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23 蓮生外篇之流月(鐵戟沉沙)(四)，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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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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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7-04-23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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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3 蓮生外篇之流月(鐵戟沉沙)(四)，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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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生外篇之
流月【上】

漆黑的深夜裂了月牙形的細縫，無溫的冷光灑在輕波蕩漾的海上。
魔界的海罕少有安靜的時候，怒濤狂湧的海浪，是魔界一向如重鎚疾行的颶風所致。
難得無風無雨，但是厚重的雲仍是遮蔽著魔界地形崎嶇的重山，永遠教人瞧不清真面目。

姿態囂張的蹲坐在魔界最高的尖塔上，銳利的眼眸穿過重重雲幕，直鎖在遙遠的廣場上，正全神貫注的耍著長戟的人影，估摸著時辰，知道他又不要命的操練著自己，眉峰更鎖，卻死也不肯直視心底的感覺。
吞佛離開前的話，還在他的耳畔迴響。
事實上不用他多事，他也知道自己對待赦生的方法，只會讓赦生離他越來越遠。
他也不是故意要如此對待他唯一的小弟的，畢竟自那年之後，世上與他最親的人，有只剩他了，無論他情願不情願。
只是，他如何也無法抑制心底那早在那年便已經扭曲的惡意。

＊
邪族是魔界三大族的其中一支，而邪族又再分為數族，閻彌迦族，在邪族本為人數頗為稀少的一族，後來因為魔界連年的自然異動，使邪族的人數不斷的減少，閻彌迦的人更是只剩不到百人。
閻彌迦族的人是邪族中最驍勇善戰的一族，於百代前受封於魔君，為魔界百世戰將。族中人自出世，在周歲那日便為正式成為魔界大軍的一員，至十三歲那年便徵調入軍，自此除非戰死，否則不退回鄉。
他在十三歲那年，也和族中其他人一般，隨前來的邪慧長老一同離開。

記得離開前，母親穿著一襲及踝的紗袍，過腰的金髮在魔界紅豔如血的落日光輝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較族中其他女子略為高挑的身材，即使混在人群之中，她依然出色得讓人無法漠視她的存在。纖細的手腕上套著一只刻著燄型圖案的銀環，那是閻彌迦族的定情之物，表示白首為好。
魔界裡的三族，皆對魔君有著絕對的忠貞，但是魔本少情，除了少數有著自覺的高等魔物，否則皆是任性而為，對於婚姻更是恍同兒戲，常有一婦配數夫，或者今日方行過禮，明日卻分居兩地，各自另尋他人以為歡好的事。
閻彌迦族的人，本也與其他族一般，在世人眼底過著幾近亂媾的生活，自從百代以前受封為戰將之族後，族中人因為突然感受到的榮耀感而有了對自身價值的覺醒，便不屑再與其他人同流為伍，自此開始一夫一妻的忠貞之誓。

他的母親在邪族是極富盛名的美女，更是閻彌迦族中第一位受魔君之封，成為魔界戰將的女人。雖然她在征戰百場後，突然決定要自沙場中退休回到邪族，嫁予與她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讓魔君與眾長老頗感惋惜，也讓邪族的人皆議論紛紛，但是他卻深為母親的選擇而與有榮焉。

父親是母親的戰友，與母親一同出戰過數百場的戰役，對他們兩人而言，彼此皆形同對方的左右手，在父親因為極度的重傷無法再戰沙場後，母親為了兩人多年的情義而決定與他同退沙場，自此為人婦，待在位處魔界中極為貧瘠之處的閻彌迦族中，以照顧父親和他為她唯一的生活重心。
因為那場戰役中所受的傷勢過重，父親自此再也無法提拿重物，只能做些書記一類的工作。自他有記憶開始，母親便每日與族中其他人一同下田，或是上山砍柴為用，而父親卻坐在屋內，做著修補衣袍，或是教鄰里的幼童識字的工作。

不同於溫雅的父親，母親性冷少言，總是鎮日寒著一張俏顏，教人望而退步。
因此，幼時，他一直與父親較為親近，常常坐在父親的腿上，一筆一畫的學著寫字的同時，也聽著父親說些過去他們在戰場上的種種，以及他與母親間發生過的事。

「遇上她，是吾一生最幸運之事。」

每當母親自外而回，在屋外教人習武時，父親抱著他，一同望著屋外，微笑的低語。
魔雖少情，並非無情。情少，是因為吝於給予。但是一旦決心付出，那便是至死無悔。
他與父親一同看著母親，透過父親的觀點，在他的眼底，母親是他一生見過最完美的人。

＊

號角聲奏然響起，穿著繡有魔界標誌的圖騰的大隊魔軍，出現在平日幾乎無法見到魔界官員的閻迷迦族，立時傳遍全族。
無須邪慧傳令，族裡的人已熟稔的將年屆十三的少年全部喚出，前往族中的廣場集合。

所有的少年排成一列，與前來送行的家人面對而站。
母親站在眾人之中，豔麗的容顏與寒冷卻更添惑人風采的氣質，讓眾人皆無法自己的偷覷著她。

魔界的人極為長命，除非功力衰竭，否則永遠不老。十三歲的他已幾要與母親齊高，面對極度豔麗的母親，初步入少年階段的他，有著極為複雜的情緒。再加上兩人一向甚少交談，讓他更是不知所措，只好板著張臉，故意抬頭看向天空，好似對離別的場面頗為不耐煩。

魔界的天空甚少出現明亮的澄藍，大部份時間都透著紅光，因此看上去都是藍紫色，像是他幼時因為好奇而誤闖入玄宗的結界，在一間造型特殊的宮廟裡看見的，女媧補天後，遺落在蛇身畔的那塊補天石。

在他思忖應該說些什麼間，母親自手提的竹籃中拿出一個穿著紅繩的金鎖，放到他的手中，母親略低的嗓音在風中響起。

「螣，放假時，記得回來。」

他感覺到身畔的少年與他一同看向母親的眼光，有著羨慕和嫉妒，更有情竇初開的少年面對令自己驚豔的女人的窘迫與羞澀，他忽然覺得有些驕傲，卻是一臉不在意的接過母親遞來的金鎖。

「不用妳說，吾也知道。」

揚起下頷，狀若不耐的說著，卻管不住自己的眼光，偷覷了眼與平日一般面無表情，但是今日秀麗的黛眉卻略鎖的母親，在她察覺間，將金鎖牢牢握緊，頭也不回的轉過身，大步往邪慧長老的身畔而走。

一直到他們一行人已走得很遠，他在與同行的少年交談間，裝作若無其事的回頭一望，卻見母親仍站在人群已散的廣場上，將沉的紅日將她的身影拉得極長，延伸到他的心底。
住了十三年的矮房子，屋前母親用翠竹圍起的矮籬笆，夕陽下母親纖細的身影，在踏出家鄉的快步中，漸漸隱沒在記憶的地平線之後。

＊
加入魔軍之後的時光過得極快，他在同期入伍的少年裡，憑著母親擁有的習武奇骨的特殊遺傳，與父親給他的聰明才智，迅速的脫穎而出。不過入伍一年半，就已從普通兵升至魔界前鋒手下的小將。
與他同期入伍的少年中，有一人，自入伍那天開始，他就特別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同於在等候時急於認識新朋友或是不安而瑟縮無語的少年，他端坐在人群之中，修長的眼眸始終微掩。一開始他以為他在打盹，因此沒有多加留意。

等待的時間頗為漫長，原本仍維持著秩序的少年開始躁動，他漫不經心的應著其他人好奇的探問，雖然對無聊的問題頗感不耐，但是他仍是維持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未弄清楚所有人的底細前，他絕不掀牌。

一直到鬼知長老出現在台上時，台下原本喧鬧不休的少年瞬間陷入一片沉默。
環視了台下的少年一眼，鬼知舉起右手，微微一笑。
「你們誰能回答吾，你們為何而來？」
「吾是為了效忠魔君而來…」
「長老，吾也是…」
鬼知一句話問出，所有的少年都搶著要回答，但是那人卻是雙手環胸，面無表情的看著又陷入吵鬧之中的眾人。

他注意到了那人的不同。但是他想知道他的不同是天性冷漠而已？或是與眾不同的心思？
思忖片刻，在眾人一片喧鬧聲中，他突然站起身，而後舉起手中的長刀用力往地上一插，強悍的力道引起的震動，讓所有人同時止了口。
在眾人看向他的同時，他狀若為自己造出的意外騷動感到困窘，歉然的一笑，而後持著長刀，大步走到鬼知的面前。
「你想發表什麼意見？」
「長老，在吾看來，這裡只有三種人。」
「哦？」
鬼知微微一吟，面對他方才無禮的行為顯然不以為意，只是等待著他的下文。
「一者，為權。二者，為名。三者，為利。」
響亮的回答，讓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氣。
他無視於眾人的驚訝，以眼角餘光掃向仍是環胸坐在人群之中的少年，只見一直微掩的眼眸終於微微一掀，看向台上。

以手示意冥見不要衝動，鬼知盯著眼前顯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夠坦白。但是你知道你的話，在魔界裡，可說是大不敬嗎？」
面對鬼知微凜的臉色，他不以為意的大笑出聲，「哈…」
「笑什麼？」
被他突然得大笑弄得莫名其妙，鬼知蹙眉問道。
「吾笑長老，已被形式化的外表矇蔽。」
「嗯？」
再度蹙眉，還想再開口，卻見他忽然轉過身，以長刀指向始終端坐在地的少年，「要是不懂，就問他吧。」

被一個幾近乳臭未乾的小鬼說自己不懂的感覺確實很糟，但是他真的不明白他的話意，因此他還是喚了那端身而坐的少年。
「吞佛，你到前面來。」
少年聞言，一揮手中的長劍，優雅的起了身，踩著不疾不徐的緩步，大步走至台前，而後一揮長劍，揖身而道：「見過長老。」
「吞佛，你回答他的問題。」看著進退合宜的少年，鬼知鬆了臉上的線條，微微一笑。

「是。」
抬頭看向一旁顯然是尋釁而來的螣邪郎，吞佛無視於他眼底的挑釁之色，只是環視了眾人一眼，以著不見情緒的沉嗓，緩緩述道：「他所指的三個目的，其實只是一個目的，而眾人確實是為此而來。」
轉過頭，他看向正盯著自己的螣邪郎，「魔界之權集於魔君之手，魔君的封賞是眾人名權的來源，而魔君之利便是眾人之利。因此，三個目的要達成，其實只有一個目的，效忠魔君，則名權利兼得。」
「不幸被你猜中，但是這也只是你好運而已。幸會了。」
朝吞佛伸出手，他仍究是一臉不變的笑，卻見吞佛沒有回握住他的手，只是一欠身，而後逕自回到人群之中。

「嘖嘖…小氣。」
看了空盪的手一眼，他依舊笑著，故意以著不正經的口吻排解尷尬，卻在心底暗自將此件事記上。
自後他在不斷的操練中，便以吞佛為自己的競爭對手。而吞佛也不曾教他失望，每每總是能冷靜又犀利的將他的挑釁原封不動的丟回他的臉上，甚至還給他一記冷槍。
日子在他不斷的想要提升自己，以及與吞佛的明爭暗鬥間迅速的過去，他一直到過了三年後，才想起了許久沒有回去的家鄉。

＊
與被他強拉來做陪客的吞佛，一同回去閻彌迦族。
兩人的戰功早已傳回，因此當他們一同步入族中時，族中的孩童皆是好奇又興奮的衝上前，他雖是一慣囂張的狂笑著接受孩童的崇拜眼神，卻暗暗握緊了手中的金鎖，隨著家門越近，他越覺心跳無法自抑的加速。
踩著大步，他狀若漫不經心的到了家門前，而吞佛則是維持著一慣優雅的步伐，在他身畔不遠處站定，兩人才停下腳步，他沒來得及推開家門，一團骯髒的小黑影已經撞向門前。

出於戰場上訓練出的直覺，他幾乎沒當場揮掌擊飛來者，吞佛見狀，眼明手快的搶在他出掌前，將對方拎起。
他沒來得及弄清楚發生何事，一陣銀鈴的脆響叮叮噹噹的響起，風中混入一股令他陌生的香氣，卻帶來了令他想念的嗓音。

「小赦…螣！」

與在他面前停下腳步的女人對瞪了一眼。如今他的身高已較離去那年多了足足近兩尺，他低著頭看著臉上寫滿訝異的女人，總覺得似曾相識，一時竟想不起她是誰。
「娘…」
被吞佛拎在半空中的小鬼，瞥見女人，興奮的不斷的掙扎著，同時發出了一聲口齒不清的叫喚。
「這是你的小弟？」
不想摔死同袍的親人，吞佛勉為其難的抱住渾身髒兮兮的小童，努力想從他滿是泥巴的臉上看出他與螣邪郎有哪點相似。
「娘…」輕喃著，他瞪向眼前穿著粉紅色的裙裝的女子，忍不住蹙眉。
無心理會許久不見的娘親為何突然換了裝扮，他只是抬頭看向竹籬芭後的小屋。

「爹呢？他的身體好多了嗎？」
上前抓住大步就要往門內走去的螣邪郎，吞佛將手上過度好動的小童塞進他的懷裡，「你的小弟給你。」
手忙腳亂的抱住被戰友用力塞進懷裡的小童，他分神的低頭看著他，卻見懷裡的小童興奮的伸出手摸了摸他臉上的燄印，「爹…」
讓他的話弄得一時語塞，片刻後他忍不住噴笑出聲，「小笨蛋，吾是你大哥，不是你爹。」
被他的舉止逗笑，他好笑的以長指輕搔著他的肩頭，逗得他一陣笑聲。

「螣，你沒有收到娘寄去的家書…」
「嗯？」
莫名所以的回過頭，臉上的笑容不減，「戰事繁忙，吾沒有注意。」
看出了螣邪郎的母親臉上的神色有異，吞佛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幾步。
家務事，少管為妙。

「你爹…你爹他在你離開後不久，就…就…」
絳唇輕顫了半晌，仍是拼湊不出一句，小屋的門在此時被推開，一名極為眼熟的男子，大步走上前，停在女人的背後，伸手搭上她的肩頭。
「他就去世了。」
錯愕的瞪大眼看著男人，他仍未接受突然的答案，懷中的小童忽然掙扎著，興奮的揚聲大叫。
「爹！」
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小鬼叫他…爹？
「小螣，二叔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你與芙剎生得真是相似，但是卻多了股英氣。大哥地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
二叔…

對了，難怪他覺得他如此眼熟，因為兒時曾見過他幾次面。
但是…小鬼為何喚他為爹？

「芙剎，妳與小螣聊聊，你們母子許久不見，應是有很多話想說。吾帶小赦先進屋去。」
語罷他走上前，抱過仍在螣邪郎懷裡的赦生，轉過身往屋內而走。

與芙剎對看了半晌，螣邪郎終於開口，臉上揚起的冷笑，卻讓她不由得心頭一涼，「妳再嫁了？嫁給吾的二叔？」
「你爹去世後，吾病了一段時日…」
不想聽她說完，他只是再度厲聲質問，彷彿他是被背叛的人，而背叛他的正是他自小視若完美無瑕的母親。
「妳何時再嫁的？」
「吾…」
「說啊！妳何時再嫁的？」
瞪著她瞬間煞白的臉，他再也抑不住的大吼。

「一個月。」

突然插入的話，讓母子二人同時轉過頭，看向一旁路過的村婦。
看到熟悉的鄰人，讓螣邪郎暫時壓下怒氣，「易大嬸。」
「她再嫁時，你爹才死了一個月。族裡的人討論著是不是要通知你，但是那時你正參與魔界與玄宗的混戰之中，族裡的長老說不好影響你，所以就沒有通知你。」
「所以…小鬼…是妳和二叔的兒子？」
瞪著她瞬間再變的臉色，驗證自己心裡所想，他怒不可抑的咆哮，「那妳叫吾回來做啥？」
「螣，你聽娘說…」
「吞佛，我們離開。」
轉過頭，他氣極的抓住一直做壁上觀的同袍，大步往村外而走。

「螣，停步！」
也被他的態度惹惱，她沉聲大喝，同時提起真氣，躍至他的面前，「吾是你的母親，叫你回家有什麼不對？」
「吾的娘不是妳這個無恥的賤人！」氣得口不擇言，他譏諷的冷笑道，下一刻已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別人怎樣說吾管不著，你也這樣想？」
錯愕的看著滿臉怒容的母親，記憶裡清晰的身影，迅速的崩毀，突然的現實讓他無法接受，三年的隔閡壓縮成瞬間，與記憶裡判若兩人的母親，讓他沒有時間適應卻先讓怨恨吞噬。
臉頰上的刺痛讓他一愣，但是在一向視為競爭對手的吞佛面前被母親掌摑，極度的難堪，讓他幾乎是想也沒想的重重回了她一巴掌。
「吾再也不想見到妳。」

語罷他轉過身大步衝往村外，瞬間消失了身影。
被撇下的吞佛看著被螣邪郎一巴掌打得臉腫了半邊的芙剎，半晌才開口，「他沒有惡意。」
「吾知道。是吾太衝動了。」
輕撫著被打得腫紅的臉頰，用力抹去唇角的血漬，她打起精神看向吞佛，「螣不懂事，一點待客的禮貌也不懂。請你別見怪。」
「不會。」
兩人認識了三年，對於心口不一的螣邪郎，他早已見怪不怪了。
「請與我們一同用過膳後再走。」
「多謝招待。」

＊
自那年離開後，他便再也不曾回去。對母親的情感，由兒時單純的仰慕，少年時的複雜心情，再加添上他也釐不清的怨恨，隨著分別的時日越長，竟是不褪反增。
再回到族內，是收到二叔的死訊。
雖然口上說得無情，但是到底他仍是她的兒子，不可能棄她不顧。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徑上，遠遠，他已見到許多人圍著自家的門口。
不用走近，刺耳的訕笑已然傳入他的耳中。
「芙剎，妳何時要再嫁？吾隨時等著娶妳。」
「別再哭了，好好的一個美人哭成這樣，叫爺們看得心都碎了…」
冷眼看著那些顯然來自於邪族其他分支的男人，圍著家門前你一句我一句的調戲著正蹲在家門口，身穿孝服的芙剎。鄰人被吵鬧聲引出，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沒有過往閻迷迦族合力抵禦外侮的行為，只有看好戲的冷眼。
而他雖是不恥他們的行徑，卻也沒有上前。

「走！」
突然響起的氣憤低吼，讓他微挑眉。
只見屋內衝出了一個小童，拿著掃把憤怒的搥打著屋前的人，清秀的小臉上滿是怒氣。
「小赦，別理他們。」
拉住激動的直想撲上前與人拚命的兒子，她面無表情的站起身，轉頭直看向屋外不遠處的螣邪郎。
「既然回來了，為何不進來？」
與她對視一眼，雖然訝異於她的冷靜，但是他卻只是惡意的微撇唇，揚著令人顫慄的微笑，「因為吾在想，吾見到第三個爹時要叫他什麼。」
冷嘲的笑言，立時引起一陣大笑。

「芙剎，妳聽到了嗎？連妳的兒子也這樣說…快嫁給吾吧！」
握住伸手欲摸上她的臉的男人的手，他臉上的笑容不變，卻引人自骨子裡發顫。
「她何時再嫁吾管不著，但是吾知道不可能是你。回家照照鏡子吧，要做夢也等天黑再做。」
語罷他微一使勁，一陣骨碎的響聲與哀號，立時傳入每個人的耳中，門前的人瞬間一轟而散。
將仍在慘叫不止的人反手摔了出去，「呸，要找麻煩也先惦惦自己的斤兩。」

大步跨過門檻，走入屋前的小空地，低頭看向持著掃把，抬著頭看向自己的赦生，他輕撫著下巴，蹲下身子，大掌直蓋住他的頭頂，「這麼多年不見，小鬼就是小鬼，怎樣看都只有這麼一丁點。」
「小赦，叫大哥。」
聞言濃密的長睫輕掀了兩下，豔紅的唇一抿，不吭一聲。
「小赦…」
「他欺負妳，吾不叫。」
用力拍開螣邪郎放在自己頭上的手，他轉過頭跑向芙剎的跟前，緊緊抓住她的衣裙，與滿臉興味的螣邪郎對看。

「不錯嘛…妳教了個狗腿兒子。小鬼，抱緊點，免得她又跟著人家跑了。」
嘲諷的微掀薄唇，他刻薄的說著，而後站起身。
「吾只在這裡待個幾天，魔君一召，就立刻離開。」
看著已大步走入屋內的螣邪郎，芙剎微揚聲道：「螣，娘煮飯給你吃。」
「隨便妳。」
隨意的一擺手，他沒有回過頭，只是逕自入了屋內，走向自己離開家前住的房間。

＊
雙掌按上房門，貫入真氣，房門被震開的同時，入眼的景像，讓他微微一愣。
與離去前沒有差別的房內，過去他所用過的東西全都整齊的收在床旁的櫃子上，父親在世時所寫的竹簡，亦全都整齊的放在櫃子裡。

將床下的木箱搬出，一只放著是他過去所穿的衣袍，另一只則是父親在世時所穿的衣衫。
拿起父親的長衫，再看向櫃子上收拾整齊的竹簡，他啞然失笑。
這樣做是想告訴他什麼？表示她不曾忘過他與父親嗎？

將父親的衣衫再次折好收妥，瞟了躲在門外偷覷著房內的小童一眼，他揚聲喊道：「小鬼。」
門口的人被他一喚，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微探出半邊臉，盯著坐在床上的他。
「進來吧，吾除了長得比你帥之外，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不用躲在那裡偷看。」
在門邊探頭的小童，聞言朝房內踏了一步，眼看就要進入屋內，忽然聽得一聲叫喚。
「小赦。」
方踏出的步伐立刻收回，小小的人影身形極快，不過眨眼工夫就消失在門邊。

皺眉瞪了眼空無一人的房門口，他忍不住低啐了聲。
搞什麼？

[ 此貼被晏雪在2007-04-23 16: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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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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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2)

1樓發表於: 2007-04-23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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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生外篇之
流月【中上】

邪族本來是異度魔界裡為數頗多的一族。
曾經是。
現在過往，只是一個諷刺。

曾經龐大的邪族，在一夕間傾覆。
斷層的消息，年年不斷在魔界裡傳出。居住在魔界偏僻之處的邪族，已為此舉族遷移過數次。卻沒想到這次的地震來得如此快，如此劇烈，將魔界以西的整片土地拉往地獄。
太過意外，讓他接獲消息時，有片刻只能睜大雙眼看著報消息的小兵，像是突然間聽不懂他所說的話。
他孤零零的一個人，看著眼前。曾有著高聳入天的城門，曾有著熟悉的小市集，熟悉的鄰舍，熟悉的街道，如今只餘一道很深很深的裂縫的斷層。
斷崖上留著驚人的血痕，他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留下。魔界中央遣來的官員正在調查。
他聽他們說，這一切是魔界裡的自然環境變遷。

他不懂。

什麼是自然變遷？什麼是節哀順變？

他只看到那深刻的斷層，就劃在他的心頭，割開了人間與黃泉。
手上抓著出門時母親受不了他的胡鬧，買給他的，未吃完的糖葫蘆串，瞠著不願置信的雙眼，看著空無一物的眼前。
頭上的紅雲急速的排湧，冷風刮得他的臉頰都痛了，但是他一步也走不了。
曾經人聲滾滾的街道，如今只餘自底呼嘯而起的風聲。
什麼都沒有。
這就是魔界？為魔的宿命？

握著糖葫蘆的手驀地一鬆，在糖鬍蘆在地上滾了兩滾，沒有糖衣的鳥梨上，裹上一層濃稠的塵沙，夾帶著斷崖邊殘留的血，而後在斷崖邊停下。
他瞠著雙眼，看著不知底在哪裡的斷崖，身畔探勘的魔界官員吵成一片，他卻是什麼也聽不見。
「喝…啊…」
他努力的想叫出聲，到口的娘字，怎樣也叫不出，只成了困難的抽氣與喘氣。

「這是什麼？」
熟悉的步伐聲響起，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身材高挑的青年在他身畔蹲下身子，以兩指輕慢的撥弄著地上帶血的塵沙，「嘖嘖，就這樣消失了。」
「喝！」
用力轉過頭，他睜大雙眼瞪著沒個正經樣的蹲在一旁的兄長，但見他臉上掛著冷冷的諷笑，以長指輕彈著地上的碎石，往斷崖下滾落。
漠然透著冷意的臉，冷酷得讓他幾要無法相信。
那斷崖下的…是他們的親人啊！
「喂，眼睛瞪那麼大，當心將眼珠子瞪出來。」

感覺兄長帶著血的手拍上自己的臉頰，已腐臭的血味，直穿透進他的鼻息，像是扎了他一記似的。他猛地用力推開他，趴倒在地上，嘔的一聲拚命的吐著，腦中的思緒混亂成一片，他抑不住反胃的念頭，只是不斷的嘔著，卻不知道到底想吐出什麼，並且不斷以衣袖抹去臉上的血，不斷用力的擦著。
「小鬼，別再吐了。你不覺得這裡已經臭到讓人覺得鼻子都要爛掉了嗎？起來，別再待在此地。」
被兄長一手自地上拉起，兩人身高的懸殊，讓他幾要踩不到地。

用力的嘔吐，令他頭暈目眩。他使盡全力轉過頭，看著兄長神情漠然的提著他就要離開，他再也忍不住高舉雙手，攀住他的手臂，狠狠一咬。
「喂，小弟，會痛耶！該死的！這一年來，那個瘋老太婆教了你什麼！」
不發一語，他只是用盡全力咬住他的手臂，任憑他怎樣甩也甩不下他。

「小鬼，鬆口！」
被咬出了火氣，又甩不開他，他揚手給他一記手刀。劈落在肩上的重擊，讓他痛得幾要落淚，但是他還是瞪著雙眼，用力咬著他，不鬆口。

母親與兄長之間，雖然一直感情不睦。但是他知道娘其實很關心兄長，即使他常常歪曲她的用意，總是揚著笑，卻是殘忍的拐彎抹角的罵她，但是娘還是很在意他，遠比就待在她身邊的自己，還要更在意。
每次兄長奉命出征，因為兄長討厭她，不能自己前去探視，母親便要他去看兄長，然後回來向她稟告。
這樣的母親，牽掛著兄長，處處容忍著兄長的刻薄，容忍著他的胡鬧的母親，遭到這樣的命運，他竟然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他絕不放過他！

「小鬼！」威脅的低喚。
在赦生用力咬了片刻後，手臂上開始流出鮮血。雖然這點小痛對他而言不算什麼，但是一向疼愛的小弟如此待他，卻挑起了他的不悅。
提起他的衣領，用力拉扯著他，束在頸上的衣襟令赦生因缺氧而漲紅了小臉，但是他仍是不鬆口。

耐性耗盡，他再度揚手正想擊昏他，卻被握住了手。
「螣邪郎。」
轉頭看去，只見一名白髮老者，眼神精銳的盯著他。
腕上傳來的迫人勁道，讓他升起了戒備。縮回手，他斂去臉上罕見的怒意，揚起慣常的笑容，「長老。你怎會到此地？吞佛不是去找你了嗎？」
這個平日連魔君也請不動的人，怎會突然出現在此地。敢情是他突然轉性，也來看熱鬧？
「他又被魔君派去出任務了，臨行前要吾到邪族來看看。」
「哦？難得他也會關心他人？」
故作驚異的瞠大雙眼，實則暗藏嘲弄。

不理會他的習慣性諷刺，老者逕自轉頭看向仍緊咬著他的手臂的赦生，「這是你的幼弟？」
「嗯，他叫做赦生。」
上下打量了赦生一眼，再看了他滿臉憤慨的神情，老者忽地詭譎的低笑數聲，「決定了，就是你。」
蹙眉，盯著突然神情詭異的老者，驚覺不對，想將赦生藏到背後去，卻見老者衣袖輕揚，轉眼赦生已轉到他的懷中。

心中一驚，「長老，小弟年幼不懂事，請長老將小弟交予…」
話未說完，卻見老者將赦生往地上一放，彎下身子與瞠大雙眼的赦生對視，「你要跟吾走還是跟著他？」
沒有轉頭看向一旁的兄長，雖然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有何用意，但是賭著口氣，不想跟在螣邪郎的身邊，赦生想都沒想的走至他的跟前，跪地一拜。
「乖。」滿意的拍了拍赦生的頭，他牽起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完全無視於一旁瞬間瞠大雙眼的螣邪郎。

「長老！長老！」
一連叫了數聲，直到一老一小已消失在遠處，他這才垮下笑臉，懊惱的用力一拳擊碎了斷崖上突起的岩石，瞬間發出一陣轟隆的響聲，往深若無底的斷崖下滾落，一旁的魔界官員瞬間噤聲。

沒有理會身畔被他的舉止嚇住的眾人，他只是忿忿的轉過身。
夠了！
死老頭，跟吞佛一個死樣子，同樣的囂張！
知道不能改變事實，他一肚子火沒處發，腦中驀地浮現站在火燄中的人影，身隨意動，瞬間消失當場。

＊＊＊

等了一整天，終於聽到吞佛回歸的消息，他立刻衝到他在中央職勤時的暫時住處，不等傳喚，直接踹門而入，並同時嚷嚷。
「喂，本大爺來看你了，快出來接見。」
「汝不是回邪族去了？」將他的話自動過濾，吞佛淡漠的神情不變，邁開長腿，不疾不徐的走向前，迎接老是喜歡亂講話的戰友。
「是去了，所以現在很不爽。」

用力在一旁坐下，他瞇起雙眼盯著正拿著書，始終神情不變的戰友，上前一掌按住他的書，硬是要他分出一點注意力給自己。
「喂，你家師父拐走本大爺的小弟，你好歹出個聲吧。」
「哦？那是好事。」
斜眼瞟了他一眼，他微勾薄唇，不見笑容的俊顏，自然流露出的嘲諷，比冷箭更犀利。
「死小子，你是什麼意思？別以為本大爺聽不出來。」
揚聲惱叫著，卻見吞佛拍去他的手，轉過身走至一旁，一撢衣袍，優雅的坐下，薄唇輕掀，漫不經心的開口，「恭喜汝，勉強進步了點。」
惱火的叫了句，「呸！本大爺的腦智，不需要任何人鑑定。」
「汝想說什麼，直接說清楚。吾很忙，沒時間陪汝兜圈子。」

看著明明知道他此行為何，一個勁兒的裝傻的人，他上前在一旁坐下，「少跟吾汝呀什麼的裝禮儀，吾不是被你玩的可憐蟲。」
「好說。吾一向欣賞聰明人。」薄唇含著冷冷的弧度，吞佛似笑非笑的回以一句。
「他的個性只有你明白，全魔界裡就你是唯一讓他看中眼的弟子。吾想說的是…嗯…」
「嗯？」微挑眉，他好整以暇的等著他的下一句。
「你替吾關照一下赦生。」
被吞佛看好戲的冷眼盯得老大不爽，他索性豁出去的講完想說的話。

「嘖…他與吾非親非故，吾費心關照他，有什麼好處？」
瞪著臉上始終沒有表情，卻總覺像是正笑得一臉狡詐的吞佛。難得有求於人，讓他渾身不對勁，沒個求人樣的粗聲說道：「不然你要什麼。」
「嗯…說實在話，汝也沒有什麼是吾想要的。」以長指輕摩娑著下巴，褚色的薄唇含著冷冷的笑。修長的眼眸微掩，似是有所的苦惱，卻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精光。

刻意忽略他話裡的冷嘲，等了片刻，被他忽然的沉默悶得受不了，他乾脆開口直接問：「所以…」
「等吾想到了，再向汝討取。」
總覺得有聽到算盤響聲的錯覺。
不過為了唯一的小弟，他也沒得選擇了。
心一橫，咬牙道：「一言為定。」

看了螣邪郎一眼，他沒有接話，只是忽地低笑出聲，難得有興致的開口：「難得見到汝有點良心，也許該讓其他人瞧瞧你方才的模樣。」
「你這個沒心肝的人沒資格評論別人。」聽出他話中的調侃，他沒好氣的回敬了他一句，自動自發的拿起桌上的茶壺替自己倒了杯茶。
「吾不保證汝小弟的安危。他的個性與行事皆詭異，並無常理可循。吾也不明白他帶走汝的小弟究竟是為何？」
「呔，別危言聳聽。」放下手上的茶杯，他沒好氣的啐了聲，卻見吞佛微勾薄唇哼笑了聲。
「是嗎…」
「你…」
還想再問，卻見吞佛已站起身，將手上的書冊一闔，往書櫃上一放，朝他一擺手，大步往門外而走。
「恕吾有事在身，失陪了。」
「喂！」

＊＊＊

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自從跟著那名素未謀面的老者離開後，他被帶往一處原野，而後老者瞬間消失了蹤影，留下一支長杵予他，讓他一人獨自待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未來得及細想所在的地方，夾雜在風聲裡的嘶鳴，瞬間繃緊他全身的神經。
雖然不曾有過對戰的經驗，但是這幾年為了見兄長一面，讓他不時得偷偷潛往戰場，因此戰場上的氣氛，他是熟悉的。
他清楚的知道，他被盯上了。
被某種他不知道的生物盯上。

持著長杵，腦海中浮現的是母親平日的教誨，他拋卻心底的不安，儘量往地面蹲低，秀氣的小臉幾要直接貼上隨著嘶吼聲而不斷震動，紅沙與碎石，在熾熱的地上，躍動如鍋上被烈火爆得竄動的豆子，帶著灼人的熱燙，不斷的撲打到他的臉上。

非常的痛。

但是他不敢鬆懈，也不敢抬起頭，只是緊握著長杵，趴在草間，藉著草隱起自己的身子，機警的鎖著草叢那端，不斷的嘶吼著朝他靠近的巨獸。
隨著嘶吼之聲漸漸靠近，他緊張的弓緊身子，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小豹，在一陣囂張的吼聲震耳響起的同時，他持起長杵毫不猶豫的一躍而起，使盡全力劈下！

一棒正中迎面而來的巨獸，天生異於常人的臂力，讓牠痛得齜牙咧嘴，鮮血更是順著棕色的長毛，往地上濺落。
被擊中頭顱的巨獸，用力甩了幾下頭，似是想讓自己清醒。在牠往後踏出一步的同時，草叢間驀地衝出了四頭與牠同樣的獨角巨獸，暴睜著血紅的眼，緊緊盯著他。
血腥的味道，在熾熱的焚風中被加了溫，直飄進他的鼻息。
他忍住作嘔的衝動，旋身一揮長杵，擊中自背後衝上的巨獸，沒給他喘氣的餘地，一旁伺候著的數隻巨獸已等不及的撲上。

用盡全力將所有想靠近他的巨獸揮杵擊退，在眾獸皆結結實實的挨過他的一棒之後，牠們沒再冒然躍進，只環伺在他的身畔，咧著獠牙，涎著唾液，直盯著被圍繞在中間的他。
看來牠們是不得手絕不放棄了。
緊握著長杵，方才一番用力的擊打，讓他的手臂隱隱作痛。

在他思忖的同時，對面的巨獸忽地抬頭嘶鳴了聲，震耳的吼叫，讓他有片刻的暈眩，同時背後的巨獸在他分神的瞬間，躍身撲上。
敏捷的蹲下身子，藉身形嬌小之便，讓自背後衝上的巨獸收勢不住，自他的頭頂躍過，直撲往正在他對面的巨獸，高突的犄角，硬生生穿刺過牠的頸項，鮮血在風中濺開，被強勁的風掃至他的身上。
睜大眼，眼睜睜看著鮮血濺滿自己的臉上，他微顫了下身子，沒有時間恍神，已被巨獸憤吼的聲音嚇回魂。

不慎誤殺同伴的巨獸用力一甩頭，將同伴的屍身甩了出去，四頭巨獸環繞的他，緩緩移動步伐繞著圈子，並不斷的低鳴，似是隨時要撲上似的。
緊抓著長杵，他努力想瞧清牠們的步伐，卻見牠們越走越快，不斷的兜著圈子，像是故意要引得他目眩。

思忖了片刻，他決定放手一搏。
打定主意後，他舉起長杵，怒目大喝，「殺…！」
大喝出聲的同時，乘著那股氣勁，他用盡全力往前衝，果然見到巨獸被引動求生本能，正對著他的巨獸在他狂喝著衝近時，無法自己的停下腳步，往一旁退開。
他連喘氣也不敢的乘隙衝出，拚命往前跑。

＊＊＊

用盡全力拔腿拚命往前衝。
巨獸的腳步聲與嘶吼，在他的背後不斷的響起，他不敢細想牠們離他的距離有多近，只是壓低身子拚命往前跑，約莫跑了近半刻，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奇異的景像。
原本的遍地紅沙，在奔跑間已不知不覺的消失。
看似貧脊的沙地上，卻開著遍地如血的紅花，在風中搖曳。細瘦的花莖，隨著強烈的風左傾右倒，看似攔腰斷了去，卻總能在下一個方向的風吹起時再度直起腰身，迎風搖擺。
被身畔奇異的景象吸引，他不知不覺的停下腳步，茫然的看著在風中飛舞的紅花，看著它們點點飄落在他的臉頰上。
輕軟的觸感，帶著風裡的溫熱，輕拂上臉頰，像是撫在臉頰上的手，讓他想到了已再也見不到的娘親。
他驀地軟了雙腿，仆跌在花叢之間。

在花叢間坐了片刻，他才猛然憶起方才正追著他的巨獸。
納悶的轉過頭，只見緊追著他的巨獸，在花叢外，不斷的徘徊著，卻始終不踏進花叢，像是忌憚著什麼。
記得兄長曾經說過，野獸有著比人更敏銳的感覺。
因此，在花叢裡，必定有著比巨獸更恐怖的野獸存在，才讓牠們不敢越過界線。

魔界裡的異獸太多，他記得兄長曾經說過。
有四種魔獸最喜歡在沙地出沒。
分別是炎蛇，紅蠍，角狼，與巨鷹。
兄長說，蛇蠍身懷劇毒，而角狼與巨鷹則是以爪牙為致命武器。
方才緊追著他的應該就是角狼。
但是他不曾聽兄長說過，牠們四者何者為最強？
甚至竟能讓角狼如此恐懼！

對所處之地開始有了擔憂，他敏銳的四望，卻不見任何野獸的身影，耳畔也沒有其他的聲響，只有角狼低聲鳴叫的聲音，遠遠傳來。
思忖了片刻，不想與不遠處的角狼相伴，他決定再度往前走。

在像是沒有盡處的花叢中小心翼翼的走著，腳下熾人的灼熱，不斷穿過鞋底燙著他的腳。炎熱的勁風陣陣橫掃，像是要將他全身的水份都給蒸乾似的。
越走，喉間的乾渴，像是被放了把火似的燒灼。
他持續的走著，走了一整天。隨著頭頂的烈日西沉，四周炎熱的氣流像是瞬間被抽盡，酷寒無情的籠罩這片紅花飄舞的大地，又累又餓又冷，讓他不得不蜷縮起身子，停下腳步，趴在花叢裡疲憊的入眠。

再醒過來，是被灼人的熱度驚醒。
用力瞠開雙眼，熱氣蒸騰下扭曲的景像映入眼簾。
茫然的四望，頭頂的天空，透著妖異的血紅，像是直壓在他的頭頂上似的。
用力甩了甩昏眩的頭，保持一點清醒，他以長杵為支撐，勉強自地上站起，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

記得過去，他曾經在前往戰場找兄長時不慎迷路。
那次他在戰場外的荒漠上走了一整個下午，在他耐不住高熱與口渴而趴倒在沙地上的同時，兄長也找到了他。
記得那時他被兄長一把用力拽起，拉至腿上躺著，他聽見兄長粗著嗓音大聲吼叫著。
「魔刺兒，快去拿水來，別杵在那裡礙眼！」
雖然意識迷迷糊糊，他卻清楚的聽見兄長的吼叫，以及魔刺兒慌亂的答話。
然後是在臉頰上拍打的手，「小鬼，有聽到本大爺的聲音嗎？給吾睜開雙眼。就叫你別來，還跑來找吾做什麼？」
兄長氣急敗壞的吼聲震得他發昏，但是他卻覺得很安心。

在他迷迷糊糊間，兄長已接過魔刺兒遞上的水，扳開他乾澀的唇，粗魯的將水灌入他的口中。
用盡全力努力大口喝進螣邪郎倒進他的口中的水，他連喘氣都省了去，拚命的飲著水，然後被急飲入喉的水，嗆得咳紅了蒼白的小臉。
「笨蛋！你想噎死你自己嗎？」
雖是兇惡的吼著，但是他還是小心的將腿上的赦生扶起，抱進懷中輕拍著他的背，「喝慢點，誰敢跟你搶，本大爺就讓他重新頭胎。」
趴在兄長的頸畔，任兄長邊罵邊拍著他的背，他只是悄悄抓緊他的衣袍。

自從喪父那年，本已離家出走的兄長回到家裡，與他們同住。
剛開始，他非常不習慣兄長對娘親說話的口氣，讓他極度的討厭他。總覺得他在欺負娘親。
一直到那日，母親因事必須離開村內幾天，留下他獨自一人在屋前玩耍。
因為母親再嫁的關係，村裡的人對他抱持著極為複雜的心態，不讓自己的孩兒靠近他。因此他沒有玩伴，總是獨自蹲在屋前的小空地，或演練的母親教他的武功，或是盯著天空發呆，或是學著鄰家的小孩在地上畫著小格子，一個人默默的玩著，就這樣耗過母親不在家的時光。
盯著自己在門前畫的小圈子，他蹲在屋前的石階上，將手中的碎石準確的丟進小圈子中。

正當他全神貫注的丟著小石子時，忽然聽見一陣笑聲。
納悶的抬頭，只見鄰家的孩童，正站在門口看著他訕笑。
見他抬頭盯著他們，眾人互望了眼，為首的孩子指著他大聲笑道：「喂，沒有尖耳的怪胎，你在做什麼？」
讓入耳的話一愣，他停下手上的動作，茫然的看著他們。
見他沒有反應，惡向膽邊生，他們互望了眼，大膽的踏進門，直走至他的面前。
一個孩子一手打去他的手上的石頭，其他的幾個孩子則圍著他，指指點點的訕笑著。
「你的耳朵長這樣，聽得到嗎？」
見他一直默不吭聲，一名孩童彎身上前摸了下他的耳朵，語帶嘲弄的問著。
「滾！」
反手拍去撫上自己的耳畔的手，一直沒有表情的小臉，終於出現一絲惱意。
「唉呦！原來是隻會叫的狗。」
為首的孩子故意揚高音量大聲嚷嚷，一時眾人笑成一片。
聽著耳畔的訕笑，他不想理會他們的捉弄，抿緊唇，站起身，轉身就要走進屋內，卻被扯住了長髮，用力往後拖去。
「誰讓你走的，小怪胎！」
「放手！」
握住自己的長髮，他惱怒的回頭喝道。
「喂，他生氣了耶！」
拉著他的長髮的孩童，聽到他的大喝，不僅沒有被嚇退，反而語帶得意之色的向一旁的同伴說道。

「生氣了又怎樣？」
看著赦生惱怒的臉，他們互瞄了一眼，笑著撿幾一旁的小石頭朝他丟去，「小怪物，我們就是看你不順眼怎樣？」
「吾聽爹說他是因為亂倫所以才會變成怪物，真是令人作嘔。」
「那麼說他是雜種囉！」

耳畔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話，以及不斷砸至身上的碎石子，讓他的怒氣再也無可壓抑的爆發。
揮拳用力朝正抓著他的長髮的孩童臉上打去，天生的神力與母親傳授的武術，讓他一拳的力道已重得足夠讓對方瞬間斷去鼻樑。
看見同伴受傷，圍著他的孩童們一擁而上，朝他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閻彌迦族皆是自幼習武，雖不若赦生的天生神力，但是孤拳難敵眾腿，他雖然打中了幾個孩童，片刻之後，仍是被眾人壓倒在地使勁捶打著。

正當混亂之際，一聲冷嘲忽然插入，「嘖…在本大爺的家門前公然行兇，你們究竟有沒有將吾放在眼底？」
瞬間，所有的孩童皆停下手上的動作，與被緊壓在地上的赦生一同錯愕的看向突然出現的螣邪郎。

「還不滾，難道要本大爺親手請你們出去？」
一甩長鞭，紅色的鞭子在空氣中咻地抽響，被打中的門扉應聲碎成兩半，嚇得所有的孩童立時奪門而出。

待所有的孩童皆跑走之後，他才走向前，在赦生的身畔蹲下。
以長指挑起他被打得瘀青遍怖的小臉，他蹙眉低啐了聲，「啐，一堆只會仗眾欺負弱者的小混蛋。」
「放…開…」
用盡全力想離開他的掌握，卻見螣邪郎一挑眉，「還能講話，看來傷得不重。」
伸手快速的摸過赦生的胸前與腰際和手肘，再檢視下他的腿與踝，「肋骨斷了一根，手肘稍微扭傷，腳踝腫起。嗯嗯…果然是傷得不重。」
將他自地上抱起，他抬腿踹開屋門，大步走進屋內。

被抱到床上放下，他掙扎著想坐起，卻被螣邪郎輕而易舉的按住，用力揉了揉他的長髮，「乖乖躺好，免得她回來說吾心理不平衡虐待你。」
眨了眨眼，看著他自懷中拿出一把短匕首，小心的割開他的衣衫，先在他的傷處上藥後，在他的腳上和手上綁了塊木板固定，起身拿起大衣將他包起，而後一把抱起他轉身走出房內。
被他臉上斂去輕佻與冷嘲之色後不自覺流露的擔心觸動，他沒再掙扎，安靜的任他抱著他前去找村裡的大夫替他處理傷處。
待大夫診治過後，他拿著傷藥，抱著他，緩緩往回家的路上而走。
「小鬼，她有沒有說她何時回來？」
看著前方，他緩緩走著，狀若漫不經心的問道。
「三日或是四日。」
「有留下吃的東西嗎？」
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一個問題。
誰能要一個五歲左右的孩子自己解決吃食的問題？
「她想餓死你嗎？」
盯著默不吭聲的赦生，他忍不住開口啐道，卻見赦生動了動唇，似是想與他爭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了赦生一眼，他好笑的拍了拍他的頭，「算了，本大爺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吵。走，吾們到市集去吧。」
語罷他也不等他發表意見，逕自改變行走的方向，就往邪族的市集而走。

＊＊＊

帶著赦生找了間小客棧飽餐一頓後，他再度抱起目前行動不良的赦生，往回家的路上緩緩而走。
「喂，小鬼，你平常時都一個人在家門口玩嗎？」
又是沒有回答。
他暗自翻了翻白眼，「應個聲會讓你少塊肉嗎？」
「吾討厭他們。」
低頭看向懷中抿緊唇的赦生，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將他扛上肩頭，讓赦生一愣，出於直覺的緊抱住他的頸項。
「走吧，我們去看夜景。」
「啊？」

沒來得及反應，只見螣邪郎一提真氣，頓時疾行如飛，一路奔至村外，幾個起落，在山頭上停下腳步。
在樹上坐定，將緊抓著自己的赦生抱下，讓他躺在自己的懷裡，自背後環抱住他，讓他與自己一同居高臨下看著夜色裡的邪族。
「小鬼，你看到了沒有？夜空下有四個光點，正好落在邪族的四方。」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四道光在夜空下閃爍。

「那是第一代的魔君賜予先祖的鎮族之寶，也是不滅的戰族的象徵。你要記住，邪族是魔界裡的驕傲。身為邪族的人，我們只要活著的一天，就是魔界裡最強的戰將。」
抬頭看著兄長半隱在夜色裡的容顏，紅色的長髮被山風撩起，在他回頭的同時拂上他的臉頰，他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嗯。」
難得贊同他的意見，他輕應了聲，下一刻兄長的大掌已蓋住他的頭頂，略粗魯的揉亂他的一頭長髮。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與兄長如此親近。
兩兄弟自他有印象的第一次見面，就一直是緊繃的狀態。
兄長的模樣，總讓他想起去世的父親。
對於父親，因為他在世時他太過小，他已不太有印象。但是常常看到兄長高大的身形與驕傲自信的神情，他總是在心底偷偷揣想，是否父親也如兄長一般？
雖然兄長對母親的態度，讓他很不喜歡他；但是每每見到扛著大刀，踩著自信的闊步，昂首在村中信步緩走的兄長，他卻有一股自心底而生的驕傲。

他雖然不喜歡他，但是卻無法自己的崇拜他。
太過複雜的心情，不是他此刻的年齡所能理解。
因此他只是順著此時的感動，偷偷握緊兄長的衣袖，難得對他顯示出孩子氣的模樣，撒嬌的靠著他。

抱著赦生坐在樹上看了許久的夜景，直到一陣均勻的呼吸聲自懷裡傳出，他才低頭看去，只見赦生正靠著他的胸前，安靜的睡著。
伸手小心的摸了摸他軟得像是一捏就要變形的臉頰，伸出自己的手，包住他小得讓他覺得很驚奇的手。

這就是他的小弟，與他有著血緣關係的人。
很奇怪的感覺，雖然母親的再嫁讓他心有芥蒂，但是他卻很難真的去討厭這個小弟。
她必定是料定他聽到消息不會棄他不顧，所以才會如此放心的去辦自己的事吧？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母親對他的瞭解，他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幾年的行為下真正的心情，只是自己不想承認而已。
雖然討厭這種老是被看透的感覺，不過誰教他是她的兒子？
就像是懷中的小鬼頭，雖然不想理，但是卻又無法狠心不理。
誰教他是人家的大哥？
輕彈了下睡夢中的赦生的鼻頭，見他蹙了蹙眉，他好笑的拉開自己的外袍將他裹進懷裡，抱著他一同靜靜的迎接邪族長夜過後的清晨。

＊＊＊

又走了一整日，口渴與疲憊，讓他再也忍不住的癱倒在花叢裡。
睜大雙眼，看著紫紅色的天空。向晚的天際，已逐漸發昏，陣陣寒風不斷的吹拂至他的臉上，凍得他不斷的發顫。
想起幾日前賭氣在兄長面前選擇離開的舉止，他忍不住抿緊唇。
這次兄長應該是徹底的討厭他了吧？
沒有父親，又失去了母親，兄長又不要他了，那他該怎樣辦？
想著兄長冷言冷語下藏不住的關心之色，他覺得心頭一酸。
一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其實他對他的討厭和喜歡，已在不知不覺間站了同等的地位。
但是他卻再也看不到他。

陷入夜色而漆黑的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他索性閉上雙眼，緊抱著長杵，在刺骨的寒冷中徬徨的入睡，讓孤獨緊緊包圍著他，等待迎接明日未知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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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小說祈路之夏(全文已刊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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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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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2)

2樓發表於: 2007-04-23 23: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流月【中】－鐵戟沉沙（一）

在花叢間昏睡了許久，再度醒來，仍在迷糊之際，忽然聽見一聲突兀的響聲，像是樹枝斷裂的響聲。
是巨鷹嗎？

他警戒的坐起身，卻見一道如燄的身影自樹上墜下，而後摔在花叢間，一時紅花在風中飄灑開來。

雖然心存戒懼，但是他可以確定自樹上掉下的是一個人。
在此走了多日，終於見到人。他決定上前一看。

蹲伏著身子，小跑步靠近那人，卻見他已然撐坐起身，在他跑近的同時，直勾勾的盯著他。

那是一雙非常冷卻透著令人移不開眼的魅力的眼眸。金色的眼瞳，比前幾日追著他的角狼透著更濃重的殺氣，鑲在如雪的臉頰上，比雪更寒冷的金瞳，像是雪魄，帶著詭異的魔力，將對眼的人的靈魂都要吸走似的。

他睜大雙眼盯著他，並發現那人也在打量自己。
而後他見到那人微挪了下身子，他立刻驚恐的往後一躍，緊握著長杵，任四周飛舞的花瓣扎得他眼眶酸痛，他眨也不敢眨眼。

這個人在這樣的地方，此地卻不見任何野獸。那麼…他必定比所有的野獸更恐怖，才讓牠們不敢侵入他所在的地方。

「你…」
聽見他開口，他敏銳的注視著他，卻見他忽然出乎他的意料的往後癱倒。

他受傷了嗎？

錯愕的看著癱倒在花叢的人，見他躺在花叢裡一動也不動，他拋卻心裡的恐懼，抑不住擔心的往前衝，而後在他的身畔不遠處停下腳步。才停步，卻被突然的一掃，踢得他重心不穩，只得往前仆倒，直摔進那人的懷裡。

正想掙扎，卻見那人以長指挑起了他的下頷，直盯著他被塵沙所汙的小臉，「汝就是赦生？」

「喝！」
倒抽了口氣，他驚恐的瞪大雙眸，不明白他因何知道自己的身份。

卻見那人盯了他片刻，而後抱著他站起身，一陣聽不出情緒的冷嗓，在頭頂響起，「吾是吞佛童子，汝的師兄。今後請多指教。」
讓入耳的名字驚得再度瞪大雙眼，他沒來得及細想，只見那人衣袖輕揚，頓時凌空而起，不容他拒絕的帶著他離開花叢間。

＊＊＊

說實在話，他對教養一個小鬼，是一點經驗也沒有的。

一時心有不忍，將人從蘆花叢裡拐回家後，他才開始思索該怎樣對待他。
看著渾身髒得連長什麼模樣都瞧不清的赦生，他思忖了片刻，決定先替他清洗再做打算。

準備好熱水，將掙扎不休的赦生一把抱起，像是丟垃圾一般將扯下的衣物用力丟給房外等後的宮奴，而後將渾身赤裸後，突然停止掙扎，緊緊抱住他的手臂，像是抱著大樹的小動物一般的赦生往水中一放，渾濁的汙泥在與水接觸的剎那，往四面散開。

抓起向魔界中的女性戰將要來的香精，他思索了下，不知道到底該放多少下去，看向緊抱著他的手臂，圓睜的眼睛有著驚恐和慌亂的赦生，嗆鼻的氣味，讓他放棄斟份量，直接將整瓷瓶的香精往赦生的頭上倒下。

「哈啾！」
用力打了個噴嚏，險些鬆了手滑進太大而令他無法觸著底的澡盆中，他連忙緊緊抱住吞佛的手臂，卻讓渾身嗆鼻得香味刺激得直想再打噴嚏。

「嗯…」

盯著被香精洗去部份汙泥後透出的金髮，吞佛沉吟了片刻，以木瓢舀起水小心的往赦生的頭上倒下，而後用力搓洗著他不知多久沒洗過的長髮。

被吞佛稱不上溫柔的洗頭動作弄得難受，努力騰出一隻手，用力拍打著在頭上肆虐的手，卻被吞佛握住手，而後塞了面銅鏡到他的手上。

「這樣乾淨多了。」

盯著鏡子裡倒映出來的自己，被汙泥染色的金髮已回復原本的樣貌，飽含著水而凌亂的覆在臉上和肩上及背上，他看了眼胸前的長髮，許久不見的顏色，讓他憶起了與他有著相同髮色的母親，頓時安靜了下來。

趁他安靜的片刻，吞佛加快動作迅速替他洗去一身的汙泥，而後將他自水中撈起，往床畔走去。

＊＊＊

看著洗完澡，褪去渾身的汙泥，坐在自己的大床上，顯得更為嬌小的身影，慣常冷酷的心微微鬆了一角，拿起毛巾包住赦生的頭，替他擦拭著身子的動作不自覺的減輕了許多。

掬起一綹金色的長髮，在掌心輕搓了幾下，確定水份是否已被自己擦乾，孩童特有的柔軟髮絲，像是微使勁就要碎裂，讓他更覺得在自己眼前的人的渺小，更讓他細細思忖該如何安置他。

應該將他送至邪慧長老之處讓長老替他找個娘？還是送往鬼知長老那邊，讓照顧過幼時的魔君的鬼知長老照顧他？

仍在思忖間，手臂上忽然多了個重量，低頭看去，只見小小的頭顱靠著他的手臂，兩手加起來不及他的腕粗的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在他未發覺間，已恬靜的入睡。
看著他的睡容片刻，他沒有叫醒他，只是將毛巾小心的抽起，將床上的棉被展開，覆住兩人，一同入睡。

＊＊＊
再醒過來，是被胸前的異樣觸感驚醒。

睜開眼，出於直覺的想將胸前的不明騷動除去，卻瞧見露在被外的金髮，伸出的手硬生生打住。

低頭看了眼趴在自己懷裡仍在睡著的赦生，他有些訝異於自己竟沒有想攆走他的欲望。

或許是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獨自待在駐守地，目送每到假期時總會回家去的同袍，多年下來他被自己也沒有察覺得落寞包圍，卻一直沒有發現。
輕撫著他散放在被外的金髮，昨夜他當頭倒下的香精已散去濃重的氣味，只餘淡淡的香氣。指間傳來的觸感太過柔軟，像是他總是看著卻不曾擁有過的溫暖，他一時捨不得放手。

也許留下他，是不錯的主意。

＊＊＊

睡眼迷濛的睜開眼，入眼的大床，只在邊緣滾繡著紅線的全白錦被，飄盪在床畔的雪白紗帳，讓他一時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在哪裡。

「醒了？」

看著走至床畔，掀起紗帳看向自己的人，他連忙坐起身。
待錦被滑下肩頭，突然的涼意讓他憶起自己昨夜入眠前的景象，他連忙抓住錦被，不知所措的盯著站在床畔的吞佛。

看出他的無措，沒有要他回答，他自顧自的開口往下說，「畫魂要替汝量身，隨吾到前廳吧。」

看著向自己伸出的手，赦生遲疑了下，才將手搭上。

蹲下身子，抓起自己的短衫替赦生穿上，而後將過長的衣袖折了幾摺，並取過腰帶在赦生的腰上打了個結。

握緊掌中微涼的小手，吞佛邁開長腿走了一步，卻聽到急促而細碎的腳步聲，眼角餘光瞥見赦生小跑步的追著自己。他驀地停下腳步，低頭瞧了始終低著頭的赦生一眼，下一步再踏出，卻是刻意的縮小步伐。

＊＊＊
張開雙臂，讓畫魂與宮奴繞著他比畫著，他卻是直盯著站在一旁看著魔界最大布莊「鬼祭」遣人送來的布樣的吞佛。

「可以了。」
在他身旁比畫良久的畫魂站起身，俐落的一手手上的線，走至吞佛的身畔。

接過畫魂遞上的紙，吞佛翻找出幾塊看中意的布料，向布莊的人說道：「這幾種布料，衣袍的樣式就由汝等決定。吾只有一個要求，用雙層的布。還有，儘快送來。」
「記下了。」布莊的人迅速收走布樣與畫魂量身後寫下的紙，便匆匆離開。
待宮奴也退下後，畫魂瞧了正安靜的坐在椅子上的赦生，再也不掩飾訝異的挑高雙眉，「他就是螣邪郎的小弟？」

「嗯。」
淡應了聲，吞佛走至一旁的椅子前，伸手作了個請的動作「坐下再談。」

依言坐下，畫魂卻是止不住好奇的直瞧向一直低著頭的赦生，「你打算要讓他去哪裡？跟著鬼知長老？還是冥界長老？還是…讓他回到他的兄長的身邊？」

聽見畫魂的話，赦生不由得僵直了背，卻仍是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

「吾尚未決定，不過也不急在一時半刻間送他走。」
執起茶杯啜飲了口，平淡的語氣不輕不重的流洩而出，讓赦生摸不清他的情緒究竟為何。

和兄長相處以來的日子，讓他習慣於從話語中去猜著兄長的心情。但是他卻完全感覺不到吞佛語氣裡的情緒，讓他無法自己的茫然。

「不問螣邪郎？」

瞟見身畔的赦生坐直了身子，他巧妙的藏起眸底的關注，依舊是沒有情緒的冷嗓，「想去哪裡，不該由他人決定。」

聞言，畫魂微微一愣，赦生則是轉過頭看向吞佛，見不帶感情的金瞳敏銳的對上自己，他連忙低頭避開視線。

「這麼小的孩子能有什麼意見？」
畫魂輕笑了下，好笑的站起身，走到赦生的面前蹲下，「吞佛說要問你。那麼你想到哪裡去？」

無措的盯著眼前的人，赦生抿緊唇，與他對看了半晌，仍是不吭一聲。

「汝今日來就是為了想知道他要到哪裡去嗎？這件事似乎與汝無關。」
冷冷的嗓音透著淡淡的輕嘲，讓赦生不由得又抬頭看向吞佛，入眼的俊顏依舊面無表情，像是從來就不曾有過情緒一般，見吞佛又對上自己的目光，他連忙匆匆低下了頭，繼續盯著自己擱在腿上的手。

知道吞佛一向不喜他人過於探問自己的決定，因此他起身回座，「只是隨口問問。鬼知長老這幾日應該也會來關心一下，畢竟全邪族也就剩他們兩兄弟了，說起來也是讓人同情。」

「同情嗎？吾想他是不需要的。」
以眼角餘光看著赦生的反應，他意有所指的說著。一句話，讓畫魂低笑出聲，卻讓赦生渾身一僵。

邪族斷層前的一幕再度浮現腦海，兄長揚著冷笑彈撥著地上的沙石的模樣又再度浮上，他握緊了拳頭，低著頭。

「也是，螣邪郎的個性，說起來有時候真讓人摸不懂他在想些什麼。」
自顧自的低喃道，話方出口，忽地憶起吞佛與螣邪郎合作多年，再怎樣也不好在吞佛面前說螣邪郎的閒話。雖然螣邪郎的個性喜怒不定，在魔界裡也不是什麼秘密，這也算不上是閒話，但總是議論他人…

這樣想著，他不由得偷覷了眼吞佛的臉，見他沒有任何反應，他才安心的繼續說：「近年玄宗的攻擊越來越烈，魔界為此死傷甚多，魔君急著想要多拔擢些人才。鬼知與冥見兩位長老，私下擬議要在魔界辦擂台賽，一方面激勵魔將再進修，並刺激魔界下層人民的尚武之風，藉此提振魔界。」

「哦？」
輕吟了聲，吞佛直視著他，等待下文。

「但是總得有個努力的方向。因此長老他們提議，說要讓魔界的現任武將公開比試。」

「長老之意，是要吾上場？」

直截了當的問道，卻見畫魂僵著臉尷尬的笑著頷首。

「要吾上場當然可以，只要長老能給吾好對手，吾就上場。」
「這…長老的意思是要你與螣邪郎一戰。」
「哦…」意味深長的一吟，將赦生的反應看在眼底，他似笑非笑的微勾薄唇，「這倒是不差的提議。」
「那你的意思是答應了？」
「只要螣邪郎沒有意見，吾自當奉陪。」要笑不笑的將問題推回，他優雅的起了身，一擺手，做了個手勢，「吾仍有事在身，不克多聊，請。」
「吾會去問問螣邪郎的意見。」

起身回禮一揖，畫魂起身往門外而走，行經赦生面前時不忘分神瞟向他，卻見他仍是低著頭。
失去唯一可以依靠的母親，只剩一個不親的兄長，現在又到了魔界以冷酷著稱的吞佛身畔…真是可憐的孩子…
在心底暗嘆了口氣，礙於吞佛明顯的送客之意，他不好再說什麼，匆匆告辭。

待畫魂走遠之後，吞佛走至赦生的面前，蹲下身子看著一直低著頭的他，在赦生惶然的抬頭看向他時，伸手握住他的手，「吾帶汝去用早膳。」

跳下椅子，他安靜的任吞佛牽著他往前走。想著方才畫魂與吞佛的對話，他忍不住仰頭看向吞佛，但是因為身高的差距，讓他根本瞧不見他的神情。

他不想回到兄長的身畔，但是也不想再回到荒原。因此只能無可選擇的跟著只在兄長口中聽說過的吞佛到了此地。

他記得兄長曾說過，吞佛是一個寡情而冷酷的人。

什麼是寡情冷酷？

他不太明白這個形容詞所代表的意義，不過從兄長當時的表情看來，他直覺的認為吞佛必定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方才畫魂在言談間流露出的戒懼，他雖不懂兩人話裡暗藏的意思，但是卻感受到畫魂面對吞佛時緊繃的情緒。

他會讓他留在此地嗎？

他替他洗澡，又讓他在床上睡了一夜，並且找人替他做衣服。

雖然他始終沒有表情的臉和兄長的話讓他心存恐懼和茫然，但是至少他收留了他。

他要怎樣做，才不會讓他想將他再送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他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情緒，究竟他希望自己留在此地？還是不希望？

還在思考，他已被吞佛一把抱起，放至椅子上。

過高的桌子，讓他只能探出頭，根本搆不著桌上的東西。
他攀在桌緣，看著吞佛接過宮奴遞上的碗盤放至他的面前，他還在想時，已被吞佛再度抱起，拿起一旁的軟墊放到椅上，而後再將他放下。

看了眼遣退宮奴後，坐在一旁用膳的吞佛，他默默的端起飯碗，低頭努力吃著。

幾天沒有進食，之前因為精神緊繃沒有心思注意，到此刻他才開始覺得肚子餓得難受。

快速的將飯扒進口中，卻忽然被按住了手。

抬頭看向吞佛，卻見他拿起大湯杓，舀了匙肉湯放至他的碗中。
「汝先喝些湯。吾讓宮人另外煮鍋粥給汝。」
語罷吞佛喚來宮奴，將桌上的飯拿到灶上加水再重新煮過。

雖然不明白吞佛的用意，不過他還是沒有異議的接過湯喝著，將湯全數喝下後，腹中的暖意讓他覺得舒服了許多，卻見吞佛忽然伸手撫上他的唇畔。
睜著雙眼看著他突然的舉動，他一時反應不過來，直到他伸回手，他才發現他是替他擦去唇畔的飯粒。
接過宮奴遞上的粥，他端起碗小心的吹了口氣，慢慢喝著粥，卻管不住雙眼直瞧向一旁又繼續用膳的吞佛，總覺得他的臉上好似有了些許的表情，但是他卻不知該怎樣形容。

＊＊＊
用過早膳後，吞佛便因事離開，他坐在屋前的石階上，不知該做些什麼的發愣著。

一直到時近中午，他被宮奴帶去用完午膳後，他又回到屋前，繼續看著屋前的樹影。
這樣又坐了許久，見左右都沒有人，他拿起地上的小石頭，在門前畫了個小圈子，繼續過去他在家門前玩的遊戲。

丟了四顆小石頭進小圈子裡，忽然聽見一聲小聲的低喃。
「我可以和小主人一起玩嗎？」
納悶的轉過頭，卻見宮奴蹲在一旁，雙眼透著怯意的看著他。
默默點頭，他將手上的小石子分了幾顆給他。
「我叫做乙辛，是魔君派給吞佛主人的家僕。我今年十三歲。小主人幾歲了？」
看了乙辛一眼，他微偏頭思忖了下，伸出手。
「你好小。」
乙辛笑了笑，起身在地上又畫了數個小圈子，而後回頭對赦生笑道：「我們來比賽。」
看著乙辛的笑臉半晌，從來沒有玩伴的赦生先是愣了下，而後才遲疑的點了頭頭。

＊＊＊

忙了一整日，再回到居處，已是時近日落。未走進門，便聽見風中傳來響亮的笑聲，他停下腳步，以著極好的眼力望去，只見屋前有兩個一大一小的孩子，正在屋前跳著。

示意要守在門外的護衛不用出聲行禮，他無聲無息的走入屋前的空地，只見平常沉默的宮奴，正和赦生在屋前玩著。

看著雖然沒有笑，但是顯然很開心的赦生，他沒有出聲，就站在一旁看著兩人玩了許久，直到天色已暗，才開口：「天晚了，該進屋了。」

聞聲，乙辛先是一愣，而赦生則連忙回過頭，睜大雙眼直看向正往面前走來的吞佛，卻見他沒有表情的月過他走上石階，他只好匆匆跟上。

進入正廳，吞佛招來乙辛，低聲交代了幾句，便逕自走向長廊。

看了吞佛的背影一眼，他正在不知所措間，卻見乙辛朝他一笑，臉上有著鬆了口氣的表情，「主人說要吾帶小主人去沐浴。」
沒來得及回神，他已被乙辛牽著往房間走去。

＊＊＊

看著乙辛在房內放下木桶，而後忙進忙出的準備要讓他沐浴的用品，他茫然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想著吞佛方才的表情。

一樣是面無表情的臉。
但是…他沒有看向他，而且還要乙辛替他洗澡…
他討厭他了嗎？他會不會想將他送走？

「小主人？」
眼前突然出的手，讓他嚇回了神，連忙從椅子上跳下。

「該準備洗澡了。」

看了乙辛一眼，他搖了搖頭。

不懂他的意思，乙辛納悶的開口，「小主人要什麼嗎？」

仍是沒有回答。

赦生只是瞪著雙眼看著莫名所以的他，他只好起身靠近他，伸手欲握住赦生的手，卻見赦生急急往後退了幾步，匆忙中撞中了房內的椅子，椅子落地的聲響嚇住了乙辛也嚇到了已如驚弓之鳥的赦生，令他驚的又一連撞中了數張椅子，一時重物墜地之聲不絕。

沒有理會乙辛的叫喚，他匆匆轉過身，像發狂也似的衝出了房門，而後一路往前跑。

＊＊＊

驚慌的在長廊上沒有目的的亂跑，背後乙辛的叫聲越來越遠，他在重重的迴廊間跑了一陣子，才緩下腳步，卻發現自己跑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房間。

睜大雙眼看著一片漆黑的四周，黑暗中，他的聽力頓時益發敏銳，在風聲呼嘯間，他彷彿又聽見了那時在荒原上追著他不放的角狼的叫聲。

恐懼瞬間襲上，他不安的挪動著腳步往後退，卻撞中了背後的東西，頓時發出一陣震天的響聲，然後是野獸嘶吼的聲音，震得他瞬間腦中一片空白。

正當他嚇呆了之際，房內忽地亮起。

「汝怎會跑到這裡？」
聽見騷動，他走出書房察看，卻見到驚慌失措的乙辛。問過事情後，他尋著他的氣息一路找，沒想到竟在此找到他。

看著臉色蒼白的蹲在地上的赦生，他四掃了眼房內被撞倒的東西，指揮著已氣喘吁吁的衝來的乙辛去收拾，他則走至赦生的面前，伸手欲牽起他，野獸的嘶吼聲驀地又響起，赦生頓時衝上前一把抱住他。

「赦生…」
蹲下身子看向被嚇得臉色慘白的赦生，他微思忖了下，一把抱起他，大步走出房內，往長廊底處走去。

只見一只巨大的鐵欄正放在長廊的盡頭，鐵欄內有一隻非常巨大的野獸，頭上有著突出的尖角，與角狼有些相似，卻更巨大。

瞥見兩人的出現，巨獸頓時止住了聲息，縮至鐵欄的一角，雙眼透著恐懼的直盯著吞佛。

「這是雷狼獸，因吼聲與雷鳴一樣響並能承受雷電交流之招而得名。魔君正在派人追尋牠的蹤跡，打算做為往後狼煙戟的持有者的座騎。」
指著鐵欄內的巨獸，吞佛以著不輕不重的嗓音平穩的說道。

看了吞佛一眼，再看向鐵欄內顯然很害怕的巨獸，他忽地覺得心頭一鬆，再看向如此巨大的野獸恐懼的蜷縮著身子的模樣，他忍不住笑開了一直緊繃著的小臉。

低頭望著赦生突然的笑容，看著笑容裡自然流露出的童稚的天真無邪，胸口忽地湧起一陣未曾感受過的酸楚。他忍不住伸手帶著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憐惜，輕摸了摸他的頭。

抬頭看向正摸著自己的頭的吞佛，昏暗的光線下他瞧不清吞佛的臉，但是卻總覺得他身上的冷酷的肅殺之氣減弱了許多。

這樣想著，他忍不住多瞧了吞佛的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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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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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2)

3樓發表於: 2007-04-23 23: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流月【中】－鐵戟沉沙（二）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轉眼他也在吞佛的宮殿住了近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他不斷的揣想著吞佛的情緒，仍究是無法清楚的確定他究竟喜不喜歡他。

自那日他在屋前與乙辛玩耍後，吞佛便沒再親自替他洗過澡。這樣的舉動，讓赦生單純的思維裡，認定吞佛不喜歡他與乙辛玩在一起。

於是他沒再與乙辛一起玩過，也不讓乙辛替他洗澡，寧願冒著被太過巨大的澡盆淹死的危險，自己動手。

乙辛無法勉強他，只好將木盆內的水減少，但是這樣的水，卻不夠維持水溫到讓他洗淨身子。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赦生便幾乎是夜夜洗著冷水澡。

＊＊＊

起身正想要下床，瞟了眼正趴在床的內側沉睡的赦生，他已成習慣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卻驚覺指下的溫度不對勁。

「赦生。」
將他自床上抱起，才發現他的臉頰紅得異常，並且渾身都是汗水。

「乙辛。」
轉頭大喝，乙辛已在眨眼間急急衝入。
「去找鬼醫來。」
「是。」
待乙辛衝出房後，他一把抱起赦生，將他身上的衣袍全部褪下，換上乾爽的衣袍，而後起身倒了杯熱茶，再度扶起他。

「喝水。」

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赦生蹙眉輕嚀了聲，勉強吞了幾口水。

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叫醒他，吞佛低聲哄道：「鬼醫要一會兒才會到，你再多喝點水。」

聽話的再度啟唇，終於將杯中的水全部喝下。
渾身過度的熱意讓他昏沉得難受，四肢更是燒燙得酸痛乏力。
迷迷糊糊間，他已忘了這幾日從過去兄長對吞佛的形容，揣想著吞佛的喜怒而不敢任意靠近他，他只是無法自己的緊抱著吞佛的手臂咬著唇，強忍著難受，不吭半聲。

看著赦生緊咬著唇忍著難受的模樣，吞佛輕撫著他的頭，拍著他的背低聲喃道：「鬼醫就來了。」

不到片刻，鬼醫已急忙的背著藥箱衝入，急步衝至吞佛面前，「你又受傷了嗎？哪裡不對勁？」

任鬼醫緊張的抓著他的手左看右看，吞佛以著平穩的嗓音淡的打斷：「是這孩子發燒了。」

「原來如此。」鬼醫聞言頓時鬆了口氣，「乙辛一進來就一直大叫大事不好，將整個藥舖的人都弄得神經兮兮的，害老朽以為是吞佛大將受了重傷。」

「他是過度緊張了。這孩子就勞煩汝了。」
順口將鬼醫的話接下，他將赦生往床上一放，起身欲走出房內，卻見赦生連忙撐坐起身，急著跳下床，一臉抑不住的驚恐。
他聞聲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而後蹲下身子，輕拍著他發燙的臉頰，「到床上去躺著，讓鬼醫替汝把脈。吾一會兒就回來。」

睜大雙眼盯著吞佛半晌，他想要抓著他，又怕惹他討厭，只能咬緊唇，沉默的轉過身，再度爬上床，乖乖躺下讓鬼醫替他把脈。

「你就是螣邪郎的小弟嗎？」
鬼醫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同時問道，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卻見赦生沒有理會，只是緊盯著房門口。

這孩子沒有安全感。

看著他透著不安的臉，鬼醫暗嘆了口氣。
「吞佛很重承諾的，他不會騙你。」

疑惑的轉眸看向鬼醫，卻見他朝他一笑，「他不會騙自己的人的。」

自己的人？

莫名其妙的看著鬼醫，卻見他笑得別有深意。

不懂他笑裡的意思，他再度將精神轉向房門口，卻見吞佛已自房外走入，令他心頭一鬆。

將手上端著的碗在床上放下，他走至床前，扶起赦生。

被吞佛扶起，渾身的燒燙讓他極度的脆弱，孩子氣的任性一股腦兒的衝上，他耍賴也似的緊抱著吞佛的手臂。

看了眼緊抱著吞佛的手的赦生，了解他不安的心理，他微微一笑，「藥就讓乙辛跟吾回去拿吧。他是染了風寒，受了涼，多休息會比較好。」

知道鬼醫也看出了赦生此刻極度的驚惶，他沒有異議的喚來守在門口的宮奴，「乙辛，送鬼醫回去。」

待鬼醫離開後，他拿起床上的碗，一小口一小口的餵他吃著粥。
待最後一口粥送進赦生的口中，赦生只勉強嚼了幾下，才吞下已撐不住的睡了去。
將他小心的放在床上，俯身看向燒紅了雙頰的赦生，輕拂開散在額際的金髮，見他痛苦的蹙緊雙眉，他安撫的拍了拍他的頭，而後起身走出房內。

＊＊＊

睡了許久，被喚醒喝了藥，而後又繼續陷入沉睡。

再次醒來，窗外已一片漆黑。

身上的燒退了，他覺得舒服了許多。搖了搖頭，將仍矇矓的睡意甩去，直覺的張望著四周，沒見到吞佛，心中頓時一慌，他顧不得其它，連忙從床上爬下。

穿上床下的鞋子，他踩著有些虛弱的步伐，急急走出房內，思索了下，轉向書房的方向匆匆走去。

＊＊＊

悄悄推開書房的門，果然見到吞佛坐在桌前。

看到吞佛的身影，讓他頓時鬆了口氣。

悄悄走入書房內，找了最靠近吞佛的椅子，兩手撐住椅面，微使勁將自己撐起，而後爬上去。在椅子上坐定，他搆著他勉強能探出顆頭的桌子，睜著雙眼看向正低頭專心的看著簡策的吞佛。

聽到身畔的騷動，身不動，仍然繼續批閱著簡策，卻略分神的掃向一旁的桌緣，見赦生努力攀著桌面，他放下手上的筆，起身拿起軟墊，將赦生抱起，放下軟墊後再將他放回椅上，讓他能夠看清楚桌上的東西。

撫上他的額際，確定燒已退後，他才開口，「不想睡了？」

搖了搖頭，依舊沒有開口，他只是睜著雙眼，直盯著吞佛。

看了他一眼，吞佛略思忖了片刻，起身自櫃子裡拿出一顆由許多塊六角形拼成，每一面都繪著奇異圖形的球，在赦生的面前放下。

「這是一種機關。汝試試，能否將圖案轉到相對應的地方？」

接過球，他握起拳頭，小心的輕敲了幾下，而後抬頭看向吞佛。

「汝的觀察力不差。它確實不是實心的球。只要汝轉對了方向，讓它開啟，球內的東西便是汝的。」

盯著吞佛的面無表情的臉聽他將話講完後，他微偏著頭想了片刻，抱緊小球再看了吞佛一眼。

發揮難得的耐性，他摸了摸赦生的頭，再度說一次，「只要汝能將球開啟，球內的東西就是汝的。」

得到確定，如白瓷般的小臉，興奮得染上一層幾要無法察覺的淡紅。

全神貫注的盯著懷中的球，他握著拳小心的敲過每一個球面，屏氣細聽敲打後傳出的迴響。

見他專心研究著如何讓球開啟，吞佛又再度將精神放回簡策之中。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點閱著手中的簡策，耳畔不斷的傳來赦生敲著木球的輕響與木球的塊面被轉動所發出的輕響，他不受影響的迅速讀完案上的簡策，一直到落下最後一筆，他才抬起頭，卻見赦生仍聚精會神的研究著已被他變了模樣的木球。

沒有察覺自己的眼神不自覺得放柔，他開口以著聽不出情緒的冷嗓低聲道：「汝該就寢了。」

聞聲抬頭，見吞佛已站起身，他連忙將小球放至椅上，從椅子上跳下後，再拿起椅上的小球，小跑步追上已走了幾步，在書房門口等著他的吞佛。
牽起赦生的手，他放緩了腳步，延著長廊緩緩走著。

＊＊＊

今日朔氣南來，風勢極強，撲打在石壁上發出如利刃刮磨的劇響。掌中的手略涼，他停下腳步整理了他的衣袍，攏緊散亂的衣衫，牽著他一步一步緩緩的走到房門口。

「主人。」
門前的乙辛恭敬的揖身喚道。

看了乙辛一眼，再望向正低著頭的赦生，他開口道：「去燒桶熱水來。」
「是。」

＊＊＊

盯著被抬入房內的木桶，他雖是安靜的坐在床邊，卻不斷轉動著頸項，緊盯著著在房內走動指揮著宮奴的吞佛。

待宮奴出去後，吞佛旋身在他的面前蹲下身子，朝他伸出手，他立刻伸手抱住他，讓他一把抱起。
解開赦生的衣帶，迅速褪去他身上的衣袍，將他放入盆中，手持布巾擦洗著他被熱水蒸得通紅的小臉，他以著平淡的嗓音，不想給他壓力的隨口說著，「吾聽乙辛說，汝不讓他靠近。」

抱緊吞佛的手臂，他抿緊唇，微低著頭，卻不時偷覷著他面無表情的俊顏。

「汝不喜歡他？」

抬頭看著吞佛，他茫然的眨了眨眼，而後搖頭。

「那總該有個理由吧。」

不知道該怎樣回應，他抿緊唇，緊抱著他的手臂，直到肩上的涼意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險些摔進木盆中，他連忙驚慌的抱緊吞佛的手臂，卻見吞佛伸手撐起他，讓他靠著木盆邊穩住身子。沒摔進木盆裡讓他鬆了口氣，抬頭不意瞥見吞佛微勾薄唇，讓他一時愣了片刻。

他在笑嗎？

沒讓他再多思考，吞佛自顧自的下了個結論，「罷了。」
繼續手上的動作，替赦生洗淨身子後，他一把抱起赦生，用布巾裹住，喚來宮奴將木桶抬出去。

「汝先就寢。」將赦生放在床上，替他拭乾長髮後，吞佛輕拍了拍他的臉頰，低聲交代，而後轉身走出房間。
拿著布巾擦乾自己的身子，他俐落的拿起衣袍穿上，而後抱起木球，爬到床的內側躺下，等著吞佛再回到房內。

＊＊＊

沐浴後回來，見到的便是緊抱著木球，蓋著錦被，只露出半張小臉，縮在床的內側，已陷入夢鄉著赦生。

在床沿坐下，俯身看著赦生露在被外的小臉，長指輕滑過他的臉頰，拂去散在臉上的金髮，在臉頰上豔紅的燄印上輕撫著。

他有記憶以來，便沒有家人。先是跟在邪慧長老身旁一段時日，而後又換與冥見長老同住，之後又換鬼知長老。他跟著其他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同被長老安排，居無定所的不斷換著跟隨的人。一直到十三歲那年他加入魔軍，在第一次出征時，領軍的將領被玄宗之人以陣勢移轉出戰場，他率領失去將領陷入慌亂的魔軍，大破玄宗，救回魔將而歸。那夜，師父找上了他。

自那時開始，他才有了固定的居處。

不過他也只與師父同住了短短幾年，便離開，到魔界中央發派的房間居住，以便隨時接受傳喚。魔君賜予的宮殿，他只有在休假時才會回去，大部份時間他都住在中央發派的房間。

他從來都不知道所謂的家人是怎樣一回事。

長老教養他，卻從來是以著授業師和尊長的身份出現，不曾給予他特別的關懷，師父雖然教了他很多事，但是他不是一個好親近的人，更多時候他都是在他所設下的陣法中自行摸索。

每每聽見螣邪郎開口閉口的笨蛋小鬼，他便甚感興味。

那樣的情感他不曾有過，因為沒有需要他照顧的人，他也不懂那種罵在嘴裡疼在心裡的感覺，不過看到自返家後，不自覺改變的螣邪郎，他說不上心頭的是什麼感覺，不過面對他每次沒頭沒腦的抱怨，他倒是聽出了興趣，並對他口中的「笨蛋小鬼」頗感有趣。

他記得他上次見到赦生時，他非常的小。當時他踩著不穩的步伐，渾身髒兮兮的朝他與螣邪郎衝來。

那次的印象很薄弱，他幾乎已記不得當時赦生的模樣。之後的印象，全是來自於螣邪郎掛在嘴邊的抱怨而來。

不過他聽歸聽，倒也沒想過去看他。一直到那日螣邪郎告訴他，師父將赦生帶走。
知道師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更甚該說他從來不覺得他有想過要培育一名孩童的想法，最大的可能便是將人丟給他去安排。於是他前往自己居處不遠處的荒地，果然見到赦生。

被他的輕拂擾動，濃密的長睫輕掀了幾下，他收回手，方在床上躺下，卻見睡夢中的赦生不自覺得朝他挪近。

盯著他不斷的挪向自己，最後抱住自己的手臂。不習慣讓人親近，他伸出手本想扳開他的手，卻不受控制的撫上他的背，輕梳著他凌亂糾結在背後的金髮。盯著他耐不了此地的寒氣而發紅的臉半晌，他終究沒有推開他，反而將他抱進懷裡，一同入睡。

＊＊＊

漆黑的夜。
他看見自己站在斷崖邊，自崖底而起的風，不斷的呼嘯著，發出陣陣陰森的怒吼。
他獨自一人站在崖邊，左右不見任何人。他開口想叫，卻發不出聲音。
然後他見到了兄長。

他沒有遲疑的向他跑去，卻見兄長揚著冷冷的笑。
「嘖…就這樣消失了。」
兄長輕彈著塵沙時，掛著諷笑的冷臉，讓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小弟…」
帶血的手再度撫上他的臉，他嚇得一把推開他，轉身就跑。

跑了數步，背後忽地傳來陣陣野獸的嘶吼聲。

是角狼！

他連忙用盡全力往前拚命的跑，但是背後追著他的吼聲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

「喝！」
蹙眉呻吟了下，夢中的景象讓他渾身一顫，驀地驚醒，卻見吞佛正低頭看著他。
吞佛見他瞧向自己，伸手輕摸了摸他的頭。

「都過去了…」
低沉的嗓音因著方睡醒而微沙啞，卻少去了平日不近人情的冷漠。

清楚的聽出了他話裡的安撫，赦生敏感的抬頭直盯著吞佛，想瞧出他的神情變化，卻忽地察覺腰上圈著的手。知道他正抱著他，他忽地覺得心頭一鬆，難以言喻的欣喜莫名攀上心頭。

這幾日，他雖是睡在吞佛的身畔，但是都不太敢碰到他。因為他記得兄長說過，吞佛不喜歡別人靠近他。常常半睡半醒間，覺得自己碰到了吞佛，他便會驚得醒過來；被惡夢驚醒時，看著睡在一旁的吞佛，他很想靠近他，卻又怕惹他討厭。

悄悄抓緊吞佛的衣襟，他埋首靠上他的胸前，再度閉上雙眼。

再睡下的一整夜，他沒再被惡夢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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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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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7-04-23 23: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流月【中】－鐵戟沉沙（三）
清晨的光輝，透過樹枝扶疏間，落下濃淡不一的陰影。
參天的大樹下，一名嬌小的孩童，正反覆絞緊自己的十指，低頭看著腳下的碎石子地。
遠處的交談已歇，熟悉的氣息靠近，讓孩童連忙仰起頭。
「赦生。」
在樹蔭下停步，吞佛朝正仰首看著自己的赦生一招，赦生連忙小跑步上前。
握住赦生微涼的手，吞佛蹲下身子，抬手指向眼前直聳入雲間的宮殿，「這裡是魔界每一位成員皆必須前來學習的地方。」
站在吞佛身畔，做儒生打扮的人，看著仰著頭，一臉認真的神情的赦生，忍不住插口道：「肅心堂。」
真是好可愛的孩子。

吞佛拍拍赦生的肩頭，指向努力微笑想讓自己看起來平易近人的青年，「他是江影任沉浮，第十九級的學員。」
「你好，請多多指教。」
在赦生的另一邊蹲下身子，任沉浮朝他伸出手，卻見赦生只是扭緊吞佛的衣袖，瞪著大眼盯著他。
見任沉浮直盯著幾乎要躲到自己背後的赦生，吞佛將赦生自背後拉向前，輕拍著赦生的肩頭，卻是看向難掩失望的任沉浮，「他怕生。」
「沒關係，總比過於驕縱的孩子好。」微微一笑，任沉浮輕撢衣袍站起身，「但是這樣你讓他來這裡就讀，不要緊吧？」
「汝一向精於打點關係，他在此的一切，就偏勞汝了。」
「好說。這般奉承的話自你的口中聽來，讓吾心驚膽跳。」

看了眼任沉浮始終溫雅的笑著的俊顏，吞佛亦跟著站起身，「那麼，汝是答應了？」
玩笑的一眨眼，任沉浮頗為無奈的一攤手，「你都開口了，吾能不賣人情嗎？」
「吾會還汝這個人情。」
「不用了，吾承擔不起。」笑著一擺手，「你要讓他今日就留在此嗎？」
「前幾日鬼知已派人前來關照過，讓他總待在吾的空房子裡也不是辦法，還是該讓他出來見見其他的人。」
最近玄宗與魔界的戰事越來越頻繁，他只怕三五個月都沒辦法回到住處，讓赦生鎮日在屋前自己玩耍也不是辦法。

「這樣小的年紀，怕是會讓其他人欺負了。」
「上有螣邪郎那樣的兄長，又有汝在此，還有誰敢動他？」
看向吞佛精光灼灼的金眸，任沉浮無可奈何笑嘆，「你早就打算好了吧？」
「吾相信汝的能力。」
「既然你已決定，今日吾就帶他去見邪慧長老，處理他在此所需的一切。需要帶他去向螣邪郎打個招呼嗎？」
看向任沉浮帶笑的眼神，吞佛亦跟著微勾薄唇，意有所指的淡道：「不用，吾想他自己會來的。」

＊＊＊
事實上，一切果然如吞佛所料。
當赦生惶然的目送吞佛離開後，在任沉浮帶領下一同前往肅心堂的辦事處見過邪慧長老手下在此專以處理魔界學員雜務的學官。
學官要求赦生當場報名當天的能力試驗，分為兩場，文試在上午，下午是武試，與其他從魔界各地的村莊來的一百餘名十三歲左右的少年一同參加測驗。
自任沉浮手中接過號碼牌後，任沉浮向他簡單的解釋過考場的規則後，文試已經開始，他便跟著其他人一同進入考場。

考了一整個上午的筆試，一直到宮人敲鐘，他才從椅子上跳下，與其他人一同走出考場。
才走出大門，遠遠已見到螣邪郎扛著大刀站在樹蔭下，睜著凌厲的三角眼，掃視著從考場裡緩緩走出的眾人。
「小鬼！」
響亮的聲音破空而來，讓他想裝做沒看見都不行。

停下腳步，看著兄長氣勢洶洶的穿過被嚇得自動讓開道路的眾人直往面前走來。
「做大哥的叫你，不會回答嗎？你是啞了不成？」
依舊是不吭一聲，他轉過身，就要走下階梯，螣邪郎硬是橫臂一攔，「站住！你這是什麼態度！翹家不回就算了，連你到肅心堂的事也是魔刺兒看到你本大爺才知道，這本大爺都不跟你計較。現在是怎樣？不回答就可以當做沒事嗎？」
瞥見考場前的騷動，任沉浮連忙匆匆趕來，「螣邪郎。」
「做啥？你不是十九級的學員，來這裡湊什麼熱鬧？」沒好氣的瞪了眼擋在赦生面前的任沉浮，他沉聲再度喝道：「小鬼，過來。」
用力搖頭，赦生轉過身，彎下身子，趁身形嬌小之便，繞過兩人往一旁的石階匆匆跑下。

眼見赦生跑走，螣邪郎轉身就要追上他，卻被任沉浮握住手腕，「且慢。你先聽吾一言。」
瞇起雙眸，盯著今日異常熱心的任沉浮，他臉色不善的說：「什麼話？」
「吞佛說他完全沒有安全感，你這樣做只會讓他更驚惶而已。」
「啐，本大爺教小弟，還要外人插手嗎？」沒好氣的一撇嘴，他甩開任沉浮轉身就要走，卻猛地轉過頭，「等等，你說吞佛說？是他要赦生來肅心堂考試？」
面對螣邪郎兇煞的瞪視，溫雅的笑容不變，「這確實是吞佛的意思。」
「吾晚點再去找他算帳。」

＊＊＊
在藏經閣後的空地找到赦生，遠遠只見他揮著長杵，努力的演練著極為眼熟的招式，螣邪郎原本滿腹的怒火，一下子煙消雲散。
看著極為熟悉的招式，在空中飛揚的淡金色長髮，映著正午的烈陽，閃耀著亮眼的金色光芒，他驀地想起了那年離家時，母親放至他的手中的延命鎖。

已是多久前的事了…

閉上雙眼，熟悉的悲傷湧上，他彷彿又見到那年，在門前的廣場上揮舞著長戟，教著鄰家的孩童武功的母親。
正午的烈陽自頭頂無情的燒灼著，酒紅色的長髮充份的汲取熱度，不到片刻他已滿臉是水。
抬起手臂粗魯的抹去一臉的水，用力一甩頭，大步往前走。

「小弟。」
聞聲驚訝的回過頭，迎面飛來的是一支長戟，差點結結實實的砸中赦生。
連忙拋下手中的長杵接住，卻見螣邪郎反而拾起他丟下的長杵，俐落的解下胸前的衣結，將外袍甩至一旁的樹枝上，跨開馬步，一振肌理精練如風刃崎岩的手臂，長杵有了生命似的呼嘯著唬唬風吼，重重敲至地上，震得赦生一陣頭昏，「看好了，本大爺只做一次。」

「起式！」
沉聲大喝，旋身躍起，挾帶裂地之勁破空劈落。酒紅色的長髮在烈陽下向四面八方賁張開來，像是紅日焚墜，額上的燄印，襯著凌厲的眼神，凜凜的殺威，沉重的氣勢使赦生如陷膠泥之中，動彈不得。

一杖擊地，強悍的招式，雖然未貫入真氣而少了許多力道，卻仍是將地面劈出了一道裂痕。

好厲害！

驚訝得瞪大雙眼直盯著迅速變換身形步法的兄長，難以言喻的興奮和恐懼同時充斥在全身，令他冷汗直流。

「最後一招，破神斬！」
催動全身的真氣，螣邪郎重棒揮出，疾風似刃，將眼前數人合抱的大樹，一擊兩斷，頓時枝葉橫飛！
在巨木橫地的轟聲中僵著背脊站立，一直到塵沙落定後，赦生仍久久仍難以回神。

「好了，小鬼，該你了。就用你手上的長戟，放馬過來吧！」
一個吐納調過氣息，右腿原地一掃，劃出一個半圓，塵葉翻飛，沉身壓下，長杵收回右臂之後，弓步蓄勁以待，搭在膝上的左手則挑釁也似的朝赦生一招，「來吧！」
持起長戟，抬頭對上兄長帶著殺氣的眼神，將過往母親教予他的招式與方才兄長的動作在腦海中迅速對照一次，補足母親所教授的招式裡的不全之處，而後卯足全力攻擊！

＊＊＊
一個時辰後，校場。
眼看號碼越來越靠近，遲遲不見赦生的身影，任沉浮擔心得正想去找人時，卻見遠遠的那一端，一個嬌小的身影正迅速往校場中移動，心頭一鬆，他連忙移形換位攔在赦生的面前。
「赦…你這是怎樣一回事？」驚訝的瞪大眼看著赦生渾身汗水淋漓，身上更是處處可見明顯的瘀痕，握著長戟的手上纏著數圈布條，布條上可見觸目驚心的鮮紅，任沉浮難得失去冷靜。
朝任沉浮搖搖頭，赦生只是逕自越過他，走至等待的位子，專注的看著擂台上正在與主考官交手的少年。

「八十四號，赦生童子！」
負責點名的官員運起真氣揚聲大喝，名號一出，頓時引起全場騷動。
無視於臺下的議論紛紛，赦生提起長戟，大步走上擂台。
與他交手的主考官尸弼亦同時舉起重鎚，大步跨上擂台。

「你就是赦生童子？那個魔界最有名的前鋒吞佛童子唯一的師弟？」
低頭看向身高不及自己腰部的赦生，尸弼幾乎沒當場噴笑出聲。
無懼的迎向尸弼打量的眼神，赦生只是握緊長戟，繃緊神經進入備戰狀態。

「不答話？嘖，沒想到吞佛童子有這樣一個沒禮貌的師弟。」

不理會尸弼刻意的譏弄挑釁，赦生熟稔的跨開馬步，長戟一振，甩回背後，學著兄長的動作，冷冷朝尸弼一招手，頓時引得全場一陣鼓譟，叫戰之聲鼎沸不絕。
讓赦生的態度惹惱，尸弼舉起雙鎚重重一擊，火花霎時交蹦而出，如銅鈴般的大眼圓睜，透出駭人的殺氣。重重跨開馬步，頓時擂台一陣震動，「很好，就讓吾看看你有什能耐吧！」
膽敢看不起他，他一定要打得這小鬼哭喊著叫娘！

＊＊＊
一個時辰過去。
擂台上已處處遍佈著重鎚擊地留下的窟窿，台下的叫戰之聲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此時整個校場靜得猶如墳場一般，只有赦生細小的喘息聲和尸弼指節的響聲。
謹守著與兄長過招中習取的經驗，赦生利用身形之便，儘可能避開與尸弼的重鎚正面交擊的可能。尸弼的雙錘看似沉重，運起來實則輕巧自若，一擊不中便順勢再追一鎚，他盡全力也只能閃避不被擊中，但是只閃躲無法攻擊，久戰之下，赦生漸感吃力。
在尸弼迎面揮來一記重鎚的同時，赦生忽地拔身躍上擂台四周的的鐵柱，由高而下俯看尸弼。

該怎樣做，才能突破他的重鎚？

還在思考，已戰紅眼的尸弼已揮鎚重重擊上鐵柱，將站在鐵柱上的赦生震得幾乎沒有摔跌而下。
在擂台上穩住身子，下一刻重鎚已呼嘯而至，赦生連忙蜷起身子打滾避開，尸弼見狀，連連揮鎚，左擊右打逼得赦生在場中幾無退路，看得台下的眾人皆屏住呼吸。

糟了，再這樣下去，赦生一定會被打中的。

看著台上的戰況，任沉浮心急的直想插手，但是礙於考場規則，只能在台下乾著急。

轟！

貫足真氣的一擊，擂台頓時又劃上一道裂痕，赦生勉力避開，卻仍是被重鎚擊碎，受真氣所激而噴射的碎石砸得渾身是血。
抬手抹去自額際流下的鮮血，用力眨了眨眼，流進眼眶裡的血模糊了他的視線。不給他喘息的空間，尸弼的左鎚緊追而至，赦生見狀，咬緊牙關，長戟重重拄地一敲，藉由長戟為竿，拔地甩跳而起，躍過尸弼劈落的重鎚，用盡全力狠狠一擊！

被赦生用盡全力的一擊狠狠敲中右肩，只聞一聲碎裂的啪響，長戟的尖刃順著赦生劈落的勢子，削去尸弼大半的肩骨，鮮血頓時自露出的血骨之處激湧如噴！

重鎚落地的聲音，讓已筋疲力盡的赦生鬆了口氣，台下的眾人亦跟著鬆了口氣，而後是撫掌歡呼之聲，震天響起。

拔起插入地面的長戟，赦生勉強撐著身子，拖著沉重的步伐往擂台邊走，一陣呼嘯的勁風忽地震空響起，他敏銳的回過身，驚見尸弼殺紅了眼的甩出左鎚，直往他飛砸而來！

瞪大眼看著直砸至面前的重鎚，已戰至筋疲力盡的他，根本無法閃避！

正當危急之際，一陣低沉的嗓音，伴隨著詭異的咒辭，同時響起，只見尸弼的重鎚，像是瞬間失去了重力般，懸浮在空中，就停在赦生面前幾吋之處，竟再也無法向前！

「依照試場規則，汝敗了。」

無溫的嗓音平淡的響起，自信而優雅的步伐，一步比一步緩緩逼近，隨著他的逼近，不怒而威的氣勢越來越強，已裂成數塊的擂台頓時受氣流的震動而爆裂。
仍站在擂台上的尸弼已面色如紙，只能狼狽的摔跌在塵石飛揚的碎石上。

在赦生的面前停下步伐，同時重鎚亦跟著落地而下，發出一聲重響。
「汝做得很好。」輕撫著赦生滿是血跡的臉，下一刻改而攬住赦生往前仆倒的身子。
「抱歉，吾沒有料到尸弼會偷襲他…」匆匆走至吞佛的面前，任沉浮滿臉歉疚的看向打橫抱起赦生的吞佛，卻見吞佛朝他一擺手。
「赦生沒事，他只是累壞了。」
大步往校場外走去，背後傳來響亮的宣讀之聲。
「赦生童子聽宣，武試結果，分至第十二級。」
而後是全場的驚呼與瘋狂的掌聲。
聽著背後的鼓躁，吞佛低頭看著昏睡中的赦生，褚色的薄唇微微勾起，低聲輕喃著，「十二級啊…赦生，汝的未來，吾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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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7-04-23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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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月【中】－鐵戟沉沙（四）

那日擂台武試後昏睡，再醒過來時，赦生發現自己正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床的兩側各有兩張床，床上正睡著全然陌生的人。

心中猛地一驚，赦生連忙撐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的床是在上方，床下還有三張相連的床，也各睡著不認識的人。

對了…他記得任沉浮告訴過自己，在肅心堂念書的日子，他必須住在肅心堂的宿舍裡。
所以這裡就是宿舍了吧…

鬆了口氣，赦生再度放軟身子躺下，看著眼前在夜風中翻動的布幔，而後舉起自己的雙手。
武試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只是舉起手的動作，就讓赦生痠痛的幾乎沒有逼出眼淚。

不知道結果怎樣？吞佛會怎樣想？還有…兄長…
在公開的武試上打得這麼狼狽，兄長一定很不高興吧。

想著螣邪郎嚴厲中帶著冷嘲的眼神，他縮了下肩頭，拉起棉被覆住自己。

到底他要怎樣做，兄長才能喜歡他？

想著過去在族中見到的鄰家兄弟相處的情形，再想著螣邪郎難以親近的模樣，以及到肅心堂後發生的事，赦生胡思亂想了片刻，仍是找不出頭緒，懊惱的翻了個身，小小的臉埋進枕頭中。

＊＊＊＊＊＊＊
花了近兩個時辰，在甲亥齋近百間的房間一間一間的找，仍是找不到想要找的人，眼角餘光瞥見正想偷偷溜走的魔刺兒，金眸染上忿怒的鮮紅，長鞭一甩，將見情形不對已經想要偷跑的魔刺兒牢牢纏住，拖回自己的面前。

「魔刺兒，你這個豬頭蠢腦的笨蛋，本大爺不過是叫你去問一間房間，你竟然也問不出來！」
「螣…螣邪郎…放開我…」
被勒得幾乎要斷氣，魔刺兒脹紅了臉，呼吸困難的叫道。

「哼！小鬼到底住在哪裡？說！你到底有沒有去問？」
忿忿的抽回長鞭，螣邪郎一把提起魔刺兒的衣領，粗聲低吼。

「有、有！」驚恐的與螣邪郎帶著殺氣的臉對看，魔刺兒連聲答道，連氣都不敢多喘。

「那到底是在哪裡！本大爺找了近二十間，將一百多個睡夢中的人都嚇醒了，還是沒有見到小鬼，搞得本大爺偷偷摸摸的像個變態狂似的，吾活這麼多年沒這麼窩囊過。你最好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任沉浮只有說他住在長廊轉角處附近，但是…但是吾不知道甲亥齋的房間原來是四面相連的形狀…」哭喪著臉，魔刺兒一臉無辜的說著。

肅心堂的學員宿舍分為三十六個編等，以天干地支為配，依武學修為分配，將同級的學員編在同處，以防止強欺弱的事件，並可以互相切磋以增進武藝。
從進入肅心堂就讀開始，就依照當時的考試分等居住，而後半年後再行試驗，依照試驗結果重新編房。

他從來就沒有住過甲亥齋，根本不知道這邊的房間長做什麼模樣。

這也不能怪他啊…

瞪了眼臉色灰白的魔刺兒，料想他也沒有膽子騙自己，螣邪郎甩開他，煩躁的爬梳著一頭在月光色異常閃耀的長髮，瞇著眼打量著甲亥齋所有的房間。

小鬼跟他一樣是邪族的魔，雖然二叔不是純種的邪族，所以小鬼身上的血液不純，讓小鬼的邪氣極弱，不過應該還是找得到才是。

凜眸四望了片刻，螣邪郎走出長廊，往北面的房間而走，然後閉上雙眼，仔細搜尋熟悉的氣息。

確定氣息的來源，螣邪郎單手結印，長指輕按薄唇，低聲誦念著召喚的咒語，一簇冷藍色的光焰瞬間在指間燃起，而後火焰中逐漸化出一條有著半透明的雙翅，正昂首吐信的蛇，在眨眼間化成長可盤住螣邪郎全身的巨蟒。

「去！」
一聲低喝，原本環繞著他，在飄浮不定的青霧中上下游移的蛇瞬間振翅疾飛，直衝向北面四樓的第三間房，而後消失了蹤影。

「找到了。」
微勾薄唇，含著惑人的淺笑，螣邪郎一提真氣，輕鬆的躍上三樓。
酒紅色的長髮在夜空中翻飛如浪，半掩著隱在陰影中昏暗難明的俊容，更顯惑人的魅力。

落在長廊的欄杆上，閉眼細聽房內的動靜，確定房內的人睡得正沉，螣邪郎輕跳下欄杆，走至窗邊，自懷中拿出一支細竹筒，湊進窗扉的細縫，輕吹了口氣。
等了片刻，螣邪郎才推開窗扉，單手撐住窗框，翻身躍入。

＊＊＊＊＊＊＊
掃視過被曼陀羅的藥性影響，正睡得深沉的眾人，最後在上舖的第二張床停下。
輕躍上床畔，挑起布幔，只見赦生正半張臉埋在枕上，一手緊握著棉被，另一手則抓著枕頭，顯然睡得極不安穩。

「笨蛋小鬼，晚上不好好睡，想什麼？」

在赦生的身畔坐下，他好笑的輕彈了下赦生的臉頰，而後扯下棉被，拉開赦生身上的衣袍，檢視著傷勢。

包紮得相當的完美，非常眼熟的手法。

看來吞佛那個沒良心的怪物還挺照顧小鬼的。
將衣袍再度攏上，而後替赦生蓋好棉被，盯著赦生安靜的睡容，螣邪郎沉默了片刻，伸手揉了揉赦生細軟的金髮。

邪族覆滅的當時，他心神大亂，沒有注意到小鬼的心情，讓一向對他不是很親暱的小鬼嘔氣跟著吞佛的師父離開。小鬼執意離開的行為，著實讓他惱了好一陣子。
待處理完手邊的事後，氣也消了，開始擔心起小鬼的近況，偏偏吞佛的嘴緊得像是鎖死的瓶子似的，任他旁敲側擊的問半天，也探不住半點小鬼的近況。

雖然娘親的再嫁讓他仍然無法諒解，不過這跟小鬼沒什麼關係，到底小鬼還是自己的親人…

他記得任沉浮說，小鬼沒有安全感。

小鬼的頭腦簡單的很，他用指頭想也知道小鬼在擔心什麼。

見睡夢中的赦生不斷的蹙著眉，緊抓著枕被，螣邪郎扶起赦生，用棉被牢牢裹緊。

抱著靠在自己胸前後，應該是感受到人的體溫而平靜的赦生。螣邪郎斂起平日總掛著冷嘲諷笑的神情，低聲輕喃，「笨蛋小鬼，再怎樣…大哥也不會不要你的…」
＊＊＊＊＊＊＊

肅心堂的課業排得十分的緊湊，在緊追著別人的步調學習中，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月。
一個月唯一的一次休假，天才方亮，同寢的其他人已在前來的家人迎接中離開，或是三三兩兩結伴去遊玩，只留下赦生一人獨自坐在甲亥齋的石階上。

他記得前幾日任沉浮來探望他時說，吞佛這幾日也是有空閒的。

吞佛會來找自己嗎？會不會又突然有事？

低頭看著階上的落葉，他無聊的踢著石階上的小石子，小石子滾下石階，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微挪了下位子，又繼續踢著石階上的另一顆小石子。一連踢了數十顆，時間不知不覺已近中午，石階上的碎石幾乎被他踢得一乾二淨。

起身踢出最後一顆小石子，小石子在石階上跳了幾下，滾著往石階下而去，然後滾了兩滾，在突然出現的鞋尖前停下。

赦生疑惑的抬頭，而後驀地亮了雙眼。
＊＊＊
絞弄著衣袖，站在人聲漸疏的階前，向晚風寒，刮磨得赦生的臉頰透著如上了水粉般的紅暈。

將滑下肩頭的包袱推回肩上，兩眼一瞬也沒有眨的，直盯著肅心堂前的大道。
肅心堂雖位於魔城之中，但是因為佔地極廣，因此魔城東北直至城郊，全納入肅心堂的範圍，並設有哨衛看守，只開放大門前的石道供人車進出。

時序正值冬季，空蕩的石道上，仍積著些殘雪，以及遍地寒風吹落的枯枝，乘著夕陽的光芒，緣上一層金色。

「赦生。」
聞聲抬起頭，只見任沉浮背著一只書箱，臉上揚著慣常的淺笑，在他的面前蹲下。
「鬼知長老捎來消息，說是吞佛有急事要處理，不到酉時末難以離開。你還要在此等他嗎？還是與吾一同回去？等他處理完事後，再到吾的住處帶你回去？」
聞言，赦生幾乎是立刻搖首，讓任沉浮微垮了笑容，無可奈何的笑嘆道：「這麼堅決的拒絕吾。好吧，那吾也不好強人所難。吾還有事，必須先離開，你自己小心。若是有不對勁，肅心堂內留守的武訓可以保護你。」

朝任沉浮一頷首，表示明白。

目送任沉浮漸漸消失在石道盡頭的背影半晌，赦生才收回視線。
時近戌時末，肅心堂前已是一片沉黑，只有宮門兩側的石座上燃起了兩簇火焰，在寒風撲偃間搖晃不定。

雖是習武之身，但是久站仍是讓赦生略感疲倦。
專注的踢著石階上的枯枝，打發等候的無聊。雖是又冷又餓，不過赦生仍是堅持著不願離開門前。

一直到等肅心堂內傳來亥時的九聲鐘響，肅心堂前已靜得只聞風聲蕭颯之響，仍是不見吞佛的身影。

吞佛不來了嗎？

盯著石道的盡頭，赦生停下動作，有些喪氣的往石階一坐，抱緊包袱。
自今日開始兩旬天，是魔界的年節。

今早方睡醒，還在矇矓裡，就聽到魔刺兒誇張的嚷嚷聲，在肅心堂的學員宿舍乙丑齋的長廊上響起。

「赦生，螣邪郎要你下課後去見他。」
無視於自己的大嗓門將整個乙丑齋裡的人全吵醒，魔刺兒依舊音量不減的繼續大聲嚷嚷。

傳達完螣邪郎的話後，見赦生仍維持裹著棉被，光著腳，長髮凌亂的披散在背上，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魔刺兒微微一愣。

螣邪郎的小弟…怎麼看起來好像有點呆？還是還在睡？

扯著嗓門再喊了一次，「赦生，你有聽見嗎？」
這次赦生終於有了反應，當著他的面關上房門，直到門砰的一聲響起，魔刺兒仍有好半晌回不了神。

這…這樣的反應…是拒絕嗎？

還想再敲門，卻見左右的房間裡探出頭來盯著自己的人，皆是一臉被吵醒的不悅。魔刺兒有些害怕的縮了下，繼而一想。

不對，這邊的人都是十四級而已，憑吾好歹也是十六級生，怕什麼？
這樣想著，他便挺起胸膛，一臉殺氣的回瞪著探頭看向自己的人，下一刻木門啪的一聲又被推開，紮實的直打中他的臉。

「哎喲喂！哪個天殺的沒…」
瞥見跨步而出的人，下一句瞬間止了聲音。

抬頭瞪了魔刺兒一眼，已著好衣袍的赦生在魔刺兒呆愣的注視下，逕自往長廊的另一端跑走。

「赦生…喂…赦生…」
糟了，傳話失敗，這下子回去一定會被螣邪郎打扁的。
哀怨的目送赦生跑遠的身影，魔刺兒摸了摸被打紅的鼻頭，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去覆命。

＊＊＊＊＊＊＊
「等很久了嗎？」
「喝！」

驚訝的抬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畔的吞佛，只見吞佛朝他伸出手。
「走吧。」

盯著眼前的手片刻，赦生抿緊唇，半晌就這樣盯著，一動也不動的。
「赦生？」
蹲下身子，只見赦生緊抿著凍得微裂的粉唇，緊抱著包袱，一雙眼直瞪著他瞧。
「汝在生氣？」
回應的是一個用力的搖頭，而後低下頭別開臉。

「不生氣，那是什麼？」
盯著抿緊唇低著頭的赦生，仔細的觀察著赦生的神情，同時思忖著。
說不生氣，卻又不想理他？分明是在鬧性子。

「汝不想跟吾回去，那吾給螣邪郎捎個訊，他應該一會兒就會到。」
起身作勢欲持咒，只見赦生急急忙忙的扯住吞佛的衣袖。

俯視著低著頭緊抓著自己衣袖的赦生，思及赦生固執又倔強的個性，也可以推知赦生在此等了多久。打消作弄他的念頭，吞佛彎下身子一把抱起他。

輕撫著赦生被凍得通紅的臉，吞佛放軟了聲音，低聲說道：「鬼知臨時有事找吾，吾不能拒絕他。」

張臂環抱住吞佛的頸項，靠著吞佛的頸側，閉上眼聽著吞佛的低聲輕喃，在寒風中緩緩飄入他的耳畔，像是首催眠曲似的，不知不覺間赦生已入眠。

＊＊＊＊＊＊＊
再醒來時，是臉頰上的輕拍和耳畔的低喚。
「赦生。」

霍地撐著身子坐起，只見吞佛正坐在床畔看著他，「多加幾件衣服，下床用膳吧。」
將床畔疊整的衣袍一件又一件的套上，最後裹上一個月前吞佛到肅心堂去見他時帶給他的毛裘，赦生才從床上躍下。

將赦生抱至椅上坐下，吞佛盛了碗羹到他的面前，自己則在赦生的身畔坐下。
盯著赦生專注的持著湯匙舀起羹輕吹著，吞佛微勾薄唇，「赦生，螣邪郎今年有去找汝嗎？」

去年將赦生送往肅心堂就讀，那年過年，他忙得抽不開身，也沒想過赦生是否要與自己一同過年。

一直到螣邪郎拉長著臉，滿臉陰沉的出現，口氣酸得幾可以釀酒，要他去將赦生帶至魔城執勤時的住處。吞佛帶著訝異的心情，趕往肅心堂，只見赦生抱著包袱，孤獨的蹲在石階上。

他活了數十年，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良心。但是面對赦生眼底不自覺的哀怨，他當時心中瞬間湧起的歉疚感，事隔一年，他仍記憶猶新。他想那種感覺應該就是吧。

盯著吞佛的臉，赦生停下手上的動作，遲疑的輕頷首。

「那汝為何不與汝的兄長回去？汝不想家嗎？」
與吞佛對眼而望，赦生愣了片刻，低頭絞著自己的衣袖。
去年吞佛也問過他這個問題。

吞佛不喜歡他留在他的身邊過年嗎？

見赦生低著頭，吞佛伸手輕摸了摸他的頭頂，「想回去時告訴吾。」
知道吞佛沒打算再繼續問下去，赦生鬆了口氣的繼續喝著羹，不時偷覷著坐在身畔，又是面無表情的吞佛。

自從到肅心堂去之後，他只能在放假，並且是吞佛無事時才能見到吞佛。
雖然對課業極為興趣，但是他卻也非常期待短暫的假日時光。

但是…吞佛不喜歡他跟在身邊嗎？

悶悶的想著，赦生安靜的喝著羹，直到吞佛拍了拍他的肩頭。

納悶的抬頭，卻見吞佛含笑盯著他，微勾唇角說道：「吃飽後，吾帶汝去看慶祝的街遊。」
盯著吞佛明顯的笑意，赦生連忙用力點了下頭，緊抓著碗，匆匆喝著羹，擋住細小的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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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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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6樓發表於: 2007-06-28 00: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到最後真的再次覺得小赦真的好可愛好可愛ˇ\\\\\\\\ˇ
那種怕被人丟下的模樣還有欣喜的模樣都讓我好想帶她回家阿~~~(尖叫)
冰心大你真的好厲害(灑小花)
希望你能多多加油寫出更可愛的小赦^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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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4.23 蓮生外篇之流月(鐵戟沉沙)(四)，5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