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7 憂鬱物.(序章)~(4) 4F 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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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7-01-26 07:2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07 憂鬱物.(序章)~(4) 4F 現代

憂鬱物(序章)

那個人的身形，在相片上十分鮮明，那是因為注視的緣故。

如同大多數他拍攝的照片，對象直盯入相機裡─一個缺乏正常色素的
白化症人抱著狗，孤單地坐在草地的椅子上，透過黑色面紗凝望著鏡
頭，畫面無疑醜陋、古怪、令人心亂而痛苦。

於是，身後那個衣著整潔、面對相機的男人，坦白的引人注目。

他扯掉夾子，在燈光下仔細看了看相紙，顯影出的五官模糊難以辨識
，唯有那對澄澈雙眼，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像是深海的一絲微弱陽光，目光疏離清冷，孤寂平靜卻無法捕捉。

一種莊嚴、冷靜面對的凝視。

原本古怪的畫面似乎突然平衡，卻更寂靜了幾分，令人不敢逾越。

他更湊近看著。

然後感到一陣顫慄。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似乎也出現在鏡頭裡。

他經常是站在事情的外頭往裡看，但那個男人注視的目光，顛覆了這
種主從關係。

那個男人是在看他吧。

他毫不懷疑，只是困惑，拍攝當時怎麼沒注意到這名外來者？

這麼想著，他拿著相片走了出去。

-------------------

憂鬱物(一)

火光嘶地閃逝。

襲滅天來點了一根煙，久久，才抬眼凝望薄霧後方的景象。

這個鄰海的村落，在地圖上並不明顯，他一路問了不少人，才在指引
下找到地點，一下車立刻皺了皺眉。

他站在大片稻田邊，看著一排排站衛兵似的木麻黃，由四面八方捲來
的空氣，清新而濕潤，襲滅沒有看到海，但是海一定就在附近。

這裡的住戶不多，稀疏的分散在各處，空氣的流動因而格外順暢，穿
越建築物到達平坦空曠的田野後，聲音愈發的微弱了，似乎除了寧靜
之外，什麼也沒有。

他轉頭看了看劃開距離的石堤，那應該有些年代了，堤岸並不完整，
好多地方都看得到缺損。

襲滅捻熄煙蒂，便揹著相機，俐落地攀登而上。

他慢慢的走，不驚擾任何人的拍著照片。

盤旋海面的白色鳥類，似乎並不怕人，襲滅在口袋裡的一本小冊子上
看過牠，那是這一帶常見的鳥類圖鑑，記起這種鳥的特點和習性，他
索性隨地趴下觀望著。

那隻鳥在空中轉了幾圈，便以優美的弧度輕盈降落，佇立在一片水簑
衣之中，露出睥睨的神氣。

襲滅很擅長隱藏自己的氣息，這是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他的努力似
乎得到了回報，高傲的鳥類不只一次正對鏡頭，凝神傾聽什麼的微偏
著頭，確認沒有異樣後，便像是散步般一步步向前走著。

襲滅連續按著快門。

最後，不知是什麼驚動了那隻鳥，牠倏地振翅，撲撲的助跑數步便飛
起，身體很輕盈的飛離襲滅的視線。

襲滅放下相機，有些若有所思。

就在那一刻，他捕捉到微不可聞的腳步聲，空氣，也起了一陣騷動。

視線出現某個身影時，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氣也湧入呼吸。

有個人，站在不遠處靜靜凝視著他。

那人身材修長，穿著白色的夏季衣物，身形有些眼熟。

在哪裡見過呢？

襲滅站了起來，不動聲色的打量對方，即使如此，他的目光仍是有些
露骨而失禮，那人卻無動於衷的，沉穩的望了過來。

那人有著端整的額角，柔軟的褐髮映著陽光，俊秀的五官沒有什麼表
情。

感應他的注視，那人便一路不疾不徐的走來，舉止優雅，充滿出世的
清潔感。

走到近處，襲滅更可以看清楚他的面容。

這人無疑是好看的，更準確的說，是極為出色的，襲滅在腦中搜索一
遍，確定自己與對方素不相識，於是挑了挑眉。

那人望著襲滅，微笑，他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無疑是那對顏色奇特
的眼睛。

像是冬日涼冷的流水，所到之處築起一道冰冷的牆，鋒利而充滿距離
感。

襲滅心中咯登一下。

極力捕捉住一閃即逝的意念，他微微皺緊雙眼。

「我曾經見過你？」

那人笑了笑，唇瓣輕啟。

聲音透明，如穿透堅石的水流。

「啊？嗯。」

[ 此貼被italial在2007-02-07 19:1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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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0 (by 晏雪) | 理由: 請選擇分類~~並請參考版規的標題格式...用數字...序~1...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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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7-01-27 07: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憂鬱物(二)

襲滅走下石階。

在海邊消磨了一點時間，他和那個陌生男人一前一後的離開，襲滅默
然注視粗糙地面上延展的長長黑影，仍在思索這個人是怎麼出現、做
什麼、有何打算時，那人已經開口。

「你的行李呢？」

襲滅咦的一聲，有些驚訝又有些懷疑的凝望他。

他們才剛認識，話都說不上幾句，更別提講到他這趟的目的，但是這
個人卻似乎熟知他的行程安排。

真是，太奇怪了。

他看了一臉耐心的容顏一眼，紫色的瞳仁在陽光下色澤溫潤，不太親
切，卻也不像有所隱瞞。

或許，是出版社安排的人？

正當他決定，將對方定位為接待人員，一切便可順理成章，這個人彷
彿看穿他的想法般，開口了。

「我不是。」

襲滅正思考這個否定傳達的意思，那人做了個手勢，襲滅一愣，
他淡淡點了頭。

「你大概沒印象吧，我們可以算是同事。」

「…抱歉。請問你是？」

那人笑了，周遭似乎都靜了下來，至少簌簌的風聲沒有了，那人仰視
著他，像是毫不意外，只是親耳聽見仍然感到有趣而微微一笑。

唔。
襲滅咋舌。

他應該是遺漏了什麼，現在他應該做的，是保持自然的神色靜待對方
的反應。

然而那個人卻微笑著向他走來「看來傳言似乎是真的。」

不等襲滅會意，他伸出手「我是蒼。」沉穩目光與襲滅相接，他又說
「我看過你的作品好多次了，襲滅天來。」

若是說握手的剎那真能傳達一個人的特質，那麼蒼必定是個嚴謹而具
有自信的人。

他們縮短了距離，襲滅因而可以丈量彼此的差異。

他的身形比襲滅矮些，輪廓細膩，這麼靠近襲滅才發現他看起來十分
年輕，但他週身散發的氣質不是未經歷練的青年會有的，襲滅從這點
判斷蒼應該跟自己差不多年紀。

他向襲滅笑了笑，襲滅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只是看過我拍的照片？」

蒼握著襲滅的手，微微睜大眼睛，襲滅多年以後都還記得這次會面，
蒼漂亮的臉露出像是小動物般純真的神情，紫色的雙眼明亮而深邃，
靜靜迎視襲滅審度的眼神。

「你比照片看起來更年輕些。」

襲滅挑眉，他極度注重隱私，甚少出現公開場合，而且也不喜歡入鏡
，上次面對鏡頭是某一年研討會結束後的團體照，襲滅抝不過才勉強
入鏡。

「那張照片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蒼點頭，然後微偏著頭，越過他望著那輛黑色休旅車，語氣雖是詢問
卻很肯定「你打算將這輛車開進村裡嗎。」

經他這麼一提，襲滅逐漸注意到街道。

他所在的這條路，面向著海岸，要進入村莊勢必得掉頭，襲滅轉頭凝
視朱紅色的牌坊，裡頭雙側都是兩層高的樓房，遠遠仍看得到如鳥翼
開展的飛簷，不時有薄薄的白煙從中冒出。

他想著蒼說的話：這個村莊，大概只有那條路能夠出入，他的車型雖
不像貨車或卡車那樣巨大，但是要順利把車子開進去，應該要花費一
番功夫吧。

他略開前髮沉思的模樣，吸引了無聲等待的蒼的注意「我有個提議，
聽聽看嗎？」

蒼一定是因為他的遲疑而做了某些判斷，更有可能他本來就打算這麼
做，無論襲滅的回答是哪一種，他大概都會提出此刻的建議。

襲滅看著他，半晌，饒富興味的笑了。

他摸出背包裡的鑰匙，一串金屬啪地落在蒼的手心。

「那好吧。」

車子沿著街道走著，沿途經過幾間樓房，蒼轉動方向盤時，襲滅聽見
車頂沙沙擦過什麼，他轉頭仰望，發現原來是濃密的鮮綠枝葉。

越往裡面走，襲滅更是感覺奇特，這是很安靜很安靜的地方，於是，
發生在此地的聲音愈發顯得清晰而響亮，彷彿就在耳邊落下。

在城市裡是很難找到這樣的地方的。

孤零零的，彷彿是地圖上找不到座標、遺世獨立般的存在。

蒼繼續開車，車子滑下一個陡坡之後，慢慢減低了速度。

襲滅在晃動的玻璃窗內往外看。

他們抵達的地點，似乎是村莊的最底端，三間暗紅矮房子守望相助般
連成ㄇ字形，一進一進之間顯然是打通的。

門口有一塊平坦的空地，襲滅望著隨風搖曳的稻浪，想像收割之後曝
曬的畫面，陽光下黃澄澄的一片，必定像是金子般發著光。

他拂著木質窗框，蒼跟過來，遞還鑰匙後也跟著輕輕掠過窗子，手指
停留在某根木條上。

襲滅看他動也不動，便開口，這是你的房子？

蒼淡淡笑了笑，沒有回答，襲滅卻已經從他的反應裡知道不是。

三合院的建築，每間屋子都能獨立，蒼領他走進中央的矮房子，手勢
指了指右邊，再指指左邊。

「你可以選自己的房間。」

襲滅看了看他「哪邊看不見竹林？」

蒼想了想，右邊的吧。不過那裡看出去都是稻田。

襲滅應了一聲算是知道了，接著按他的指示跨過門檻，那道門非常低
矮，襲滅必須低著頭走過去。

他提著皮箱走到最裡面的臥房，床舖是新鋪的，白底藍色紋飾的床被
十分清爽，很適合緩解夏天的悶熱，襲滅坐在床頭，桌上放著盛了八
分滿的水壺和廣口杯，燈檯下擺了一個透明的煙灰缸。

襲滅瞪了片刻，起身換上乾淨衣物，而後又坐回去。

四周十分寂靜，他轉頭注視著窗戶，心思卻不由自主捕捉著門外的動
靜。

但是，除了他剛進來時門扇關上的聲音，再也沒有其他聲響出現。

蒼應該也進入自己的臥房了，襲滅抓起煙盒想著，他似乎提過他住在
中央那間房子裡。

襲滅嘴裡叨著煙，拿起火柴正要劃過，門外突然碰一聲，他驚的甩下
火柴，猛然站起衝出房間。

一陣嗆鼻的煙霧撲面而來，襲滅摀住口鼻，走過去。

蒼站在煙霧最濃的位置，吃驚的抬起頭看他，頭髮略微散亂，看上去
有點狼狽。

襲滅見狀，皺著眉想也不想便拉過他。

「你幹嘛？」

蒼與他對視半晌，眼神有些困惑，茫然的落在石灶上。

襲滅看著火勢兇猛的灶口，立即領悟，走去看了看，確定沒什麼問題
，又走去打開水龍頭，再打開洗手台上面的窗戶。

而後他走回蒼的身邊，示意他離開這裡，蒼瞄了瞄灶口，然後皺了皺
眉頭，似乎不是很樂意。

木頭依舊燃燒著，紅色的火光極為耀眼，偶爾還會閃出金色的光芒，
伴隨著不時迸出的、像是振翅般的劈劈啪啪聲。

他的臉色必然不是很好看，蒼沉默半晌，再次瞄了一眼，便一言不發
的率先走出。

[ 此貼被italial在2007-01-27 01:0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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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7-01-28 06: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憂鬱物(三)

紗門軋地一聲，晃了晃。

他們中間，隔了一張木桌，沒有桌布，有一隻玻璃瓶，裝了大半瓶清
水，感覺熱帶的籐球安安靜靜偎著晶瑩剔透的水杯，蒼翻過兩個杯子
，注入清水。

襲滅接過水杯，越過蒼的肩膀向外看，通往廚房的紗門動也不動。

令人膽戰心驚的爆裂聲逐漸微弱了，滋滋聲像是被追捕的小老鼠，有
些慌亂，但聽得仔細，就意識到被嘲弄了，聲音的頻率固定，安定就
基於規律產生，每聽一聲都會有更多的安心湧上。

空氣的沉重感同時減輕，這裡的通風顯然很好，襲滅喝口水，舔了舔
嘴唇，像是終於得到滿足，原來他渴了這麼久。

長期吸煙加上近半天沒喝水，他的嗓音被拖得有些沙啞，被水流一潤
，倒是透出了苦味。

「剛剛是怎麼回事？」

「唔」蒼頓了下，像是在思考說詞，襲滅阻止般開口。

「你以前操作過？第一次吧。」

蒼咦地抬起眼，卻只是望而不答，默認了。

襲滅無聲的放下杯子，靠近沙發，暖褐色的海草沙發搭配傳統的白色
座布，線條和顏色都再簡潔不過。走進來時他已經發現，這座三合院
處處顯露著古樸的氣息，屋主大概對此有所偏好。

他若有所思的凝望蒼，在他目光下，蒼顯得很平靜，置於膝上的雙手
也很平穩。

蒼既禮貌又沉穩，雖然出了點差錯，卻不退縮或卑微，他甚至不多加
開口，襲滅眼神有些動搖了，他覺得自己面對的彷彿是個影子。

在攝影的正常修辭裡，正視代表坦白、莊嚴以及一種顯露，他看過許
多人，若是對方不願裸露自己，通常就會避免這種凝視，然而，初見
至今，蒼始終準確無誤的對上他的注視。

這也許是他的保護色，襲滅這麼想著，但他也承認，這種頑固的確比
應付狡猾心機的個性還來得麻煩。

他壓抑住細問的衝動，由桌前捧回水杯，湊近唇緣。

襲滅用右手食指的指尖在杯壁點了一下。

蒼坐的位置較為明亮，光線幾乎籠罩著他，他交疊雙腿低著頭，不知
在想什麼。

在明亮的客廳裡，那淡然的神情過於遠離塵世，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感
覺，蒼流露出的言行舉止不符合他的年紀。

「蒼。」

「我是想，用那樣燒開的水泡茶，味道也許會不一樣。」蒼開口。

襲滅快速眨了下眼睛，意識到他在解釋，淡淡的應了一聲。

「你喝茶嗎？」蒼望向襲滅，襲滅也在望著他，然後襲滅搖搖頭。

「茶嗎。」他淡淡的說著「我都喝咖啡。」

「咖啡…不錯的提神飲料。」蒼微笑，說著「工作的時候我會選擇它
，平常的話，就不一定了。」

「每個人喜好不同，很正常。」

蒼點點頭，喝了一口水，便將杯子置於桌面，平靜的撫著自己的頭髮
，他整齊的髮絲有些亂了。

襲滅突然盯著蒼。

蒼的手指修長，骨骼均勻但並不細膩，襲滅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那雙
手分佈著大小不均的細微疤痕，跑攝影的人大概都免不了如此，即使
如此，那仍是一雙充滿韌性與故事感的手。

襲滅注視半晌，胸口漸漸匯集了一股熟悉，伴隨著疼痛。

那雙手使得他的每個姿態都與襲滅的記憶重疊。

「你是見過我的，大概知道我好幾年了。怎麼回事？」

「你是說我何時注意起你這個人嗎。」蒼沉吟半晌「很多年前吧，我
們這行訊息流通很快。當年你的第一個案子，有很多跡象顯示你可能
會失敗，但是最後你成功了。」

襲滅花了幾秒鐘才領悟，他說的是剛展露頭角的時候，襲滅自己倒沒
記得那麼清楚，若是提起那件案子，起碼是八年前的事。

這麼說來，蒼應該跟他差不多時間進入業界，襲滅卻是全無印象。

襲滅對工作的專注在業界非常令人稱許，他對其他事的漠不關心則令
人垢病，蒼在海邊說的那句話，指的應該是這件事情，而這是誰造成
的襲滅自己心裡很明白。

蒼的表情十分自然，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剛剛觸動了襲滅的心事。

「你對我的照片有興趣？」

蒼笑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想你之所以對我有印象，就是因為當年那組照片，很多人提醒過
我那個案子不容易，我所面臨的環境、我的條件以及我的資歷都不夠
完整，但我一一克服了。」

蒼看著他「所以說，實力是可以被証明的。」

襲滅輕輕唔了一聲，神情有些複雜。

他鬆開拿杯子的手，察覺陽光有所變化，光線正照在蒼的鼻尖上，襲
滅不由自主的伸直手，卻沒有發生任何接觸就退了回來。

近兩年內，襲滅一直停留台灣，再之前幾年則在國外，最後一次與那
人見面，那時他已站在決定性的關口，意外突如其來，襲滅因此在谷
底徘徊了多年。

是了，若不是經歷了那件事，他不會知道，他一直以為不會改變的事
物，原來早已不同了。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比他了解到事情的本質之前更久。

降生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就習慣性將那個人放在心上，陪伴他、保護
他，盡可能的跟著他完成許多事情，襲滅從沒想過自己有不這麼做的
一天，但是，那一刻起，他對一切感到力不從心。

同時他明白，自己並不能陪著那人一輩子。

那是很模糊，無法訴諸言語的心情。

於是他將不敢面對的想法、激情，全部透過相機宣洩出來。

這一切，蒼當然不會知情。

襲滅不自覺的皺起眉頭，光線的反差，使得他的雙眼下出現淡淡的陰
影，看上去有點憂鬱。

蒼靜靜注視著襲滅細微的臉部變化。

雖然依舊冰冷漠然的無視四面八方的目光，但的確有什麼滲進那缺乏
溫度的身體中，無法捕捉的感覺逐漸消失了。

如果現在讓他按下快門，拍出來的應該會是一張飽和、溫暖、充滿情感
的照片。

浮現淡淡惆悵的冷淡容顏，微蹙的眉心還鎖著憂鬱，但唇畔即將綻放
的微笑輕輕掃過眼角的悲傷，僅餘寂寞。

蒼心裡一動，不說話。

襲滅臉上寫滿了濃濃的思念。

他一定是想起某個人了。

感應他的視線，襲滅的神色一瞬間改變了，恢復平淡的表情，突然笑
了起來。

「年輕時誰都有雄心壯志，我只是喜歡挑戰而已。」

蒼直直望著他，沉默不語。

空氣一下子變得沉悶起來。

「…也許還有些別的。」像是自言自語般，襲滅輕輕的說著，嘆了口
氣。

無論如何都想達到的目標，是什麼呢？

野心、欲望、熱情，這些都是理由，也都不是。

只有這些並不能支持他堅持這麼多年，襲滅一直以為是自制力遏阻了
他的腳步，使他能夠不那麼任性，他的腦海中有這樣的想法，但他也
知道，他想要的是別的，任何事物都無法代替的東西。

就算全世界都說他錯了，襲滅仍然渴望著。

從體認的第一天便這麼想，至今仍不曾改變。

襲滅右手緊握成拳，深呼吸著，映著痛楚的雙眼被低垂的睫毛掩住了
，半晌，混亂的神情漸漸退去，

「…原來這麼久了。」呢喃般說著。

蒼定定的看著他，深邃的眼底流過一絲光芒。

像是磨擦迸出的火光，幽幽燒著，既尖銳，又有些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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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土安穩，天人常充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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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7-01-31 07: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細膩的文筆，有種特別的韻味。
現在故事還陷在一片迷霧中，不是很看得清大致輪廓，
可是感覺得出來很有些想法。
想說，很期待。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solitarily writing...

乾坤乙定不休功，卦卜將來絕對空。蹙額連思兼嘆息，徒然命運不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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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7-02-07 22: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憂鬱物(四)

煙癮犯了，襲滅走出房間。

夏季的日照極為強烈，他站在紅褐色瓦片的簷下，光線自簷頂傾洩，
熱燙的溫度幾乎燒灼雙眼，襲滅不由自主的瞇著。

伸手往煙盒裡拿了一支煙，火柴淡藍的火苗亮起，他點著支煙。

玻璃器皿裡盛著煙灰，煙頭很快燒掉小半支，襲滅察覺之後，把煙從
嘴邊移開，卻被嗆到咳嗽起來。

「怎麼了？」

蒼深透的聲音穿過瀰慢菸味的空氣，像是直達襲滅的胸腔，咳嗽漸漸
歇止。

「沒什麼。」微微蹙起眉頭「你要去哪裡？」

蒼拎著一看就知道是三角架的長形背袋，肩上還揹著背包，那看來相
當沉重的器材，他提起來毫不費力，襲滅眼睫眨動了下，之前因為他
文雅舉止所生的疑惑瞬時消釋泰半。

蒼用手按著肩上的背帶，同時指著遠處、看得見的海平面，眉心微微
皺著，表情卻很平和的說著。

「海邊。」

「要去工作嗎？」

「晚一點，拍傍晚的燈塔，順便取幾個海景。」

蒼背過身，把器材搬入後座，襲滅考慮要不要伸手幫忙，最後還是在
沉默中捻熄煙頭，往廊外走去。

蒼關上車門時，視線在明亮的玻璃上與襲滅相遇，他朝那個方向稍微
轉了一下頭。

車窗玻璃映現他們的影像。

靜止，清晰的畫面當中，他們的姿勢看來像是依偎著一樣。

瞬間產生的聯想，嚇到的只有襲滅自己。

他發愣的片刻，蒼已經拉開距離，走到駕駛座的門邊。

「不好意思我正要出門。我在想，晚餐你有什麼想法嗎？」蒼轉動手
中的鑰匙「如果餓的話，廚房有一些昨天買的麵包和水果。」笑容帶
著一絲歉意「這是預定好的行程…搞不好我到晚上才會回來。」

那語氣像是很擔心似的，襲滅因此皺起眉頭，正想開口說什麼，蒼的
手機突然響起，他投遞一個抱歉的眼神，轉身接通。

襲滅低頭看著玻璃器裡蒼白的煙灰，他倒空，竹簍上空飄浮著些許灰
燼，氣味的分子在空氣中留了下來，腦中閃過蒼剛剛的神色，襲滅用
力搧了搧，讓煙味加速飄散。

「襲滅天來。」

在轉過身走進屋子之前，蒼開口喚了他的名字，襲滅頓了一下，剎住
腳步。

「你，那個…」

蒼的話語因為襲滅的微笑而中斷，襲滅只是聳聳肩，說了聲再見便繼
續往回走。

蒼的眼神跟隨他進入門口，直到黑色的身影轉身消失，才慢慢收回。

長睫毛在陽光下眨了幾下，眸中有著金色波光流轉，蒼的手抬起來，
若有所思的掠了下前髮，將耳後的熱氣抹去。

過了半晌，他打開車門跳上去，打檔、轉動方向盤，他這次一路不停
直接上坡，過彎時那戶人家飼養的狼犬如預期般扯動鎖鍊，朝他大聲
叫吠。

昨天才停止的雨水，使得樹木的色澤愈加飽滿濃鬱，在夏日墨綠的樹
影間，有幾株反映著白色光芒的玉蘭。

蒼吸了口氣，清雅馥郁的香氣，在呼吸間繚繞舞動著。

穿過牌坊，兩側出現整齊的防風林，他知道自己快到海堤了。

無論是成熟強壯的木麻黃，或是柔軟纖細的夾竹桃，堅韌樹幹與葉子
可以承受強風以及鹽害，似乎數十年來毫無變動。

蒼推開車門，他的動作很慢，他在下車前搬來了後座的器材，身上都
是東西，就算他想快也快不了。

下午三點，村莊像是睡了，路上看不到什麼人，只有不時升高的白煙
傳遞了些許生氣，蒼住在此處的十天來，每天看到的都是這種景致。

蒼揹著器材，有點吃力地踩上呈六十度斜角的階梯，眼前是一條蜿蜒
平坦的水泥地，他呼了口氣，慢慢的走，累了就休息一下。

昨天查過的天氣預報沒有錯，天空出乎意料的藍，耀眼遼闊的背景下
，連影子都比他長，他的身形彷彿更加矮小。

到達目的地，蒼出了點汗，小小的鼻尖上有一層亮光，他架好器材就
開始工作。

蒼瞄了一眼腕錶，默想著潮汐表的時間，接著就曲起膝蓋坐到用石塊
堆成的護欄上。

蒼都可以側坐了，石欄杆應該很寬，即使如此，那穿著寬大的白色短
袖上衣和灰色薄長褲的單薄身影，仍然給人一種彷彿隨時會被浪潮吞
沒的錯覺。

蒼一次快門都沒按，他額角倚著膝蓋偏過頭，微微張大眼睛，凝望發
出驚人聲勢的波濤，思索著離開前襲滅那抹噙在嘴角，若有似無的笑
意。

他笑起來的樣子，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蒼在數年前見過襲滅幾次，也聽過關於他的耳語，許久以後他才把這
個名字和另一個人連接起來，但是，那些傳言從未獲得當事人的證實
。

第一次見面時，他在相機之後露出那樣無畏而開朗的笑容，沒有一絲
陰霾的意味，當時襲滅似乎活得瀟灑而坦蕩，這種特質也表現在攝影
上，雖然圍繞著令人困擾的主題，照片中傳遞的誠懇善意，使他的作
品更加強大而不可忽視。

正是因為印象深刻，在那幾年間蒼並沒有刻意打探對方的消息，只是
，偶爾在書刊雜誌翻到他新發表的作品，或是聽到別人提起，下意識
就會記住關於他的訊息。

同時，在這間歇性的接觸當中，從一張張的照片裡，蒼發覺逐漸改變
的脈絡，像每天拍打岸邊的潮水，正將天真、友善、信任逐一分解，
有些地方不一樣了，但又像是沒有變化。

蒼抱著膝蓋，一朵流雲經過，光線剎時暗了下來，但也只有短短的幾
秒鐘，風吹起他的髮絲時，他眨了眨眼睛。

從同事那裡得知他會到這座村莊，蒼並沒有特別想接觸這個人的意思
。

不過，留意到站在堤岸上的背影、反射動作般走近他的時候，蒼說不
出是基於何種理由。

其實，蒼幾乎一開口就後悔了。

在襲滅轉頭的瞬間，捕捉到一閃即逝的落寞表情，即便之後他以冷淡
的神色掩飾，蒼仍然怔忡片刻，發現自己不該這麼做。

一瞬間似乎窺見他不欲人知的情緒。

既然瞥見了那無意間洩露的沮喪，就沒辦法視而不見，蒼以他最慣常
而不帶任何憐憫意味的方式挽留了他。

蒼落腳的院落安靜，位置也好，如果住到裡面對襲滅的工作沒有影響
，蒼的確認為招待他住幾天也無妨。

同時，也是不放心那沉默下來就心事重重的臉孔。

天空再度暗了下來，蒼才發現他已經坐了很久，海面慢慢平息，淹沒
的水筆仔輪廓逐漸清晰。

白色的海鳥忽高忽低的飛翔著。

一隻細嘴的白鷺鷥像是玩耍般，輕挑點撥，水筆仔賭氣似的晃了一下
，又不動了。

他面對的是正西方，夕陽在他直視的位置，豔紅的霞光帶著暖意，海
面波光粼粼，極為耀眼。

潮水的鹹味夾著海風撲面而來。

蒼在剎那間屏住了呼吸。

連日的準備，腦中構思了數百次的場景，完全比不上這短短十五秒。

他看見的不只是海和天空，光線越過他的頭頂，從不同的角度，構築
一年中季節的影子，凝固在海平面的底部。

現在和過去的時間，在光線描繪下散發出溫暖，明亮得幾乎讓人落下
淚來。

蒼輕巧的跳下石欄，雙眼變得嚴肅又專注，那是只為眼前事物全神貫
注的神情。

一連拍了幾張照片，蒼數次轉移陣地，等他回頭，已經在堤岸待了近
三個小時，空曠遼闊的地面上，漸漸出現他之外的影子。

就到這裡吧。
這麼想著，他眺望街道和田野，在一片濃綠中，找出三合院的位置。

在夕陽餘暉中，那座獨一無二的院落並未如同其他建築，在晚風中排
出白煙，看起來無疑是一種格外沉靜的景色。

那是，回家的方向。

當這樣的想法掠過腦海，蒼的眼神不同了，肩膀的線條也微微放鬆下
來。

接著，被拋到腦後的身影突然清晰起來，蒼揉了揉有些酸澀的雙眼，
抱著手臂。

有點擔心留在家裡的襲滅，不知道他有沒有吃飯，蒼覺得自己還是回
去比較妥當。

他沉默的做出決定，不知不覺微笑了。

蒼將相鏡拆下來，收進背包中，三角架也收起來了。

他提起器材，清澈的眼底隱約流動著一絲溫柔，如貫穿夜色的月光。

他平靜，疲倦，但又有所牽記。

在橘紅色的天空中，一群飛鳥，斜斜的飛進相連的屋頂裡。

懶得開燈，襲滅醒過來後就乾脆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發呆。

屋子裡很安靜，於是，其他聲音便被放大了。

答答響著的，究竟是什麼呢。

襲滅的拇指指尖微微撫摸著手臂，凝神傾聽半晌，他偏過頭凝視著。

擺在床邊的小茶几上，木製的時鐘造型別致，時針與分針平靜的指著
７和２的位置，窗外的天色呼應般愈加消沉。

他睡了近三個鐘頭。

若不是那規律的聲音打斷了夢境，他應該還會再睡下去。

時鐘，呼吸和心臟，跳動的聲音似乎在說什麼，沒法聽清，襲滅也不
想了解。

精神虛弱時身體也常是虛弱的，不知何時開始，他經常一入睡就開始
作夢，常常半夢半醒。

意識恍惚之間，襲滅感覺床似乎稍微向下沉了一點，睜開眼睛。

那人就坐在床邊，凝視襲滅，彷彿他還是十幾年前那個愛鬧彆扭的不
良少年。

情景跟以前一模一樣。

襲滅很高興的轉動眼睛，動也不動的看著，安心了。

那人縱容的微笑著，溫柔而且熟悉，襲滅不經意的瞥過他放在膝上的
雙手，他的心跳加快，情緒開始緊張。

他漸漸想起了什麼。

那一刻襲滅真正感到震驚，然後他退縮、沉默，用違和陌生的眼光看
著他，搖晃的眼眸甚至有些恐懼，不想繼續回憶。

於是夢就醒了。

我為什麼會做這個夢？
襲滅抿著唇，思緒困惑，然後他乾脆承認自己的不安焦慮，心情反而
平復下來。

襲滅翻身，他的臥房整齊乾淨，用的是鄉村感十足的原木傢俱，牆壁
漆成晨曦般溫暖的米色，除了與房屋主體相連的那面牆壁完整無缺，
這房間另外兩面牆上各有一扇木製紗窗，窗簾沒有放下。

月光將窗戶照得透亮，他的身形籠罩在銀白月光中，顯得蒼白冷寂。

就著月光，他坐了起來，雙肘壓在膝頭，雙手交握，靜靜的望著窗外
。

襲滅並不喜歡皮膚的溫度，連自己的也不例外，但是，此時他必須藉
著緊握雙手的舉動，從中獲得一些安慰。

由冰涼到溫暖，再到微微發燙的溫度，那過程的觸感如此鮮明，因而
他更能分辨出自己與對方的不同，結果記憶中的痕跡彷彿就落在自己
手上了，襲滅胸口馳過一陣鈍痛。

是了，這就是他一直耿耿於懷的理由。

事情發生之後，初次造訪的那一天，那人正站在兩層樓高的梯子上修
剪樹枝，見到他便若無其事的微笑了，當時他略略感到安心，似乎在
那個笑容中看見事過境遷的釋然。

他曾經以為全部都過去了。

沒想到，那份慶幸對於那人而言卻不是幸運，而是人生的谷底。

他早該想到的。

可是，他卻被那抹雲淡風輕的微笑，欺騙了將近一年。

襲滅鬆開雙手，捂住雙眼，發出呻吟般的嘆息。

無法分擔、也不可能改變，對他的殘缺完全無能為力，這些年來襲滅
一直品嘗著的，就是來自本身的完整無缺的歉意與內疚，以及對自己
無能為力的怒氣。

再想下去，實在有點悲慘了。

襲滅把臉轉向一邊，對自己哼了一聲，露出稍帶嘲諷的笑容，冷酷而
自棄。

「軋─噠！」

他聽到開門的聲音，就如下午蒼離開時一樣低沉的音量曳開來，襲滅
保持原來的姿勢盯著窗口，豎起耳朵注意那細微的聲響。

回來了？

傳統木板門被推開之後，慢慢才會貼上牆壁，過程發出的聲響，讓襲
滅產生一種嗚咽的錯覺。

三十秒過去，室內再度陷入寂靜，襲滅不禁有些失望。

他離開那棟山巒綿延的大宅，到了新的國家，然後工作、開始了新生
活，日子忙碌的比他想像的還要多上許多。

但這並不表示襲滅便沒有徬徨疑惑的時候。

他稱不上是多愁善感的人，他只是還沒有堅強到覺得孤單也無動於衷
的地步。

並非覺得辛苦、也不是感到不幸，只是這種困惑不時襲上腦海，使他
剎那間產生懷疑，自己的人生是否出了什麼差錯。

以前還有個人讓他傾吐內心的煩惱，甚至是，依賴。

然而，那場意外剝奪了那人的夢想，數年來的努力就此付諸流水，也
將襲滅過去視為理所當然的一切徹底抹煞。

也就是，彼此都失去立身之處嗎。

他沒有再陪在那人身邊，是因為不敢嗎？

恐怕是不能夠吧，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處理好那不能訴諸言語的心思
。

於是，在陷入充滿無力感的迷惘時，更加希望會有個人，能夠對他的
疲憊及孤單投以關懷，在自己開口求助前，靜靜一旁觀望著。

終於了解自己何以如此失落，襲滅忍不住掩住雙眼，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他對蒼抱持的期待。

大概是，第一次見面蒼一派自適，那雙深邃平靜的眼瞳，更加深了盡
在掌握中的閒適感，讓襲滅覺得似乎可以與這個人分享他的心情。

但這對蒼其實並不公平。

蒼沒有義務或責任，負載他混亂的心情，自己並不具備那樣的交情和
立場。

這麼想著，他因為寂寥和好奇而繼續傾聽，最後終於捕捉到聲響。

襲滅想也不想的跳下床沿。

現在完全控制住他的，是今晚一直所盼望著、聽見自己以外的聲音。

空氣中除了草木特有的清新氣味，另外加入了另一種氣息，蒼知道他
不是一個人在廚房裡了。

雖然只是細微的一響，卻已經十分明確，足以辨識來人的身份。

蒼放下手中忙碌的事物，慢慢偏過頭。

越過插上各色小花的瑩白花器，襲滅無聲的站在門框旁邊，以黝黑的
眼睛靜靜看著他，姿態像是站立了許久。

他看著襲滅走向木桌、拉開椅子，目光在花器上停留了二秒，又移向
蒼，眼角餘光注意到桌面的琳瑯滿目，瞬時有些不確定。

似乎有些疲倦的樣子，蒼打量著站在桌前的人，隨即發現他右邊的臉
頰上面，印著細微不一的痕跡，蒼怔了一下。

也是這個時候，蒼才發現，襲滅的膚色極為白皙，於是那有些孩子氣
的睡痕在他臉上便格外醒目，蒼在心底微微笑著。

「你在睡？」

「嗯？」
應著，襲滅抬起眼睛，視線剛好落在蒼捧著的盤子上。

意料中粗啞的嗓音，那是因長久不曾開口，喉道乾澀而略略緊繃，像
是因為缺氧浮上水面的金魚，波波的咕噥著。

襲滅沉默了半刻，搖了搖頭「我只是休息了一會。」他低聲說著，但
他的反應和蒼猜測的一模一樣，於是蒼很輕易的讀到他眼中的閃躲。

蒼只是對他微笑，點著頭，那姿態彷彿在邀請襲滅入座，於是他便坐
下了。

廚房是兼作餐廳用的，鋪著天藍色亞麻桌巾，蒼準備的晚餐看似簡單
，但一餐吃下來肯定會很滿足：煙燻乾肉，香腸，起士，優格，各式
麵包，奶油果醬。餐桌遠端處，咖啡壺正冒著白煙，果汁、水果也都
有了。

搭配整套的銀器、骨瓷茶具，襲滅不知不覺蹙起眉心，困惑的看著。

當蒼將最後一個碟子放在面前，襲滅低聲道謝，然後他們竟一時無話
可說般，靜了下來。

他坐在方形附靠背的木椅上，底下是白底織藍花的椅墊，那圖案與顏
色都十分熟悉，一瞬間，襲滅露出難得一見的懷念表情，若隱若現的
笑容甚至讓人感到溫柔。

蒼將一切看進眼裡，不說什麼，作了個手勢，襲滅微微笑了。

在愉快而不間斷的談話聲，以及餐具令人舒心的碰撞聲中，兩人的話
題，很快從客套性的應酬，轉向彼此都很熟悉的攝影上。

襲滅提起了幾個拍攝時期發生的趣聞，蒼聽得認真，幾度放下餐具，
直到故事進展到一段落才又拾起。

整晚，餐廳一直傳出襲滅的說話聲和蒼的笑聲。

「那麼，今天拍得順利嗎？」

蒼和襲滅已經開始收拾桌子，一邊做，一邊交談著。

襲滅在晚餐結束時，主動開口要收拾，蒼答應了，當襲滅動手整理，
他轉身用小爐煮開水。

襲滅坐著凝視蒼行雲流水的動作，蒼應了一聲由錫罐取出茶葉，向他
說明這是大吉嶺夏茶，襲滅對茶並不瞭解，但他還是在蒼的示意下，
不大熟練的捧起瓷杯。

沖泡出來的紅茶鮮明清澈，呈現優雅的香檳色，茶香順著空氣飄出來
。

「你可以聞聞看。」襲滅實在不像慣於喝茶的樣子，不過聞聞茶香也
是不錯的，蒼示範著將鼻子湊近杯緣。

在熱氣蒸騰之下，蒼俊秀的臉孔泛起健康的血色，柔軟的頭髮因為俯
身而微微向下散開，他抽動鼻尖的模樣，竟像小動物般惹人憐愛。

襲滅心裡浮現這樣模糊的想法，他學著蒼的樣子嗅著，聲音很溫和。

「好香。」

蒼微笑「可以喝一點吧。」

襲滅啜了一口，有些驚訝的發現那滋味溫潤清爽，入口時一股甘甜滑
過舌尖，他以為最後流入喉嚨會帶起的苦澀並沒有發生，蒼解釋著只
要方式正確，不須掺入任何佐料，便能夠品嘗到原始而清甜的茶湯。

襲滅極為放鬆的靠在木椅裡，蒼告訴他一些購買茶葉的趣事，直到襲
滅笑出聲，他提醒般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底下的小茶碟。

襲滅會意，低頭喝了茶「可以請問你目前的工作嗎？」

「我在為Ｎ雜誌拍攝溼地的專題。」

蒼毫不猶豫的回答，襲滅幾乎在同一剎那放下了杯子。

襲滅驚愕的怔住了。

他們四目相接，蒼波瀾不驚的望著他，眼神像是在問他怎麼了。

以生態攝影起家的攝影工作者一定都認得，這本專門報導世界各個地
點的學術性雜誌，襲滅之前便是在這家雜誌社工作，五六年前才離開
那裡，自己開了工作室。

而那人在退下第一線攝影師的工作之前，也和襲滅一樣，想不到蒼居
然也是。

可是這個巧合，未免太糟了。

襲滅揣測的目光直盯著蒼。

他那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他們都曾為Ｎ雜誌工作，既是如此，蒼
對於他與那人之間的事情，不可能毫不知情。

他和那人曾經聯手製作一個專題，蒼知道嗎？

那人在業界崛起又突然消失，蒼知不知道呢？

這件事眾所皆知，蒼當然不會不曉得，只是坊間流傳的訊息太過紛雜
，他與那人又從不證實，結果真正的理由至今沒有人明白，只能惋惜
損失了一名人材。

「你在Ｎ雜誌很久了？」

蒼一怔，疑問的望著他。

襲滅突然轉過身體，換了個姿勢，一言不發的揉著自己的眉心。

當他說完話那瞬間的焦躁便過去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麼慌亂衝
動，更何況還是對他剛認識的朋友。

他很清楚，這種情緒純粹來自他對自己本身無能為力的焦慮，他擔心
蒼知道真相，對事實流露出一絲憐憫，而憐憫是那人最不需要的，至
少，他可以不讓這樣的事發生。

蒼微微皺起眉頭，也許是他多心了，可是他總覺得襲滅這種問法有些
蹊蹺。

不得不這麼懷疑，蒼有點管不住自己的思緒，他俯下頭喝茶掩藏著，
沉吟片刻，他抬頭直視襲滅，慢慢的說著。

「不是，前兩年才過去的。很在意這件事？」

蒼開門見山的問法迫使襲滅瞬時冷靜下來，襲滅開始為自己的失態亡
羊補牢，口中輕聲道了歉、坐回原位，尷尬的抽出紙巾擦拭濺出的茶
水，又低頭捧起杯子。

他看著蒼微微猶豫了片刻，咬了咬牙，在杯壁上敲了敲。

「不是的。那是你的私事，我不該管。」

真的？蒼幾乎衝口而出。

他再次凝視襲滅，與其說疑惑，還不如說努力思索，但是襲滅沒有再
多說什麼，於是他只好點點頭。

他同意之後，襲滅似乎鬆了口氣，向他微微一笑，他們便安靜的喝茶
。

覆著明亮檯布的桌面中央，有著放著糖罐和奶精的銀器，那裡有頭頂
燈印下的三個光圈。

襲滅坐了一會，見蒼仍沒有離席的打算，告知一聲便先行回房了。

片刻後，便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

蒼呆坐在位子半晌，才輕輕晃動自己的杯子，以比平常慢的速度慢慢
喝著。

用完了自己的紅茶，才發現襲滅的杯子幾乎沒有動過，他看了那杯子
一眼，站起來收拾餐桌。

已經相當熟悉，那是熱水器打開發出的轟然巨響。

由廚房探出頭，捕捉到微弱但比想像中大的流水聲時，猜測他是在淋
浴，緊凝的眼角微微鬆開，蒼眨了眨眼。

直覺感到他在隱瞞什麼，但是那慌亂有著另一種憂鬱的成份，蒼也不
知道自己發現這些能做什麼、該說什麼，可以肯定的是，不管他大概
事情會變得更為嚴重。

毫無根據，但是蒼卻十分篤定。

他洗好茶具，繞過餐桌，關了廚房大燈，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抱著自
己的手臂走回臥房。

蒼嘆口氣。

與生性冷靜漠然的自己相比，襲滅一定是易感率性、熱情的人類吧。

----

謝謝送花給我的網友，也謝謝shoulder94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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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lder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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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66)

5樓發表於: 2007-02-07 22: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可不可以小聲問....italial是不是也很喜愛紅茶呢？
看到那些關於茶的片段，幾乎可以聞到那樣的茶香(笑)。
那間屋子，還真是充滿著讓人喜愛的擺設與色彩。
故事慢慢浮現骨架了，還不明究裡的一場意外、逃避、邂逅....
如此細膩深入的氛圍。
對攝影一竅不通，可是感受得到那種鏡頭的感覺，這樣的描述，我真的很喜歡^^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solitarily writing...

乾坤乙定不休功，卦卜將來絕對空。蹙額連思兼嘆息，徒然命運不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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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6樓發表於: 2007-02-09 07: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shoulder94，

紅茶的確讓人著迷，無法不喜歡的。
而且，我很喜歡那個過程，感覺整個人全神貫注在那一瞬間，
期待下一秒傾倒而出將會是何種色澤、香氣、滋味的茶湯:)
那一瞬間令人感覺很純粹。

屋子和攝影，都是寫這篇的原因之一吧。
我希望在這個故事結束前，能夠表達出裡面各個角色是怎麼樣的人，
如此也就足夠了^^

謝謝你的小花。

另外同樣謝謝送我花的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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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7 憂鬱物.(序章)~(4) 4F 現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