍？

谈无欲道，知道和读书是两个概念。比如吾知道汝想要什么，但是读起来就像是不知道了。

身在其中的时候事不关己，是鬼才能有的趣味。

又道，吾不吃人，也不修炼。吾要的是汝写下这些东西时的感情。听起来似乎是很不靠谱，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书鬼和画鬼都是需要这些的。

汝写下了这些情感，有了可以纾解的方式，渐渐也就不需要深藏的情感了。

谈无欲翻过一页又道，没了这些阻碍汝的情感，汝与汝师弟之间便只剩下回忆。便是汝再见他，也只是知道曾与他一起度过许多年，亲昵温馨还是留存的，只是没有如今这般炽烈。

素还真被莫名设计，从立场和感情上都合该是觉得愤怒，而对着平静地像是说了今日天晴的谈无欲，纵是有如何的不满，也消失无踪。

何况他其实也没有多么愤怒。

大概他也是想将存留的感情淡去的，甚至庆幸谈无欲莫名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刻死去。天下需要的素还真不该有如此偏执的情感——也许是。

他这么想着，又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来，连叹息都懒得。

暗自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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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2-06-20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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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二
谈无欲回家之后扫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问，镜子呢？杯子呢？怎么你现在喝水全部用陶杯了，真是难看到死。

素还真把他的行李扔在地上，悲愤道明明是你不能看反光的东西所以我才都换了，我这是温柔体贴！我连吃饭的碗都换成陶的了！差点被好友们笑死！说我人到中年品味如江河之下势不可挡！

谈无欲点头非常恳切地点头安慰道，一针见血，深以为然。

他神色轻松且无谓，素还真想问他你是否好些，见他若无其事，硬生生压回了嗓子里。

他记忆里的谈无欲总有冷静漠然的气场，是打碎又重生的坚不可摧。而如今的谈无欲似乎并不是如此，到底为何又无法说上来。

带了意味不明的尖锐和脆弱……却又不像。

也许是他多心。素还真低下眼睛，将谈无欲的身影隔绝在视界之外。

素还真帮他把东西收拾回去，谈无欲在厨房做两个人的晚饭。

谈无欲从前是不管做饭的，大概任何人都不能忍受他不放油不放盐的做饭方式。素还真从小到大前前后后跟他同居了大概四五年，终于学会了自力更生，成功挑战并完胜了做饭这一对男人最艰难的考验。

谈无欲没表示，素还真做了他就吃，不做的时候就自己下手，素还真对着他吃白粥和吃辣椒油表情完全一致的脸，特别想知道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味觉！

于是素还真想，这货是出于什么心思要下厨房的呢？那必然不是为了服务群众，难道是为了让我第一天晚上就后悔再把他送回去？

事实证明谈无欲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明显是素还真想太多。谈无欲随意做了几道素菜又顺手煮了个皮蛋瘦肉粥，该放的调料一种都没少。

味道很家常，气氛很温暖。

略略的有些不对劲……实在太安静了。

素还真的忐忑情绪一直维持到吃完饭谈无欲收拾碗筷要求他去厨房拿果盘为止——具体来说只能算个不能吃的蔬菜拼盘，谈无欲用剩下的茄子皮甘蓝等等做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龙虾摆在盘子里，龙虾钳里还捏着一根牙签。

素还真对着龙虾无语凝噎。

谈无欲端着两人用过的碗走进厨房放在水池里，用他一贯的清淡语气问道，像不像？你那个新造型当真精彩，我特意印了特大份海报挂在墙上天天看呢。

素还真特别可怜地问了一句，我能砸盘子么？

谈无欲很想摸摸他的头——素还真难得有这么可怜的样子——看在满手泡沫的份上饶过了他，说，砸吧，反正是你买的。对了，今天你没看见海报是因为被你新认的那个贤弟要走了，他说不笑上三天有点对不起你的牺牲精神，特意摘走详细观摩，反正我要回家，就顺便送给他了。

素还真真想抱头痛哭一场，他一定是在不知道的时候惹了造型师！

谈无欲真心地说，你看，我真的是挺想你的，连在墙上贴海报这种事儿都干了，多么颜面扫地啊。

素还真扶额，素还真掩面，素还真欲暴走而无力。素还真说，你还是别想我了吧！

谈无欲正色回答，那不行！作为一个比你有责任心的人，我一直在衷心履行情人的义务！素还真，看在我这么坦诚的份上，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

素还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确定谈无欲不在这三年他既没有拈花也没有惹草清白地跟身上青花瓷衬衫似的，说，你尽管问，我一定诚实。

谈无欲攥着一个堆满了泡沫的碗转过身来非常感兴趣地，两眼忽闪忽闪地卖着萌问，你是不是打算穿越回大上海卖唱？我们医院有个叫妖应封光的漂亮护士跟你一个风格的，你俩不考虑组个合？

素还真默默地把盘子里的龙虾扫进垃圾桶，默默地洗了一碗樱桃端回客厅看电视，默默地重重把家门打开又“碰——”地关上，因为厨房没有门，没法泄愤。

他在心底内牛满面地吐槽了自己，把他接回来我真是嫌日子过得太好……尼玛这世界上确实有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远望如天边皎月近看是一片火山坑！

谈无欲洗完了碗，坐到沙发上和素还真一起看电视。

他有些跟不上时事，对中阴界四魌界厉族等等新闻一律不懂且不感兴趣。实在无聊的时候，索性捏着一颗樱桃看来看去，黑色的指甲掐着艳红的樱桃的确是好看的，不过那是从素还真的角度看。

素还真将电视的声音稍微调小，难得说了句真话，道，无欲，你愿意回来，我很高兴。

谈无欲继续看樱桃，说，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我已经好多了，至少能无视那东西。

素还真说，那就好。

谈无欲忽然嗤笑，说，我说什么你都信？我说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你也信，我说已经好多了你也信，我要说我回来是因为相思难耐，你信么？

素还真毫不客气地信了，他觉得他是很有这个资本的。

谈无欲捏碎了一颗樱桃，一不留神说了这句话的他简直就是个傻×！他忘记了素还真的自恋度是和人品一样逆天爆棚的！

他把碎掉的樱桃扔到垃圾桶，抽出张纸巾擦了手又捏了一颗。

素还真被那句“相思难耐”抚慰地十分满意，笑眯眯地表示，无欲，浪费食物是不好的行为。

他没费什么的力气地把樱桃抢过来，发觉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看上半个小时之后直接扔进了嘴里。

谈无欲也没瞪他，甚至没看他，又拿了一个樱桃继续看，也不知有什么值得他如此专注。

素还真觉得眼角抽一下。他想老子好歹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居然都没那个樱桃好看么？

谈无欲嘲笑他，樱桃是红的，你是青的。

素还真低头看看衬衫上小清新的青花瓷纹路，一瞬间差点产生厌世感。

不过……谈无欲把樱桃扔回果盘往沙发上一靠，这次是端视前方了，总之是没有看向他。

也挺好看的，这么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下去，过几年我大概就分不清你和小缘了。

素还真默默地捡了一颗樱桃含住，决定让谈无欲展现一下他最可爱的时候。

谈无欲最可爱的时候，自然是没时间用那张堪比刀子的嘴说话的时候。

两人距离不远。客厅的沙发很大，铺了毛茸茸的白色毯子，绵软温暖。

夏天已经到了，铺这个似乎有点热……素还真一手搂住谈无欲的时候分神想。

谈无欲没用力气，素还真轻易便把他按在了沙发上。

唇齿交缠上去。樱桃的果肉肥厚柔软，这一颗的味道稍微的有点酸，但没有人在意。

素还真的头发落下来，挡住两人眼前的光线。

连对方的呼吸频率都是熟悉的。没有忘记一点半点，接吻和安抚的步调依然一致。

熟悉地仿佛没有这些年的空缺。

素还真抬起身。谈无欲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换上更恰当的词，应该是凝视。

将他的身影占据属于自己的整个视界。

没有别的任何人事可以靠近和打扰。

眼神明亮清静。近乎肆无忌惮。

素还真笑了笑，轻轻低下头，虔诚一般吻住他的眼睛。

没有更深一步的接触，比起缠绵，更类似于厮磨——反而更觉得亲密和羞涩。

谈无欲最终推开他，道，我去洗漱，早点休息吧。

脸色微红，不管是理论上还是实际上，都不是因为初夏的温度。

一泼冷水浇在脸上，谈无欲抬起头，家里唯一一面镜子冷冷地闪着光。

他背后依然有熟悉的身影。坐在木质的屋子里，拿着笔在一本书上写画。

谈无欲对着镜子低声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提笔写字的人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他。谈无欲放弃地垂下头继续洗脸，等他擦干净再转向镜子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他第一次看见第三个自己。不，如果仔细看，也许他看见的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人。

写字的，和那般不屑地看着他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那人对他皱眉，不甚满意地轻轻摇头。莲花的坠子在身后微微动了一动，很是好看。

谈无欲叹息，他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镜子上。谈无欲看着“自己”的手按在镜子的里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用同一根手指点在同样的位置。

……他居然摸到。

那个谈无欲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勾住他的。镜子外面的谈无欲下意识地向外拽自己的手指，眼睁睁看见那根手指上勾着的，是一截灰白色的指骨。

他并不恐惧。这三年在医院里住着，多多少少也想清楚了些。他看见的恐怕是真的自己，也许是另一个次元，也许是另一个人格，并不需害怕。

但这三年，镜子里的任何一个谈无欲，都没有向他说过什么。

为什么要等他回来之后再传达？是关于素还真么？

或许是不希望他和素还真纠缠在一起。

他低下眼睛，纤长细密的睫羽落下来挡住瞳孔。而镜中的谈无欲看着他的眼神几乎是痛苦了，他说，不要这样。

醒过来吧……汝到底要如何的，让自己情难以堪呢。

谈无欲终于缩回了手，将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的镜像关在了身后。

他对在沙发上缩着的素还真皱眉，有意无意地挑衅又挑拨他，言语动作以及神情，都像他们从前很多年中的那样。

将一切诡异不明的事情埋藏心底。

素还真一定是知道他的隐瞒的，却始终什么也不问，甚至不试探。

谈无欲暗暗舒了一口气，又莫名觉得怅然，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反复拉扯，纠缠到最后反而忍不住笑出来。

素还真问，笑什么？

谈无欲向沙发上一倒，抓了一个浅紫色的抱枕扔起来又接住再扔起来道，我高兴。

素还真以“我懂的”的眼神看着他，说，嗯，我也高兴。

谈无欲想了三秒钟，在大概知道他脑补了什么之后，将枕头砸在了他脸上。

谈无欲一早被素还真叫起来看树。

素还真在阳台上种了一颗桂树。一米来高，稀稀疏疏的，长得不是很好，叶子都有些发黄。

谈无欲很满意，种下树的素还真也很满意。谈无欲满意是因为他一直喜欢桂树，而素还真的满意一方面是因为谈无欲满意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终于不用管这玩意了。

谈无欲一边给桂树浇水一边刻薄他，一棵树也能被你养的能直接拿去生火，你除了动脑子和吃还会干什么？

养你。

素还真特别脸大的回答，言语间不乏骄傲，谈无欲看他一张容光焕发的已经不饼的脸，万分想把水壶扔到他脸上去。

素还真站在卧室里看谈无欲纠结地拎着水壶不知道该不该扔，心情几乎好到了天上去，洋洋得意地说，师弟果然是下不去手的，无欲对劣者的心劣者最清楚了，就不必再做出这种恼怒的样子啦，反正劣者是不会上当的~

谈无欲对着他神采飞扬的脸想了想说，师兄~你想太多了。

……

分明是师傅教育地好，我不打女人，长得像女人的也不打。

素还真想他下次一定要把这句话告诉莫召奴！

谈无欲上下打量他好一阵子，说，你现在已经比莫召奴长得好看了，亲，你要去莫召奴面前突出他的男子汉气概么亲？你一点会得到好评的！

素还真大度地表示你尽管说吧，师兄不跟你计较。

谈无欲浇好了树把水壶放好，千回百折地“呦~~~”了一声，说师兄怎么不跟我计较了？转性了这是？

素还真也千回百折地叹了口气，说，分明是师傅教育地好，师傅说，我是上位者，不能跟小受计较。

谈无欲手上一个力道没把握好，差点把桂树从花盆里连根拔出来。另一边素还真换了大衣，风度翩翩地表示我去工作了，无欲你好好休息~

他关上门，错过了谈无欲在阳台轻声的那句，再见。

一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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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3)

3樓發表於: 2012-06-20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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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灰二
玉兰开过了，山间零零落落的野桃花便开始慢慢开放。

山中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院中的一棵桃花从素还真来的那天开始结上花苞，然后一直几朵几朵地开着，已经开了大半个月。

没有开成喧嚣的样子，一枝上开了几朵，遮遮掩掩含羞的样子，勾着人每天都去看。

素还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在桃花开始出现的时候遇见谈无欲，大概能与他度过整整一个花期。

而山中的花总是开的比较长久的，从山下一直开到山上去，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

几乎能等同于整个春天的长短，他想他大概是无法停留那么长的时间的，也许花期未尽他便离开继续他的江湖之路。

离开之前会怎样呢？

素还真是不知道的，而谈无欲说，汝想怎样，吾都没有意见——吾其实只是一个旁观者。

素还真不是很爱听这些话，他始终认为他就是谈无欲，纵然这个谈无欲是半点也不喜欢素还真的，纵然他身上不再有万年果的香气，能随意化成任何人的样子，对两人的记忆没有实感而且稍微的有些没心没肝，他还是谈无欲。

只要是他，是什么样子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这么想着的时候，谈无欲站在桃树下看花，一枚花瓣从树上落在他的肩上，缱绻温柔的颜色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一层。

谈无欲每天傍晚的时候去翻书，雷打不动地简直像是在吃饭了。

素还真偶尔想起什么便写上去，时间地域从半斗坪直接跨到推松岩再跨回琉璃仙境，写的事情并不一定都关于谈无欲。

关于谈无欲的只言片语，被深深隐藏在简短有力的字句中。写下不足十几字几十个字的一句话，然后留下一整行的空白。

谈无欲只是静静地看着，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指尖拂过大片的空白，将留下的无法言语的情感吸取，然后闭上眼睛，在脑海里重现那些故事。

他体会不到“情感”这种东西的实质，虽然那是他修行必须的东西，但就像狐仙蛇女喜欢的精气，山精土地喜欢的香火，只是必需品，不需要想更多。

素还真并不知道这些。他在桌子的另一边看谈无欲看书的身影，眼神深深浅浅掠过去，最终什么也不说。

无法也不能说。从前不能说，现在不能说，将来更不能说——

更久之前曾有人道，既然能各自光鲜亮丽，何必在一起鲜血淋漓。

谈无欲日常的生活中也会与素还真嘴别扭，基本内容不过是谁煮茶谁拎水谁做饭——哪怕他是不肯吃的——只是习惯性和属于“谈无欲”的本能，无关也不会去涉及任何原则问题。

像重出的谈无欲一般，聪明地避重就轻，轻飘飘地将话题移开。

非常惹人喜欢。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呆在素还真身边，做素还真认为谈无欲隐居时会做的事情。山中的桃树都缀满花苞的时候，他从离院子不远的溪流处截取了一道穿过院子再并回去。

素还真帮他挖了渠道，春日的午后有些微热，谈无欲的脸被晒稍微地有些红晕，稍稍地一点点，融入苍白的肤色分外的好看。

素还真想，也许桃花盛开的时景，就是如此的。

谈无欲去溪边洗了手，就着水面整了整头发。素还真从他身后看着他，眼神静谧。

眼神清亮而温和，像是新酿的桃花酒。

素还真偶尔会觉得太安静了些，大概是谈无欲不给他找麻烦，他有些不习惯。

谈无欲正坐在他对面随意翻着一本经书不是很专注地看着。听见他说师弟汝最近是不是太安静了些的时候，合上书去看他。

他道，吾说过，吾是以汝的意愿而存在的。汝这般问吾的时候，为何不以为是汝自己内心便是希望如此？

素还真的笔在书页上方停留了许久。他也许是希望过有一日两人能安宁相对，却从不曾想过是这般的局面。

倒是真的美梦成真——

却分明是讽刺了。

谈无欲不言不笑，体贴地不像话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浅黄绿色的干净的茶汤在白瓷的杯子里分外的好看。谈无欲低着眼专注的看着茶盏，手指细瘦到嶙峋。

待他收回手，素还真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是谈无欲亲自去山间摘取并炒制的新鲜的茶尖，配着不知何处打来的泉水，温度口感都恰到好处，素还真却尝不出半点味道。

素还真道，无欲，吾……

谈无欲坐回去静静地听。见素还真接下来并没有说话，便刺了一句，“师兄”许是年纪太大记性退化了，竟也会开口之后便忘记要说什么么？这江湖的未来放在师兄身上，当真是堪忧的。

素还真脑子还没转过来，下意识地回道，耶~这江湖的未来，从来便不在素某身上。

谈无欲指了指他正对着的书，意思再明显不过。

素还真半生，无事不关江湖。

素还真正色，素某其实是没有什么掌握江湖未来的雄心壮志的。吾一心所愿不过是武林平和，至少苦境人民不再水深火热……

谈无欲不是很关心地打断道，是，吾知道。是吾狭隘了。

素还真道，汝不赞同吾。

谈无欲道，并无赞同与否这层意思。吾只是个旁观者罢了。但——

他摇了摇头，略有些困惑似的，身后的水晶莲花便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色泽来。

他道，吾比汝活了好些年。从有人在这书上写下第一笔开始，吾便存在了。这么多年过去，吾见过太多汝这样的人，多的看见都觉得烦躁。为江湖大义或是家国天下，再或者一己私欲放弃所有地坚持着，但最后不也消散，好一点的在吾这里留下了记忆，更多的连烟尘都没有留下。

不管汝做了什么，时间还是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赢了的没有成为王道，输了的真的成了笑话，但也没能让人笑几天。世间总体来看并没有什么变化，至于后来的人，总是记不得汝的。吾不知汝的努力有什么作用。

素还真道，一切只是素某甘愿。素某以为，师弟是明白的。

谈无欲嗤笑一声，又有些恼怒——因着他真的不是谈无欲，纵使面目神情能一模一样，心里总是不同的，哪里便能明白？回道，吾又不是汝师弟，汝何必苛求？

又觉得烦躁，只道，汝若是在此处呆的不耐，离开一阵子也罢。若是想回去，也随时可以回去，吾这里的故事，有始无终的占了多数，也不是每个都需要结局。

素还真低了眉。他道，吾却是需要的。无欲，汝为何会以为汝一直存在于这里？吾与汝失去联系，也不过是百年的事。

谈无欲叹息了一声，轻轻伸出手去揉素还真无意中皱起的漩涡眉。他从来未有过如此温柔的样子，或者是“谈无欲”从来未有过如此温柔的样子。

素还真。他说，声音是极其轻柔的，略带了些叹息。眼神冰凉沉静，如深层的湖水。

汝明明知道吾是什么，不要入戏太深。

想了想又道，其实也没什么。汝将汝对他的挂念都写下来罢，吾替汝收着，待收干净了，汝也就不会再如此执念。汝写的江湖事吾无能为力，不如多写几个汝牵挂的又不是很重要的人，吾化成他们的样子，也算是不枉汝遇到吾一场。

他是认真地提出了这个建议，而素还真握住他的手在掌心里攥着，道，不必。

谈无欲看着他，还是如刚才那般认真道，汝若不喜欢，吾也可以不要后来的那些人的感情。

说着的时候他身形微微弥散，素还真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那个眉眼如画的四弟，没有被他攥着的手转了一下折扇，笑眯眯道，三哥。

素还真放了手。睫羽落下来，挡住眼底深深的叹息。

吾更希望汝是刚才的样子。

谈无欲换回来，见他眉头紧皱尤甚刚才，有些不解，还有些许的不满。

汝似乎不高兴？可是汝再不高兴，也要知道汝在做什么。吾只是个鬼罢了。

素还真该是什么人，汝比吾更清楚。

汝是需要回去的，吾遇见过有始无终的故事，也遇见过留下一生的人。吾倒是不介意与他们度过的一生都是他们需要的样子，但汝是不想要也不能要这些的，一个谎言罢了，何必自欺欺人。

这句话里蕴含的心意不可谓不真诚，真诚地都能开出花来，但用此时的脸说出来，无情地几乎让人冻伤。

素还真想他大概是不能坚持他是谈无欲的，而如此一边面对谈无欲的脸一边看着他将那些本该属于他的感情收走未免太残酷了些……如同凌迟。

即使他可以化成别人的样子，风采铃，莫召奴，或者曾经在素还真生命里出现的任何一个人。

素还真还是不会认错他。

那是深刻在灵魂之间的，与呼吸一般从来不会忘记的，本能。

他有些疲倦，是发自心底的对现状无法改变的无力感涌上来。最终放下笔用手撑住头道，吾是真心对汝。

他从未如此坦诚，而阴错阳差之下，坦诚也变成了虚假，越是坦诚反而越虚假。

谈无欲淡淡道，吾看不出汝对吾之心意于其他人有何不同。

不过都是对待想要得到的人罢了。若一定要如此虚幻的情意当做真实并一定要求一个不存在的人做出回应，那所谓的爱意未免太廉价了些。

素还真。他道，瞳孔在夜里亮的灼灼，整个星空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汝是开始便知吾不是汝想要的人的。汝若是不知道，吾不介意顺应汝的意思与汝纠缠。

但——他看向桌上的书。汝其实是不想永远呆在此地的。哪怕是真的谈无欲，汝也不会留下，又何苦如此强迫自己。

素还真扶额。他遇见过无数次绝境，却没有一个被称之为绝境的场景，能够比现在更让他觉得仿佛一切都毫无意义。

纵然他知道不过是错觉。

屋里漆黑。

夜里的时候谈无欲从背后抱住了素还真。纸墨的香气从背后一点点传过来。

素还真转过身，谈无欲的唇极轻地落在了他的眉心。

肢体紧密地纠缠着，喘息和低吟反反复复。指尖从粗糙素净的床单上划过去，又被拾起咬在齿间，最后十指相缠，紧得两个人都感受到了疼痛。

床帐是青灰色的，在夜里看不分明。偶尔能看见裸露的肢体露出床帐，光滑修长柔韧苍白，动作时如蛇。

渐渐收紧，愈缠愈紧。素还真用手指将谈无欲的头抬起来，两人的眼神也是柔软的，像是没什么力气地微微散落，带了迷离的星光。

他没有煞风景地问什么话。而谈无欲看着他，伸手握住他在自己下巴上的手。

他在喘息间断续道，吾接受了汝的情感，便也能拼凑出他的情感来。他其实是不想汝不开心的，今日是吾错了。

素还真捂住他的唇。谈无欲睁着眼睛近乎倔强地凝视着他，即使眼中布满水雾也不肯移开视线或是闭上，是再熟悉不过的神情。

在吾还是他的时候……希望能让汝高兴着。一天也好，一夜也好。

虚空中仿佛有人叹息了一声。谈无欲在一个空隙挥开了床帐，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大概是迷路的山精，他想着，再次沉溺于黑色的情欲的漩涡。

素还真拥抱着他。谈无欲是没有温度的，不是很习惯地接受着他。明明就已经没有了距离，也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样子，素还真还是觉得心里出现了巨大的空洞，像是大片灰色的鸟在夕暮的时候飞过西方的天空，然后一瞬间就坠入了最深的黑夜，无法期盼到永远不会出现的天明。

欲壑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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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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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8)

4樓發表於: 2012-06-20 23:1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篇好驚人啊!!!
用表篇和裡篇來分前世今生，卻又不單單如此...
談談的前世、或是另一個次元、或是任何可能....竟穿越時空來找他、想傳達些甚麼..
默默陪伴的素還真、想辦法堅強的談無慾，鏡子後的一切到底會牽扯出多少過去未來......

浸在文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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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5樓發表於: 2012-06-22 20: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这篇真的好惊人啊。。。
一开始看以为是前世今生之类的主题，看着看着又觉得似乎像是亦真亦假一实一幻的，特别是看到返魂香这个梗的时候，我就彻底觉得日月之中必有逝者。现在看完又觉得像是平行空间之类的。。。前後對比下，素還真後來說他沒有伏嬰師的特殊能力，感覺文章一開始的那個夢境像是因為借助了返魂香這種特殊媒介，而使得他看到了某種“不該看到”的東西。。。。。。

總之，頂禮膜拜樓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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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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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27)

6樓發表於: 2012-06-28 23:1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像是「他年」這篇開始注意到青瓷的文章，文筆跟劇情有些說不上的風味，相當的吸引人。

很喜歡談無慾在鏡中看見第三個自己的場景，更喜歡那是可以觸摸到的，總覺得這種錯亂之中有出乎意料之外的美感與隱喻，不過，究竟代表著什麼，還是留著期盼後文會有答案囉。

隨便胡言亂語一通，請作者見諒:)

拂塵與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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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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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3)

7樓發表於: 2012-06-29 12: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朝朝三
谈无欲在阳台上无所事事。阳台的窗户在他到来的前天就被卸了下去，整间阳台被改成了开放式，十点钟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他身上。

他伸出手去。阳光洒在手心，有点温暖。迎着阳光看，手掌是红色的，并不是透明。

如果是真的就更好了。他低笑了一声，叹息的意味更深。

楼层上的天空湛蓝澄澈，飘过去云层。楼下的街道时而有人路过，一切正常地不能再正常。

阳台低矮的桂树上长满了鼓鼓的花苞，看起来很快就能开放。

谈无欲有些走神，手机铃声响起一分钟后才想到要接。

没关系，反正只有素还真找他，也只能有素还真找他。

他并不希望还能有第三个人，便一定不会有第三个人。

他心安理得地，几乎是故意地放慢了动作按下接听键，什么事？

素还真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的喧闹声中分明是该听不清的，却清晰像就在身边，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今天下午才能回去。中午的时候不要忘记吃饭。

知道。

那人的声线里便带了些许的委屈意味，虽然调笑的比例更多。他说，无欲，你对我说的话越来越少了，我就这么不受欢迎？

你多心了。

素还真被他每句话不超过五个字的回话方式憋住。他几乎看见手机另一面素还真的眉低下来，看起来颇有点委屈可怜的样子。

谈无欲忽然心情很好。他站在阳台上，天空落在他的眼睛里，透彻地能看见云影。

素还真。

嗯？

没什么，再见。

素还真也微微笑了，带了点笑音回答，一会儿见。

……谈无欲想他大概是真的疯了，住了三年神经病院，现在才自觉神经不正常。

已经知道的事情和想不通的事情通通缠绕在一起。比如他分明知道这个地方是不该存在的，但却控制不住地沉溺其中。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可他不能。

谈无欲从来不是软弱的人，不会一直活在幻境里。

总是要有个了断。

他不需要一个虚假的素还真，更不需要一个因为他的欲望而存在的世界。

何其的不堪，简直是恶心。

素还真回来的时候，谈无欲正在做一场太过清晰的梦。

梦里的那个他正在梳头。不动声色的，无动于衷的，漫不经心的垂着眼睛，桃木质的梳齿从灰白色的长发间落下来。

他渐渐睁开眼睛，露出深黑色的瞳孔。

自瞳孔间看见空茫夜色。无星无月，漆黑一片。

谈无欲有些倦怠，纵然他不知倦怠的是这边的他还是那边的，一定要说的话，也许是类似于怒其不争的情绪，而怒的对象变成自己，忽然就成了一场笑话。

他在镜子这一面的的床上坐着，背后有大片的阳光和被风吹起的窗帘。浅灰色的窗帘从他身边擦过去，他问道——大概是没有出声的吧。

……

他想他大概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镜子另一面的谈无欲放下梳子，将莲花的吊坠别在头发上，走到书桌前坐下。

那个他似乎侧过头，对他笑了一笑。

绛紫色的唇微微扬起，无缘无故的，颇有些诡异。

你看得见我么？

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的谈无欲问。而刚刚梳好头发的谈无欲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看不见的。

他从镜子里穿过去，挂着镜子的墙荡起涟漪，毫无障碍一般。

坐着的谈无欲摊开一本书，沾了墨在书页上写下第一笔。

他自背后拥抱住他。灰白的发散下来，丝丝缕缕层层叠叠地滑下去，细细密密地落在不属于他的手上，笔上，纸上，桌子上……

你还没有想明白？已经很久了。

他们发丝相缠。谈无欲看着自己的手虚扶住不属于“自己”的正在执笔的手。

窗外的阳光是明亮的，被茂盛的桃花拦截下来，枝叶繁花映着阳光分外的好看，妩媚到了极致仿佛有了哀艳的意味，却没有人来看哪怕一眼。

冰凉的手覆住再熟悉不过的眼睛。谈无欲在心底默默想，看到我吧。我不想继续了。

那人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惊吓到的，轻声问，谁。

谈无欲有些事不关己地想着，果然是幻境，他这辈子还没有过这般迅速的心想事成的待遇。不过要怎么回答呢……

而另一个他已经移开了他的手指，转过头来看他——

互相触碰的手同样嶙峋枯瘦。然后看见一模一样的飞扬眉目额间琉璃。神情冷淡，近乎刻薄。

那个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笔道，吾做了一辈子的鬼，还没有真的见过鬼。汝是么？

谈无欲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他道，我不是，你应该也不是。但是我们大概是。“他”来见我却不来见你，大概是因为我们分开之后，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他”，“他”没有什么力气罢。

带着水晶莲花的谈无欲说，吾好像没有听懂。

谈无欲看着他。那人的眼睛是极其干净的，就像“他”记忆里死去之前自己的眼睛。而谈无欲在另一边的浴室的镜子里看着自己的时候，却只觉眼中蒙了雾气和尘土，一片晦暗。

谈无欲微微叹了口气。谈无欲道，你其实是懂的，我们是一个人啊。

再倦怠不过的样子，强撑着不露出脆弱来，但声线虚浮，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再有。

是你入戏太深，还是我什么都不该记得？其实我不是个喜欢扫兴的人，只喜欢扫素还真一个人的兴。

一个人的故事是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但谈无欲应该是没有那么软弱。你想一想罢，你曾经遇见的人，在书上写下字的人，都是真的么？还是你做了如此设定，专门在等他来？还有……他真的来了么？

素还真真的来了么？来过么？

谈无欲想，其实是没有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这样的话，即使对着自己，也是无法开口的。

被他抱住的人眼睛里干净的什么都没有，一眼望去像是大片的月光，或者霜华。

透彻的有些恐怖。

他道，我们大概是彼此的梦境。我要先醒了，你好自为之吧。

素还真开门进来。阳台上的桂花在谈无欲睡着的时候稍微开了一些，屋子里都是桂花的的香气。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素还真将窗帘放下来。

谈无欲没有醒。他很少白天睡得这么沉，素还真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小心地没有惊倒他。

掌心灼热而指尖冰凉。

素还真用手指将谈无欲微皱的眉揉开。然后将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

并没有什么目的的，与关心和安抚无关的，只是想靠近他，贴近他。

这般安安静静的，仿佛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任何人和事。永远在一起。

与这世间的任何一对互相爱慕的情侣无异，偶尔吵架，经常斗嘴，互不服输，无法分离。

谈无欲睡醒的时候看见他，分明惊讶了一下。

素还真看着他的表情心情瞬间大好，很是得意地说我回来这么早，说明我努力工作效率很高，无欲要奖励我。

谈无欲挑了挑眉，看样子是很想从床上随便拿起点什么抽在他脸上，看了他几秒钟却慢悠悠地说，好啊。

然后居然真的凑过去碰了碰他的唇。动作很快，甚至来不及感受到温度，只觉得柔软。

素还真回过神来之后悲愤地想我还没做好准备啊哪有占想便宜地被人占了便宜的攻！这人生太不真实了！

这次心情很好的人变成了谈无欲。他跳下床去客厅倒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梦里的倦怠和空茫被一扫而空，像是真的只是一场梦。但胸口还是疼，细细密密丝丝缕缕纠纠缠缠拉拉扯扯，无法停止的疼。

窗外的天空渐渐聚起云层。谈无欲偶尔瞥了一眼，密集的云从远处向他们所在的天空上靠近。

素还真跟过来，顺口说了一句，今晚可能有大雨。

谈无欲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素还真这天下午无数次地感觉到人生太不真实了。比如谈无欲居然主动给他沏茶，听他说话完全没有反驳还赞同了几句，在他做饭的时候安安静静站在厨房门口看他，甚至还对他一直柔和的浅笑着看他，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恋慕。

受宠若惊不足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惊喜太多，也许会变成惊吓？

吃了晚饭素还真坐在沙发上摆棋谱的时候这样想。按照谈无欲一贯的作风，惊吓简直是必须发生的事情！

谈无欲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径自到门口套件外套拿了伞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素还真本是希望能多出去走走的，此时敛了一整个下午都保持略惊讶欣喜的表情正色道，不要去。

谈无欲难得耐心解释，只说，现在还不太晚，我很快便回来了。

他不想再看，拿了伞急匆匆要想走。脚步仓皇，像是想逃。而窗外的桂树不紧不慢地开出满树的花，纵是傍晚也是盛极的样子，也不知在嘲讽谁。

云层变成了黑色。有电光在城市上方闪烁，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地上的水潭映出闪电，飓风忽起，吹出漫天的水雾。

天空在楼顶的地方裂开，黑色之外是更深的颜色，大片的裂缝像是伤口。

素还真一把攥住了谈无欲的手臂。他总是温和笑着的样子，几乎是不生气的。

谈无欲没有回头。被握住的地方细细颤着，素还真仿若未觉。

他问，这么晚了，在家里呆着吧。

谈无欲的声音有些颤，被他硬生生压下强行稳住道，哪里便晚了？这才几点，天还没有黑。

马上便黑了。素还真认真地凝视着他，几乎具现化的目光让谈无欲只觉背后像是要烧起来。素还真问，无欲，你要去哪里？

谈无欲忽然恼怒，想要甩开他的束缚，挣动时怒道，与你无关。

素还真却是一早便直接掐在他的关节上，谈无欲一动，他便用了力气，毫不费力地将人钳住。

谈无欲疼的脸色一白，素还真将他抵在墙上，背后与墙相撞的时候有些疼，更多的是冷。而面前的身体的是炽热的，又靠的极近，谈无欲猛地抬头，与素还真目光相撞。

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神，而素还真看着他的样子像是忍耐，也像是痛苦。

谈无欲的闷火忽然降了下去。他不再挣扎，声音也轻柔了些，问道，素还真，你怎么了？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素还真也降低了声音。他让自己的额头与谈无欲的贴在一起，两个人近的有些看不清对方。

莲香气一点点的晕开。谈无欲有些眩晕，素还真的眼睛离他不到一公分，他想他应该看回去，或者直接瞪回去——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素还真在他耳边说，我不离开你。

他猛然闭上了眼睛，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因为知道反抗不了——大概人是不了解自己的潜意识的？

为什么素还真会这么说？这简直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之内。

他是真的想离开，至少在他构想出的这个世界崩溃的时候，他不想在素还真身边。

魔障，果然是魔障。

素还真的手攥着他的，热量从两人手掌相接的地方传来。而地层带着建筑物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崩塌消逝，天空越来越低，所有的东西都在消散。

街道上空无一人。从来没有过什么神经病院，也没有无衣师尹和返魂香。视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虚假的，是他的梦想。想要留在素还真身边，与他安安静静的生活……

多么自私而自以为是的梦想。但如果是只有自己存在的世界，是不是就显得不那么肮脏。

其实更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甚至不堪被提起……你说呢？

他几乎听见真实的自己的声音，声线很高，却刻意压低的，带着不可自抑的笑音的说，在镜中凝视他并这样嘲讽，又无法抑制地叹息……

谈无欲轻轻动了一下。屋子里暗的看不清素还真的轮廓。

素还真放松了力气，谈无欲的双手从他的头发上摸下去，然后抱住了他。

素还真说，我不离开你。

我不离开你。

……

谈无欲说，我果然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大概是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你的。可是你还这里，却是我又错了。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么……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我说，因为你想，我才存在。

而事实分明是因为我想，你才存在——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真相啊，你不嘲笑我么。

……谢谢。

素还真皱了眉。他抱着谈无欲慢慢坐下去，谈无欲温顺地在他怀里没有动。灰白的头发在即将入夜的时候也很显眼，他挑了一缕攥住。

你多虑了。

他这么说，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我很高兴。与你在一起，很高兴。素还真最后说。

虚幻的世界以他们所在的住宅为中心形成漩涡，迅速地将所有残留吸入，然后消失。

再也不会有一个能够一起迎接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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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3)

8樓發表於: 2012-06-29 12: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劫灰三

第二日素还真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谈无欲将窗子支开了，清晨略凉的湿润的风从山间溜过来滑进屋中。床帐掀开了一半，素还真坐起来，刚好看见谈无欲的身影。

谈无欲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头发散着站在桃树下。桃花在一夜间开的灼灼，在清晨熹微的光中明明亮亮粉粉嫩嫩的一大簇大一簇，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变得极好。

微凉的风掠过谈无欲的头发。谈无欲伸出手去触碰一朵桃花。

花瓣湿润而花心柔美，一朵花便集中了世间所有媚色。

新挖开的水渠映着桃花的倒影，树上的桃花倒映着水面上的桃花，美得惊心动魄。

素还真披了衣服出门，山间清晨的雾气开始消散，能看见零散的桃树都开了花。远远看去犹如偶尔开在山间的烟霞，灿烂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谈无欲折了一支桃花养在书桌上。素还真笑他，明明一抬头便能看见了，还非要折下来。生怕花凋地不够快。

谈无欲根本不理他，把衣服穿好去山间看整片的花林。

素还真坐下来继续写他的书。这次写下来的都是他与谈无欲的过往，安静或者惨烈，轰然或者温暖，都是只有他和谈无欲两个人。

那些曾经参与他们生命的人有另外的故事。

这里只需要他们两个人。

谈无欲中午的时候回来，挽着袖子带回了一条鱼。桃花开的时节，总有一些贪恋花瓣的鱼游到溪流较浅的位置，被人轻易地捕捉。

素还真接过去，谈无欲把袖子放下来，回屋子里去换了一件短衣出来。

素还真就着外面的溪水将鱼收拾好，见他出来，笑眯眯道无欲想怎么吃？

谈无欲是不吃东西的，见他高兴，便道，汝喜欢什么都行，吾不管做也不管吃，不予建议。

本有些疏远的两人忽然亲近了起来，像当年在半斗坪，或者后来在琉璃仙境的某段时光。

素还真做饭，谈无欲在桃树下架了矮桌，布置了去年的桃花酒。素还真刻意做出消受不起的表情来，谈无欲冷哼了一声，却还是回屋里沏了茶给他。

几片桃花落在梨花木的矮桌上，分外的好看。时而有春风吹过，花枝轻轻摇摆。

素还真不经意看了他一眼。谈无欲正抬头看花，眉目也温和了起来。他穿了式样简单的黄衣，像是怕凝滞的黑蓝将桃花的艳色暗下去。

谈无欲听他没了声响，转过头来看。从花上撤离的眼波明亮柔和地对上素还真。

素还真笑笑表示没什么。

一片花瓣轻飘飘旋转着落在水面，漾起极浅的几丝涟漪。

素还真吃饭，谈无欲喝酒。谈无欲就着桃花看素还真日益青春美貌颇有人面桃花相映红之感的脸，非常正经地赞叹道，汝真是越来越惹人犯罪了，怪不得最近桃花劫不断，上一次是个紫衣的少年？汝当真不是逃来的么？

素还真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谈无欲大笑，笑完了回来看，素还真的眼神简直是控诉了。

轻松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素还真和谈无欲在山中隐居，过着亲昵而疏懒的生活，安静平和地在一起。

山间的桃花在接下来的那些日子全部盛放开来，到处都是盛极的样子，喧嚣地近乎吵闹了。

素还真在书桌前看书写字，谈无欲有些累，正在午睡。

他做了梦。梦里的屋中并没有素还真，纵然他知道实际的素还真就在屋子里——

他正在梳头。细密的梳齿从灰白的长发间梳下来，然后别上水晶莲花的坠子。

身后似乎有人在看着他。并没有恶意，也没有悲伤。什么也没有，只是看着而已。

他不甚在意地走到书桌前坐下。素还真在某一页写了一句话便离开，似乎是极为匆忙的样子，有几个字没有写全。

谈无欲抽了笔想要补完，那个东西站在他背后弯下身来拥抱他，错觉有冰凉的发丝从自己手上脸旁滑下去。

他本不想在意，而那个东西的手却挡住他的眼睛，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以为是山鬼或是精魅——他们是很喜欢开玩笑的——并没有受到惊吓，还刻意放低了声音怕吓到那些热爱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又胆小善良的山鬼精魅们，问，谁。

那个东西没有说话。谈无欲摸到他的手指然后移开，转过头来看他——

互相触碰的手同样嶙峋枯瘦。然后看见一模一样的飞扬眉目额间琉璃。神情冷淡，近乎刻薄。

谈无欲有些想笑。心想，莫非素还真想见的那个人死了，见着与自己样貌一样的鬼，觉得惊讶么？还是因着素还真在这里，他找了过来？

带着莲花坠的谈无欲道，吾做了一辈子的鬼，还没有真的见过鬼。汝是么？

那个与他样貌一样的人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他道，我不是，你应该也不是。但是我们大概是。

谈无欲说，吾好像没有听懂。

那人看起来有些悲伤，却将那些许的悲哀生生压在眼底，化成一片平静，半点不兴波澜。

他对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其实是懂的，我们是一个人啊。

谈无欲是听懂了的。却觉得他有些可笑了——他是连具体的样貌都没有的，不过是一本书化出的鬼，如何便能与那人是一个人？他连人都不曾是。那人分明该是误会了什么。

那人却努力地不想叹气，只道，是你入戏太深，还是我什么都不该记得？我不是个喜欢扫自己的兴的人啊，只喜欢扫素还真的兴致。

一个人的故事是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但谈无欲不该如此软弱。你曾经遇见的人，在书上写下字的人，都是真的么？还是你做了如此设定，专门在等他来？还有……他真的来了么？

谈无欲有些恍惚。软弱之类的话是他那夜里对素还真说过的，此时却在一个白天被另一个人对自己说，当真是不知该作何感想比较好。

那人看着他，极力隐忍着什么，最后道，我们大概是彼此的梦境。我要先醒了，你好自为之吧……你这里的桃花开的很漂亮。

他退回墙边，镜子带着墙荡起如水的波纹，谈无欲看着他从墙中穿回去，然后消失不见。

床边有另一个素还真。坐在谈无欲身边看着他，神色温柔平静，与他身边的素还真一样温柔近乎虚假。

他忽然怔住，山中冰凉的泉水从头顶直接浇下去，将满腔的热度都冻住。

谈无欲问，他真的来过么？你是假的，还是他是假的？或者，我们是假的？你见到的，真的是素还真？

那个谈无欲渐渐醒过来，素还真对他说了什么，他也自然地回应——

若无其事的，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看了一场桃花。

谈无欲垂下眼帘，寒意自骨缝间渗出来，春日阳光温暖地带了些燥热，却无法将之驱散。

他在申时醒来。素还真在他早上看花的位置站着，下午的光线总是令人分外舒适。

素还真像是知道他醒来，转过身来对他微笑道，无欲。

只是单纯的微笑而已，眉眼舒展开来，显现出难得的欢愉，直直击入谈无欲的眼睛。

谈无欲默默吐槽一句，果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花在他睡着的时候落下了不少，落在新挖的水渠里又被流水带走，诗情画意地颇为刻意。

春水桃溪。

素还真站在树下看着，谈无欲站在窗前，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像是无人存在。

一炷香之后，素还真回到屋中。

谈无欲也转了身，在书桌前坐下。素还真走到桌子这般与他相对，将书翻开。

两人离得很近，莲香氤氲开来，素还真的一丝头发擦过谈无欲的鼻尖，有些微的痒。

素还真道，吾与汝似乎也只有这些了。吾遇到汝之后记得最深的事情都在这里——吾本来是以为很多的，但也不过就是这些。

谈无欲应了，用指尖自书页间一点点划过去。强烈的情感冲击着他的神智，又被他吸取。大片的画面从脑海中掠过去，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与从前的每个人都没有差别。

师兄。

谈无欲低着头，罕见地叫了素还真师兄，然后问道，汝打算什么时候走？

素还真以手捧心倒退三步表示无欲汝嫌弃吾了么？师兄哪里做的不好？

谈无欲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吾只是觉得，汝不务正业的时间太长了。

说完继续去看手里的书，那些留下的情感还是很强烈，撞在他心里，有些疼。

素还真难得没有反驳他，道，深以为然，吾也觉得在这里的时间有些长久，但花期还未过，师弟这时就赶人，未免太薄情了些。

谈无欲这次没有抬头，专注地看着纸上的字。

无欲。素还真又道，吾想和汝在一起……十年百年千年，一直下去也不错。

谈无欲想了想他的意思，回道，吾会一直在这里。汝随时回来，吾对着汝，总是汝想看的样子。

素还真没有回答。谈无欲的唇角微微抿起，看起来分外凉薄冷淡。

他不说话，谈无欲反而开了口。他声线还是很高，与平时毫无二致的平稳，道，吾曾经答应汝将汝多余的感情拿走。纵是汝不写了，吾也是能做到的。

素还真略惊了一下，拒绝道，不需要。吾对汝，不需忘记。

谈无欲不是失信之人。谈无欲合上书看向他。他的瞳孔是清澈的黑色，澄澈地什么都没有，像是煅烧出的琉璃珠子般一眼就看到了底层——干净地近乎恐怖。

如同漩涡的中心。

素还真一阵眩晕。他有些站不稳，谈无欲站起身来扶住他。

手指冰凉细长，触感如白瓷。

师兄。

谈无欲对笑笑道，汝休息一下吧，明早吾送汝出去——汝当真不该来，其实……吾现在不知，汝是不是真的。

素还真想说什么，终究没有抵过他的眼睛，睡了过去。

谈无欲将他扶到床上。

他似乎很久不曾看过这个人——纵然是每天都在见面并会仔细看的。却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得满足，从前大概是因为他自觉他始终不是素还真想要的真正的谈无欲而下意识地抗拒着厌恶着，现在大概是因为时间不够。

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素还真的眉眼。

轻轻勾画着，像是要记住他五官的弧度。

素还真的唇形很好看，少年的时候还有些下垂，看起来似乎是苦大仇深的，如今已经变得上扬，总是浅笑的样子，又亲和又温柔，疏离地近似抗拒。

谈无欲看了半晌，最后将自己的唇覆上去。

贴的不是很紧，也足够感受到温度和触感。

他吸取了素还真大部分关于谈无欲的感情。按照另一个自己的说法，大概是他见到的这个可能不是素还真的素还真对他的感情。而究竟谁是正确的，是另一个谈无欲还是他自己，倒也没有多重要。

待素还真醒了，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忘记整个桃花花期他做了什么。

他还记得谈无欲，记得他有个不在身边的师弟，并记得他始终思念他。

却再也没有那样炽烈隐忍的情感。

与思念任何一个好友无甚区别的普通的思念。即使再见，也不过说一声久见了。但也许，从来没有过那种感情。

不过幸好，他大概也不会无法遇见他。

世间其实已经没有谈无欲这个人，能够被真正的素还真找到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谈无欲想，似乎并不是“自作多情”。

……若得随与君半日桃花下，强似过一生。

清晨的时候谈无欲睁开眼睛。

素还真并没有坐在桌前——这是自然。此时他大概正在山间沿着他来时的路相反方向行走，回到他的江湖上去。

他坐起身来，窗是支起来的，从床上能看见院中的桃树。

桃花翻飞着落了一地。翻飞的过程是美的，落在地上也美。却美得有些凄厉，璀璨的粉里透出黯然的灰来，像初春落下那些玉兰，看过只觉苍茫寂灭。

谈无欲走到院子中，伸出手指去触碰一朵还完整地开着的桃花。而桃花毕竟开的过了，只是轻轻一碰，居然四散开来随风飘散而去，最后落在水中地上。

落在水中的，就那么被带走了。而落在地上的，终究会化作泥土。

他一直告诫素还真切莫入戏太深。却忘记了执念太深的从来就不是素还真，而是他谈无欲。

谈无欲想，果然，色之极媚者莫过于桃的下一句，是不能贪一时欢愉忘记的。

寿之极短者，亦莫过于桃。

始觉春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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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12-06-29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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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篇

你有没有试过，一个人在长满木槿的河边，看暮色四合？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扬起头发和衣衫，衣袖里是空的，随着木槿一起飘摇。而人站的笔直，看着夜色一点点地落下来，直至看不见黯红色的暮光。

然后夜空渐渐深下去，星月渐渐亮起来，眼睁睁看着木槿花将花瓣合起来，有一些便直接落在了地上。那么大片的白色的月光照着落花，看起来真是冷。

夜里有风声，不知什么秋虫在叫。河水粼粼的映着巨大的月亮。

而等天亮了，还有无数的人事在等着——纵使他不是人。

从夕色到黎明的那么长的时间，就像梦境一样，迅速失去了。

谈无欲一直站在那里。他还是素还真想见的那个人的样子。天光彻亮之后，他走近河边。

河水映出他的眉目。凌厉地飞扬着，刻薄冷淡的神情。

他伸出手去触碰水面，而水面的那个人并没有如想象般握住他的手指。

一朵刚开放木槿被风吹下来，跌跌撞撞落进水里去。

涟漪荡开之后，水面上也不再倒映他的影子。

于是他看不见自己是哪张脸。他是真的谈无欲，或者不是，是否从来便是为了迎接素还真而觉得自己只是书中的鬼，都忽然不再重要。

传说中异域有一种宝物。看起来是黑色的石块，在上面走路会发出空空洞洞的声响，有时会自己燃烧起来，烟雾中又许多光怪陆离的影子和画面一闪而过。

谈无欲想，他大概便是无意中点燃了劫灰罢——

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他留恋的人事，待劫灰燃尽，他睁眼，看见世界再次尽劫火洞烧，将他也燃了成灰烬。

素还真醒来的时候看见无衣师尹。

他做了太长的一场梦，梦里始终都是谈无欲。醒过来见着身边的人不是谈无欲，潜意识居然以为自己还没有醒——怎么会不是他？

无衣师尹的头发散着，如水般顺滑地铺撒了一床。他趴在他身边软绵好捏的样子对素还真笑，若忽略眉目间掩饰都懒得掩饰的横生戾气，简直就像是两情相悦借酒乱性的情侣一般。

素还真被自己无意识的比喻雷地外焦里嫩，他抖了一下，问你又怎么了？

无衣师尹的眼睛都快笑没了，活脱脱是个成了精的紫狐狸样子，素还真看见他的尾巴一摇一摇的，何其的欠揍。

无衣师尹揪着自己的一束发尾，假装那是一把刷子在素还真手上刷来刷去骚扰他，道，贤兄可是醒了~怎样，我的返魂香，贤兄还喜欢么？

纵是不能起死回生，却也能让你做一场与他灵魂相接的美梦……贤兄要如何谢我？

                                                               ——END——

注一：请看题目。请注意题目。请联系题目阅读。
注二：玉兰——忌雨尤甚。不叶而花。绝盛。
      桂——香。满树齐开，盛极。
      “玉兰之为春光，丹桂之为秋色。”此二者，皆花之最不耐开者也。
      桃——色之极媚者莫过于桃，而寿之极短者亦莫过于桃。红颜薄命。
      木槿——朝开暮落，睹之则能知戒。
                                                       ——出自《闲情偶寄》
注三：“我不离开你”出自《小王子》，隐喻的意思是“我离不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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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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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6.29 【日月】风月宝鉴，9F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