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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7【三絃】1~15(完),14F﹝BY十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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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紫寧
天風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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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四無君
王道: 缺羽、雙橋
牆頭: 慕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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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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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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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12-28 0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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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7【三絃】1~15(完),14F﹝BY十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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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三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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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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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對:蝴蝶君X公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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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M請看訊息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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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mamet.──長鋏已,古身如露。──.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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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有沒有空幫我貼囉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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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mamet.──長鋏已,古身如露。──.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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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就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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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紫寧.封網,有事請寄奇摩的E給我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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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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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十羽授權轉貼,若有疑問可至下列網址向作者查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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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webs-tv.net/user/threestring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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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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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ger/遊戲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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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寧靜平和的一個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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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門走進起居室,望著床上逕自好眠的金髮青年,無奈地嘆了口氣。縱使已經是早上十點多,青年依舊是好夢正甜,半點沒有醒來的意思;他散著一頭不比陽光遜色的燦爛金髮,在一床舒服柔軟的枕被間睡得安安穩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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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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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搬來和身前沉睡的金髮青年同居之後,她想她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生活作息不正常,這人睡到日上三竿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而且她的情人實在是個生理時鐘極度錯亂的人——或許應該說他根本沒有生理時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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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雖然說他昨天晚上又出了任務也不知道摸到多晚才回來,但是壞習慣不能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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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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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髮青年好不容易睜開眼睛,迷迷濛濛的,他只覺得窗外光線很刺眼,當下直覺反應就是想要蒙頭繼續睡,只是他一個翻身,他已經失去了目前對他而言最寶貝的棉被,然後再一恍神,他心愛的枕頭也不見了。「月……讓我再睡一下…我昨天凌晨四點多才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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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將枕頭輕輕砸到好不容易慵懶地從床上坐起的青年,就算是睡眼惺忪,敏銳的直覺還是讓他很快地作出反應不致讓自己的俊臉在一大早就被枕頭招呼,她說:「起碼下樓吃點東西再回來睡回籠覺,不然對你的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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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散著一頭淡金色長髮,青年懶洋洋地走進盥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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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笑了笑,走近落地窗邊拉開窗簾,讓戶外的暖陽灑落一室光艷。壞習慣終歸是壞習慣,不可否認的是,蝴蝶他剛睡醒時真的很可愛啊,每次比他早起的好處,無非就是可以把他的睡相和茫然遲鈍的樣子看個夠,也算是一種報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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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之所以會有這種生活……是從何時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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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巴黎。世界時尚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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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領流行與藝術、人文薈萃,以浪漫氣息聞名的花都,是不少政商名流雲集、選擇聚會的地點。隨著時序推移,華燈初燃、夜幕低垂,暖黃暈絢的燈光點起不同於白日的神秘風情,這城市未因黑夜來臨便立即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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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近郊的一處豪宅,一場不尋常的晚宴,在暗夜降臨之後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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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嵎企業是這次的東道。其在短短數年之內異軍突起,在國際商業市場之間很快佔有一席之地,如今更是名列領導世界經濟的知名企業之一。——除卻北嵎企業本身強大的競爭力,能迅速崛起的另一原因是其高明的經營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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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著名的政商豪強、黑道龍頭幾乎全數都在邀請之列,然而最特別的莫過於少數幾位處於灰色地帶的頂尖殺手也在賓客名單中;由於場合特殊,許多名流在見面時僅是禮貌性的打個招呼,盡量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談敏感話題,形成黑白分明的壁壘,現場於是充斥著一種奇特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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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是誰,在場的所有人仍舊擁有一個共同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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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有人將成為刀上的獵物;也在應邀之列的沐洹洄——別號陰川.蝴蝶君,名列北域三大刀劍傳說之一——再度鎖定了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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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在殺手界享譽盛名的北域三大刀劍傳說令人聞之色變,據說這三人接下的任務從來未曾失敗;此外,比起現代的槍砲火藥,這三人似乎更專精也更享受以刀劍殺人的方法;最後則是巧合,名列三大刀劍傳說的三人都出身於冰冷的北方——故得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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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動不安的氣氛,在七點整來到的同時,提升到最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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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跨入大門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少年,他擁有一張清秀斯文的娃娃臉,看上去最多不過十六、七歲,但神情異常冷峻,冰冷地似乎不帶任何感情,舉手投足間與那張臉龐不符的成熟穩重風采與冷漠恝然氣息集於一身,僅只是外表——即使少年絕對稱得上俊逸——看起來便是那麼不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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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是聰穎優雅的紅髮女人。她的唇畔似乎永遠懸著一點笑意,澄澈的金紅色眼眸微斂,動人而危險的笑意不減,縱然她有一張絕世美艷的臉龐,可在場大多數的人都知道,那也是一朵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多刺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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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與公孫月。三人已有兩個人到場……那麼,剩下的那人,會如期而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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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週前發出「07/28,10:30P.M. 十三蝴蝶飛」的通知,那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登堂入室,並且在這麼多人之前,公然行兇,挑戰傳說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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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之內人影散佈,低聲交談的回響不絕,但是無一不在注意豪宅門口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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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這算是對他的歡迎嗎?一身沉黑西裝配上雪紡襯衫,襯衫未扣的兩顆鈕扣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他美麗的鎖骨和一點白皙胸膛,那張臉龐清秀的不似人間凡夫,俊美異常的金髮青年施施然跨下跑車,從容不迫地戴上墨鏡,在自己嘴邊點燃一根煙,步上台階走到大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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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依舊有禮貌地請問了他的名字,青年一轉首,別在右耳鬢上的一支蝴蝶簪已經無言地說明了青年的身分;只是他優雅一笑,緩緩吐出一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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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川.蝴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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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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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注視著牆上金碧輝煌的古老掛鐘,金紅色的眼眸似乎若有所思。『真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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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人做事向來少根神經——以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出名的人,真是令人期待。』章袤揚起一個冷冷的、似有若無的笑意,『不過,已經金盆洗手的人又回來關心這種事,真是教人訝異啊。我記得不久以前有人才說她已經對這種勾當失去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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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好奇。』公孫月的紅眸機靈一轉,接著便沒再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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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地,美其名是夜宴舞會,但是只要職業排上掛名殺手的帥哥美女大都乏人問津——縱然現場不超過五人——畢竟沒人想因為惹上狠角色而不明不白丟掉一條命;至於公孫月和章袤則是大學時代舊識,自然在宴裡走作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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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遠遠地看見了邀他前來的東方鼎立正往自己這方向走來,轉而不著痕跡地瞥了公孫月一眼,心下暗自盤算;他知道之前四姐因為不願再接交易而和大哥他們鬧得不太高興,於是說:『我上去和三哥打個招呼。四姊,妳就自己瞧著辦吧。……不想尷尬,最好還是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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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心中有數。章袤前腳才走不久,她的背後便響起一陣低沉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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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楓小姐,蝴蝶君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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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髮青年的唇畔始終彎成優雅完美的弧度,似乎連雙眸裡都盛滿笑意,明明笑意是那麼真誠而沒有心機,然而她沒有辦法忽略眼前這男人身上所散發的危險氣息——她知道,十三蝴蝶向來以狂妄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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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可惜,這種場面她不是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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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淡淡笑著;打一進場,他便已經注意章袤與公孫月有一段時間,除了記住在道上與他同列三大刀劍傳說的角色到底長什麼樣,更重要的是,了解其餘兩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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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論。那隻白毛的章袤等級不差,至於三人之中最早罷手的丹楓公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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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他對這種類型的真是沒有抵抗力,有興趣就是有興趣,不過在萬般好奇之下前提要顧好,縱然他萬般不屑那種東西禮貌還是要到,對方畢竟是和他同列「傳說」地位的人——雖然他總是覺得有不少人是小題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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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鼎鼎的陰川蝴蝶君,公孫月久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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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近乎是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幕。最少那個彬彬有禮的金髮青年向孤傲的冷艷美人伸手邀舞並不像是給人冰冷絕情印象的殺手會做的事情;特別最後,她竟施然地將手放進他掌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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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交集於焉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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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似乎從未停止笑意。若不是早有所聞,否則很難想像他是頂尖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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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再度望向掛鐘。十點零五分,距離十三蝴蝶飛的時刻,只剩下二十五分鐘;而他卻還站在這裡悠閒愜意地啜飲著香檳,絲毫沒有動手行兇的意思,莫非沐洹洄要破天荒的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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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像很在意時間?』沐洹洄倚牆而立,銳利的眼神開始不動聲色地在會場之中搜索,『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我是那麼糟糕的男人啊?連多待在我身邊一兩分鐘都會讓公孫小姐坐立難安、無法忍受?……那麼我需要檢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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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十三蝴蝶飛的時刻將近,我在好奇你會不會出手、又要怎麼樣出手呀。』公孫月笑了笑,也不吝承認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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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很尖銳的問題。不過這是商業機密個人無可奉告,假設妳想問的是酬勞問題,我想我會比較樂於回答。』嗯,還不錯的香檳,縱使他比較喜歡品嚐烈酒的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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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順便請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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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金一百萬。……一疊鈔票抓起來漫天揮灑的感覺想必令人心滿意足。』他跟著將手裡的香檳一飲而盡,不著痕跡地回答了公孫月之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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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對於金錢的偏執是出了名的,近乎一種病態的程度……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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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一挑眉,道:『這個世界上除了金錢,沒有其餘的東西是你所相信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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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個好問題。比起鈔票或許我還會願意相信愛情,不過很可惜,個人女朋友欄上面的人數是零,身分證上的配偶欄一片空白更不用強調;所以除了金錢妳想要我再相信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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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依然微笑,眼裡囂狂不減,囂狂之後是什麼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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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兩人之間沉默了會。沐洹洄隨手放下手裡高腳杯,從西裝口袋裡掏出煙盒與打火機,緩緩點燃一支煙,很快地煙篆裊繞——那是十點二十五分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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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不喜歡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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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有逼人吸二手菸的嗜好。所以容許我離席幾分鐘,公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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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風度翩翩地微彎腰對公孫月鞠了個躬,叼著煙以一種不急不徐的步調走遠了。公孫月在他負在身後的手清楚望見他隱隱約約從襯衫袖口推出一截金色槍管,很明顯是刻意亮給她看的;一把掌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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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垂下眼。/十三蝴蝶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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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北嵎企業的提議,不知道您考慮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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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胤與現今法國的經濟次長相對而坐,相較於一樓會場的明亮與壁壘分明,二樓會議間顯得晦暗而陰沉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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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貴公司的提議,我無法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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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鐘走到了十點二十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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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胤不知道是何意味地輕輕一嘆,『那麼,沒什麼好談的了。會場還有很多貴客,恕我無法久陪。另外,十點半到了,請小心十三蝴蝶飛的「傳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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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辰胤的目送之下,男人起身走出會議室,一邊嘲諷似地道:『哪怕他是傳說,他有公然行兇的勇氣嗎?現場不乏是警政高層或黑社會的中間份子,大不了也還有貴公司的情面——陰川.蝴蝶君,他也算是今天的客人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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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往左望向沉默立於門畔的隨扈,正要開口發號施令,冷不防那隨扈快手伸出摀住他的嘴,一把金色小巧的掌心雷抵上他太陽穴,伴隨涼薄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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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我就是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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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蝴蝶應數。男人倒在他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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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從容地在男人身畔留下當初的通知信,從男人身上搜出蝴蝶簪,似有深意的覷了北辰一眼,後者則全然沒有表情。『……為了愛子的前途,事業上的阻礙者便毫不猶豫予以拔除,貴公司真是好膽量。北辰胤,我等你剩下的八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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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了。蝴蝶君神出鬼沒的殺人手法果然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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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要殺他還敢只帶一名貼身隨扈,真不知該說這人神經病還是沒長眼睛。』沐洹洄瞄了瞄唇畔即將燒盡的煙蒂,優雅的微笑圓弧似乎彎得更大了。『晚會還有美人等我作陪,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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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胤瞇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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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域三大刀劍傳說……出身於荒冷北方大地、善使刀劍、以卓越優雅的殺人手法聞名的三人,近年在殺手界大放異彩。丹楓.公孫月因厭倦而率先退出殺手界、由某些跡象推測章袤似乎有意追隨公孫月,然而現在偏偏又多了沐洹洄來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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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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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將煙蒂按熄,信手扔進煙灰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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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經是屍體一具了吧?』公孫月的目光投向從容不迫的沐洹洄,心中有譜。他是藉著抽煙的藉口離場行兇,她也只是靜觀其變;並且……他可以不顧東道北嵎企業的面子,由某些跡象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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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嵎企業就是他這次的金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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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太過聰明也不是好事。幹殺手這一行啊總有些職業道德要遵守,原諒我無法「正面」回答妳。』雙眼定定閃爍著囂張的氣焰,那人依舊氣定神閑地說:『我想妳該很清楚的,公孫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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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把蝴蝶刀帶在身上,對方顯然免受荼毒就一命嗚呼再見了。』公孫月雍然一笑,『不能正面回答,那麼意思是你可以迂迴影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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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聳肩。『我不幹殺人分屍這種缺德事已經有一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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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怪人。原本以為自己的刁鑽已經夠難招架了——公孫月一挑眉,盯著又掏出煙盒和打火機開始點煙的沐洹洄,說:『看來你煙癮挺重的。今晚還有目標啊,蝴蝶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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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作陪,今晚我過得很愉快。為了表示感謝,這就當成是小小的見面禮吧。』從西裝口袋裡拿出那只純金蝴蝶簪放進公孫月的掌心;這是第一次他未因一般人稱之「十三蝴蝶飛」的死亡通知而送出蝴蝶簪,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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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情心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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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是個不喜歡混亂場面的人,有鑒於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情況,請容許我先行離場。但願有機會還可以再見面。』沐洹洄執起公孫月收簪的手背輕落一吻,似是別有深意地一笑,轉身點上煙,落落大方地消失在彼方的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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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時許,屍體被發現,十三蝴蝶飛的通知信橫陳在屍體邊,是誰的傑作不言而喻,然而現場早已找不到始作俑者的身影;狠絕準確的一槍斃命,卻無聲無息沒人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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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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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他沒見到沐洹洄離開四姊身邊——或者是他疏忽了?出聲的是章袤。他一雙澄淨藍眸透著淡淡的思慮,其餘並無太大的表情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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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了七分鐘。他藉著抽煙的空檔去行兇,七分鐘是他離開我視線起始直到他回來的時間,真正執行暗殺的時間可能只有五分鐘不到,不是簡單的角色。凶器是一把掌心雷。』大概某人雖然不在,但眼睛卻一直鎖在她身上,才會知道沐洹洄從頭到尾都跟在她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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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囂張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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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淡淡一笑。『蘭漪,你應當不是第一天知道這件事吧。難不成你怕他搶你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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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錢如命的人是他,不是我。』聞言,他的臉上依舊沒有出現多少情緒波動的跡象,只是語氣略顯冷淡漠然,或許心裡不大是滋味。『……殺手若是一天到晚都有Case接那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這一行可是用人命做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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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似乎黯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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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川.蝴蝶君……章袤看過去若有所思,與公孫月各懷想法。當晚由北嵎企業發起的晚會,就此結束在凝重的氣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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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妳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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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人並肩走向門口之際,章袤猝然瞥見在公孫月掌心停棲的那只純金蝴蝶,眼前驀然閃過金髮俊美青年囂狂高傲神色、以及她的微笑,沒來由心裡一陣惱火,卻不好多作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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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蝴蝶應數。翩若驚鴻的身影劃過天際,就此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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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掉馬克杯中最後的一口熱奶茶,他眨眨眼,一雙異色眼睛似乎又開始染上昏昏欲睡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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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情人不喜歡煙味,所以二樓寬闊的陽台是他惟一被准許抽煙的地方。他往後一靠躺在躺椅上,從欄杆的空隙間俯瞰一樓的庭院,暖和的日光兼以滿足的感覺照得他的睡意悉數回籠,將雙臂枕在腦後,他安逸地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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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上二樓陽台的時候,那人已帶著舒適笑意又沉沉地睡著了,表情安寧得像是個單純的大男孩,所以她總是順理成章地說她的情人很可愛,然後換來他一連串不滿的抗議,可由此來看其實一點也不過份嘛,改天拍張照片用來塞住蝴蝶的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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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順手收走他擱在一旁小桌上的馬克杯,走進房間裡揀了件薄外套替他覆上,輕手輕腳地離開二樓陽台。
[ 此貼被朧月在2006-01-09 19:4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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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滿臉無奈地在早已等待了二十分鐘的青年面前坐下,向他致歉。「抱歉,浪費你二十分鐘的時間。那傢伙真的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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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有著一頭淡青色的長髮,但已淡得近乎是雪的顏色,就像他給人的第一印象般冷漠而淡然;他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成熟穩重的風采,和他清秀俊逸的外表形成強烈對比——他有一張不折不扣的娃娃臉,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令人難以想像他其實已經上了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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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還有四姊治不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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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平穩的嗓音充滿濃濃的揶揄,不只是針對眼前優雅聰慧的紅髮女人,更大的成分是指向另一個他稱之為四姊夫的男人——與她的關係只能用「天生絕配」、「歡喜冤家」來形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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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漪,不要讓我有種受到了現世報的感覺。」她深深而無力地長嘆一聲,忽然有種「天生萬物,一物剋一物」的感慨,提到了就忍不住要抱怨。「真是一個不知吃早餐與早起為何物的男人啊!笨蝶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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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她對座的青年——難得地浮起一抹涼薄的笑意。「既然都提到了,那麼談談『他』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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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點沉金色的紅眸眨了眨,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嚇了一跳,公孫月接過侍者送上的黑咖啡,略為啜飲一口,一轉輕快的語氣,道:「蘭漪,你該知道我不是很喜歡在這種場合談這些……特別是因為你,至於為什麼相信你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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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我想我不若妳想像中那麼在意。」章袤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拿起刀叉開始享用早餐,十足十的不干己事樣,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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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看不出你原來是裝無辜的高手啊,老五。難道這就是大哥他們還老是將你視為孩子一般疼寵的原因嗎?」公孫月睨了表情淡漠僅帶一點笑意的章袤一眼,原已按在提袋裡的筆記型電腦上的手,復而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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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從來沒說我需要疼寵,是大哥他們自己腦袋燒壞,硬要把一個二十一歲的成年人當成十二歲的小孩子來哄。」將最後一口培根送入嘴裡,他隨手抽了張面紙擦擦嘴,冷然地補了一句:「父愛氾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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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你真的要聽?那人事後可能會有不少怨言哦。」她拿起手邊的奶油刀及一小塊法國麵包,慢條斯理挑起植物性奶油抹勻,似乎正在考慮是否要把章袤當成沒有底限的苦水桶——若他執意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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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你們當成垃圾桶來用,老早習慣了。」章袤支著臉頰涼涼地道。這對根本是最標準的歡喜冤家,哪一天他們不吵架或對彼此沒怨言了或許才讓人覺得奇怪,而平常就屬他與這對小情人走得最近,理所當然……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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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記得我和他第一次遇上的晚宴你在場,第二次和他見面是在……當時你應當在瑞典老家,但二哥有案須解決,因此去委託他。從那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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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殺手界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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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刀影翩若驚鴻宛若遊龍,十三蝴蝶應數鉤魂;丹楓一葉飄零泣血,行經處只餘艷紅哀悼;簪劍劃開,蘭花落處寸草無生,一翦幽蘭是美麗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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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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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面了。』公孫月微微一笑,對著反手把車門甩上的金髮青年這麼說。『留下來吃個飯吧,二哥已經作好準備要招待你這位貴客了,不留就是不賞光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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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摘下墨鏡,雙眼一轉,目光鎖定公孫月。『妳不是不太喜歡這種事嗎?要不應該不會無緣無故退出這個領域才是。既然如此,又何必繼續和我們這種等同是在道上討生活的人廝混?真是矛盾啊。』他一挑眉,顯得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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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總是有無法割捨的人事物。我也有……不過就是這樣而已。』公孫月語氣不變,但金紅色的雙眸似乎添上些許感嘆。『若不涉及、不同流,依舊還算是在我容忍的範圍內。畢竟有些事過去的已經過去,且不容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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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難道不覺得這世上實在有很多不該再繼續活下去的人嗎?』哎,其實他比較想說的是「這世上有很多他看不順眼的人」哪,這是殺手存在的意義——至少是他所信奉不渝的信條,也是他之所以堅持擇人而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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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不語,只是推開門扉,請蝴蝶君上座後,她跟著坐在一邊,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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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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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髮青年的唇畔掛著氣定神閑的微笑,望著他面前的鄧九五——笑意無非是嘲諷為大,不只是因為鄧九五、也為他自己。『開門見山吧,我不喜歡拖泥帶水。人物條件時間地點?最近心情不是太差,也許可以有議價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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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了。』鄧九五將一份文件交到他手上,接著提起腳畔皮箱,將其打開推向沐洹洄:『這是訂金五十萬,至於要不要清點那是閣下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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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交。不愧是道上人稱出手金銀的鄧九五,果然闊綽。不過,我說鄧王爺啊,區區一個警政次要就找上我,不覺得實在有些浪費?不只浪費你的錢,更浪費我的時間。再不了,除去已經退休的那位,也還有與我齊名的章袤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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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有些私事在瑞典勾留。另一個原因則是,咳,咱們家那個寶貝老四自從那天在宴會上見過你之後好像就很念念不忘。』嘖嘖,娃娃臉老五的地位受到嚴重挑戰了——這是他和老大、老三觀察後所得的一致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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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一旁維持緘默的公孫月抬起頭:『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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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忽視一旁小聲向他抗議的公孫月,鄧九五道:『所以,你若不介意,陪她吃頓晚飯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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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沒人告訴他,來這一趟不是為了談Case,而是為了相親?……好吧這麼說也許過分了些,但他就是有種誤上賊船的錯覺,即是公孫月給他的感覺確實是不差,最少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不會是他討厭的人。偷偷瞄向一邊的美人神情不變,但他知道她心裡大概是咬牙切齒念著親親二哥的名字罵了千萬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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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意見。』這句話他說得有些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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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Maxim訂了晚餐,既然你不介意,那你們兩個就一塊兒去吧。我還有些急事要處理,小月,替我好好招待蝴蝶君。』只見那人笑得一臉輕鬆自在哪裡像是有急事?『座車應當在外面等著了,兩位慢走,祝晚餐時間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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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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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在大哥他們的心目中,她的條件差到需要被推銷才嫁得出去?好吧就算她的確對面前的金髮青年存有好奇,也不用說得這麼……公孫月在心中深深一嘆,頓覺無力。這群人敢把算盤打到她身上,很好,接著她保證有人要倒楣了,至少某人從瑞典回來這裡應該就會有一連幾天的超低氣壓!『我先到玄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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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意心領,不過我自己開車去就行。』沐洹洄站起身,逕自往玄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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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愛情,你無心於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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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為停步,面對鄧九五的問題也沒有轉身,只是頗感興味地綻開一抹微笑,然後從上衣口袋掏出墨鏡戴上。『我是一個只求現在的人。而現在的我相信金錢,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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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他瀟灑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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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緩慢地啜飲著杯中的紅酒,略為低垂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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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好像總是半閉著眼睛?』公孫月手裡端著高腳杯,定定注視著他好一會兒,略為回想上次和他見面的場景,而後這麼問。『還有,一天到晚戴著墨鏡,不怕晚上開車出意外?作為一個殺手,這麼招搖似乎不太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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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嘛……似乎該追溯到我另一個外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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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號……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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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們說,正面對上這雙眼睛的人,便成將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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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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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仍舊從他低垂的眼睫下清楚分辨出他有一雙異色眼睛;左眼是有如沉金的淺褐色,目光柔和,右眼則向是天空般的湛藍,隱約透著冰冽陰冷氣息——合在一起成了奇特卻又協調的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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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方面,這雙眼睛塵封了一個令人不大愉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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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突地轉變了,一種強烈的意念似乎在他眼裡凝聚,灼烈的炙燒,燒得公孫月彷彿切身經歷到那種疼痛,然而語氣卻異常的冷淡疏離。『從前不管我到哪裡總是有人說這雙陰陽眼是不祥的象徵,不過這麼說過的人……都死了。沒一個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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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去問那些人為何死去,因為從他語氣中的情感淡得像是什麼都與他無關的情況來推測,且是一個殺手這麼說的時候,人,便是他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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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的一雙眼睛啊。』她說。將那雙眼睛名之為鉤魂並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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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吧。』人們說這是會鉤魂的一雙眼睛,是故別予他這個稱號,就算這雙眼睛再怎麼美麗,象徵的也永遠與死亡脫不了關係。他瞇起眼睛,額前的瀏海輕輕垂落,些許微微遮住了他的視線,但他還是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公孫月輕柔溫和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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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回復沉默,公孫月就著昏黃的燈光凝視著他,他閉上眼睛似乎落進了遠方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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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外表給人一種輕浮的錯覺,實際上或許不是,真是個特別的人啊——公孫月心想。這人的言行舉止不像殺手,卻又是那麼標準的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尤其那件不愉快的事,真大大激起她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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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什麼事,不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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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間啊。彼此維持好心情吃完一頓飯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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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笑了笑,不著痕跡打了回票。往事也僅是往事而已,過度在意沒有意義,長久以來他總是如此告訴自己,不要耽溺於記憶;他信守著那一個,只把那件事情告訴他將來的情人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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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想不想到哪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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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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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吃過飯後又繞到了香榭大道去散步,入夜後的巴黎在車水馬龍的燈光點綴下更顯浪漫,金髮青年倏地停步,抬首仰望玄黑夜空,半斂的異色眼眸透出專注思考的目光,反映今夜星子稀稀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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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不知道……在這世上有什麼,可以讓一個人的世界因其而重生,也因其而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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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側過身,略顯疑惑地望著他,不解地思索著那個靜靜佇立在華燈之下的金髮青年所留給她的問題。重生與毀滅……那是怎樣的處境,她無法去想像,那對她而言過於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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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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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吧。等妳知道了答案,我就告訴妳那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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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髮男人滿臉倦容推門走進店裡。時間是早上九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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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自動地坐到公孫月與章袤預留給他的位置上,他有些茫然地注視著幾乎佔了滿桌的文件,遲鈍的理智強迫他提起精神,千萬不能很沒操守地趴下去繼續睡,要不他肯定會被月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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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見狀浮起一抹詭譎笑意;唷,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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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你九點半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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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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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很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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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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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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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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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臉看起來真可愛,以後乾脆把你的睡相拍起來拿去喊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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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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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好像有什麼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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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支手稱頰,雙眼裡的慵懶意味不曾減去,道:「月,妳還沒打消這個念頭啊?……這算是侵犯人家的隱私權吧,難不成有人規定是殺手就非得要鎮日耍帥裝酷,把無情當面具、把冷漠當飯吃?老五你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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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點名,章袤有些錯愕地從手中文件內容裡抬起頭,一時之間還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情人鬥嘴也能鬥到他身上啊?「這個……清官難斷家務事,兩位慢慢去論定吧。反正,你們兩個什麼不多,多得是時間好好『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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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漪這種時候的笑容總是特別詭異。公孫月慢條斯理啜了口續杯的咖啡,說:「那麼官司的相關事項大概就是剛剛我們討論到的那些了,其餘我想不構成問題。你還有其他的看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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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章袤放下手中文件,順手把散了滿桌的文件整理完畢。「今天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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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對了,找個時間一起練琴吧?最近事情多,好像有一段時間沒聚聚了。」公孫月轉向她身旁支著下頷似乎是在發呆的沐洹洄,乾脆伸手捏了捏情人的臉頰:「我們最英俊的小提琴手啊~回神囉。這次輪到誰那?」這隻笨蝶就不用問了,一旦她去,他就會自動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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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章袤淡然回答。「要約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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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吧。這幾天我有一點事情要處理。」沐洹洄終於像是從夢遊狀態中清醒過來正色以對,公孫月在聽到他有事情要處理時眼神便又落回了他身上,不過他似乎刻意避著她的眼神,慢慢地喝著熱濃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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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午兩點半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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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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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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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收起桌案上的文件,靜靜地站起身,將背包甩至肩後;他還是先離席吧,小倆口的世界裡容不下一個電燈泡,特別這電燈泡還是她名符其實的前男友,他不想留下繼續發光。「四姊,中午我和大哥他們說了要回去吃飯,在那之前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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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幫我和大哥他們打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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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轉身拿了帳單往櫃檯走去,說:「這頓算我的。兩位慢用,記得星期六下午兩點半來練琴,我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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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依稀傳來在那兩人之間從未停過的唇槍舌戰,章袤笑了笑,笑意是一種習以為常的無奈;他到櫃檯結了帳,而後推門走出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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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冬難得的艷陽正盛,投射一地光影,對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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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風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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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ord/絃在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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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9e.yhI
安靜的午後室內,悠悠響起調音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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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士奇藍斯安逸地伏在有著一張娃娃臉的俊逸青年腳邊,青年手裡的中提琴調準了音,他琴弓一挑,俐落地翻開譜架上的琴譜,接著悠揚厚實的樂音從他手中的中提琴傳出,在偌大的樂室裡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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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半,門鈴準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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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的動作不停,僅是淡淡說了句:「藍斯,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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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斯聞言即從他腳畔站起往玄關跑去,不費吹灰之力地攀上門把將門打開,在見到來人以後開心地搖著尾巴,硬是擠進並肩的兩人之間的空隙,在他們腳邊挨挨蹭蹭,興高采烈地示好,頻頻探首張望,似乎在歡迎兩人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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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還是一樣喜歡叫藍斯應門,真不知道是他太懶惰還是這隻哈士奇太聰明。倒是辛苦你啦,藍斯。」沐洹洄肩上背著小提琴,拍拍藍斯的頭以示安撫免得這隻大狗兒興奮過頭,偕同公孫月走向已有幾個月沒踏進的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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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安。」真是準時得可怕。腳步聲停止的同時,章袤拉琴的動作暫時停了下來,抬首微笑望著各自在準備樂器譜架的二人,招來藍斯要牠安分坐下,等待他們將音調準了,然後將琴譜翻到今日該開始的地方。「……第三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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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琴室內奏出諧和優雅弦樂,襯著午後幽靜的風聲,彷彿婉轉地在訴說一個故事,隨著琴音高低起伏強弱快慢,三把琴的旋律緊扣,但那個故事在說些什麼,或許只有演奏者自己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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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琴聲漸歇,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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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你今天一直搶拍。」公孫月倚著大提琴,略為偏首仰望執著弓輕敲譜架,嘴裡低哼著一部旋律的沐洹洄,被她一瞧,他的眼神有些心虛,不過唇邊掛著想遮也遮不住的笑意,那人的情緒總是都這麼直接的寫在臉上。「你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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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算是吧。」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他又可以安心地放假放到秋末,光是想到就足以讓他心情愉快。沐洹洄拿著他的寶貝小提琴,微笑道:「心情好嘛,拍子就跟著快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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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的淡笑此刻別有深意,此際他是局外人所以看得特別分明。「四姊夫是因為接下來可以有好幾個月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只黏著四姊而感到高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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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老五,講話永遠一針見血讓人不知道該哭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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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說到這裡就不免要講,打我們第三次見面以後你根本就是『陰』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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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阿月仔妳才不解風情咧,我哪是陰魂不散,我這是深情款款天地為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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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我說過不要那樣叫我。你不覺得噁心我都快暈倒了,換一套新穎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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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都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言語你不喜歡那我就用行動來證明,阿月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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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家醜不可外揚,你少丟臉了。蘭漪還在旁邊,別盡會出張嘴帶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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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手裡的弓一甩命中正努力嘗試想黏住她不放的某隻八爪章魚,且是準確無誤地打在沐洹洄一直都很引以為傲的俊臉上,某人大受打擊似的後退數步,標準的招牌——委屈得活像他長期受虐——媳婦臉應聲擺出,哀怨指數無限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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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好可怕。原來世界上有這麼媳婦臉的男人,四姊平時到底是怎麼對待四姊夫的啊?章袤對於他眼前疑似打是情罵是愛的畫面感到不寒而慄,不知道該說是愛情的力量真偉大抑或愛情的影響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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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嚇到蘭漪了,收起你的媳婦臉,要不然你今天晚上就準備頂著這表情去跪主機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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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阿月仔你每次都來這招!所謂人心隔肚皮,今天我終於認清妳的真面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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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蝶,不要搶我的台詞。靠著外表招搖撞騙的根本就是你吧?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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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招搖撞騙,阿月仔妳越來越口無遮攔,就算我真的招搖撞騙也是願.者.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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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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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說去,都是她當初瞎了眼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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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冬陽和煦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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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流暢地轉著手裡的方向盤,駛著跑車往市郊的山區裡去。照理說,送上後金這等小事怎麼輪也輪不到她來做,且況章袤幾個小時以後就會回到法國,不過這或多或少牽涉到她本身的私心,從那一次他留下那麼問題後,她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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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意外地想再見他一面。她至少是想念著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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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態輕鬆地躺在二樓陽台的躺椅上,舒服地呼出一口煙,指間拈著的淡菸緩緩燃燒,沁出一股淡淡的菸草香味,他瞇起一雙異色眼眸像隻慵懶貓咪;他向來很喜歡如此悠閒地消磨時間,畢竟除了從事的職業較特殊外,他仍然是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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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跑車的引擎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這才起身施施然走近欄杆邊一瞧究竟;基本上他的訪客不多,並且那個窮光蛋好友是開不起這種等級的車才對~那就不是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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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那個從跑車上從容走下的身影怎地那麼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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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美麗的雙眼倏地瞇得更細,轉身拈熄煙蒂飛奔下樓,正好搶上開門的時間。望著站在門畔向他優雅微笑的公孫月,他散著有些微亂的金髮,半斂的異色眼眸毫不掩飾地略顯困惑。『這種雞皮蒜毛的小事也需要由妳來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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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是我自己閑著無聊找事做……應該可以這麼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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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吧,稍微休息一下再走。』沐洹洄邀請她入內,隨手打開大廳的燈;公孫月稍稍環顧了屋內擺設,簡單素雅的整體設計都可以感覺得出其價值不斐,很難想像別墅的主人是外界所傳的金錢偏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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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手中皮箱擱在桌上。『這是剩下的一百萬,我放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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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喝點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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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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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沐洹洄將一杯黑咖啡連同奶精方糖送到她面前,之後目光落到那只皮箱上,衍生出極其複雜的意味,與其說是一種無可自拔的執迷,倒不如說是一種五味雜陳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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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那麼在意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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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皮箱提在她手裡沉甸甸的,就像它本身象徵的沉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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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自己的身軀重重地摔進沙發裡,長長地吁了口氣,神情看去有些漫不經心。『妳不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現實的東西嗎?而我是一個只求現在的人,我追求的是最實際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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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求現在……這樣就夠了。人不活在過去也不存在於未來,就活在當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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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啜了口咖啡,金紅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他,眼神看起來十分平靜。『你只相信金錢……卻從來沒有因為它流於殘忍而四處作案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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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錢是萬萬不能,但金錢不是萬能——這點道理我自忖還懂得。沒有必要為了那種死物而失去自我。而且——我很貴,不是隨隨便便請得動的。』沐洹洄雙手枕在腦後正色以對,但異色眼眸反應出他深深的嘲諷與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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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關於上次那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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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隨口提起,原以為妳不大會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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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一旦勾起了一個人的好奇心,那可不是隨便就能讓她善罷甘休喔,蝴蝶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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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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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驀地浮現一抹詭譎不明的笑意,略斂的雙眼閃爍黯黯迴光。『美人在前,我是很想說個故事。不過,規矩有規矩的氣魄,而我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那個問題還是請妳自己收回慢慢思考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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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很會吊人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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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擅長的幾個小把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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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要是哪天我想出了答案,你卻早已不在法國境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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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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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手撕了桌上一張便條紙,抓過一枝筆抄了自己的手機號碼遞給公孫月,喃喃道:『喏,24小時全天候開機,不過有沒有人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這支電話比起一個微不足道的回答,似乎對妳那群難兄難弟更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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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過便箋,稍微瞄了瞄時間。『叨擾了一杯咖啡,我想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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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站起身,送著她到門邊,異色雙眼閃爍似有若無的引誘,像是種無言的邀請與期待。『下次有空,再一起吃頓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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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如果我有幸獲得一個向來只對金錢有興趣的人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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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法國溫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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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機場,有著一張娃娃臉的俊秀青年抬起頭,略為瞇眼迎向巴黎冬日且算燦爛的陽光,想一想他在瑞典莫約已經有一個月沒見到太陽,且又天寒地凍,他真是心情太好才會選在冬天回老家一個月——說他回去看極光?笑話,早在他小時就已經抬首瞪得不想再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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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漪、蘭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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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嗓子如雷響起,青年詢聲望去,三哥那炫目到不行足以比美火龍果的髮型在他視界盡處如火燃燒,淡漠得幾乎面無表情的清秀臉龐霎時浮現微小的笑意,他邁步往東方鼎立那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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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人群後定睛一瞧,果然老大老二老三都到了,還有二哥的寶貝嬌嬌女華容牽著藍斯;所以說這群兄弟交了,什麼好處沒有﹝偶爾還要免費勞動服務﹞,就是接機送機一字排開聲勢浩大,他們向來頗好此道而且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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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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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沒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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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推半就被東方鼎立塞進休旅車裡的同時,章袤開口問道;背後東方鼎立大手一推,將身高足足有一百八的他塞進休旅車後座恰好與他家的寶貝哈士奇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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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座的楚華容回頭接話,回答了他的問題。『公孫姊姊替老爸送後金去給蝴蝶君,等下她會來和我們會合啦,還有、阿章哥~從瑞典回來之後你的撲克臉真是越來越嚴重,之前你看到我都還知道要笑一笑打個招呼,你果然只對公孫姊姊偏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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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冷眼待人,可是他沒有辦法微笑,連改變冷漠的神情都很困難。她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一聲不吭就跑到瑞典的原因,現在他回來了,也還不肯來接機?一個外人比他這個五弟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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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偏首望向窗外,藍眸益發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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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華容偷偷地瞄了後座的章袤一眼,頓時覺得他的眼神實在陰沉得不對勁,平時的他並不是這個樣子。『阿章哥……你不會是在生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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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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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改變態度,只針對外人的冷漠寡言應聲寫在臉上,不大高興的心情昭然若揭顯露無遺,面對其他人的問題,也都只以短短數語帶過,彷彿連要他提起回答的興致他都感到意興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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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章袤。晚上你要馬上回去,還是暫時住你二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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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先聯絡過我了,今晚我會先待在四姊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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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他還待在瑞典時,四姊已經先打了通電話給他,他在巴黎的別墅離機場頗遠,她一如往常要他先到她那兒待個一晚再說;但這次接機她終究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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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抵達平素一群人最愛聚在一起的露天咖啡座時,公孫月已經待在門口笑吟吟地等著他們一行人;章袤牽著藍斯走在最後頭,神色淡漠一臉霜寒,眸光在接觸到她的剎那升起一種欲言又止似的不滿,只是極淡極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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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不為所動,靜靜地凝視著他,然後伸手搭上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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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樣,有什麼事情我們回去再談,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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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了兩杯熱茶往三樓客房走去,抬手敲了敲他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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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來應門的是藍斯。面對熟人的叫門,他向來習慣要這隻聰明的藍眼哈士奇去開門,與章袤熟識的朋友群一直都很習慣這種模式;她揉揉藍斯柔順的頸毛,端著茶盤往客房外的小露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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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瑞典回來想必是有個答案給我了,你的決定呢,蘭漪?』公孫月將兩杯熱茶擱在桌案上,溫和的眸光沉凝在雕欄旁佇立的俊秀少年上,靜待他的回音。『喝茶吧。我看你站在陽台上也有一段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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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問題還有回答的必要嗎?』章袤轉過身,冷冷地睇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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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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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臂一伸將公孫月按在牆上,深幽的藍眸寒意森森,低沉的嗓音已然冰冷到極點,他們的距離近得足以清楚感受到對方溫熱的氣息。『四姊,你期盼我的答案嗎?但在期盼我的答案之前,妳是不是該確保我們之前立足的原則與之前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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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貼著冰冷的牆堵,對於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少年的冷漠神情不變,然他眸裡憤懣瞞不了人——她無畏地與那雙藍眸對望,溫溫地說:『你是指……我和蝴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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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還有誰?四姊,若妳想要我淡出那麼我會照辦,我們就此恢復從前;我不希望看到我為妳放棄殺手生涯,換來的卻已不是從前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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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漪,我和他只是朋友。最多只是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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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妳該有自覺妳對他和對待其他朋友的態度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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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選擇嗎?……章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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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還沒有為了前途各自分飛,當他們還不是異姓姊弟,當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所謂的情人時,她一向都喚他章袤而不是蘭漪不是五弟,而這就是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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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為低首覆上她的唇輾轉輕吻,柔軟溫存的感覺和他記憶之中仍舊一模一樣,他驀地吻得有些迷失,他知道她在回應,倏地找回失落的知覺反倒讓他有些張惶無措,迷惘著在過去的兩年裡究竟是誰變了而是誰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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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好久……是,距離上一次他像這樣溫柔地抱著她應當是兩年前的事了,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感受情人的體溫,甚至有時候、她連章袤的微笑都已將近想不起,到底是為什麼一個久違的擁抱和吻會讓她這麼溫暖卻又這麼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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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各奔東西的時候,章袤不過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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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好屬於自己的人生就從那時開始,不相羈絆兩不相欠,揮一揮衣袖轉身就能瀟灑去追一片天,也不必分手不必說聲再見,反正到最後總會明白自己對情人是不是還保有最初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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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機緣,他們也許註定要相互追逐一生,以一樣的傳說之名崛起,他們分離的道路最終依舊回到並列的原點,直到她飄然放棄即將到來的巔峰埋名遠去,他們的人生於是再度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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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離開以前對少年說,他依然可以愛她,然而是以章袤之名而非蘭漪。她的等待則不會有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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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放棄現有的一切,令你很難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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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摟著她坐在露臺椅上,遠方猶看得見巴黎輝煌光燦的燈景,襯得只有略顯昏黃的小燈打亮的露臺異常靜謐,甚至能聽見彼此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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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那是追求更高價值的必要割捨,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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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指停住了章袤低低的嗓音,羽睫半垂,環住他的頸項,給予他一個深吻,替他的回答劃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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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她依舊開車送章袤回去,卻在近午返家後看到留在桌案上的一張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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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有心,一個故事,聽是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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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而言進入屋裡在桌上擺張紙條比起殺人是容易百倍,因此也不須大驚小怪,紙條上的署名是龍飛鳳舞的中文,「鉤魂」——在殺手界裡人們給予沐洹洄更簡潔有力的暱稱。公孫月微微一笑,信手收起紙條,眼神卻有些惘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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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過客而已……只是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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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一開始在妳心裡只是過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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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的媳婦臉攻勢再現,抓起琴弓嗚嗚咽咽開始拉起望春風,所謂淒淒慘慘戚戚莫此為甚;公孫月長長一嘆,往他的後腦杓用力地掄起拳頭K了下去。「今晚沙發敞開懷抱在迎接你了。你再繼續下去,主機板就會在書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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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個過客。……破門而入的過客。」章袤綻開一抹詭譎的笑意,藍斯早已因為太過舒服伏在他腳邊睡著,語末公孫月和沐洹洄一臉尷尬地望著他,最後乾脆選擇選擇性失憶,裝作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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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過客,然而不代表過客只會不聲不響經過她的生命;最後他們的立場調換,他走進她的生命,他則成為過客離開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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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輸掉一場以情為名的戰爭,因為他無法像另一個男人信誓旦旦地說「我的世界因妳重生也因妳毀滅」,他無法像眼前擁有他四姊的男人一樣堅決,而光是這樣就足以讓他在愛情裡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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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愛情的世界裡沒有對或錯,只有愛與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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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清醒過來早已不知道要恨,只是對於失去有些悵惘,原來愛情是這麼美麗的絕望;但他知道愛是放手不是綑綁,所以他放手讓她的心與十三蝴蝶自由地飛,自己則在花開花落間安靜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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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晚上過來一起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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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只是,又要苦了四姊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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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笑,笑意盡處不予置評;他送了這對情人到大門邊,車影遠逝,他悲苦的四姊夫猶在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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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風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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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orientation/過盡千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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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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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不時傳來悶咳的聲響,三不五時夾雜一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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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長長嘆息,神情裡除卻無奈還有淺淺擔憂,該先出口的不知道是責罵或是關心;笨蛋啊,明明已經是季節交替最容易感冒的時節,昨晚洗完澡竟然只穿了件薄襯衫就到陽台上去抽煙死不聽勸,現在好了,現世報來了吧!「你啊……溫度計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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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沙啞的嗓音。「一樓電視櫃下急救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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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離開房間下樓拿了耳溫槍,順道倒了一杯溫開水又回到二樓臥房;散著一頭金髮把自己團團裹在被衾裡的他俊容上明顯寫滿昏昏愈睡與病懨懨,鼻塞已經早把他的嗅覺踢出了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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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命地爬起來,公孫月放下水杯,耳溫槍一按,她將水杯塞進沐洹洄手裡:「38.7。果然發燒了,把這杯水喝完然後去換衣服,穿得太少你會畏寒,水有點燙你小心點,休息一下我帶你去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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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他好幾年沒上醫院了,怎麼會這樣呢?難道說他最近真的特別虛?…他恍惚地用遲鈍的理智思考,一點一滴將手中的茶水慢慢飲盡,然後抄起公孫月擱在一旁的衣物,用沉重的腳步拖曳無力的身軀踱進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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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和這人住在一起感覺不像與情人同居,反而比較像是老姊顧老弟……她拿起電話話筒,打了通電話給章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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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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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漪啊……今天早上的約會可以取消,麻煩你下午再過來蝴蝶這裡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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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怎麼了,臨時出了什麼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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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笨蛋感冒了,正在發高燒,我得帶他去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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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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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聲音含笑,她僅是持著話筒就可以想像電話那頭的蘭漪目前是什麼表情;他啊,原本好端端的一個孩子也被這隻蠢蝶帶壞了!〝那就這樣了,抱歉臨時變了調,你下午過來倒可以趁他睡昏頭時踹上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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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哪是那種人?〞要也不是踹上幾腳就罷休。嘖嘖,某人的語調已經漸漸有心疼之意囉,只是當事人可能完全沒有自覺罷了。 〝那就下午見了,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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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青年造訪的那個午後,除了他們要一起討論的與官司有關的文件,他的手上還順道抱了一盆蝴蝶蘭,薄薄的花瓣雪白雪白;她知道她那好五弟手上的蘭大概是從何而來,他家庭園中的蘭花與藍斯向來就是他最寶貝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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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漪?」他很少送出親自栽的蘭花的……很久以前她收過一盆,不得不佩服蘭漪確實頗精於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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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當成是慰問禮好了。」其實是因為前後庭的蘭園都擺不下了,他心念電轉乾脆搬來送人,印象中、他也很久沒有送出這些蘭花了,從前最常與他一起在園裡鑽來鑽去的自然就是四姊了,但是自從他四姊夫出現、自從他漸漸將目光放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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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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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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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客廳裡,老大老二老三紛紛瞪大了眼,眸光一致射向沒事般淡然宣布的老五,全場就剩公孫月不動如山還優雅地端起咖啡來喫,稱得上是處變不驚;當事者則從容不迫地拾起案上的雜誌攤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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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從震驚之中清醒,同時從椅上跳起逼近章袤面前的是老三東方鼎立。『老五你老實說,為什麼突然宣布退休?你是向你四姊一樣腦筋燒壞轉不過來,還是有人看你長得可愛好欺負?如果是這樣三哥替你扁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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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著雜誌的手隱而有些青筋浮動,只得盡量讓雜誌掩住他轉為陰沉而殺氣滿佈的表情;這群人又要開始父愛氾濫是吧?明明他已經是二十一歲的成年人而不是十二歲乳臭未乾的小鬼!特別是三哥,好似永遠就少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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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公孫月低低一喚,按下他想站起來翻桌的衝動。若說這輩子有什麼他最恨的事情,十之八九的起因都與他那張娃娃臉有關;有人在知道他的年齡之後迸出他的外表與他的年齡成反比等諸如此類的反應早已不是第一次,可惜他無法忍受被當成個孩子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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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想換換口味,恢復一下正常的生活步調。最起碼,等我攻完研究所與博士班再說。』當初他一路跳級,十九歲劍橋大學畢業後就出道了,那樣的生活一晃眼就是兩年,如夢似幻幾乎不怎麼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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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這是年齡斷層劃出的鴻溝嗎?真沒辦法,誰叫他們平常就最寵蘭漪呢?老大老二老三在幾個眼神互換之後終於由老大聖蹤代表發言:『蘭漪,你自己高興便罷。反正自從你成年之後,在場這群大哥們是漸漸管不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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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寵是會將人寵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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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他們向來號稱「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傭兵買賣,大概、只有重新洗牌的份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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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他難得起了個大早,依照每個週末的往例把家裡打掃乾淨,然後又回到陽台上叼煙發呆,茫茫地睜著美麗的異色雙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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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特別的日子,也很平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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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熄煙蒂,他從口袋掏出一把純鉑口琴湊到嘴邊緩緩吹起,帶點蒼涼味道的笛音躍進風中不見春訊的冬風中,平時他可以輕易忽略的畫面此際總會不由自主浮現,且有些情節是清楚得他不禁要問:明明是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怎的他還能記得那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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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琴聲被他擱在陽台桌案上的手機鈴聲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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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接過手機,瞄了瞄來電顯示只有翻翻白眼的份兒,掀蓋湊到耳畔,脫口而出就是「我很不爽」的語氣:『沒事又一大早打來幹麼?你該慶幸我今天睡醒了不跟你計較,要是時間在今天以前,我不把你揍成一等一的豬頭,我家的招牌就拆下來免費讓你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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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是飛殤溫吞吞的嗓音,如他預料緩慢沉穩的響起:『你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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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想被我砲轟就儘管直說,不要拐彎抹角。』不,他現在實際上應該連砲轟人的興致都沒有。以慵懶優雅的姿態躺在涼椅上,溫和的冬日暖陽令他舒服地微瞇起眼,重重地哼了一口氣。『到底找我幹麼?給你三秒鐘一句話說明Call我的目的,否則自動歸類為浪費我時間的無聊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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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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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改行請儘早,借問你很想受聘成管家,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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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好衝的語氣,一樣都是這個時節,和往年比起來他今年的火氣可真是特別大,怪哉,難不成這小子是受到了什麼重大打擊或刺激嗎?其實早已站在沐洹洄家門口的飛殤心裡納悶,『依照往例啦,你心情再怎麼不好也沒必要把我鎖在門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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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要是飛殤不說他倒很想那麼做。沐洹洄轉身離開陽台,漫不經心地踱步至一樓玄關替飛殤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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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以往他總是會設想到的,飛殤拎著兩人份的早餐進門,先拿出了他自己的咖啡和煙燻鮭魚三明治,然後於沐洹洄坐在沙發上優哉游哉翹起二郎腿攤開報紙的同時說:『聽說繼公孫月之後,章袤也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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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的聲音平板得聽不出他對這消息有任何評論或意見。『是有那麼點風聲。但是沒什麼差別,幹這一行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不是賺得不夠多還嫌那個白毛小鬼來和我搶生意――你就沒有任何具有建設性的發言了嗎?我對亂七八糟的流言沒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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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殤摸摸蓄了滿臉的落腮鬍,『你不回去看她嗎?都這麼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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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猶然是那平板無起伏的音調從報紙後頭傳來,只是多了點她想隱藏都仍瞞不住、或者更該說是帶有欲蓋彌彰味道的悶意,似乎藉著看淡一切的涼薄來遮蓋他的低落:『是啊,都那麼多年了,那我還回去幹什麼?又不是我回去了她就會迸出來和我打招呼,你以為在拍恐怖電影啊?看死人不是我的格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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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飛殤咬了口三明治便沒再作聲,其實心裡頗有意見,他不是不知道某人的死脾氣常常使他作出違心之論。是啦,這傢伙打死不肯回去也好,要是她看見了現在的他是什麼樣子肯定也只有幻滅二字;畢竟他變了好多,甚至在他身上還不知道找不找得到過去的任何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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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垂下那雙異色雙瞳,又掉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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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不管啦,剩下一張晚上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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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華容放下筆,望向一邊幾可稱為伴讀兼家教的章袤與公孫月,用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耍賴功夫開始向他們撒嬌。『我都已經窩在這裡算了一整個上午的數學,就不能出去走一走嗎?我可不想把我美好的午後時光都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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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三角函數?唉,離他已經有好一段距離的東西。章袤放下大學時代的課本,接過那張考卷沉默了好半晌,不怎麼出人意表地給了楚華容一個滿意的答覆:『去吧,記得找個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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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章哥,你和月姊不一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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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順手撥撥瀏海,繼續窩回沙發上去看他的書作為回答,還不忘抽空回姪女一句:『妳五叔和四姑姑都沒有興趣作小姪女的電燈泡呢,華容。妳待會肯定是拖飛殤去當司機保鑣兼活動式置物櫃,這是膝蓋想都可以知道的事情,我們就不去湊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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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章哥,月姊有沒有說你的嘴已經越來越毒了?』但是她倒沒有反駁,『走啦走啦,之前你回瑞典那麼久我們就沒有一起出去逛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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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容,妳先打電話去約妳的「好師父」吧,我們一會兒就跟上。』關了筆記型電腦,公孫月拍拍章袤的肩示意他放下書,在姪女愉快地掩上房門之後改而以指尖輕拂過他臉頰。『你還是喜歡和那丫頭東扯西扯嘛,二哥說他已經寵壞一個你了,可不希望華容也那麼任性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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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也一樣?還說我總是寵她寵過頭,最後還是半斤八兩。』他的神情先是理直氣壯的不滿,而後漸漸重重添上只屬於她一人的溫柔。『很久不曾一起喝杯咖啡聊是非了吧,等等要不要去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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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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瀰漫在字裡行間的沉默被飛殤的一通電話給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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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首於詩集後頭的沐洹洄涼涼地覷了飛殤一眼,接著不以為意地將目光擺回書上;光是聽那頭熊說話的語氣,他連思考對方是誰的時間都可以省略,哼哼,不過就是有人該去履行他身為司機與置物櫃的功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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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走了。』不一會,飛殤放下電話,慢吞吞地說。『哪,你等等打算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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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回籠覺。今天不小心太早起了。』沐洹洄掩嘴打了個呵欠隨後放下手中的詩集,似乎滿是意興闌珊,連平時面對飛殤時的涼薄諷笑神情也提不起,終究只有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吁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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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心情真的很差喲,要不怎生成那樣事不關己的冷漠表情啊?飛殤也不多話,大手一揪提了他的衣領便將人扯著往外走:『心情不好將自己關在家裡也不是辦法,走走走,你該出去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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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欸,小妮子要逛街干我什麼事啦?』混蛋,要不是他懶,肯定抄蝴蝶斬起來砍人!沐洹洄瞪大了眼,萬萬想不到身前這頭熊竟有勇氣扯著他衣襟就走,換成是其他人哪裡有這種勇氣如此招呼他?『飛殤,我給你三秒鐘放手,想拖我出門也讓我戴一下隱形眼鏡綁個頭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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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殤鬆開他的衣領,沐洹洄臭著一張俊臉走到鏡前束好金髮、戴上淺藍色的隱形眼鏡遮去那雙異色雙眼,理了理被飛殤扯亂的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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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看了,你很帥很有本錢足以顛倒異性橫掃千軍,所以,出門。』眼見被他拎到門畔的沐洹洄心不甘情不願彎下身套皮鞋,飛殤仍是那不急不徐的語速:『華容想逛街確實是沒你的事情,只是順便抓你出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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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哪天他不用蝴蝶斬捅死這窮光蛋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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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翻翻白眼,信手點燃一根淡煙,這才拿出鑰匙鎖上家門,半不甘願地往車庫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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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這個世界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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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將煙蒂扔進一邊的垃圾桶裡,頓覺乏力地垂下眼睛。非常好,早知道就不該出門的,他是神經病才會被飛殤拖出門當電燈泡湊熱鬧,怎麼著,嫌光天化日之下陽光不夠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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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公孫月和章袤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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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先來到Coffee Shop的空檔,他茫茫地想著,右手掂掂手裡純銀煙盒的重量,大概是沒煙了。挑開煙盒,裡頭剩下的煙就那麼一支,看上去頗為孤單;別無選擇地點燃那支煙,他叼著煙,只有在露天咖啡座上發呆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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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殤和楚華容在隔壁桌有說有笑,倒是飛殤說到一半,像是不死心地憶及什麼,轉身對沐洹洄輕輕地說:『既然都出來了,你為什麼不去看看她?離市區不也就五分鐘,你不會固執到連這點時間都吝於給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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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重重地吐出一口煙,語氣似乎蒙上層薄怒反映在他的冷漠上:『不要拿過去的事情來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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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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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扯那麼久,想看你不會自己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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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們又陷入僵持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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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買包煙。』安靜破碎在他拈熄指間煙蒂的那一瞬間,沐洹洄站起身,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界彼方。只是當他穩定的步履來到街口,他的步伐倏然一頓,呈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幕,幾乎要讓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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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口熱情擁吻的那兩人,淡青暗紅長髮交纏錯綜,在微風中如輕盈的羽翼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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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也許是有什麼已經倒錯了。沐洹洄愣愣地看在原地,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今日他碰上的一切都令他不由自主想起許久以前深埋在他記憶中的身影﹝有一場北方的大雪吧?﹞,更詭異的是,那身影為什麼逐漸與公孫月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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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為何願意放下簪劍,他想他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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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轉過身,踩著踽踽的腳步離開。沒有其他理由,他終於想起今日對他到底有什麼意義,而此際他最是需要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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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默地回到賽納河畔的露天咖啡座,將煙盒重新放進上衣口袋,默默地向侍者點了一杯藍山咖啡,耳畔猶斷斷續續傳來公孫月與飛殤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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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他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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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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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殤再度轉身望去,吃驚地發現沐洹洄那號稱除非為特殊原因否則打死不喝咖啡的人竟然面無表情端著一杯咖啡在啜飲,愈來愈覺得他今天確實很奇怪,連煙癮都特別兇,平時懂得節制的他明明不可能像今日這樣煙不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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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默默地注視著青年沉寂的背影,那個背影寫滿不明所以的孤單,幾乎不像是最初她所認識的他……大概就是因為沐洹洄的安靜,四周才會籠罩在一種奇異的氛圍裡,是強烈的情緒起伏才會使他的行為有這樣的偏差吧。『他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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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單手支頰,跟著將一口戚風蛋糕送進嘴裡,靜靜地觀察著沐洹洄。沒有了囂狂的笑意,沐洹洄的神情漠然得不像是個有感情有血淚的人﹝不如說是不知感情為何物的冰冷機器﹞,在這種時候反而挺符合他職業殺手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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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味道在味覺間蔓延,沐洹洄放下咖啡杯,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隨身的口琴,略為試過幾個音便開始奏起曲來,旁若無人地任琴音四處逸散橫跨河面,翳入悠悠邈邈的天聽;經由鏡片的遮掩,那雙看過去湛藍美麗的雙眼耽溺地望著河面上的微波盪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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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飛殤若有所思地以小茶匙敲了敲咖啡杯緣,說:『妳還是自己去問他吧,雖然……』他從來不在外人面前提起那件事,或許是因為太疼痛引起他的畏懼——六年了吧——他決然地離開那裡,而後他就再也不曾去看過她,甚至連喪禮也沒去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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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了很久很久的一個名字,他一直認為自己已經不在意了。只求現在的人啊,不汲汲於未來、不戚戚於過去,可是始終都有一個名字停留在他心底,無聲無息地陪他從過去走到現在,不過是他未曾刻意去搜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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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她的名字,她最終確實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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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那杯咖啡喝盡,沐洹洄重新將口琴湊近嘴畔,他還想吹支曲,卻想不出他還能用那把口琴說些什麼;他惶惶地放下口琴,低調地請來侍者要求續杯。之所以沾了咖啡因,不過就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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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幾晚一直重複相同的夢境,但他不想再夢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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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為什麼要回頭看?沒有必要,反正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那是他不疑的信仰,然而時間嬗飛的過程裡他偶而會想起一些往事/無可避免,因為不在乎不代表忘記,僅是向前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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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終於帶著一枝白玫瑰回到無遺目前,他於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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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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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覆在他額上的手,公孫月稍稍撥撥他微亂的金髮;她的情人睡得正沉,像一個無憂的大男孩﹝只可惜一切都是表象,而表象不可信﹞。「真是沒有自覺,不小心感冒了分明自討苦吃,還得牽連我……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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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我看妳一點也不像受不了的樣。」她的五弟站在她身後笑得很是燦爛,再對比睡得一臉幸福安祥的金髮青年,有一陣子他微笑保持緘默,最後才說:「我該走了,四姊就專心地照顧四姊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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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多待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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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章袤看了看腕錶,緩緩地移動了腳步。「還有人在等我回去。四姊就別送了,萬一四姊夫醒來找不到妳,他可又要擺出一張媳婦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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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只又在於床頭旁那盆蝴蝶蘭停留了會,便舉步離開了。公孫月輕輕地拾起那只他總是習慣別在右鬢上、此際安然擱在床頭上的純金蝴蝶簪,繼而是張她已經熟悉得連化成灰都能認得的睡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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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擺脫高燒糾纏的沐洹洄好夢正酣,但見那金髮青年迷迷糊糊喃喃地說:「月……」她正想著已經昏睡了一個下午的情人可終於醒了,哪裡知道沐洹洄翻了個身摟著棉被還是繼續維持昏睡狀態,除了無言還是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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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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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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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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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ok/曾經滄海難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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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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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昨天晚上和月不小心滾太晚以致於今天早上生理時鐘自動延後半小時,而且平常幾乎和他是同時睜開眼睛的她難得這時候還在臥房裡。沐洹洄掩嘴打了個長長的呵欠,他當然很想繼續睡,但基於那麼作他今晚就有可能被趕去睡沙發這點,他最好還是乖乖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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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手後,他從冰箱拿出培根和蛋,把土司塞進烤麵包機裡按下開關,片了培根熱好油鍋,煎起培根的同時,他從上頭的櫥櫃取出適量咖啡豆扔進研磨機,最後從容地轉身一邊顧培根一邊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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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他不是不會做,只是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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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公孫月下樓時,餐桌上已擺著熱騰騰的、完成時間掌握得非常神準的早餐,當她在餐桌前坐定,一秒不差剛煮好的卡布其諾與早報雙手奉上:「喏,一大早就喝黑咖啡對胃不好,所以是卡布其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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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過早報,然後喝了口咖啡。「坐吧。反正不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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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坐在她身側,困惑地睜著一雙陰陽眼:「不趕時間?不是今天十點老二找妳去總部開會嗎?……已經八點初頭了耶。」除非他記錯,然而這不太可能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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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報紙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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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消啦。不然昨天晚上在你成功得逞前早該被我踢下床了。」公孫月沒好氣地說。有時候真搞不懂蝴蝶的腦袋裡究竟裝些什麼,雖然直覺告訴她,不要弄懂會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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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先專心吃飯,報紙等下有很多時間可以看,要不容易消化不良。」沐洹洄伸手拾起刀叉,同一時間公孫月放下報紙,輕輕拉過他的左手端詳。「……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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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跟了蝴蝶之後她也學到一項裝傻的絕技,而且有日益精純的趨勢;她半垂下修長羽睫,淡淡地說:「你左手上的瘀青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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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對於這點,想到就很嘔。話說前幾天他因為高燒不退被月送上醫院,結果那醫師不由分說當下奉送他整瓶點滴,搞不清楚是他太久沒捱針還是那個護士太粗魯,一針下去、瘀青一片〔所以、真的,他討厭打針絕不是沒有理由的〕,讓他向著它乾瞪眼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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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討苦吃的行為下不為例,不然你最好就準備睡上一個月的書房。」金紅色的美麗眸眼瞋了沐洹洄一眼,至於其中究竟有沒有關切的責備,二人心裡各自有數――他們向來很習慣這種模式的打情罵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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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其實是擔心就老實說一聲嘛,偶爾坦白一點又不會怎麼樣。」沐洹洄嘀咕了聲,逕自將蛋包送進嘴裡,配上一杯微涼的冰奶茶,滿足地吁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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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否認就當成是默認,反正蝴蝶一直都很自動自發――特別是有關突發妄想的那一部分――唇畔揚起微微的優雅笑弧似乎是反映著她不算差的好心情,公孫月放下馬克杯,「你高興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某人的幻想趨向早就已經嚴重到某種無可言喻的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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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某人口是心非的程度也早就遠遠超越某人了。」陰陽眼偷偷地瞄了身側的情人一眼,沐洹洄把杯中的奶茶喝罄,將杯盤刀叉收到廚房洗好,順手從椅背上抓了件薄外套:「我出門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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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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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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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公孫月安然的微笑不減,也不問他要到哪裡去,僅是從容地吃完情人為她準備的早餐,然後拿起方才被她放下的早報開始閱讀。等一下她是不是也該出門一趟?依照情人的個性,他應該是不會再回到那裡去,看來她有必要自己親自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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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這個時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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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這個時候對他而言是每年之中最特別的時節,或者、對自己也一樣。記得他曾經有一個隨風而去的故事在這個時節發生;而現在,屬於他的另一個故事,正在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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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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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容,該走了。』低沉穩重的嗓音喚醒她不捨的離情依依,也在同時喚醒了在河畔發了一下午呆的金髮男人,沐洹洄倏地站起,在嘴邊湊上一支新煙,掏出打火機,以優雅從容的姿態點上唇畔那支淡煙,然後自顧自地舉步走出那間Coffee Sh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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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蝴蝶君,你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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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半轉過身,冰冷的藍眸幽幽地散發陰冷漠然的氣息。『硬把我拖出門浪費了我一個下午的時間,這下總能放我自由了吧?吵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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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著河岸緩步離開,雪白的襯衫衣袂和身前幾許未束的金髮在柔和的暮風與夕陽下幽微地飄動,無論如何看去都是一個驕傲不群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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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隨他去了,那傢伙今天心情很差,大概想自己一個好好靜一靜。』飛殤略感無奈地聳聳肩,但也無計可施。就算是好朋友,他也不一定就能理解沐洹洄到底在想些什麼,嚴格算起來,他的個性是孤僻而難以捉摸的,非常典型的話不投機半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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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章袤默然注視著站在他身畔若有所思的公孫月,湛藍瞳眸裡滿是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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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章袤,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再坐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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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人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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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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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很尊重她的意見,甚至可能是尊重得不知霸道為何物。章袤點點頭算是默許,只交代了她一句小心,便留下公孫月一人,靜靜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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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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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吁出一口煙,嗓音平靜得如此虛無,在冰涼的墓碑前放下一枝白玫瑰〔以一段純無雜色的白緞在上頭繫了個蝴蝶結〕,然後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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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甚至不記得他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他一直以為他應該只是很單純地讓自己的步履引導,然而他的腳步彷彿率先背叛了他自己的意志,於是他到了即將打烊的花店買枝白玫瑰,在入夜後的艷光消逝無蹤以前來看她一眼。――已經過去了六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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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草如茵,黃昏夕照下的墓碑蒼涼地拖曳著長影,不令人感到陰森,那份感覺屬於最是淒涼的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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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色雙瞳盯視著墓座上的名字,褐眸溫柔藍眼淒清,六年以來她的身影在他心中模糊班剝的程度遠超過自己所想像,可是每年到了這個時節他總是一反平常〔他原以為自己走過那段時間後就會遺忘,因為他們實在是以太快的速度錯身而過〕,三不五時就會想起那煞是遙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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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變了很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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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喃喃低語,指間幾許挑染成栗黃色的長髮輕飄飄劃過。怎麼樣才是她所希望的他?有個片段一直存在他的記憶裡――不知道算是令人畏懼或者是歎為悲哀的殘片――第一次,他舉起蝴蝶斬,長刃沒入他人身軀噴得他滿身是血的景象至今仍歷歷在目,忘不了瘋狂顫慄的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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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是一則鉤魂的傳說,狠厲無情得彷彿是來自無間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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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無聲的墓園倏地響起空階上的跫音,向晚的青石街道無限延伸,直向那荒荒的渡頭,只是有人早已放棄凝望不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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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場所。』來人的那雙明眸艷紅更勝天畔瑰麗金燦的暉霞,用篤定的目光注視著墓前靜躺的白玫瑰,而後眼神轉移到神思靜默的沐洹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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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挪足踩熄落在石地上的煙蒂,揚起一抹贊同的諷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等我回過神,跑車已經停在墓園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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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問我為什麼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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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到這裡不就只有兩種目的嗎?一來吵死人,二來、自己就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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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的目光最後凝聚在墓座上的名姓,一個中文姓名,冰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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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眼神看起來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問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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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看當事人有沒有說出口的意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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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對自己許下的承諾,他只會把往事告訴自己未來的情人――若,他在經歷那樣的事情之後還肯去「愛人」/若,他在經歷那樣的事情之後還有他「願意」去愛的人。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沐洹洄的神情是嗤之以鼻的――就不知是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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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襲白襯衫挽起了衣袖、一件刷白牛仔褲,Clarks的休閒皮鞋,未紮的衣擺與胸前永遠扣不上的三顆鈕扣是他永不受束縛的狂放/狂放之後是他近乎背棄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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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不愛眼前的這個女人?若是不,為什麼只要見到她,他便會這麼強烈地憶起過去種種〔畢竟他也曾經深深愛過一個人啊〕/若是不,他為什麼會想向她提起那些連他自己想起來甚至都覺得疲憊不堪的往事?――他,到底愛不愛眼前的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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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沐洹洄倏地後退數步,俊臉的神情竟寫上害怕。他的情緒似乎猛然緊繃到了臨界點,再越過一步、只要再越過一步,他的武裝就會爆發;然而爆發之後的顯示出的脆弱與渺小究竟達到何種程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要,不要讓我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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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說出口,她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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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害怕什麼?』公孫月不解地凝望著像是突然崩潰了的他,放輕聲音試著安撫他。『我不會強人所難。如果你需要時間面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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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最害怕的是自己,那些未知的部分〔包含了過度堅強與脆弱〕。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別再去多想,他沉聲道:『妳可以試著去想像。想像我現在的心情大概就像……妳毫不猶豫一劍宰了章袤,然後經過五年十年再站在他的墓前,如果真的要打個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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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你的……』情人?公孫月眉目不抬,不,他應該不知道她和章袤真正的關係,所以或許只是親人而已;但是那沒有道理,看他的神情那不像是親人,且照他的語意推測,這座墳塚的由來是他――但他若好端端地何必殺了自己的情人?他沒喪心病狂到那種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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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了嗎?一如妳和章袤的關係。』此際他的語氣又轉得淡漠彷彿不關己事。『再怎麼掩飾總有跡象可循,且況今天下午我在街口撞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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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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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以選擇別聽。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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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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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痛苦我還是走過來了。只是有些東西我再也不願意去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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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為什麼,倘若你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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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望向天際,平靜地說:『要入夜了,找個地方坐坐再說吧。妳想站在這裡聽一堆又臭又長的往事嗎?換作是我,我可不想。』他轉身舉步便要離開,卻教公孫月彷彿帶點遺憾的聲音留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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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連向她道別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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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也不回,燦爛的淡金色長髮及淨白的髮帶迴映了即將消逝的夕陽,在微風中飛揚舞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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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在沒有她的世界獨自活了六年。過去的我已不復存在,何用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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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華燈初上的巴黎,就宛若是回到了另一個目前真實存在的世界,墓園裡的一切大抵就是一場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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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都是個洋溢藝術人文氣息的都市,無論是哪一個角落都能輕易找尋到浪漫溫柔的氣息。他們回到市區街上,隨意找了張人行道旁的長椅並肩而坐,任憑身前人群往來川流,沐洹洄就著暈黃而亮度適中的路燈,陷入深思;也許是在思考,那個故事何時開始如何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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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沒有我殺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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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的序言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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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情人……甚至是,血親?』公孫月側目,將眼神投注在身邊的沐洹迴那雙深不見底的陰陽眼裡,嘗試讀出他的心緒的同時也對於他令人髮指的宣言持疑。只要是人皆不可能無情無血無淚,特別現在在她身邊思考的青年怎麼看都不像鐵石心腸的人,否則剛剛在墓園裡他不會有那麼溫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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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敢?』那一雙陰陽眼裡掠過一連串細碎難解的光芒,沐洹洄笑了笑,利眸轉向玄黑平靜夜幕,他靠在長椅背上,很安然而漫不經心的語氣:『我殺的第一個人,就是我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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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止住公孫月正想脫口而出的疑問,他不急不徐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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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先聽我說個故事――關於「鉤魂」之名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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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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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們十七歲,正好就是像長干行所描寫的、從青梅竹馬跨越到戀人的年紀――或者是,已經成為戀人的年紀〔原來有許多細節他早已是不記得了,可能是不想記得了吧〕,反正除了她,印象中再也沒有任何「英雌」同他一般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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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洄、洹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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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他在禮拜三下午最後一堂數學課不支陣亡,伏在教室角落的座位上沉沉睡去,直到下課鐘響老師學生各自作鳥獸散,她才慢條斯理地走近他身邊,輕輕地搖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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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了?』慵懶地坐起,夕光透過抹亮的玻璃篩在他燦爛的金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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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人人欣羨的戀人,下至外表氣質上至家是背景能力天賦無不匹配,由這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班對竟是無人從中作梗的現象可見一斑,畢竟從郎才女貌到青梅竹馬,隨便數數都是可以輕易成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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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了你。自動把禮拜三下午的數學課換成補「覺」時間,不怕數學被當啊?』冰言書朝他額間拄了一記,反觀沐洹洄倒是無所謂地聳聳肩,勾起背包,關上身邊的窗戶。她是不是該習慣了呢?從小到大就是這副吊兒郎當樣……『走吧,座車應該等在外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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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於吧。只是「偶爾」……對了,我家老爸又提到要踢我出國念大學的問題,他說最近政局不穩定,這次他好像很堅持要把我攆回英國劍橋去和我媽的墳作伴。』沐洹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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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意思呢?』冰言書看了他一眼,明顯地,以猶豫的眼光。究竟該不該出國念大學這件事他在升上高一那年就已經示意她該好好考慮,她知道在成熟的表象下,洹洄的依賴感其實還是很重的,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大孩子,雖然很多事情他自己就可以處理的很好,卻依舊希望可以有人陪他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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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要不就我們兩個一起去念,要不就留下來考北大;要我自己一個飛往國外,辦不到。』他撇撇嘴,擺明了就是不肯聽從父親的安排。她知道他有常人無法比擬的固執脾氣,有時執拗得她會合理懷疑洹洄到底是不是一頭牛投胎轉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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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僅有這一點,她不像他。若是父母親都還留在北京,她倒是沒有什麼意願要出國,說穿了她是沒有辦法那麼容易就割捨掉家庭――她少了洹洄天生的瀟灑。『我還在考慮北大。反正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慢慢考慮,期間說不定變數還很多,用不著乾著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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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用遺憾的聲音回絕了,非常篤定地。那雙異色雙瞳透出的眼神開始不定地游移起來,每當他開始焦慮的時候下意識就會出現這種反應,接著半斂下眼睛。『他執意要我跳級,所以我能考慮的時間連兩個月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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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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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無遺。要我自己一個出國我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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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言書默然一會,緩緩吐出自己的結論:『如果我是伯父,我可能非到逼不得已才會送你出國;任性得像三歲小孩兼以固執的牛脾氣,綁在身邊都已經像脫韁的野馬管不住了,放出國那還得了!要不是我早習慣了,在其他人眼裡可是唯恐避之不及喔,不能一直靠臉吃飯啦。』末了還伸手捏了捏情人引以為傲的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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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靠臉吃飯!?他可是……沐洹洄一挑眉,開口才想反駁,她則趁隙給他一個微笑,乘著某人發愣的時候從容不迫將他推進座車裡並且用關上車門的巨響塞住他的嘴,輕鬆愉快地說:『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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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滿地瞠著那雙奇異的陰陽眼,只有半不情願地承認――The war between he and she,he has failed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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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很要好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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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的雙眼是迷離的,彷彿是在那些不可追的往事裡迷了路,正在努力找尋回到現在、通往未來的道路。『不過,都是過去了。……無遺她母親是法駐華外交官,我母親是英國物駐華代表;無遺她父親任職於中共國務院,我父親則在中央軍事委員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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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還是喜歡叫她無遺――反正,就是言書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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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的表情稱得上是滄桑的,滄桑得令人難以相信他不過只有二十四歲;他以為自己可以割捨過去,但他忘了他今天之所以會在這條路上行走的初衷,當他拾起殘片,才發覺他其實從來不曾或忘,而是非常刻意地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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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公孫月小心翼翼地詢問事情的經過,她可以理解沐洹洄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去說出那些故人舊事。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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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多精采的故事。反正奉馬克思主義為圭臬,既然認為歷史的過程是一部階級鬥爭史,那麼在時間推演之間那也是不可避免的趨勢。政壇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這可說是政客不可不信的座右銘,故事就在那裡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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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政治鬥爭,主角成了我們兩家。將矛頭一致指向對方後,利害權衡的後果簡單地說就是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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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當時是寒假,他在黑龍江老家。一旦有長假他一向都會待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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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那事,他和父親在電話中已有過數不清次的爭吵,早逝的母親遠在異國想必聽不到;然後爭執隨著鬥爭同樣愈演愈烈,每一次都是父子其中一方忿忿不平摔上電話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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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總是悻悻然地啐他一句「小鬼懂什麼政治」;他也總是不以為然回頂他一句「你儘管往高處爬吧,倒是小心未來別要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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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一味躲著無遺。他知道情況對冰家而言並不樂觀,這麼下去冰家下場肯定慘澹,教他用什麼態度去面對無遺?總不會是,和那個不知幾時變得如此凶暴的父親大吵一架後的猙獰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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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是寒假中下旬吧,斷斷續續急切地尋找他的電話鈴聲換成了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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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監視器也不看一眼,他心不在焉地迎到玄關去開門,自門縫殺進的颼颼冷風寒凄凄地震醒了他,定睛一瞧,站在他身前那片淒厲風雪中的不正是此時應該遠在北京的無遺嗎?總不會和他說他們兩家老爸簽了停戰約定放她過來吧?他愣愣地呆在大門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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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請我進去坐?』她還是對他綻開一抹微笑,只是笑意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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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切拉著她冷意滿載的手進屋,送上一杯熱茶,輕輕地摩娑著情人將近凍壞的雙手,儘管如此他卻還是淡淡地說:『無遺,妳不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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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道我不該來,可是誰教有人一直任性地躲著我呢?洹洄,那不是你的錯,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與你無關,何必感到內疚?你是被牽連的人,欸,該喊無辜的不是我們嗎?』她微微地嘆了口氣,『我們去英國……或者,哪裡都好,就是別待在中國了。真是,真是令人討厭的官場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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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遺……』他無聲地握緊情人的手。她咬咬唇,一雙琥珀色的澄澈眼睛蒙上一點霧色,最後緊緊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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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就發揮你的任性和固執吧,洹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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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想清楚,這絕對不是像以往一樣說了就算、或是有人會替我們收拾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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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少我有權選擇我自己的人生吧!那不是你一直不放棄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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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和我回劍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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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起來,我好像沒有別的選擇——我也不想有別的選擇。除非,你可以選擇現在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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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自己怎麼還能這樣和他開玩笑,大概是過度的信任吧,要是他真的在這種時候甩了她,那也證明她瞎了十七年的眼睛,獨自活下去可能也沒什麼意義——反正,她認識的洹洄不是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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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耳畔,輕輕地說:『二月中,我們就飛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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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踮起腳尖,攬著他的頸項給了他一個深吻;唉唉,認真想想,這等於是和洹洄的私奔宣言吧,想不到她也有效法卓文君的一天啊?柔軟的唇吻分開後,她別有深意地凝視著那雙奇異的陰陽眼,當初洹洄最吸引她的〔雖然才四、五歲〕就是這雙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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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後來聽他說,那時有關那雙眼睛是眾說紛紜,他的母親在他出生沒多久因病去世,他甚至被冠上剋母的名聲,幸虧他父親並不怎麼在意那些空穴來風的說法;因為那與眾不同的雙眼,他也被強烈地排擠過,照洹洄本人的說法,他到現在都還很習慣自己孤單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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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雙眼睛真是……』她喃喃地,『越看越特別。十三年了,每次一看都還是懾人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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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來,也只有妳這麼說過。』他別過頭去淡然哂笑,只是笑意中有些微嘲諷。這麼多年來沒有多少人敢正視他的雙眼,更正確一點地說是他自己已經習慣去隱藏出眾的特徵,大部分的時候他半垂著眼,看過去無精打采,他已經不知道無遺為了這點向他嘮叨過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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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還有……』冰言書從風衣口袋裡掏一個小小的木盒裡交進莫名其妙的他手裡,見他仍是毫無頭緒反應不過來,神情多少有點無奈:『這種事情不提醒你,你肯定永遠就只會記得別人的生日。拆開看看吧,你應該會喜歡,不然可就枉費我特地去拜託人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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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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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言打開木盒,匝裡黑色絨布整齊覆蓋,他輕輕地掀開柔軟的絨布,匝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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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的,純鉑。特殊的材質,獨一無二,只為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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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口琴。/獨一無二,只為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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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料,事情不會這麼簡單,至少在他們踏上英國那片土地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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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冰家的保鑣找上門來要討人,都讓他連轟帶攆毫不拖泥帶水的趕回去;只是每晚扭開電視機的開關一齊看新聞的習慣,到最後總會演變成他或她臉色難看地拿起遙控關掉電視,相向沉默了一段時間之後,不約而同用難堪的嗓音對彼此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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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錯不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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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際無遺正伏在他身上沉沉地睡著。他仔細端詳情人沉睡的臉孔,緊蹙的眉是數不清解不開趨近無限多的結,任他怎樣也撫不平,反正能處理的都處理了,最糟的處境不也就是讓他們一起去英國唸書直到爭端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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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不斷、理還亂……』喃喃地,喃喃地。反反覆覆,他輕輕拂過情人細緻的臉龐,心緒卻不若表面上的動作如此安定。——鬧上法庭也就罷了,冰家的處境已經夠艱難,父親還在準備第三次上訴準備一舉奪權,天天都是相關最新消息,真是惱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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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也看見了,他與父親在電話中激烈兇猛的爭吵,無意間一次又一次提醒了冰家可能面臨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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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洄、洹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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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來的時候每每帶著一雙驚慌惶恐的眼睛到處搜尋,直到從前亮如清泓而今死寂的瞳眸映進他的身影才能稍稍平息。像一首變調的奏鳴曲,進入第二樂章的變奏後,他們可還有力氣接續回到再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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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摟著她,嗓音低低柔柔。從幾時開始,無遺惡夢不停?他不想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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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言書定睛一望,窗外的空間難得被充斥天地無一不是的靜謐所填滿,雪裡無聲。『沒下雪吧?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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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日既漫長又酷寒,在萬物凍結〔是不是包括了時間?慢下的步調正是被凍僵了的歲月,一——步——一——印——,長路漫漫〕的死氣沉沉中生機埋藏在深雪下,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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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無遺的腳步很慢,那也許是他惟一記得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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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和無遺一直都並肩走在一起,而他用一種不輕不重最是恰當的力道握著情人不知為何〔也許是天冷,也許她身上有什麼地方更冷〕蒼白而冰冷的、那雙纖細的手,如同他兒時和無遺玩在一塊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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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應該放開,不應該放開那雙他至今已緊握十八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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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洄,讓我靜一靜,你能不能先到前頭等我?』他能感覺到那雙手微微一動,輕易地就掙脫了,他握住了一把颯嘯尖銳的冷風,寒意滿是,像握在手中的雪泥化開了,差別在於沒有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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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踱著踱著,拉開莫約十公尺的距離,沒有回頭再看無遺,就以固定的步調維持著與她的間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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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無聲。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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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沐洹洄匆匆回首,看這態勢風雪將盛,還是回家去吧,東北的風雪向來勁冷凍人,他想;於是他回首,未出口的一聲叫喚,卻、不期然,碰上一場無言的大雪,風很急,不知道因何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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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映紅點點,飛濺成美麗詭譎的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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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瞠大了那雙迥異美麗的陰陽眸眼〔現在想想他實在不應該讓她稱讚那雙眼睛是美麗的,他寧願孤獨一輩子也不願意換來這種結果,他怎能忘記了、忘記這雙眼睛種種關於死亡的傳說?〕,任憑北風蕭颯揚起他的衣掠過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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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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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絕望聚成一泓血泊,一點一滴自他的指尖累積,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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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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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身上米白色的風衣盡是血跡,沿著他的臂彎蜿蜒向下,血流匯聚成曲線然後自指尖跌落,在足畔形成一灘怵目驚心的血跡。他冒著彌天蓋地的風雪親自將情人送到醫院,也親眼看到情人進了手術房也出了手術房,接著加護病房張開血盆大口,將那蒼白如紙的容顏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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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她醒不醒了。』老醫生用枯槁蒼老的聲音說。『有腦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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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很希望那不是他認識的字眼。第二天,報紙頭條就是這則消息〔另外就是無遺的母親被撤銷駐華大使的身分,已在前日飛返法國〕,媒體窮追猛打大肆報導,他踏出家門甫出現在醫院門口,大批的傳媒如爭戰中的軍人看到敵軍也似一湧而上將他團團包圍,瘋狂閃爍此起彼落的鎂光燈強悍地入侵他的雙眼,強光照得他一陣昏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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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加護病房外,手機鈴聲虛弱喑啞地呻吟起來,沐洹洄接了電話,但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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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裡?』低沉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從話筒那頭傳來,聽不出其中挾帶任何關切的意緒。那個嗓音的主人真的是他曾經認識的父親嗎?『我看到消息了,她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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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沉默膨脹的是他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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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洄,寒假快結束了,你該回北京來,黑龍江天寒地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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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很遠,他的心思原本便不在父親的問題與叮嚀上,他一直保持沉默,在父親因為久久得不到回應而提高音量叱喝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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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只問你,無遺是不是你派人暗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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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著手機,沉默透過那條看不見的電話線悄悄流轉,傳到了遠在北京的、他的父親身上;那一片沉默代表什麼?心虛?默認?沉思?他平靜地重複:『我只問你,無遺是不是你派人暗殺的?我只要一個答案,不是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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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上大學之前,事情總該落幕;現在你可以不用考慮去留問題,專心攻北大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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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你」上大學之前;而不是在「你們」上大學之前;他早已忘記他曾經將誰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般疼愛,是啊,這就是政治,六親不認反覆無常的政治,他怎麼會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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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黑龍江這裡的雪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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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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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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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期待春天。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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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鬆開手讓手機重重地摔落在腳邊發出「啪」地但一點也不暢快的聲音,轉身走入加護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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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又是驚人的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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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決定案,無疑的父親被判無期徒刑並褫奪公權終身,不得再上訴,冰家財產盡數充公;這場政治鬥爭是誰勝利已不言而喻,然而不過就是個國務院總理的位子,也值得讓他們鬥得天昏地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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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對他的判決也定案了,可以說是,對他的人生最殘酷的一個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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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當那個臉上架著一副厚重眼鏡的老醫生走向他,用同樣枯槁憔悴的聲音對他說:『年輕人,她這一輩子,就只是這樣了。你可以安安靜靜地陪她走完最後一程,或者,你能替她做出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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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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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死了,無遺腦死了。當時有個聲音在他耳畔心中不停迴響:冰家已經沒有任何資產能照顧她。而你方才也看到了,她美麗的雙眼已對光照沒有反應,只是早晚的,早晚她會先你一步而去,她被拋棄了被遺忘了只有你仍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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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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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醫生也出去了,他站在窗邊〔窗外沒有陽光〕,靜靜地凝視無遺的睡顏,接著他伸出手,用非常溫柔的姿態與力道,像一陣清風刷過她的眉、輕垂的睫、端正小巧的鼻、他熟悉的唇吻,最後他的手,停在機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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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甚至不願意被父親擺佈,怎麼會希望自己的命運寄託在一台機器上,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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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因為這雙罕見的眼睛被欺侮被嘲笑,更在剋死母親的陰影籠罩之下飽受譏諷,有一個人跳出來大喊胡說,是後曾經和他表示那是一雙美麗的、世界上她最喜歡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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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和藍寶石,當時四歲的小無遺是這麼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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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無遺第一次聽他吹口琴、拉小提琴的讚嘆,還有無遺第一次對他告白時她彆扭可愛的神情,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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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開關從On扳到Off,然後拔去一堆礙事的插管,那不是他認識的無遺,他所知道的無遺不是那樣的,她會哭會笑會鬧會向他撒嬌更會欺負他,絕不是現在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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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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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揮別了什麼?清楚見到一滴不聽話的泓水輕輕跨越她眼眶,毫無保留地沖垮了他心中那道堤防,當心電圖停止的嗶聲尖銳無情劃破寧靜,他緊緊地擁著她的身軀,任憑淚水潰堤洶湧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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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六年,他再也不知道流淚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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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舊勾留在黑龍江,說什麼,就是不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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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結束……時序遞嬗目前對他而言已無意義,他接連翹了兩個禮拜的課也只是成天呆在黑龍江老家中發上一整天的呆,有時候一天下來他可以一句話都沒說,似乎連盼望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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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來?那就給我用押的,押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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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父親想起還有他這個兒子,他永遠會記得他是被一棒敲昏綁到車上載回北京的,一貫地木然的表情,沒有大發雷霆的平靜倒是讓父親吃了一驚,怎的這回他並不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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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靜靜地來回擦拭手中的刀刃,這把武士刀是他的十五歲生日禮物,他自小便開始習刀,父親更讓他在自願的情況下接受特種軍事訓練,可能多少有克紹箕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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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洹洄,可以談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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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無表情地開門讓父親進入,其實還是心不在焉地任他去說——原本,那是他的打算。只要父親談的不是有關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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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死,就能讓你這麼自甘墮落?……洹洄,聽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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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動作,犀利的眼神倏地湧上無邊憤怒,恨恨地向他的父親瞪去,那雙懾人的眼眸讓父親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你想過我的感受沒有?在你做出任何決定之前,你想過我的感受沒有!?作為一個父親你怎能那麼自以為是,若要你親手殺了自己的情人,你辦得到嗎?辦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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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以為是?至少我自認見過世面不會像你這麼大驚小怪,這點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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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這點小事?沐洹洄唰然舉起手中長刀,寒芒閃閃。他寧可親自毀滅這個走樣的世界,也不要自己在這世界裡繼續毀敗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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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洄,你瘋了嗎!?你自己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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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那樣對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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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猶豫也不曾。利刃眨眼間便毫無阻礙地沒入他父親左胸,血從刀傷處大口大口噴出,濺紅他雪白的衫、濺紅他淡金色的優雅長髮、濺紅他沒有表情的俊逸冰冷臉龐,他冷然地反手抽出利刃,拭淨上頭的血汙後,收刃回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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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無法置信地倒在他腳畔,不多時,當場氣絕。不為什麼,就因他口中的「小事」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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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第二次渾身欲血,他便已不再抗拒血腥。/若,這是必要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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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報紙頭條清楚分明寫道,國務院新任總理於自宅遇害,總理之子宣告失蹤。/久而遂成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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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同一年,「十三蝴蝶飛」之名風聞全球上流階層及黑道社會,陰川.蝴蝶君在殺手界以異軍之姿迅速崛起,善使蝴蝶雙刃;據傳他接下的任務從未失手,除了委託人,不曾有生還者看過他真正的面容,依據他本人說法,他擁有一雙代表不詳與死亡的陰陽眼,是以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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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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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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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在他微笑間的沉默落定、結束。沐洹洄隻手撐頷,淡然地,他早已不是最初那個十八歲的少年,早已不是了……『不是多麼精采的故事,反正,來龍去脈,世事比比皆是,我不會是第一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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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注視著他。此際她清楚地將沐洹洄的一舉一動收在眼裡,包括他說故事時的神情,一直都是抹簡單的微笑,只有那雙眼睛不經意地流洩出他早應已葬在六年前黑龍江那大雪中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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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單、脆弱、癲狂、毀滅、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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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政治鬥爭間接造成她的逝去,所以你再也不相信人性;因為沒有金錢讓你砌成一條等待她清醒的長路,所以你開始無可救藥迷戀金錢?』她輕輕地,溫柔沉凝的嗓音一若柳絮因風而起。『當你終於艱難的承認她必須離開你,你的世界便開始崩解了,直到她走出你的生命,世界也就完全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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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問題的正確解答——便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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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他的聲音飄邈虛幻得如同夢囈。『原來,已經六年了。我在沒有她的世界,已經孤單地活了六年;當年我的面目連我自己都早已記不清,過往不可憶、未來不可期,所以我只有緊緊抓住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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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連未來也不再期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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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是不是,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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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仰起首,不知何時兩道淚痕雋刻過他清秀的俊臉,而他自己竟渾然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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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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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了。那個金髮青年所在的世界沒有情感,只剩下暗夜的腥紅以及飛舞的金紅色狂蝶,他遺忘了哭泣的感覺長達六年,不知道他往昔的情人若是可以看見,會不會夜裡入他夢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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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柔荑輕輕地撫平那道淚痕,他仍舊微笑,但他加大笑弧的同時淚水更加不受控制潸潸滑落下來。六年的積蓄吧,他嘲諷地笑著,淚光和微笑形成強烈若光影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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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妳得到答案了。然而不管那個如夢的世界毀滅與否,路,總是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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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願不願意,替我吹支曲子?……用那把口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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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自牛仔褲口袋中掏出那把純鉑口琴,用襯衫衣擺仔細而輕柔地擦拭過那把琴,湊到嘴邊正要起音,公孫月不帶英氣只餘溫存的笑意如東風拂開甸甸的沉帷,他原本毫無遲疑架構出他的世界的理念,像是一根古老的琴絃被挑動般裊繞不絕地受到了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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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那依然是一雙美麗的、我喜歡的眼睛。』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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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一滴清水落入凝泉裡,他的那雙眼中,泛起微細擴散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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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近中午才到家,意外發現情人也往外跑了一趟,正當他的腳步踏上門前階梯,情人手裡握著鑰匙,正要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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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他摘下墨鏡,輕聲溫柔地叫喚情人的名字。「不是說要待在家裡嗎?最後,還是出門了嘛。去了哪?」彎身湊進情人暗紅色的長髮間,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於是他滿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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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真愛撒嬌。她伸手往他頭上輕敲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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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什麼?」他不滿地低聲抗議,趁機在情人臉頰上偷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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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她的眼神這麼寫道,然而沒像往例一樣把某人轟出家們或是賞主機板一塊、沙發一座之類的,僅是自顧自地插入鑰匙一轉門把,開門進屋。「去了一個你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再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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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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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走上鋪木地板,順手將手裡的東西拋給還站在玄關睜著一雙困惑眼睛的沐洹洄,說:「你看了就知道……不要站在玄關發呆,看起來真是一點成熟的風範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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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低下頭〔情人這些戲碎的絮語他已習慣,曉得什麼是真正該聽的而哪一部分只是玩笑〕,正打算瞧瞧呈現完美拋物線落進他手裡的是什麼東西,定睛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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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白玫瑰〔以一段純無雜色的白緞在上頭繫了個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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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口正想詢問,公孫月已束起一頭絢麗燄然紅髮,一邊對他交代了句「今天午餐我來」一邊轉身走進廚房,他睇著她優美而自信的背影,只是覺得今日的情人特別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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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哪怕沒有時間問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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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找來一支玻璃花瓶,透明無色而沒有任何贅飾的,之後解下那條素緞整齊地摺疊收起,將適量清水注入瓶中,妥善置入那枝白玫瑰,把花瓶安放在餐桌上一隅,他雙手環胸仔細端詳了會,才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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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可以解讀成那是月專程帶給他的,反正腦袋是他自己的,他愛怎麼想就可以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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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你最近怎麼常常恍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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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有嗎?那是妳多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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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是說有人發呆的模樣呆中帶純,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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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的,是小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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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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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風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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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紫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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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ntom/在那雙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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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難得週末沒被小妮子揪住就改來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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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一挑劍眉將一杯檸檬水遞給飛殤,接著自顧自地仰躺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順手抄了遙控器打算暫時歇工看看有沒有什麼具有建設性一點的節目;話說他方才放下手邊工作趕來應門看到的卻是飛殤這頭棕熊,他差點沒將手中拖把當成竹劍掃過去,但最後想想猶是作罷,不要辛苦他可憐的氣力與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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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傷瞄了瞄目前停在牆角剛才差點被沐洹洄順手當成武器的拖把一眼,慢吞吞地喝了口水然後下定結論:「老婆不在家就開始整理家裡,哎,看不出你竟然是這麼自動自發的人,剛剛看你抄著拖把認命地抹地板而不是揣著刀到處殺人放火,雖然畫面賢慧得有點詭異可是看久了還和你挺相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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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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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容和我說過、她三叔〔好你個東方鼎立,這個只會對太陽嗆聲的男人!出自沐洹洄。〕也曾經提起,不管怎麼看都是你入贅給公孫月比較適合。」所謂搧風點火莫此為甚,特別他是很用力地踩在某人的痛處上還隨手搓了把鹽給抹上去。見他沉著一張臉竟不回嘴,飛殤涼涼地覷了他一眼:「欸,終於不否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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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飛殤的是與茶水齊飛的拖把柄以及沐洹洄的一根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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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一點顏色,這傢伙、就明目張膽開起染坊來了?竟然、竟然連飛殤都可以影射他媳.婦.臉!生平最恨別人叫他媳婦臉的沐洹洄綻開一個陰冷的微笑,惻惻地說:「喔,這樣啊……想說我媳婦臉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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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該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剛才是什麼表情,其實如果未來她要求妳退休別再混殺手這口飯吃,你可以改行當演員啊。專接小媳婦的角色,包准你賺得比當殺手還多噢。」很自然無礙地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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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的誠懇建議喔,不過在你見識到媳婦臉之前……」沐洹洄彎腰揀起拖把柄然後站起身,低沉冷淡的嗓音忽然一轉呈現歇斯底里的拔尖趨勢一股作氣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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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先知道什麼叫晚.娘.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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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電光石火的瞬間飛殤被拖把柄毆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沐洹洄非常機警地將拖把塞進他手中,面目陰險猙獰刻薄儼然就是他口中的晚娘姿態〔好標準啊〕:「拖!給我拖!想把家裡整個清過一遍正嫌人手不夠正巧你跑來串門子,拖把跟拳頭你只能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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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有點兒狼狽的飛殤還真的接過拖把任他使喚,其任勞任怨的態勢堪稱是沐洹洄眼中最刻苦耐勞的免錢傭工;只見沐洹洄好不容易收起晚娘姿態捲了袖子擰乾抹布開始擦櫥櫃,飛殤褐眼一轉,「你今年還曾回去看言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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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面具突然被揭穿而手足無措的狼狽,沐洹洄動作一頓,悄悄地低下眼睛,他咬咬唇,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說:「我沒有。……倒是月去了,回來還扔了枝白玫瑰給我。反正我從那時就已經決定不再回去了,在那些事情過後,回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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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隨他去吧。這傢伙總是如此任性〔難怪言書生前總對他放不下心〕,只要他過得高興,大概不會有多少人反對他某些——一言以蔽之就是瘋狂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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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他今天是專程來這裡替這傢伙幫傭的嗎?應該不對吧?還真的使喚起他來了!飛殤認份地將拖把浸入水桶中,凝望著某人疑似勤奮努力〔呿,都是騙人的啦,要不是為了情人這傢伙連去殺人也沒這麼打拼〕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藉此宣示不滿,只是顯然傳不進沐洹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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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要是你真把公孫月娶進家門,我肯定要華容亂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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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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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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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大哥專程來的邀請函,總不好意思不去,反正也可以順便在倫敦附近走一走,這回大家都會到。——剛好利用這個機會,兄弟各忙各的,也很久不曾出去走一走了。』站在書房門口的鄧九五若有所思地放下一疊票,又開始擺出老爸般的雜念表情。『另外就是,你們二嫂很久沒看到你們了,那天在電話中特別叮嚀我一定要帶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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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感覺我已經離可以悠閒聽一場音樂會或看一場展覽的生活步調好遠了。』她剛從殺手界金盆洗手的時候接了不少國際訴訟案件,記得當初她是不管走到哪裡、筆記型電腦永遠不離身的;從前和章袤在念大學的時候只要有空就會相約去看場音樂會什麼的,但單純愜意的生活在她與他各自分飛後正式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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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停下手邊的工作,將眼光從NB的螢幕上轉向一邊沉默的章袤,眼前卻不期然浮現金髮青年哭泣的神情;她微微一怔,那樣強忍著淚還想要微笑的表情,不、該說是他在最脆弱的時候仍然堅持噙著微笑試圖武裝自己,讓她感到一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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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意見,但要記得提醒我時間。』章袤的口氣不急不徐,藏在書後的藍眸目光也悄悄地往他的四姊的方向潛移,但卻沒有對上公孫月的眸光,取而代之的是倒映在那雙紅眸裡的窗外風景、還有若有所思的意味。他們說好,不給這段失而復得的愛情添上無謂的麻煩,所以他們不讓兄弟知道,人前他們仍是姊弟,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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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妳是不是心情不好?』鄧九五摸摸花白的山羊鬍,這幾天觀察下來所得的結論以及關心妹妹的心態促使他發問,卻正好與章袤的懷疑不謀而合;這幾天她對兄弟的反應實在冷淡得太過,就連私底下,他找四姊出去時也都顯得意興闌珊。『看妳這幾天總是無精打采的,做什麼都興趣缺缺。或者是身體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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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什麼。』永遠都是第一百零一個回答。『章袤,陪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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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二哥困惑的神態中相偕起身走出書房;白操心已經是作為兄長的他們自認為終身擺脫不了的毛病,縱使明知道小月和蘭漪早就不是不懂世事的小毛頭,三不五時仍會有錯覺湧上感覺他們最疼的這對姊弟好像永遠都長不大,不知道這算不算老人病的一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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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心情不好,是因為他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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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才履及前庭,門扉匆匆掩上的同時他低沉的嗓音即以迫不及待的速度脫口而出,她有些訝然地回首凝眸注視著情人,含在問題裡的、幽微的情緒變化她掌握得很清楚,所以她更訝異。『章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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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環胸,嗓音再添一種意緒,賭氣。『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就算沒有親眼看見,也可以輕易推測那天妳是跟蹤他去了。四姊,某些時候妳的好奇心是很容易使妳的行為及想法昭然若揭的,大概因為妳自己是當事者所以稍稍欠缺了一點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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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你不愉快嗎?如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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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直接的牽動了妳的情緒。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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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那只是一個故事而已。只是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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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地,喃喃地,不知道是試著說服他或是說服自己。其實她大可以不必那麼在乎、可以聽過就忘〔反正那故事其實與她八竿子打不著,最多最多她只是一個聽者〕,然而她沒辦法忘卻那雙迥異而美麗的眼睛、沒辦法忘記那雙眼睛冰冷到極點的哀傷,更甚至是那青年宛如天生便受到詛咒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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鉤魂、鉤魂,她是不是亦不由自主地受到了詛咒?〔迷失神靈的人可與死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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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四姊。』他輕輕地,吁了口氣。他的語氣依舊是平平淡淡低低沉沉的,她無從判定剛剛他吁出的那口氣能不能叫做嘆息。『在愛情裡,很少有人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尤其是、獨占欲強烈的人。誰不希望情人可以不受外界的影響,只因自己哭只因自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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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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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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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肩膀,借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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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被擁抱。人生之中最是可怕而必須去面對的不僅有死亡,還有寂寞還有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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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次真的在心底嘆了口氣,依然不客氣地免費出借自己的胸口與肩,無語枕在他肩上的情人只是伸手以輕微得近乎無的力道擁住他,其實他是最清楚的,她的心情變化難以逃過他的雙眼〔因為他實在太了解她〕,四姊並不總是像她表面所顯示的那麼堅強,他絕不否認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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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睫微斂,他安撫似地拍拍她的肩,垂首在她耳畔輕語:『If you need someone's shoulder to rely on,I'll always be with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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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他肩上所傳出的聲音依然有點沉悶,但,至少可以聽出是笑顏逐開的,向來自信雍容的四姊最不適合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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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on't forget your promise,so you'd better keep your wor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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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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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勉強地睜著血絲滿佈的雙眼,他繫好皮帶,撫平襯衫衣擺,梳好披散的淡金色長髮,拿起擱在一邊的髮帶動作俐落地在身後紮了個馬尾,最後在右耳鬢上一如往常地別上那只蝴蝶簪,沐洹洄略顯恍惚地審視鏡中的自己,神情寫滿憔悴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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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故事,二杯咖啡,三日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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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精神狀況很差他仍得出門。將煙盒及打火機放進上衣口袋,他穿上外套,順理成章地將那把口琴也收進外套口袋,戴上墨鏡遮去他懾人的陰陽眼和困頓的神態,他點了支煙給自己醒神,熄燈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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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時抵達Antiquity,酒吧一隅,西裝筆挺的男人一眼認出他淡金與少許栗黃交錯的長髮及右耳鬢上的簪,不動聲色地起身,請他往酒吧中的包廂一談。一口流利優雅的法文,昏黃的燈光映得沐洹洄的金髮益發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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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先是向侍者要了一杯威士忌,然後轉而看向這次的委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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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是生面孔。難得想雇他殺人的是女人。他這麼想,接過冰涼的威士忌啜飲一口,緩緩地開口:『Good night,Ma'am.May I help you?』他還是不怎麼喜歡詰屈聱牙的法文,儘管那只是他個人主觀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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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萬英鎊;英國的某位知名企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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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咋了咋舌表示那是筆不小的數目,但最後仍是掏出紙筆,用熟練有致的法語發問了——是否指定任何時間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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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平靜得如槁木死灰,冷冷淡淡地給了他條件;彷彿他們之間只是很單純的金錢交易,不牽涉到禁忌與人命。但混殺手這一行不就是這樣嗎?殺人就如同是家常便飯。沐洹洄微笑著以紙筆記下她所開的條件,給了她優雅動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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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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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週後,英國最著名的歌劇院裡即將出現十三蝴蝶在月下飛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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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奏響,輓歌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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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號包廂斜對角,舞台重重疊疊的幕帷之後一雙眼睛犀利地盯視著觀眾席上的動靜,沐洹洄雙手環胸站在舞台上方控制幕次升降的高架上,身邊複雜的鋼索線路環繞,腳邊捆了從背後被他一拳打昏的幕後人員,他好整以暇興味盎然地俯視足下一切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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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她非常熟悉的曲調,號稱是來去無蹤的劇院之鬼,魅影的形象卻如同老樹紮根似的緊緊深植人心,就像那漫天飛舞的十三蝴蝶,一舉一動幾乎都教人屏息!公孫月逕自沉思。剛剛入場時劇院外有大批的警力駐紮,並不難猜想可能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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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他已不曾體驗過刀刃在血肉之軀上游移出入的感覺,那麼,是刎頸好還是扎心好?燦金色的左眸帶笑,冰藍色的右瞳卻殺意深沉,配上懸在優雅笑弧邊的狂妄,是鉤魂懾人的死亡訊息。他從容地撫過腰間的蝴蝶雙刃,慵懶地瞇起美麗雙眼,靜待出手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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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提早一個禮拜來勘察地形,就憑那點警力也想攔住他?好歹他也是持有英國國籍,在倫敦打混過兩三年。劇院的通道他早就溜進來也摸透了,從這裡要繞道七號包廂有點遠呢,所以他的選擇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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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那一幕好戲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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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管風琴莊嚴而陰森〔那樣的意味與詛咒無異吧〕地低沉琴音撼動全場,他從容地抽出蝴蝶刀,血紅色的銳利刀刃輕而易舉截斷他腳邊的鋼索,沐洹洄順手抓住了其中一條、反手持刃瀟灑一蹬,在一片因意外而停止表演的驚叫聲中飄飄然從舞台躍上七號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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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的手法算不算一種藝術?自他從舞台凌空的那一瞬間到他跳上看台從襯衫口袋掏出手帕緊緊掐著對方下頷摀住一張礙事的嘴蝴蝶刀唰然上手一刀沒入對方心窩斷氣止,優雅流暢身影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彷彿連鮮血濺起的弧線、潑灑到他純白襯衫上的漬印,都成了一種奔放囂張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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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落瀏海下、藏於鏡片後的陰陽眼閃爍著低迴迷離的光炬,自刀尖沁落的鮮血是他不疑的信仰,沐洹洄接過亡者手中一枝鮮紅的玫瑰——聽說那是他在謝幕時預備獻給情婦的一點浪漫——借花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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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續著未完的歌劇,低沉迷人的聲嗓幽幽唱道:『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right is there……』雪紡襯衫上的冰極雪地開出了腥紅的彼岸,他微笑,玫瑰脫手,不偏不倚落在對面包廂的公孫月手上,所有人循著他指落的方向看去,身姿冷艷的紅髮美人收下了那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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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ide your m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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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嘩然。俊美得過份的金髮殺手甚至從容不迫地點上煙,等到警方與媒體匆匆抵達現場,那裡還有青年的身影?倒是將包廂走道上七橫八豎躺了一地的隨扈送醫花掉了大把時間,除了望著血跡斑斑的現場聳肩興嘆,更不得不佩服青年令人髮指的表演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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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出鬼沒的他,上回才在法國一場舉世矚目的宴會上公然刺殺法國的警政次要;這回,又是英國的知名企業家。沒有人能夠預料下一次他會出現在什麼地方,畢竟沒有人能攔阻十三蝴蝶想要飛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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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端詳著那枝血紅色的玫瑰〔不知道是否為她的錯覺〕,還有青年驕傲地昭告世人似的動人歌聲。歌劇魅影,蘊含著神秘美麗卻又弔詭的氣息……是嗎?「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right is t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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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始終沉默陪在她身旁的那個藍眼青年聽見了,再清楚不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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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ide my m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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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位於倫敦郊區的別墅,他頭一件事就是好好洗個澡;將血濕的衣服扔進冷水裡,未乾的血漬便在清水中暈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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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洗完澡、刷淨襯衫再走出浴室,丟在起居室桌上的手機很合作地大鳴大放起來,沐洹洄扣好純黑襯衫的鈕扣,伸手抄起手機,來電顯示是飛殤的電話。〝幹麼,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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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裡?今天到你家去狂按了一下午的門鈴都沒回應。〞淡淡的埋怨口氣, 〝下次要出門也先給個預警,要不活像我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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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順手拿起桌上的隨身酒壺輕啜了口1975年份的XO,他以輕得幾不可察地呼息力道微微嘆了口氣;也有二、三年沒回英國了吧,自從取得博士學位度過所謂的「半工半讀」時期後,他成為全職殺手,開始在全球作案,卻一改前例,從此不接在英國與中國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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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去殺人了?不是才接過北嵎的Case?現在應該還沒有過你的渡假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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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點煩。不找點事做我會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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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站起身。房間裡的擺設已兩、三年不曾動過,是他最熟悉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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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時回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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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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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煙遞到自己嘴畔,他將煙點燃後隨意將打火機扔在桌上,檢起一本遺留在小櫃上的詩集,長指帶著若有所思的味道緩緩撫過詩集沉浸著古老氣息的封面,像當年他細細摸索過情人安祥的臉。 〝我想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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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最近這傢伙真的很奇怪。飛殤無聲嘆了口氣, 〝你不都說你已經不在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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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事隔六年以後又想起來才覺得自己是神經病!聽筒裡傳來咕嚕咕嚕的灌酒聲,沐洹洄咬咬唇,驀然又思及自己剛剛的想法真是蠢得無可言喻,出紕漏的是他的心,縱使他逃到天涯海角也沒有用,他不能悖離自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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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作為一個老朋友我還是誠摯建議你改天去精神科掛號檢查一下,或者找個心理醫生做做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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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你自己才是神經病,會幹殺手這一行的哪一個是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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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惡狠狠地啐了一句掛掉電話將手機甩到沙發上,在房裡歸於平靜之後漂亮的陰陽眼卻猝然浮起一層濛濛如薄霧的水光,他默默地翻開手裡的那本詩集,飄飄然一紙翩翩墜地如優雅展翼的蝴蝶,最後發出啪咑的乾乾的聲音掉在他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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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下身,朝相片落地的方向伸出手——他的指尖不明所以顫抖起來——在接觸到那張照片並鼓起勇氣將它翻過來對著自己之後,他眼裡那層薄薄水霧聚成了涓流的水泓,他捏著那張相片頹然坐倒在地板上,笑著笑著笑成了淒楚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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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P&v3
怎麼還有漏網之魚?早在許久之前他就把這些照片一把火燒得一乾二淨,怎麼、還有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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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蹣跚地亟欲站起,盲目地在桌面上摸索方才被他扔在一邊的打火機,卻在空虛的右手心抓到打火機的那一剎那踉蹌地趴倒在桌上,他鬆開手裡那張與無遺的合照,用一種全然嘶啞崩潰的嗓音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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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V$U,
夢裡夢外,本不該有妳的。與妳相逢是我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場,錯誤。〔並不去彌補,缺憾該留在那裡那是我的世界曾經毀滅一次的證據,妳還感覺得到嗎?〕因為是錯誤,所以我們最後還是,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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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M4q@O)/
短暫的,一生一次的交集。/然後,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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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姊,這樣好嗎?完全沒有事先知會他,沐大哥會生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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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微微一笑,輕輕推了有些猶豫的楚華容一把,示意她踏上門前階梯。「有我在,他生什麼氣?不過只是多了一人份的午餐他不會有意見啦,妳沐大哥可是很賢慧的噢。……從外表來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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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時隨地,就是不忘損損那張哀怨的媳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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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是師父的車。他也溜到這裡來啦?」楚華容望向車庫裡的一輛黑色Ford,那塊車牌是她深深鐫印在腦海中的號碼,可能那輛車燒成灰了她都還能認得,然而心中的想法才成立,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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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頭,下次要是再叫我媳婦臉你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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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尖的怒吼將掃把和一臉「干我啥事」的飛殤給一起轟出門外,沐洹洄衝到門口正想補上一記飛踢,準備踹出去的那一腳在看見公孫月柔和的笑意之後硬生生地縮了回來,摸摸鼻子訕訕地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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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x
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他深自懂得。況且月的眼神裡寫著「這一腳若是踢下去,今晚就去和書房的小白〔註:沙發名〕親熱去吧」,這麼大的風險他承擔不起,反正要惡整飛殤下次機會多得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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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今天中午看你囉,四人份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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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不能上館子嗎?我花了一整個早上才把家裡整理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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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我比較想念你的明太子義大利麵,食材冰箱裡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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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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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很認命地舉手投降,帶著「吾煮猶甘」的背影黯然地踏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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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華容的眼神飄到了電視櫃上的一張照片上,透明而沒有任何雕飾的相框襯得那張照片益發清晰,她細細觀察了一會,扯扯飛殤的衣擺:「欸,師父,沐大哥偷吃還這麼明目張膽呀?看這個背景好像是北京紫禁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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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傢伙早不知道多久沒有回北京了,怎麼會有照片?」而且依照那隻蝴蝶的個性哪裡敢偷腥?〔他只是實話實說沒有任何特殊意味〕飛傷好奇地湊近照片,目光在看清照片上合照的兩人身影那瞬間轉得柔和。「That's just a memory,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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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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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埋葬的回憶。不過,他應當把家裡所有的鏟子都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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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廚房裡傳出的乒乓聲響以及疑似「打情罵俏」的火爆交談,飛殤作出了如是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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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W:
「不去追究也好。或許對現在的他來說,那樣才是最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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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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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絃、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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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iquity/錯誤與美麗的平均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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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她與情人其實是非常極端的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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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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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房間大燈電源,公孫月嘆了口氣,很想就手中現有的武器〔兩支遙控器〕砸死身邊的情人——看樣子,他已經睡著很久了,抱著小抱枕靠在軟綿綿的懶骨頭上活像個長不大的大男生只差沒有流口水,可是情人的睡相真的非常非常可愛、可愛到令人髮指的程度,所以有時候她不怎麼捨得叫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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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就這樣什麼也不做,賴著也很舒服;不知不覺間她好像漸漸可以體會他為什麼總是喜歡賴著不動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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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拾起擱在一邊的DVD盒,覺得有些納悶——「A Beautiful Mind」——連這種賣座的片都可以看到睡著,莫非蝴蝶的想法是因為精神分裂症他自己就有了,所以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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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事實上蝴蝶與她的個性簡直南轅北轍,要說是互補嘛好像也不怎麼算,或許是很多的陰錯陽差才因此成為情人;就好比是現在看一場電影,他們喜歡的電影類型卻往往都會令對方看到睡著〔沒有鼾聲傳出實屬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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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祇是生活中多如牛毛的一個小小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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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是非常包容她的,即使她選的電影再怎麼不對他的胃口依舊不會抱怨,頂多就像這樣睡場覺就過去了〔反正影音室是鋪木地板,又有抱枕和懶骨頭,挺舒服的〕,他是很體貼的,至少她認為大概沒有多少人可以對情人死心塌地百依百順到這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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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換個方面想,她的耐心似乎也因為近乎孩子氣的情人而稍稍有所提升;好比情人像著孩子興高采烈地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她學會傾聽〔雖然大部分都是半不正經的玩笑〕,以往的她對這種幼稚的行為向來愛理不理,而且她更從情人身上學來些許狂狷不羈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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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想過情人在她面前究竟是不是強顏歡笑,壓抑了六七年的淚水若可以一次哭盡然後轉為重新起步的力量她相信也絕不容易,尤其情人在走出那個情感封閉的世界前是那麼不安,甚至想退回他建構起來用以保護自己的黑暗中,那樣的他竟然他自己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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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不是不要擁有,就不會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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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隻笨蝴蝶。」她輕聲細語地,料想情人萬一聽見了一定又是哇啦哇啦地激烈抗議。順手拿了一邊備用的涼被——由於每次看電影基本上一定會有一方睡著,乾脆留一件在影音室裡——替情人覆上,但在她的指尖離開涼被的那一剎那,那雙異色眼眸便慵懶地緩緩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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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醒你啦?」她撥撥情人披散而略為凌亂的淺金色長髮,他微瞇上眼,摟著抱枕涼被賴在懶骨頭上擺明不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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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握著她的手背以臉頰細細磨蹭,有時候她總會覺得他不過是個害怕寂寞喜歡撒嬌的大男孩而已,並且將自己脆弱的那一部分掩飾得彷彿是不存在。「快結束的時候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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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舒服,不想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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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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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好難得,原本他以為自己會被月用遙控器打醒,結果月竟然連叫醒他的意願也沒有?窩在公孫月身邊,沐洹洄細長的眸半垂,平心而論他是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正好和情人事事積極求完美的個性形成一點小小的折衝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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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想睡就繼續睡吧,我去搬NB過來。」公孫月說著說著站起身,逕自往二樓臥室走去。偶爾一次,就寵寵這個長不大的情人也好,帶得來的帶不來的蝴蝶他皆不在乎,比起她關於未來感人肺俯的宣言〔嗯,如果有的話〕,他或許寧可現在要情人給他一個擁抱或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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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泡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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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鐘後,沐洹洄扛著他的XBox、一杯黑咖啡、一杯檸檬紅茶踱進房間裡,之後他們便陷入了沉默的狀態;公孫月埋首於工作,沐洹洄沉緬於電玩。平常時候,他們常常用這種故作不關心的態度守護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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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蝴蝶,當初你為什麼想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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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出來是醞釀許久,反倒比較像是隨手拈來。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手一滑,人物直接栽進水溝裡,哈哈哈Game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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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哎喲,好不容易闖到這裡的說。沐洹洄握著把手遲疑了會,轉而支著下頷,看起來有點疑惑。「為什麼突然想問?如果要追究,不是早在很久很久之前、譬如說告白的時候就該問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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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因為,情人節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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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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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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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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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那些又臭又長的雜魚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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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呆地望著手裡那罐安眠藥,不知道應不應該吞個幾顆讓自己好好睡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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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N還開著,不過大概已經呈現離開的狀態了。Hexic Deluxe的畫面計分板也還在,他想他的狀態就像剛剛讓他結束遊戲的炸彈,一步一步倒數計時,最後一鼓作氣爆炸可能毀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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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很想問,到底是為什麼愛一個人可以愛得那麼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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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失眠的夜晚,或者只要有夢,他就會見到無遺;現實與夢境的對比太強烈,睜開雙眼看見那張倖存的合照他往往一陣心悸,接著陷入無以名之的空虛失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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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剛才他與飛殤在MSN上的對話,且當他盯著螢幕認真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的時候,飛殤在之前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外忽然迸出一句:〝你的失戀症候群會不會來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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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啦你才失戀症候群……不對,你應該是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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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地按下Enter,他無精打采地走出書房回到一樓,將安眠藥扔進急救箱裡,取而代之的是一杯即溶咖啡。既然睡不著——他端起馬克杯踩著緩慢的步調再度窩進書房裡消極地想著——那就讓精神繼續亢奮下去吧,不然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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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啜飲著沁著熱煙的咖啡,裊裊白霧迷濛了那雙異色眼睛,他繼續那場未完的遊戲,直到飛殤再度用一句話徹底地將他潑醒〔就像傷痕累累昏死過去的犯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權力拒絕的那桶刑求的鹽水,在絕望的痛苦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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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你只是需要一個人來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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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放下馬克杯,低沉死寂的靜默在房間裡迴蕩復迴蕩,他隔著咖啡形成的煙帷安靜地注視著電腦螢幕,修長十指緩緩擱上鍵盤:〝我沒有被虐狂。人是聰明的生物,懂得如何趨吉避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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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動之前就已畏縮,自然什麼都得不到。而且我認識的你,從來不知道害怕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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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不,他不是在害怕,他只是在保護自己而已,他確實不知道害怕是什麼,作為一個殺手他以遊戲的姿態遊走在一般人最畏懼的死亡之前他都不曾退卻,他怎會害怕?又有什麼能讓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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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書的事情已經成為過去了,就像你說的,洹洄,你不是一個戀棧過去的人。你,不能再愛她了,過去屬於你們的世界已經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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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誰准你提起那個名字?別忘記六年前你想拖我去掛精神科病號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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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殤無言地嘆了口氣。是啊,原本該進醫院的是那傢伙,到頭來卻是自己被疑似躁症發作的他揍成重傷掛急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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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玩了。我要出去走走,有事沒煩沒事更不要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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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杯中最後一口咖啡喝光,沐洹洄關掉視窗,甚至連電腦也不關就走出書房,拎了件長袖襯衫,套上Hush Puppies的休閒皮鞋,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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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蒼蒼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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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樹下背倚著背相向而坐的人影目光並沒有交集,一者凝眸往天外搜尋、一者注視著粼粼波光,伴隨劍河低低的水聲,綠意盎然的草地上是一雙交扣的溫柔,彼此的溫度藉由十指過渡,纏綿悱惻的繞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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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兩年了吧。距離當年分手的時候。』他沉默地聆聽,眼神在不經意地錯動之間似乎還可以看見四年前在法學院系所外,有人替他在傾盆大雨中撐起一方安寧優雅的天地,自此他的眸光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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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湛藍的雙眸盯視著潺潺的河水,好像與當初他習慣在劍河邊沉思時映進他眼簾的景象相同,只是浮生若夢,河水轉瞬帶走了他們分離的兩年,從此大概就有什麼東西是一去不回了——他的直覺這麼表示。『四姊,回法學院看看,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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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劍橋這所歷史悠久的老校園而言,兩年或許只是滄海一粟,古老已經融進了空氣裡,每一口呼息都是歲月遺留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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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天有空,一起去旅行吧?最近這幾年一直都待在歐洲,很久不曾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究竟變成了什麼樣,有點悶壞的感覺。』公孫月側目注視著章袤帶著微笑的清秀側臉,『那時我們說好,未來只要有機會,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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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冬天,我們去瑞典看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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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假思索,篤定地說。此際他的目光正穿越窗扇往教室裡張望,大學時代、就在那個教室裡,他們是人人稱羨的系對,沒有人能有資格拆散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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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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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四姊相繼為了一點自己為是的狂想與正義成為殺手,遊戲生與死的界線間、雙手沾滿罪孽血腥的職業與浪漫的情愛應該不怎麼搭軋,那年他十九歲、她二十一歲,他們於是說好先立業,至於成家……可以很久很久以後再說,也可以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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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四姊看透了那樣的生活,殺手生涯僅是短短的兩年就讓她淡然地看過了世間三千,然後驚覺在他們心中認定的正義之後,似乎還有更重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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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t's why they are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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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說好,不能毀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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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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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簷下沉默流轉;屋簷外點滴細雨捉準了靜默的空隙,飛身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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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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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去的,猶是四年前替他遞傘的那雙手,章袤出神地看著笑意溫婉柔和的公孫月,微微俯身,擷取唇上殘餘的、向來只屬於他的溫度;四年以前,他因此遇上這個凡事寵溺他的四姊,當初不經意的回眸,他忽然很感激當時自己回身的那個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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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妳會一直替我撐傘,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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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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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推門走進酒吧的時候,少年有些吃驚地微微睜大了眼,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到來或是他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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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當時你那麼信誓旦旦看來是玩真的,想不到,最後還是老樣子。』向來崇尚優雅的他難得會讓自己的形象落魄至此,那麼這也算開了眼界嘍?『另外我可以請問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嗎?紅成這副德行,你得了結膜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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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現在是全身濕漉漉淋淋滴水的狀態,他逕自往酒吧裡的小包廂走,『蘇格蘭威士忌。品牌隨便你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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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不小,緊鑼密鼓摔碎在屋瓦上的雨點撞出的聲音使他必須提高音量說話。掙扎在迷惘與過度清醒的邊界上,他選擇丟棄蝴蝶翩翩飛舞的優雅走進滂沱大雨裡,也許是想藉此確認會用責怪的眼神持傘替他遮雨的人已經不在了,被雨幕覆蓋住的倫敦街景有股無法形容的灰暗淒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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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背上的琴匣放下,一罐陳年威士忌及酒杯冰塊準時地送到他面前,附贈一條乾爽的浴巾扔到他手中;沐洹洄不語,默默動手取下令他左眼發痛的角膜變色片,先喝了口威士忌。『今天挺冷清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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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懺無所謂地一聳肩。『因為沒有多少人會專程冒著大雨來喝酒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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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眼,隨後解開髮帶的結,散開一頭耀如曦光的淡金色長髮,拾起浴巾輕輕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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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風把你吹回英國?記得你有三、四年不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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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愛遊戲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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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脫去那件溼透的長袖襯衫,自顧自地坐下。出去閑晃一整天好像讓那杯咖啡稍微失效了,最起碼他已經覺得有點累,但距離閉上眼睛一夜好眠的程度可能還很遠。『看你那張臉慘白得不帶任何雜色就看得出你大概不知道失眠是什麼感覺,我已經整整一個禮拜沒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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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懺有點詫異地瞧了他一眼,『幹麼?為了一筆錢這麼認真打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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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那雙血絲滿佈的陰陽眼冷冷地白了八懺一記,眼神帶著滿滿的「最好是」的意味。『為了區區兩百萬美金還不值得我那麼拼命,絕對。我只是很單純地失眠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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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打理好他那頭金髮,沐洹洄習慣性戴回角膜變色片,啜飲了口威士忌後,他拉開琴匣的拉鍊拿出小提琴,調過音後,他點起煙,淡淡表示:『你不能把店丟著不管吧,今晚買醉的人少歸少,總不可能只有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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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翻譯法: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有事沒事別來煩我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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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懺顫抖的嗓音喔呵呵呵笑得另沐洹洄很快賞給他今天第二記白眼,然後自顧自地走出包廂;他盯著緩緩眼上的門板,擱下手裡的煙,優哉游哉地架起小提琴開始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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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裡想起幽幽的小提琴音,時而嘹喨時而沉凝的琴聲有如一折淒迷婉約的故事,隱隱約約籠罩了整間酒吧,昏黃的燈光洋溢著朦朧癲醉的氣息,和煙篆一同模糊了他俊逸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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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頗具哀思的琴音,他還以為在那個人的情緒字典裡沒有那個字眼呢。望著包廂的方向,八懺的薄唇勾起一抹興味的笑意,喃喃低語:『想不到他心情不好,興致倒還不差嘛。瘋狂的行徑不減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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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很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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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沒有人再走進店裡,光是聽這轟隆雨聲就知道一場雨聲勢驚人,大概今晚就是這樣冷冷清清的一夜了,真是有點無聊。八懺撐著下顎倚在吧台邊看著緩慢移動的時、分針,總覺得有些不夠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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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門內那串風鈴細細碎碎搖響訪客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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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怎麼今晚貴客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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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公孫月從容一笑,逕自坐到吧台邊,牛仔外套上僅有些微濕意,凝眸一見八懺的表情就大致猜出他今晚實在過得沒什麼樂趣;八懺動作熟練地先倒了杯香檳送到她面前,她接過高腳杯,惋惜似地嘆了口氣。『難得想出來喝一杯,小五卻因為下大雨不想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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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為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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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個性。不過你店裡什麼時候改的路線,請人現場Solo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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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個啊——』興味的笑意這下真的變成了詭異,八懺驀地想起前幾日報紙上的報導,近來店裡還可以聽到不少流言呢,有關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一聳肩,右手食指很自動地指向他才踏出不久的包廂。哦呵呵呵製造緋聞的感覺想必不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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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那人什麼曲子不選,怎麼偏偏選到十面埋伏的Theme Music——Lov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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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是,有一個貴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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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真的是「貴」客喲,反正,他總是說他很貴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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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上的,是一雙血絲滿佈的湛藍瞳眸,原不應屬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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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五分醉意的沐洹洄放下小提琴,捏熄今天的第二根煙,拿起只剩半杯的威士忌,順道指了指自己身畔的空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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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和人前那個操縱生死、意氣風發的鉤魂判若兩人。公孫月依言在他身側的單人沙發坐下,紅眸目光一如那盞暖黃的燈光柔和生輝;不意仰躺在沙發上的沐洹洄揉了揉左眼,長長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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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七天沒睡了。』他雲淡風清地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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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那雙眼睛看起來真令人不舒服,沒有人告訴他眼睛泛疼還戴隱形眼鏡等於雪上加霜嗎?『眼睛別揉了,會更嚴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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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英靈卻不失柔和氣息的臉龐倏地在自己眼前放大,沐洹洄只覺全身一僵,他從開始從事殺手的工作以來就不曾讓人如此接近他〔應當是下意識的危機感使然,久之卻成為習慣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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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陣心悸,及時驚醒,伸手扣住公孫月向他身來的手腕。『妳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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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別動。』慢條斯理地重複一次,將他壓回椅上,她趁著他還傻在原地,撥開淡金與栗黃色交錯的瀏海,輕輕撐開他的長睫,小心翼翼取出那片角膜變色片,金銀妖瞳裡還載著錯愕無措,但那雙佈滿血絲的陰陽眼終究令她嘆了口氣。『我只是想替你拿下隱形眼鏡而已,我看你好像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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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開啟的聲音搖醒了沐洹洄,八懺將一瓶Johnnie Walker及一桶冰塊放在桌上,別有深意地拋了個艷福不淺的眼神給他——姿勢很曖昧喲——然後非常從容地晃出包廂外,裝作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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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小鬼,酒店開久了個性也跟著變,真該從八懺改名叫八卦。他慵懶地坐起身,揀起掛在冰桶邊的夾子,將冰塊填滿酒杯,接著緩緩傾入Johnnie Walker的酒液,他說:『喝一杯吧。我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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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酒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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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揚起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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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看酒能不能填滿他胸口那個龐大的空洞;或者,醉倒之後可不可以賞他睡場無夢的好覺,要不他實在非常不想到精神科報到——第一次覺得失眠是個很惱人的症狀,他明明還沒到以失眠為煩惱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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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以繼續剛剛未完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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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所願,沐洹洄重新架起小提琴,再一次開始那首帶著淺淺憂思的Lovers;公孫月手握酒杯,安靜地注目觀察他的神態,到最後他手中的小提琴終於吶喊出哀然淒厲的琴音,絃絃掩抑聲聲思,不知道是對誰的呼喚?〔也許要遠渡重洋,直到那片遼闊地北方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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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歇下,他不知怎的就笑不出來了。『大概這次被那頭熊說對了,我只是、需要找個人來愛,除此之外並不需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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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不想再相信了,若是擁有就有失去的可能,是不是不如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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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不能抱妳?』他一字一頓,清楚地說。突然升起一股想要擁抱人的衝動,或許可以藉此彌補他心中累積了六年一鼓作氣爆發的空虛,還不用談上愛與不愛,只要肯讓他擁抱。異色雙瞳垂得很低,他將琴收好,搞不清楚他是不是想要被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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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不需要那些東西,可是他現在不在工作中、不在執行任務,他不在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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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樣可以讓你掙脫過去的枷鎖。』要怎麼樣才可以降低那雙美麗眼睛裡的迷惘與更深一層、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畏懼?公孫月悄悄地嘆了口氣,任憑那個金髮男人用無以名之的寂寞將她包圍,繼而在她的肩上淌下他試圖告別過去、區分現實與幻夢的淚水,有一瞬間,她確確實實迷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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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在同情他而已嗎?只是單純地,在同情一個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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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知道,他絕對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總有一天,在這個他所憤恨的世界與他自己之間,他會寧願選擇毀滅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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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妳確定你要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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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暴雨漸息,依稀只餘零星雨點散落的聲音。八懺站在櫃檯邊驚訝非常地看著在他眼前活生生上演的一幕——公孫月攙著醉得不醒人事的沐洹洄走出包廂——當場傻眼。現在是什麼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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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作舉手之勞囉,難不成放他睡在你店裡?』公孫月洒然一笑,輕輕地扶著陷入熟睡的他,支手環過他的腰身,不由得皺眉。這麼瘦?難怪這麼輕……緩緩往店門口走去,她臨走之前不忘交代:『帳就先記在我名下,我的車先停你店外,明早我再來處理了。Good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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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懺愣愣地目送兩人的背影直至店門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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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看來不用他宣傳,這兩個人不久之後一定就有緋聞傳得沸沸湯湯;只是老大萬一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帶人來踢館要她別帶壞四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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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他可得把皮繃緊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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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時候我會想,你在我面前會不會是強顏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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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再次被情人的突發性感想嚇到,沐洹洄被一口檸檬紅茶嗆得面紅耳赤,好不容易順下氣來,他有些狼狽地表示:「我才沒有妳想的那麼脆弱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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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按下Enter,公孫月喝了口黑咖啡,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螢幕。「當然是沒有我想的那麼脆弱,但是當初不知道是誰很沮喪地和我坦承在一連串事件後他認為自己好像有點躁鬱與精神分裂的傾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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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手中捧著馬克杯,心底頗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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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因為你告訴我你的過去,就開始追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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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只是原因之一,我只是很單純地認為妳應該可以體諒我,而不只是用畏懼或譴責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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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我不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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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體諒那個盲目地逃避自我、自欺欺人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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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妳最後還是選了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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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常說的,造成這結果的導因是一大串美麗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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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還是錯誤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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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是美麗的。你為什麼不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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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索性仰躺在鋪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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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覺得那些都已經是不重要的過去式了,目前的我只要知道一件事情就很足夠。」雙臂枕在腦後,他盯著挑高的純白天花板,美麗的雙眼透出笑意。「那就是,現在的我和月過得很快樂,不是就很令人滿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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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時候的心思其實仍然單純地像個孩子,卻也同時讓人容易被那份不變的恒定執著給感動,這就是她認識的蝴蝶,永不褪色的狂想浪漫,還有不顧一切只願她一笑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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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受不了你,笨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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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是一隻笨得很可愛、笨得令人開心的蝴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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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風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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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紫寧
天風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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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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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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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s/留予他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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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容自在地將槍管拴上滅音器,然後轉向電腦,與他相隔一個大西洋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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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門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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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十指在鍵盤上飛快的逡梭來回,他留下簡單的一句話,拾起掛在椅背上的黑色大衣披上,收妥拴了滅音器的槍,關掉書房的燈,意態悠閒地走出書房準備出門,甚至連腳步都是輕盈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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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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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MSN顯示的最後一個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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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沒有陽光的早晨,二月多,還是寒意未退的幽冷陰濕天氣,感覺隨時都有可能飄下一場雪;但是路上的行人並不因此減少,大概目前還算是通勤時間,紐約的繁榮一向不受限於季節。隨意找了個停車位,他熄了跑車的火,安然等待目標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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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曾經問他,對過去既已釋懷,他已能緊緊捉住現在,為什麼還要當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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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當時他聳聳肩,一笑置之,然後溫柔地吻了情人。然而她看見他的笑容應該就會明白,所以她不再阻止不再反對,所謂「鉤魂」的詛咒,便讓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完封吧,不過是因為他不想再見到發生在他身上的悲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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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單純地說,只是一種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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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殺人就是殺人,不需要去找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名為現在的烈火灼燒淬鍊自己的靈魂,然後學著如何真正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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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走了。沐洹洄按熄手中煙蒂餘燼,推開跑車車門,長腿一伸優雅的跨下跑車,往目標所在的飯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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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殺手的霜寒雪冷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孤傲,及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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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適合殺手的,還是只有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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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癡迷也該應該是向著血腥,而不是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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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檯燈微弱的光源掩護下,他入睡的神情不知道可不可以算得上安然。公孫月凝視著他沉寂的睡顏,默然回想今晚曾經發生的一切,最後猶是讓浮動的思緒沉澱於無邊的黑暗裡,歸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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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去殺手冷漠的外表,他也只是一個害怕失去的凡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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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三十一分。她安靜的走出房外,來到起居室,想熄了主燈然後離開,卻忽然想起自己的車還留在八懺店前,剛剛的計程車早已經揚長而去,從這裡到小五那起碼半小時的車程難不成要她搭十一號公車走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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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經按在開關上的手放棄似地垂下,眼角餘光不經意地瞄到桌案上的照片,公孫月坐在沙發上,思緒幾轉,最後別開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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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中與金髮女孩一起微笑的他,和現在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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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個微笑,就足以斷定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強迫自己遺忘的結果,只是平添來日憶起時的疼痛不堪。每回一旦對著那雙死寂無波的陰陽眼,她其實很想問他,彌封住自己的心真能保證什麼嗎?或者只是在不經意之間反覆地將自己傷得更重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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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可以,她希望自己終其一生都不必學會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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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鄙棄道德,無用的道德。真的要算有什麼道德存在我眼底的話,大概,只剩下職業道德。殺手的職業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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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語喃喃。記得不久前被她扶著的他是這麼說的,配合不在乎的神情,金銀妖瞳卻意外染上迷醉的色彩,不知道是混亂或是清醒,別有一番魅人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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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以生存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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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我殺人從來不用「生存」這麼光明正大的理由,要是人活在世上非得置他人於死地才能踏出下一步,那也太齷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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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為什麼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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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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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髮青年頭一歪,倚在她身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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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比照他揮刀或者扣扳機時隱藏在平靜下的淒絕神情,她大概是可以理解隱藏在那之後的理由的。在回程車上,她默默注視著他沉靜熟睡的俊容,突興起一種哀哀的嘆息,故作不在乎的外表下,一舉一動都是對命運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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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說。作為一個殺手,他殺人並不是為了「生存」這麼嚴肅的課題,只是非常單純非常任性,將殺人盲目地當作他向命運的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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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偏激的個性,卻也同時折磨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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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睛三不五時就透出迷惘的訊息,過去他愈是想忘愈是擺脫不掉,每次只要終結一條生命他便是將那樣的理念刻印在自己的靈魂上,一次又一次。他對過去的記憶之所以模糊,若說是遺忘,倒不如說是他將它強迫性地隱藏了。表面上雲淡風清,事實上卻是脆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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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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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藏在那雙燦然眼眸後的是寂寞,那,越過寂寞,還會剩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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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著一身倉皇的冷汗驚醒,三月底早晨猶是無孔不入的寒意令他一陣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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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疲憊,剎那間橫生的懶意像那一床棉被包覆著他,在大冷天裡簡直是令人無法抗拒的存在,若是平常他肯定倒頭就睡,饒是天塌下來也有槍管替他頂著;但今天不一樣,畢竟他已經七天不沾枕了而他討.厭.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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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他垂下眼睛,不知道是因為疲累或是黯然——昨晚,他是不是徹夜都呼喊著無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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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求現在又有什麼關係?只是,現在太短暫,縱使只在自己手邊仍有可能稍縱即逝,以過去的繩索縛綁現在,你會不會很累?』她的懷抱是不是真實的?他發誓六年以來無遺的面容從不曾如此清楚,他卻沒有勇氣去碰觸,迎接觸破碎之後的虛無。然後他終於認清了,原來他懦弱得那麼可笑,一直以來他定義的堅強只是他自己愚蠢的自以為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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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夢外他仍是他,害怕失去這件事不會因此而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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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妳。』夢裡的他艱難地說,誠實敞開自己多年以來封鎖的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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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轉瞬即逝,你一定要好好抓住。鬆開那條繩,這樣你才能更自由地去追求你所想要的。』那個夢似乎是有溫度的,就像從前她賴著他說話時,他總能感覺到無遺拂在他鬢角上的溫熱氣息。『記住,掙脫了困縛的繭,你就是一隻最美麗耀眼的蝴蝶。還有,很久很久以前你對我說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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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而未嘗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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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清醒,最後發覺那終究只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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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持續的夢境讓他睡得很不安穩,當他神色困頓走進起居室,昨晚最後在沙發上沉沉睡去的人兒也同時睜開眼,沐洹洄隻手拄額沉默了會,說:『我忘了說嗎?客房,在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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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際隱隱作痛,雙眼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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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已經充血了。生活作息這麼不規律對身體很吃重的,蝴蝶。——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公孫月洒然一笑,拾起牛仔外套,相較之下他的疲憊顯得有些狼狽。『送佛送上天,這下任務圓滿達成,我該走了,不打擾你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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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妳高興就好。』除卻某些時候的偏執,其實他是一個非常隨性的人。反正他的綽號早有千百種,也不差這一個。沐洹洄斂下眼眸,輕描淡寫地說:『昨晚的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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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自己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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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打算離開,卻不經意見到沐洹洄拾起那張相片,憔悴的金銀妖瞳依舊寫上決然,從桌上拿起打火機,一點也不猶豫地挑開打火機上蓋緩緩接近那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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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火熄了,她的手握在他持打火機的右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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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不要做得這麼絕。那是她曾經存在的證明之一,是已經毀滅了的那個世界曾經存在的證明,在那裡,你還不知道血腥。你對命運的報復已經夠了吧?』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多麼標準的註解?深沉的眸光透進那雙眼睛裡,意外捉住了他沒有刻意隱瞞的落寞,她悄然一嘆,他則別開眼去,放下打火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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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留下吧。如此他才能向無遺證明他會過得很好,就像她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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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沾滿血腥就不需要自命清高,過去的那個世界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想看清的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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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有一句話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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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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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而未嘗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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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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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揚起一抹笑,眸采澄澈,喃喃低語:『妳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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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反握住她纖細的手/明明是掌握的動作他卻有一種釋然的感受,縱使很難想像這雙手沾染上如丹楓也似的紅會是什麼模樣,但那也是過去式了;多年以前他來不及執住的那雙手,是不是就一如這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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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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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環胸,他目送她搭上計程車,淡然的眼神寫入深思。那道雍容風雅的背影直覺讓人聯想到沉穩中隱隱流竄一種躍動力的色彩,就像她的名字,丹楓。過去,她曾經被喻為罌粟,美麗卻隱含致命危險;而今,她是枝梢上燃燒的一簇幽燄,經歷了一場冷淬的秋霜,別有深意的焰紅因此被賦予迷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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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微笑在自己的眼前逝盡的同時,他深深覺得自己確實該好好睡場覺了,七天以來不眠不休讓他的體力已經趨近極限;在急救箱裡找到安眠藥,他稍微估算了會,三顆應該是不多不少足以讓他一口氣補回七天睡眠又不會被外力吵醒的量,倒了杯溫水,他服下安眠藥,打了個呵欠回到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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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裡的她,微笑依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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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我想去日本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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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對她這麼說的時候,正以一種閑然的姿態仰躺在河堤畔的柔軟草皮上,不遠處昏黃的燈光、蒼鬱的草地襯得他的白髮彷彿在劍河的波光裡閃閃發亮,和他眼睛裡溫和殷切的期待相互輝映。劍河的夜晚向來安寧而靜謐,只有天際的繁星留有閃爍的動靜分明、只有河水低聲的潺潺吟哦從不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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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這個時候……』手裡握著藍斯的頸繩,她讓他年輕飄逸的臉龐深深地刻印在自己的視線中,似乎僅是這樣,也足以讓她著迷。之後忽然想起,這個時候,差不多正好是櫻花即將盛開的時節,而章袤從認識她以來,一直有一個未竟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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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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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老是和我抱怨沒有時間去好好看場櫻花雨,今年終於有空了?』藍斯撒嬌似地將臉偎近她輕輕廝蹭,她順著牠柔亮的被毛而下,不忘調侃他。這個願望延遲了很久,起因也是因為她——當時她到北海道去,迎接了一次空前的櫻花盛開的時節——卻每次總有瑣事阻止了他的步伐,就這麼耽擱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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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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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去京都吧,這個時候差不多是那裡的櫻花準備綻開的時間。』她恬然哂笑,出於對他的了解,她知道東京、或者其他地方都不適合章袤〔而,北海道的櫻花這時還沒開吶,莫非去那裡尋找殘雪嗎?〕,惟有京都,那個坦蕩自在而寧靜的城市。『你會喜歡京都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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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作沉默,將目光撤向垂降的夜幕。從前他看過滿園冶豔的罌粟、看過滿山遍野燎燒的楓紅,他不得不承認他的情人與風景同時攫取了他全部迷戀的眼光,無論是罌粟或是楓紅,她身在其中便自成一種協調的絕配〔也許是因為他的四姊確實像極,也許是因為那兩者的比喻太恰當〕,而他想知道佇立在漫天飛舞的櫻花雨下的四姊,是不是與他記憶中的一樣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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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去看櫻花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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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嗎……』除了蘭,眼前這個清雅青年是不是也適合櫻花?那片睽違已久的土地,對她而言也曾經別具意義。她不確定在拋棄的時候是否也連帶失落了什麼,但是再度去迎接一場飄零的櫻花,大概也可以洗滌過去的思緒;在看盡世間太多炎涼滄桑以後,她和章袤目前最需要的,應該是一方可以安然沉澱自己調整步履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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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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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好淡金長髮,扣上襯衫鈕扣,拉起兩邊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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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心所欲,還是這樣的生活才舒服。開了電腦,他悠哉地坐在電腦椅上翹起二郎腿,啜飲著剛微波好的熱牛奶;只是他的ID在MSN上出現的那瞬間,對話框就活像點名似地準時彈出像他答有,沐洹洄先是送出Hexic Deluxe的邀請,頎長十指熟練地在鍵盤上游移: 〝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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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三天跑哪去啦?一點消息也沒有,活像人間蒸發了。〞雖然這傢伙相關的前科累累,不過每一次的理由千奇百怪不盡相同令人咋舌,可還是關心一下,當作盡一個朋友的義務好了,縱使這傢伙不管有沒有人理依然可以自得其樂,喔,最近例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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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窗裡出現疑似洗版的兩個大字,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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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了三天……喔?〞這個人的生活到底日夜顛倒到什麼程度啊?七十二小時他可以一睡就過去,顯然時間對他而言沒什麼特別意義。飛殤咋咋舌, 〝為了鈔票你的作息可以再不正常一點,改天小心過勞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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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藥是可以讓你連睡三天不受打擾的好東西。要是我過勞死也沒差,反正沒有家累嘛。〞對生死的分界早在很久之前他便已淡然,現在更不會在乎。他百無聊賴轉著旁邊書桌上的地球儀,他還沒決定他的假期要在哪裡消磨,不過有九成不會在英國,要去哪裡好?近幾年歐洲早已跑遍了,了無新意。沐洹洄望著地球儀,靈機一動,決定用最簡單的方式決定他的渡假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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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指一撥,地球儀飄飄然地繞了繞,悠悠停下。日本本州映入那雙陰陽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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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開Internet Explorer,沐洹洄找上旅遊網站,想當成自助旅行的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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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天我要去日本渡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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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你要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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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想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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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飛殤先生,日本是傳說中全世界物價最高的地區之一,你認為我個人有那種閑功夫讓你去日本浪費我的金錢嗎?〞雖然對他而言一次長期自助旅行的開銷都還可以算是小數目,但是奢侈的前提便是要享受得起,飛殤這一天到晚把Ford的老爺車當賽車飆的人還是不要考慮。 〝站在好朋友的立場奉勸你把日本列為一生的禁地,我可不想看到你在日本打工三年還付不起一次的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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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我窮到那種程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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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你不窮。那好,欠我的連本帶利麻煩一次付清,恕不賒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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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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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論,還是顧好你家小姑娘,叫她記得準時付你薪水並且提高工作待遇最實際;不然我看你怎麼樣都不像個保鑣,比較像是廉價幫傭,還算時薪的哩,心酸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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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GiLw5o,
……。〔怒〕
WaVP+Ap
l1|z;$_z
飛殤氣得差點直接砸了電腦螢幕,但是又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實在一針見血非常狠毒。唉,再一次體認到在他身上看不見良心的事實,好心關心他走出陰霾了沒有結果竟然換來這種評價,那個摳死人的守財奴、一毛不拔的吝嗇鬼~沒你是看不起窮人啊啊啊啊啊~~~~〔法國某處應該發生核爆了吧。出自沐洹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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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y
沐洹洄將眸光轉向一邊的Hexic Deluxe,愉快地移動滑鼠,繼續他的紀錄刷新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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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大廳一隅,一雙沉靜的眸眼向蔚藍的天空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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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盡處,無數班機來來回回升降起落,她望了望腕錶,再對向機場大廳的班機時刻表,不由得喃喃自語:「也差不多該到了吧……班機應該沒有誤點啊。」莫非蝴蝶又到免稅商店摸魚去了?不過事前已經說好她會來接機,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向來最討厭有人約會遲到,他應該不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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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提著一只銀色金屬公事箱的金髮青年噙著優雅動人微笑緩緩穿越機場大廳來到相約地點,遠遠地就看到情人望著窗外似乎悵然若失的神態,墨鏡後的異色雙眸興味滿載;這算是相思的表情嗎?從容走近那抹熟悉的背影,青年的笑意拓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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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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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聞言轉過身,正好迎上撲了滿懷的擁抱,他笑得喜孜孜地,像個討到了糖吃的孩子,易於滿足。「我回來了。看妳剛剛的表情好像很想我哦?只是去紐約一個禮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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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蝴蝶,你一回來就想挨拳頭啊?」縱使嘴上這樣說,她還是將臉埋進情人的臂彎裡無聲哂笑〔其實一段時間不見以後,她很喜歡這樣被擁抱的〕,一股令她安心且熟稔的淡淡香氣溜進鼻息間,公孫月閉上眼睛吁了口氣。「歡迎回家。怎麼樣,紐約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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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個禮拜,扣掉飛機來回和完成交易的時間以後根本不可能去閑晃,而且我知道有人在殷殷期盼等.我.回.家。還是下次找個時間專程去玩會比較過癮。」沐洹洄聳聳肩,跟著公孫月走向機場停車場,他得意地補注:「不過我挑了個小東西給妳,妳一定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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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坐上駕駛座,情人獻寶似地一個小小的精緻紙盒就遞上了,燦然的眼睛裡閃爍著光芒,對應她心裡從不肯言說的期待;她好奇地接過,小心翼翼地打開,紙盒裡一枚黃澄澄的純金楓葉別針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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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吧,不枉我找了一整天才挖到寶。」他的表情,哼,驕傲的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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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怎麼這個禮物很有意圖啊?」公孫月斜睨了他一眼,然後非常自動的把關於價錢的問題省略。幾次下來她已學會她只要安安靜靜地收禮物就好,依照蝴蝶要嘛一毛不拔要嘛一揮千金的個性,要是價碼一出口,說不定先昏倒的是收禮物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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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單純覺得妳應該會喜歡。呃,勉強要說另一個理由就是,它和我那只蝴蝶簪挺配的……」回答到最後彰顯的是他自己小小的心虛,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連飾品都要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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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東西仔細地收好交到情人手上,她鑰匙一轉發動引擎:「先替我保管,車由我來開。萬一你有時差,精神不濟開車容易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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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他很難有時差啦,因為本身的作息早就混亂到一種無可言喻的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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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還是在半途就睡著了。她握著方向盤,凝神注意前方路況,偶爾偷覷著情人安睡的容顏,唇畔隨之挽起一朵淡淡的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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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引來翩翩飛舞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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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rewell/西京軼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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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7`FM@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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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地平線上下各自延展開來的湛藍反映在他的右眼裡,將那只眸染成了冰晶似的冷冽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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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蔚藍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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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在自己交錯的臂上,沐洹洄優哉游哉地吁了口氣,慵懶地放鬆自己躺在涼椅上,雪白的襯衫在陽光下反射純白近乎刺目的光亮——縱使那只是二月底的日光,依舊教人懶意橫生——其實他最享受的還是這種時間。單純而,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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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且當他想闔上眼睛打個小盹,剎那間便陰影遮面。然後某種毛茸茸的東西俐落地跳到他腹上,在他不及意會的同時引以為傲的俊臉即慘遭狼吻——他稍稍擋了下藍斯熱情如火的攻勢,然後搓搓牠閃閃發亮的頸毛,「我說你怎麼變得這麼愛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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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g&TSGd
晶亮的藍眼睛給了他一個水汪汪的無辜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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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几上咚地添上一杯血腥瑪麗,有著一頭淡青色髮絲的青年朝他悠悠一笑,自顧自地在他身邊坐下,啜了口冰涼的酒液,涼涼道:「還是這種生活步調好。陽光普照的天氣最適合在海灘邊吹吹涼爽的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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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偶爾放個假多好。」聳聳肩,指間緩慢而規律地梳過藍斯柔軟的被毛,沐洹洄摘下墨鏡擱在几上,將目光轉向無垠蒼藍天色,「早知道現在得天天為了官司的事情忙得團團轉,你不曾想過當初只要留在瑞典,就大可以和無瑕逍遙度日?……另外,小五,這種地點要喝酒,還是拿一箱啤酒比較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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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說沒有作過那種假設大概也沒人相信。不過有了情人忘了兄弟不是我的個性,所以到頭來假設仍舊不成立。」章袤哂然,默默地搖搖酒杯,讓冰塊與酒杯擦撞出輕快的高音,標示他目前愉快的心情。「聊聊吧,難得有這種時間。而且四姊總是和我說,某人的嗓音只要說起故事啊,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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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是很舒服,不是很媳婦啊?勉為其難牽起一個自我解嘲的微笑,沐洹洄啜了口血腥瑪麗。「小五,其實是你應該先告訴我們你是怎麼追到無瑕的吧?還把人直接拐到法國來了,看不出你真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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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彼此,不如交換心得。」他放下玻璃杯,動手挽起襯衫衣袖,接著在椅背上調整了一個最舒適的姿態。「那剛好就是四條單行道的交會點,交會之後方向隨之改變……應該這麼說吧,要不相遇與離別的時機不可能那麼湊巧。坦白說,成為一個被等待的人,滋味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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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更喜歡兩種都是。不管是等待或是被等待,都是淒迷曖昧的美麗。」金銀妖瞳泛起幽幽笑意卻若有所思,他很清楚,那是深深思念一個人的表情。「喲,小五,這是遲來的敗戰檢討嗎?但是你自己也已經有無瑕啦,談這些時機好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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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從容地啜飲了一口雞尾酒。「……藍斯,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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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開開玩笑而已。」伸手闔住藍斯的嘴以免牠真的亂咬一氣,沐洹洄微微地嘆了口氣,長指溜向桌上的煙盒。「小五,就像你四姊一直對我說的,有很多事情不曾經歷過就不會知道它的痛,但事實上最好還是不要理解,所以我不太喜歡提起往事。因為就算切身疼過那終究也過去了,人生可以有很多種方式使自己快樂起來然後去忘記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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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默默地注視他點起煙,煙篆之後他的神情顯得幾分滄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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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吁出一口煙,依舊揉著藍斯銀灰色的頸毛,不過動作漸漸地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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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真正決定告別過去——故事從這裡接續——我想那是使我自己快樂起來的方式之一。……你記得嗎?去年,在日本的那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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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了抽鼻,日本京都三月底的天氣寒意猶存。將手上的衛生紙扔進路旁的垃圾桶裡,他往拉麵店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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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受到現世報了。之前沒日沒夜連晨昏顛倒都算不上的混亂作息讓他又開始鼻子過敏,在頭等艙裡噴嚏就已打不停,更不要說下了飛機略帶寒意的微風撲面時他會是什麼反應,連鼻子都擤紅了還是活像扭不緊的水龍頭,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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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角膜變色片遮去特徵的陰陽眼依稀有些哀怨,他點了一碗醬油拉麵。雖然是每次到京都都會來報到的拉麵店,但摩肩接踵的小店面不由得讓他蹙眉,因為工作因素他已很久沒有到人口密度這麼高的地區,多少和待在歐洲時的閒適不同;早知道乾脆買直飛新千歲機場的票,從北海道一路玩下來……反正他最近也無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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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日本的夜晚除了孤燈,或者伴隨春花/夏風/秋月/冬雪,此外別無長物,清冷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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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麵送上,撲面的蒸騰香氣,他舉箸低低唸聲開動,讓熟悉的味道與熱度佔據他的知覺。沒有什麼事困擾著他時,他喜歡像這樣隨性地找個地方休息,三不五時抽抽煙、小酌幾番,然後不著邊際地想些事情,無論關於任何方面。在他明白孤獨與寂寞是什麼感覺以後,同時也學會享受只屬於自己的時光,品嘗瀟灑的美麗及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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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最令他滿足的還是熱騰騰的醬油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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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顧客來來去去他向來不以為忤,嚥下入味的叉燒,優雅地喝了口湯,然而這次拉門被揭開卻有不一樣的氣息、他在放下碗的同時雙眸一改悠然意味,低調深沉的眸光裡警戒神態高張,暫時停下筷子,他拿起手巾擦了擦嘴,不動聲色地靜靜聆聽,心思轉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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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巧,出來吃個麵逛逛街也可以碰上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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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快地他再度繼續他的晚餐;真正的殺手也不會過度低調,因為那同樣引人注意,就像方才那位。但是既然對方一眼看去就不像在觀察他,顯然目標不是自己〔大概也不會有人開誠佈公在拉麵店殺人吧?〕,既然如此他也自認不是什麼好人好事代表,做人要有同理心,視而不見等同他討厭自己的買賣被打斷的心態,反正他不是在任務間,裝聾作啞吃他的拉麵才是最佳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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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這次來日本一趟會不會讓他回歐洲以後要狂跑健身房啊?儘管他是吃不太胖,但他相信只要生而為人對美時就沒有抵抗力,說不定這是一個和金錢同等現實的問題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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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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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燦然一笑,推門走出店外。京都的夜空縱使看不見星子依舊美麗,在店家的燈籠與典雅的路燈交錯輝映的光亮下,映開玄黑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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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紙門,庭園造景中溪水潺湲,輕快地溜過疏影橫斜的老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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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夜晚真靜。一點也不像函館,繁榮簇擁的燈火喧囂沸騰,彷彿不夜。』但是,除了在瑞典放假,他不曾再享受過這種寧靜。復端正地跪坐在茶几前,青年撫平胸前的白髮,藍眸添上一點惋惜的意味。挑出杯中的茶包,將瓷杯推到公孫月面前:『四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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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你去過函館嗎?我最後一次到北海道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是為了完成交易而來。給他自我解嘲的一哂,公孫月緩緩啜飲了口熱茶,目光凝聚在章袤清秀端正的臉龐上,然後陷入幽微的沉思中;其實,當時他們剛剛在劍橋分手,她來到北海道,看到的不是盛開的櫻花,而是飄零的丹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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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過。十九歲那一年。』他嘆息似地,端起茶杯,茶液溫醇苦澀的味道蔓延開來,繼而是回甘的柔柔清香,他嘗試在一杯茶裡辨別似有若無而難懂的意緒。他倚在門邊,深沉的藍色眼睛澄如明鏡,溫柔地接收並回應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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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相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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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以及被等待。在名為守候的姿態裡,早已習慣以眼神為彼此傳遞訊息;在交錯的立場裡他們於是學會深刻地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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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低沉的嗓音截斷交錯的視線,他平靜的面容始終不曾興起變色的波瀾〔無論是喜,或者是他向來不形於色的,怒〕。『妳是不是,對他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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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依然優雅不因問題而裂解,只是那雙金紅色的眼下意識別了開去;此際他的蒼藍雙眸裡沉澱了太多,懷疑、掙扎、愛情、逼迫、恐懼、不安定,以及強烈的鎮靜與理智揉合存在他眼底,其複雜的程度不亞於令一人的那對金銀妖瞳〔似能一眼看穿人心卻又充滿晦暗難明的不確定性〕,但無論是哪一種都讓她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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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概只是一種同情吧。那雙陰陽眼裡有時總有欲言又止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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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事情,八懺後來都告訴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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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忌不適合章袤那雙澄淨的眼,絕對不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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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在那雙迥異眼睛之後的,是很深很沉重的哀傷,令人無法忽略;一如你最初隱藏在冷漠下的溫柔。不喜歡把自己的心思赤裸裸地呈現在他人眼前、不喜歡表達自己最深的想望,這能不能算是殺手的職業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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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也是。因為他看見了她微笑後的蕭索落寞,他深信那並非無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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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擱在她唇上示意她別再談這些,他沉凝低柔的聲嗓卻緩緩地說:『妳知道嗎?四姊,其實妳也是。不要總是看向他人,偶而妳也該收回妳總是向外的眸光,仔細地審視自己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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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住他的手,掌心不知道為什麼略顯涼意。往昔總是任由她牽引的這雙手,曾幾何時也已經足堪帶領她了?他們的信任因瞭解而生,而她們對彼此的了解甚至已經達到各自本身所未覺的部分,然而,還是未解這樣的透徹究竟是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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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挪移,章袤垂下眼,輕輕地伸臂桓住他沉默的情人或者,四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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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的白髮幾許輕微地拂掠她頰畔,燦燦眸光漸為修長羽睫所覆蓋;為什麼不安?如風似的唇吻印在她額際,她轉了個身,以纏綿的緘封作為回應。『最近我好像總是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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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隱隱約約地暗示她,那叫做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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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情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唇移向她曲線優雅引人遐思的頸項,伴隨安撫沉凝的絮語。『妳確實該出來散心,讓思緒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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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清爽的蘭香是令人心安的味道。略帶慵懶意味的長指緩緩解開青年第一顆襯衫鈕扣,那雙猶勝冰晶的湛藍剔透眼睛想必是溫柔且認真吧?她攀上他的頸項迷濛地想著,紅眸微瞇,與他時輕時重的氣息合而為一。/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就要醉了,不由自主無法抑制地醉在青年溫存而深重的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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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昏黃的燈光倒映在她金紅色的眸裡,益發璀璨,她恍然凝眸,那盞微弱而溫暖的夜燈、還有窗外流動不息的光影如織;彷彿是那人在不經意之中,被清風啣起的一綹柔順金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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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混沌中驚醒,她倏地伸手止住情人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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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明天一早就要開會。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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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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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手,起身。他的神情淡得一如冬日的荒雪,僅是存在於唇畔體貼與諒解的薄薄笑意洩漏了他的心思,拉起已敞至腰際的衣衫,那樣靜定〔或者是思緒在他神情中荒蕪〕的表情令她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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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斂而,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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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她幾乎認為可以在章袤身上看見另外一個自己。重新束好馬尾、整理衣著,公孫月悠悠一笑,將複雜的笑意交給情人去思索品味,她轉而走出和室,只在房門前略略停步。『我回房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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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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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送走他的四姊,淡哂,隱然有些苦澀。那雙眼睛裡的訊息,他已默默讀過多少個風月春秋了,怎麼可能不懂?縱使這一次他很希望自己也許不要懂會好些,然,他無法時時刻刻逃避她的眼神。他忽然想問,想問那個素來有著囂狂瀟灑神情的金髮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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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成為一隻耀眼的蝴蝶,必得先經過作繭自縛的過程,對吧?然而破繭而出之後,又怎麼能肯定會留住多少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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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祇園徘徊,等待枝頭上含苞的櫻花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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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總有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壓迫在他們走過的每一條祇園安靜的街道間,寒意遲遲不見春訊,更不待花期;時間似乎就凝窒在枝上固執閉鎖著不肯盛開的櫻花苞裡,冷風颳面,霜寒雪冷的凝重凍結,一點也不似春天即將來臨的前夕。/也許是她錯覺也許不是,然而,此情此景她會與「肅殺」一詞作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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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那是一種蟄伏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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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不了,這重冰冷窒礙而似有若無的壓迫感,是殺氣。他們在祇園裡漫遊的步調越來越慢,並且由章袤不時往四面八方觀望、似乎在找尋什麼似的舉動來看,他必然也察覺了,只是不好輕舉妄動,但,被監視的陰霾一直持續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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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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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不尋常。』沒有任何否定或存疑空間的肯定語氣。光輝柔合的街燈曳長他的影,章袤抬起頭,一如預料、天際沒有他想看見的景象。收回自己的視線,他盯視著自己足下的灰樸石道,『目前仍不能肯定目標是誰,靜觀其變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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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討厭麻煩?』公孫月睨著他,唇畔的笑弧更含在眼光流轉中。有時候,他可是很沒有耐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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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想也懶得惹麻煩。』最近好不容易偷到一點時間溜出歐洲,要不他遲早會被大哥她們交代的事情給壓死。靜靜落座在她身邊,他支頰嘆氣,似有所感:『只要一開始忙碌,我總是很羨慕妳;其實嚴格算起來,不當殺手,我也只是生平無大志的年輕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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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然,只是安然地聽情人訴說。料峭春寒的風將行道邊的櫻樹搔得沙沙作響,也許,不用到一個禮拜,櫻花就會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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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去實踐願望的你,才是我心目中你應該有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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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如止水的藍眸朝她側目,接著彷彿掀起了一陣蕩漾不絕的漣漪。『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有朝一日溜出這個圈子,天天喝點小酒、自在逍遙地種我的蘭花。不過若真是這樣,肯定被大哥他們用草人扎針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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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終究是有自己放不下的東西,她深知此點。公孫月悄然一笑,『我們等的人好像不會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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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他們原本並不打算出門,但為了確認對方的意圖是否在他們的身上,所以在九點多離開旅館到街上閑晃還刻意「落單」,破綻也夠多了、時機也夠好了,若對象是他們依一般邏輯來說早該動手,當然,那股氣息不是針對他們而來的也不無可能,只是巧合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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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想回去了嗎?』他從椅上緩緩站起,平直而閴靜的街道往彼方無盡延伸,消失在燈火無法觸及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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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出門了,那就去散散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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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牽起情人修長的大手,轉身往燈火闌珊處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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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賞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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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履出祇園往洛北去,微笑著不約而同這麼說的時候,櫻花也盛開了。確實是一種春的氣息,擺脫深積的巖雪,穿越枯寂的枝梢;那樣開出的櫻令人會心萌生自在安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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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沒有那顆穿透丫叉的枝節間,以一種凌厲而不留餘地的姿態飛來的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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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性躲過一槍,金眸怒然瞅向彈道來向,轉瞬間情人飄揚的白髮似乎在她眼裡驚起了一絲煙塵,他毫不猶豫往狙擊手所在的高樓方向衝去,清秀臉上的神情寫滿陰寒冷峻,她想攔阻,可是她知道她喚不回一匹盛怒中的悍狼。『章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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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挑釁。連日來被跟蹤已經逐漸磨蝕了他的耐性,好好一個假期的氛圍簡直被破壞殆盡,要是他抓到那傢伙沒一槍打爆他腦袋才奇怪,四姊如不想動手,那麼由他來也一樣——他長了二十一年的眼睛沒看過這麼大膽的人——章袤咬牙切齒地暗忖,拔足狂奔,目光緊緊地鎖住前方他瞪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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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窮追不捨的狙擊手與一名金髮青年擦身而過跳上一輛黑色TOYOTA揚長而去,他很合理地懷疑自己的腳程大概變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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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化日之下拔腿追人,這是在玩警察抓小偷嗎?我還沒聽過殺手成功轉型成警察的案例吶。』章袤若有所思地盯著那輛車消失的路口,不意低沉而帶諷意的聲音悠悠傳來,章袤定睛一看,翕忽不知道要不要大嘆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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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明知道我在追人,為什麼不把對方留住?』沉然語調明顯夾雜重重惱意,他掏出手機,打算向大哥們報備順便尋求可行之道,想辦法找出幕後主使與那個狙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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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吁出一口煙,推推墨鏡一聳肩。『很抱歉,我不是年度好人好事代表,你找錯人了。出錢要我買下他的命可能比要我無條件絆他一腳還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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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緊追在後的身影不久便跟著出現,公孫月在章袤身後站定,不由得嘆了口氣,說:『你要去追人拜託事先知會一聲,別全無預警就追著對方跑,雖然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但要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逮到人,機率趨近於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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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特別是在對方還拎著一箱槍管的情況下。』隨手將菸蒂拈熄扔進一邊的垃圾桶,他正打算走人,然而手機鈴聲在章袤的越洋電話未止的同時躁響起來,他劍眉一挑。喔喔,不會吧,這麼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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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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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蹤的聲音。而且劈頭就問他目前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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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西京。面前就是你的好四妹與乖五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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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剛剛狙擊小月的那傢伙命我買下來了。價碼任你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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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兇手資料?那,價碼任我開這點最好考慮清楚。第二,現在是我渡假期間,執意打斷我假期,代價高昂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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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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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交。原價三百萬英鎊看在你是老客戶的份上打八折,兩百四十萬。前金四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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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那麼,我等十三蝴蝶劃出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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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掛掉電話,墨鏡後的陰陽眼泛開幹練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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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還真是高明的處理手腕,標準黑吃黑。』眼前這俊逸且笑意動人的金髮青年,沒有人能將他與死神的形象作連結吧?『現在好了,沒有任何相關資料,最多只能從體型、武器來作挑選,你要從何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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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殘餘的彈殼扔給沐洹洄,他仔細地將它擱在掌心上左翻右轉研究了一會兒。『那樣已經足夠剔除很多嫌疑犯了。彈殼可以找找有沒有指紋或者研判槍枝型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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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沉默以對。從前她從來不肯接這種任務;縱使門路方法很多,可是終究曠日費時,怎麼算都划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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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身高目測約一百七十四公分,並且應該慣用左手。』章袤淡淡地說。但沐洹洄舉手示意他停止,他只有停下來,注意沐洹洄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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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有很多種方式。不過在那之前,我們能不能先找地方坐下慢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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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溪的茶樓水聲潺潺,垂柳漫飄,蒼意幽微。小徑一路走來,依稀已有櫻花綻開,點綴在極目望去一片春綠的街景中,格外引人注目。他默然傾耳細聽風聲,風信嘆息也似地說又到了這個繁花似錦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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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問什麼就問吧。』四姊又往外頭跑了,因此房間裡只剩兩個大男人。他放下陶杯,漫不經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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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摘下墨鏡擱在桌上,那雙燦然的異色眼瞳若有所思。『她的事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屬你最清楚,不過之前的經驗告訴我與其當面問她還是另找他人諮詢比較好。……倒是,讓她自己一個出去你不怕又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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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她不會有事的,因為你沒見過她發飆的模樣。』章袤淡淡地道,『那個狙擊手,七成可能尋舊仇、二成可能因為法律糾紛,一成可能判斷錯誤想藉此打擊大哥他們,超出這三項以外的機率低於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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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主使者以後我就不想管這些了。反正死人除了棺材,連辯解也不必……』沐洹洄垂下眼眸,支著下頜,讓金色的長髮遮掩他不屑的表情,默默地喝了口茶,『換你,想問什麼就問吧,不用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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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對她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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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他非常訝異, 訝異自己竟能用雲淡風輕不疾不徐的語調去詢問這個他迫切想得到答案的問題;眼前的金髮青年的那雙金銀妖瞳使他感到急切與危險,在他舒緩的笑意之後,一步一步都是迷人而致命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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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確實是一個會讓人動心的女人。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沐洹洄斂起玩笑的神態——縱使他仍然氣定神閑地微笑著,但逸去了張狂的氣息——成為另一種不動聲色的嚴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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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無語,讓風鈴叮噹作響的零細清脆聲音充斥在安靜的茶室裡。他無言以對,卻也充滿不確定性,像在枝頭上徘徊的櫻花,不知道自己美麗的墜落後應當何去何從……他在那雙陰陽眼裡看到的嚴謹是由於心防高築,必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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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變相的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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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看你怎麼解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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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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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用微笑在遮掩什麼嗎?不安的氣息開始延伸,也許是驚醒了正在休憩的風,於是風又起了,柔涼而略寒地盈滿茶室,然而那不安不屬於自己,那麼他在不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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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哂然,但是默不應聲;他掏出淡煙,以優雅的姿態點上火,在薄霧暝暝中輕輕地嘆息,思緒一如煙篆,那陣風僅是不經意地揚手,便杳無形跡的融入天色裡再找不著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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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回去我會稍微過濾一下名單。明天要在哪裡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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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思忖了會,拿起陶杯,在啜飲茶前適然說道:『洛東,哲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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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姿態有若老僧入定,怎麼也不似一個二十一歲的青年。沐洹洄盯著窗外,不假思索地說:『櫻花。……青空下的櫻樹,比不上暗夜荒月下斜曳的倒影,更比不上它自枝頭拂落的模樣,真是一種死亡的美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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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喜歡賞櫻,算不算一種病態?看最美麗的櫻花、逼視它的死亡,繁華落處轉眼成空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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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熄掉菸蒂站起身,戴上墨鏡、拎起黑色風衣往茶室外走去,正好迎上蒼然暮色,以及從茶樓附近閒逛完後返回的公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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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明天早上九點,哲學之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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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盛開的櫻在清晨似有若無的風中盤旋飛舞,拼湊成淡粉色的裙裾飄飄搖擺,再風停的時候與真正的衣襬同歸靜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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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剎裡的青年安然地沉思。和室外青楓蒼蒼,倒是那些最繽紛的時刻凋零如雨的櫻花,就如同他曾經見過的繁華與蕭索,最終仍是過目不及的逝水煙華。他的聲音淡得與枯山水中蒼白的白砂碎石並無兩樣,沒有任何顏色,並且細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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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過他,是否對妳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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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坐在茶几前,柔和的側臉波瀾不興;情人沉穩的背影引她注目。到底是誰太過雲淡風輕?他隱藏在冷漠之下的關切,與,另一人埋藏在狂妄之後的寂寥,其實她僅是想要知道那人的心,究竟怎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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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沉默作為惟一的回答。』不知道為什麼,他揚起一抹微笑;殺手早已習慣緘默,在沉默後的絃外之音,就像許多世人所感嘆的知音難尋;那日蝴蝶君的默然一哂,除卻莫測,更讓他感到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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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嗅到了伺機而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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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你對未來也充滿不確定感嗎?』青年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得那股在他心中悄然萌芽的不安定感隨著時間與靜謐漸次放大——猝然結束的生涯、還有捉摸不定的情人——有著一轉眼便猝然成空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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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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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當我沒問吧。該出發了,從這裡到哲學枝到也得花十分鐘車程。』她徐徐站起,情人側目凝視著他,沒有動作;反倒是,走出迴廊套上鞋,腳步在鋪地的白砂上立定,那是她第一次感到章袤的背影與她咫尺天涯。『……章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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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她/他從未發覺,自以為歸入安定的生活,竟是更添潛伏的不安及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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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我想獨自一人靜靜。哲學之道……也許等個幾天以後,再一起去吧。』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態度同時面對她,以及那個金髮青年。是不是走錯路了?這段時間以來他不由得這樣猜忌,否則這種情境只會使他惴然。他沒有說,面對那些飄散在記憶中的櫻花,他總是有不知所終的徬徨。『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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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日是不是根本不該對那金髮青年提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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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頭也不回。他隱隱約約聽見重機的引擎發動,最後轟隆聲響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至不可聞見,他拾起臥眠在旁的釘耙往園中散落的沉重青石走去,閉上眼,繞石由內往外緩緩劃圓,釘耙拖曳出的痕跡是乾枯在庭中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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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絲在空中幽幽飄蕩,公孫月駕著重機往哲學之道奔馳而去,試圖將古剎中的沉重藉速度遠遠拋在身後。方才章袤給她的感覺,只有陌生能夠形容。『欲得而未得,或是即將失手的,只有掌握才能確保所有權,可是,你在猶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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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嘆息風飛花散,卻傳不進他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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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圓的動作表示一種修行——在枯山水構成的庭院裡,一般皆以白細砂石鋪地,間或散落大小不等的青石,以特定的數種方式排列,別具禪機——據說,勾勒出的痕跡愈近正圓的人,也意味他的身心俱臻靜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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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日不管他平心靜坐多少次,始終,劃不成一個完整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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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重型機車停在接近哲學之道的路邊,緩步接近那條櫻花盛開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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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雙手環胸,沐洹洄哂笑凝視著她,唇畔上揚的弧度正好是令人舒暢的淡淡笑容。那雙鷹隼似的眼睛穿越到她身後,繼而略顯訝然,他渺然低語:『蘭漪沒和妳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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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意味深長的吁了口氣,以此當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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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仰首,看著那些怒放的櫻花,淡粉色的微燄肆無忌憚地燎燒了整條哲學之道,橫柯上蔽的天空破碎而細小,湛藍得與他明亮的眸眼相仿,揭示日本甫迎接的春日;微光糝在地表上,映襯的影卻顯得曖昧模糊,捉不著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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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情人似地在哲學之道間漫步,肩並著肩,但是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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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不出數步通常就會踩過一些搖搖飄墜的殘瓣,她倏地湧起一些蕭索的感覺,彷彿過去的她恣意將繁榮踐踏在腳下的驕傲/虛無,輕而易舉到令人感到可笑與卑微。生與死,人啊,不都是這樣嗎?不是必定都會走上這條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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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之後,你會不會覺得很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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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繽紛的櫻雨中乍然止步。已有好一段時間她不曾去深究這個令她斷然退出那片黑暗的問題;因為看穿了所以害怕,她不想走上那條路,所以決然回頭——當每一個終結生命的夜晚用失眠或空洞包圍侵擾著她——不再維持罌粟孤獨寂寞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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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那只是完成他的理念的其中一種方式,若是連他自己也猶豫就沒有意義了。沐洹洄毫不遲疑地說:『反正生與死,都只是一個過程。既定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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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過去到現在有人不斷地向他證明,人只活在當下,不可能一直存在於過去,也不可能無端跨越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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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驚動他柔軟燦亮的金髮,伴隨猝然覺醒的櫻花狂舞;在那雙陰陽眼裡或許沒有什麼是切實存在於世間的,除了他自己;她在孤高的瀟灑裡讀到這點,生死在那雙眼中僅是擺渡,因最重要的是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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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害怕嗎?那麼龐大而荒蕪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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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盪而如夢的哲學之道間,只有他們兩人翩然佇立的身影;此際,他/她的世界裡似乎只容納得下她/他一人,最美麗而空虛的櫻已他們為中心飄忽倉促地旋舞,千匝復千匝,歸於塵泥,便又是一次花開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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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的意義,在輪迴上得到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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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到你了。笑弧再次挑起冷酷殘忍,風衣口袋裡的手悄然握住已拴好滅音器的槍,在一朵櫻花從枝梢上失足墜落的那一瞬間拔槍伸臂擁住她向前臥倒扣下扳機,在櫻花沾上塵泥沉睡之際結束,如斯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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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你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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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他的氣息與她貼得很近,她可以清楚地嗅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與不遠處傳來的血的味道交融,混雜在他輕柔的鼻息與言語裡;第一次和那雙金銀妖瞳在極近距離裡四目相對,炯然有神的相異眸采是一種懾人的冶豔迷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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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可以專心賞櫻了。櫻花和罌粟一樣,都是一種死亡美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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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在意他們現在是光天化日之下身處哲學之道、也不在意他們現在究竟維持著什麼樣的姿態相互對峙。大概她是看得有些癡了,幾許金髮柔柔地垂落在她頰畔,她定神細視,這張俊美得過分的臉,終究還是只適合笑——魅人的、優雅的笑——『以分心的我來當誘餌,真是不得不讓我為你的大膽和自信給一番合理的稱讚。世上除了你,沒人敢有這種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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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嗎?不論是罌粟或是丹楓,妳都是一個令人著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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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輕輕劃過她的臉龐,他低低自語,又似刻意對她表明的歎賞;情不自禁的吻溫柔地印在她額際上,不著痕跡蕩開不絕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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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不論是美麗或是妖異,這都是一雙令人迷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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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微帶涼意的唇吻,溫存間含有一點任性的霸氣;當彼此混亂的氣息逐漸整合為一致的步調,她悚然地發覺自己沒有辦法去推拒他的懷抱。於是金髮青年低沉而摻雜一些慵懶意味的聲音幽幽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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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響一條相思絃。自此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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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願不願意讓我的世界,因妳而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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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身為男人的尊嚴,因四姊而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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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眸帶笑,他眼中熠熠生輝的眸采幾乎要與蔚藍海面上反射的粼粼波光同等燦爛。章袤一揮手,藍斯輕盈地自躺椅上躍下,在他身邊坐下;差不多到了散步時間,不時左右搖擺的尾巴已經彰顯了牠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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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可以收回,我絕對不會在意。」沐洹洄牽起嘴角,可惜始終揚不起天字第一號的涼薄笑意。難怪他總為月的心是偏的,小五之前和月出雙入對的時候從來也不曾看他為情人做牛做馬任勞任怨,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差別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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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夫,你就照單全收吧,我不會在意,別太客氣噢。」光看表情就知道他在哀怨些什麼,那不是差別待遇,是個性問題啊……泛起一個神祕的微笑,他流暢地自椅上翻身而起,拍拍期待已久的藍斯額際。「走,我們去散步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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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藍海岸淨白的沙灘無限延伸,無時無刻總會傳來海浪洗滌灘岸的聲響。他結束那杯血腥瑪麗,仰躺在皓白的涼椅上,那片深藍高遠的天空與他當初在日本的春日捕捉到的十分相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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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京都的櫻花應仍蟄伏著,等待喚醒它的東風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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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與他的情人的背影愈來愈遠,但他依然可以看見青年三不五時和情人親密低語的動作,他慵懶而舒適地一笑,喃喃低語:「小五這傢伙真是……」也罷,想必依她將小五當作自己親弟弟在疼的心態,不可能不希望他可以順利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他勉強就當作是愛屋及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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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分分合合,也許不全然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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喟然的溫和嗓音在海浪拍濺的襯托下似乎有些落寞〔但也不全然是,她笑意猶存〕,公孫月在他身畔坐下,凝眸眺望他們的背影,「剛剛在和小五談些什麼?我看你笑得很得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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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n's talk.」他說,望著深沉明亮的海,靜靜地將心願投注在那片廣闊的蔚藍中,寂靜無聲。「月,今年春天,應該不可能到京都去賞櫻了吧?妳和小五忙成那樣,連這個禮拜都是硬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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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但你去年不是就去過了嗎?」抽不開身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到蔚藍海岸來的這一周還是大哥他們盡量排開行程讓他們放個架,要不她和小五現在應該還在巴黎為了官司焦頭爛額,不過就是委屈了蝴蝶。「你還想再去日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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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無所謂。今年秋天再去加拿大賞楓也未嘗不可。」或者他該去找一片罌粟花田……從未見過迎風搖曳的廣袤罌粟,是否存在於想像之中總會比較美麗?「反正我已經很習慣追逐月影了,不差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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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微笑看過去有些輕忽,可是語氣卻又那麼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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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包括她〕都說他是一隻奇異的蝴蝶,不戀棧留連於群芳之中,卻偏偏執意在丹楓之間徘徊遊蕩,躊躇而試圖奔月。而天地為距,無論如何似乎都有些「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意味存在;適度的撲朔迷離,是曖昧隱約的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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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其實他們仍舊一直在等待著,縱使明明就在彼此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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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 things come round to him who will but wait.」她聞言,似有所感,於是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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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暗示什麼嗎,月?」言下之意令他瞬間瞇起那雙眼眸,半坐起身,興致高昂地注視著她;刻意忽略他充滿期待的眼神,她淡笑,並維持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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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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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0/19〔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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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 things come round to him who will but wait.〔善等待者,必有所得。〕——美.Longfel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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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風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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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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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口同聲。容貌清癯削瘦的男人拿起玻璃壺,將她的空杯再次注滿花茶,作為一個醫師,他難得可以掙取到一週的假——若就他一天到晚把急診室辦公室當成家的行為來看,一個禮拜的假的確不短了——他淡淡地笑了笑,說:「再怎麼忙也還有放假的閒情逸致。結論,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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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支頰,英靈臉龐哂然,笑意一半自嘲一半欣羨。「哎呀,這樣會讓我開始羨慕你啊。最近專心在官司的事情上分身乏術,要不也不會平白無故請你利用假期去調資料……總之不少事情因此耽擱下來倒是真的。比如,最近一隻笨蝴蝶就向我抱怨他想去日本,不過這種情況他實在走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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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難得他沒和妳一起出門。」談無欲將一個牛皮紙袋交給她,隨後舒緩地放鬆自己靠在椅背上。「有時候妳太認真了,在愛情裡偶爾糊塗未必不是壞事;刻意過度保持距離容易令人失去安全感,尤其以公孫家那位來看這樣的症狀尤其嚴重。……換句話說,好男人的是不多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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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太緊卻容易失去新鮮感。好男人也不例外,因為好男人包含在男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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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一年了,妳還是不怎麼相信他嗎?從你們出雙入對的樣子來看,與其一天到晚捉摸不定,說不定他比較願意把自己賣給你。依照他的經歷來推測,大風大浪見多了,也許他所尋找的不是愛情彼此拉鋸的刺激,而是一種相守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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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無非是在愛情裡多添了七味而變了色,柴米油鹽醬醋茶。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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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其他人把這件事掛在嘴邊也就算了。你們兩個哪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煩惱?不過,光是那句『此外』就知道他還得一番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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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吧。說不定,不是他努不努力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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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考慮婚姻只談感情確實符合妳獨立自主的個性,不過依你們的互動方式,坦白說婚姻不太可能變成感情的墳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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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從自己十指交錯的指間轉移到窗外,蒼鬱的草地閃漾令人心曠神怡的色彩,然而或許明亮不過情人燦爛的那雙異色眼睛。「在愛情裡,如何『保鮮』是困難而關鍵的課題。會失去新鮮感的不一定只有男人,僅是在一般印象裡,男人比女人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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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果聽到這些話,大概會覺得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需要拉警報了。」談無欲撫掌而笑,「其實對你們而言,一紙結婚證書代表的是一場追逐的結果,無關勝敗,單純看來就是那樣,順其自然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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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大概遠比她自己所能想像的最大限度還要多吧。公孫月渺然低語,音量恰好能讓對座的談無欲聽見。「離岌岌可危的程度,仍天差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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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妳忘了一點。人都是貪心的,這點無可厚非。」悠哉地啜了口微溫的花茶,攤開座位旁的報紙;同樣身為男人,那金髮青年的心裡究竟作何感想他大致上可以理解,但他只能說愛上這種女人真是既幸福又悲哀,有九成九註定求愛之路漫漫。「打算和他愛情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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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是證明愛情的一種方式,對吧?婚姻的一切建立在『因為愛』的基礎上,然而要證明愛情有很多種方式,這是否間接說明婚姻是非必要的?」是座圍城,裡裡外外彼此見不著面;在內的想出來,在外的想進去,最後說不定是兩頭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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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好像不無道理。」唇畔揚起一抹笑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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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人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熱衷於婚姻?那張證書可能還比不上一張大學文憑;新婚的甜蜜再怎麼樣也不會比雙方斷送的個人隱私權多;收到的祝福不能權充房屋貸款或養兒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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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到底為什麼要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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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婚姻有任何實質上的好處嗎?」英眉一挑,她的神情很是灑脫,標準新生代單身貴族享受生活自由主義至上的通用代言,可謂是天字第一號招牌。「要是你可以提出相關好處,也許我會勉強斟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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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談無欲當真沉思了好半晌,最後煞有其事正色以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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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兩位的情況來看,結婚證書的最大功用就是杜絕可能但不必要的爛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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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飲下一盅清酒,在櫻花花期將過,逐漸萎盡的春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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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追逐著櫻花開放的腳步,從京都開始一路往北,最後來到北海道,在函館駐足,歷時前前後後已超過一個月。明日預計抵達千歲機場,薄暮時分的班機直飛巴黎,瀟灑道別一地淒涼冷豔的殘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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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不曾和你提起……我的第一筆交易,就在函館完成。』方才他們在函館山上,腳下是極度簇擁而迅速流動的燈輝,光亮在匆促的移動中顯得模糊而不真切,暈黃的色澤迷離了她的眼,彷彿她所見到的就是兩年前函館的那個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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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引退以後,她其實就不大喜歡談這些。山下繁華的燈火恍惚看去像是烈烈燃燒的火海,和山上一片漆靜闃然形成強烈對比,光明越盛,越顯黑暗的蕭索落寞,與純粹;然而他們已習慣這樣的夜色,此情此景他/她並不陌生,不同的是,他記憶中最絢爛的華燈引燃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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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都有屬於自己的一首暗道之歌。我在他身上,清楚看到這點。』公孫月拉著章袤在長椅上落座,面對既寂然又美好的夜景,喟然低語:『他的出現,提醒了我一點。有些事情和習慣一但培養成了似乎就是擺脫不掉的,無論作下多少努力、無論你究竟還在不在那個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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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愛他嗎?』他首度覺得要說出一句話,如此焦灼如此困難。入喉的清酒化成烈焰,更像那個金髮青年狂妄飄飛的金髮及微笑,一路兇狠地延燒,火光熠熠紅艷更勝罌粟、更勝丹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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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這無關愛或不愛,只是很單純的一個警醒。』並且有很多事情是雲淡風清的,因此她不曾察覺。好比是,她不再當殺手,可是三不五時就會像當時擁有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或者,孤寂。——屬於她的暗道之歌仍然低低地吟哦著,持續不斷,徘徊在繁華與滄桑間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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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四姊,已經有什麼和當初在劍橋那時不同了。……也許。』他不能肯定。他們的不安定肇因於彼此心緒的震盪,然而先驚起波瀾的是誰?是否一切都太過平靜自然,所以現在只不過是些微的擺蕩如同一點湖面上的漣漪,就彷彿風聲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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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應該重新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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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髮青年的出現警醒她;而她的一句話則驚醒他。章袤放下酒杯,藍眸的視線緊緊地鎖在她的背影上,睇著她從和室裡來到走廊上、接著邁入幽涼的庭園裡,然而除了如此凝望,他並不知道他還能做什麼;手足無措嗎?他自嘲地揚起一抹微笑,無奈而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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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為什麼,他在聽見「重新開始」的那一刻,依然可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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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月僅是嘆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與她之間橫跨了一條鴻溝,無法解讀那聲嘆息背後有無任何深刻的含意;只是這點,只是這點變化,就可以有無限的假設。『章袤,我們都亂了,都失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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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此際他確實是在嫉妒那個金髮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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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啜了口清酒,除了沉默,他並不知道自己還應該說什麼。重新開始?那麼就重新開始吧,各作一點退讓,挪出一點空間讓彼此重新整理思緒,否則再糾纏下去便會他不像他/她不像她,為了一場莫測的愛情〔起碼他現在認為是了〕,龐大的代價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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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他還是希望有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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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聽琴嗎?』他說,靜靜拿起身旁的三絃,撥子輕挑,錚鏦如金石相擊的清越琴音幽幽地流洩而出,函館的夜空看不見他想看的月。稍稍試過幾個音,修長十指略停,他等待她的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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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如果你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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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章袤奏出的琴聲不若以往平靜,在蒼蒼夜色下寫出他的心思,孤寂而淒涼。她懂,有一瞬間想要阻止那把固執悽愴的琴,可是她所踏出的步履如此疲憊,連她自己都心驚。面臨她可能的背叛終究需要很大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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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觸到他無語的眼神,她明白,既溫柔而痛苦;艱難地別開眼,她自始至終從不希望他以那種眼神來看她,就像蝴蝶一樣,眼神中異常堅定的癡迷執著是打不破的悲哀啊,是,解不開的迷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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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經意的一眼使她原本所在的世界倏然震出了破裂的縫隙。她似乎開始去明白為什麼世界可以因為一個人而生/滅,其實理由很簡單的,不過是她在逃避現實而不想去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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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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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一回來就接了C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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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殤好奇地盯著沐洹洄腳邊的金屬公事箱,大約可以猜想裡頭不是塞得滿滿的大把鈔票就是種類齊全的狙擊槍,不過從他目前的狀態來觀察不太像是要出任務的樣,光看臉色就知道他還沒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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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意外的答案。沐洹洄掩嘴打了個呵欠,然後才端起桌上新鮮的現榨柳橙汁。『那是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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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後金?你不是去日本渡假,哪來的後金好收?』嗯,理論上來說,他的工作時間與渡假計畫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莫非這次難得破了例?然而他的善變程度也許連女人也自嘆弗如,說到底他從頭到腳都不是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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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勉強強算是心情大好之餘下不為例的日行一善。』沐洹洄一聳肩,薄唇微抿,逕自出神地注視著春日優雅風情瀰漫的巴黎街頭,與日本深沉嫵媚的櫻相較又別是一番風景。但美麗與否之於他也許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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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他思念那日在櫻樹下纏綿的吻,毫不猶豫地著迷;以及他認為或許這一生一世裡他不可能有機會向第三者吐露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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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是何方高人讓你這麼抬舉而不是連多考慮一秒都免了就直接一口回絕?』好稀奇啊,這個人平常和「日行一善」四字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飛殤驚奇地暗自沉思,不過看在一旦這些箴言脫口而出下一瞬間桌上刀叉就會飛過來戳爛他的嘴的份上,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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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愉快總是好的前提。誰叫我在京都誰也沒碰上,偏偏遇見章袤和公孫月?而且還正好是他們受到狙擊的時候。五分鐘不到,聖蹤的電話就來啦。』輕鬆寫意的語氣顯示他目前似乎不怎麼在意自己行之有年的原則,但他選擇隱藏那之後京都的風風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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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飛殤端起咖啡略為啜飲,『不過,提到他們……並列的刀劍傳說已去其二,你還不打算罷手嗎?六年來斂的財也夠你一輩子衣食無虞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你為什麼要那麼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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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正,那不是斂財,是收入。——說得更專業中肯一點,叫做薪資。』慢條斯理用刀叉分切盤裡的蛋包,沐洹洄冷然一笑,『想那麼多幹麼?執著於現在是我的人生意義與哲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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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那容許我請問你目前的生涯計劃是什麼?為啥我覺得你從日本回來以後好像有哪裡不一樣?』飛殤狐疑地打量著他,左瞧右瞧總覺得眼前這個在冷笑的沐洹洄好像不是他以前所習慣的死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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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個答案。』用銀叉優雅地將蛋包送進口中,他笑著回答,語焉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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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她隨之坐起,她不確定在他溫柔的眼神之後是否仍有哀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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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槍重新上了保險放進風衣內袋裡,他朝她伸手,接著溫暖而真實的熱度由掌心涓涓細流似源源不絕傳遞過來,他並不急著要求答案,殺手向來很有耐性,深諳等待。他不能否認她將手交給他的時候,好似有某些心裡積陳已久的塵埃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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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去金閣寺走走?」他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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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難得空無一人的哲學之道,他不急不徐的姿態不像剛作過案的殺手,甚至連欲蓋彌彰〔事實上是的,他尋找著藉口〕故作低調的撤離也沒有刻意的痕跡——不過這在目前並不重要——和他的世界即將重生、或者仍走向毀滅相比,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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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願不願意讓我的世界,因妳而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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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她,表情裡不知道是否有些同情悲憫。他並不期望可以藉此獲得什麼,無論是願或不願都無所謂,他只是想求得一個答案而已,因為早已藥石罔效的癲狂癡迷,連他自己都覺得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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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到了金閣寺,他們有默契地皆不再談那敏感的問題,只是隨意地看到什麼就談什麼,僅是他不經意地發現她其實也有一樣孤單的背影,他想他當時的眼神應是黯淡而身沉的,但始終沒有向她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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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你的世界,因我而毀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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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在分手之前,她倚著重機微笑詢問。反問之下他沉默了,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暮靄沉沉中,卻說不出自己因何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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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他迤邐飛往東京,往春意猶遲的北海道;金閣寺的會面是他們那回在日本最後一次見面。在北海道蹓躂了一陣,他宣判自己的假期結束,返回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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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那想必是令人期待的結果吧?』耶,心如槁木死灰的人原來還懂得開竅,不知道要不要用死灰復燃來形容。難得他看起來這麼有生氣,這樣的心情的確挺符合這個時節,在冰冷寒朔的封殺後迸脫而出的生機,溫煦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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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喝了一大口柳橙汁,並不作聲;享用完豐盛的早餐,他從側背包裡拿出筆記型電腦安妥在桌上,然後又將玻璃杯斟滿鮮榨果汁,才說:『我自認為踏入這一行以後就學會不要太過期待,不管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令人失望的部分絕不在少數……雖然我自己也沒高尚到哪裡去,說穿了只是自以為是而且滿身銅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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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有把自己貶得這麼低的一天?』飛殤舉起咖啡杯,見他開了NB,『這麼努力,放假一回來就要接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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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搖搖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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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確的說,是在日本的工作只處理了一半。現在,真正精采的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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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時差令她疲憊,也或許不是;然而踏進家門,她投向的不是床鋪的懷抱,卻將自己拋進琴房柔軟優雅的靜謐裡,慵懶倦怠地仰躺在三人扶手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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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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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由,大概是她需要發洩,藉由琴聲傾訴些她平常說不出口的;所以她從琴房角落搬來折凳,在漆黑靜默的鋼琴邊將它架好,展開完美的、符合人體工學的曲線,擺好譜架,從書架上找出J. S. BACH的六首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的琴譜,安置在譜架上,然後拿起琴弓與大提琴,在調音後,短暫的死寂立即被大提琴悠揚沉穩的溫潤琴音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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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提琴對第二組曲的詮釋替她激辯,時而低沉如吟哦,時而激越如長聲嘶嘯;從沉靜、低啞,到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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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左手長指優雅挪移,或按或抹或挑,弓與絃纏綿或短促的交錯擦出行雲流水的琴聲,她拉弓如曳扯自己紊亂疲倦的心志,一室充盈的混亂與不安定,似乎連她的琴也替她感到焦躁無章,在黯沉的音調裡浮動的大提琴是說不出的喑啞蒼涼,幽幽微微還似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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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組曲Sarabande的尾音才落幕,她就已嘆氣,並停下琴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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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七八糟。』她倚著心愛的大提琴,沮喪地喃喃自語;明明清楚知道自己提不起勁,卻連去尋找理由的動機也興振不起。窗外模糊曖昧的日光戲謔也似拉長她的影,斜釘在略為反映陽光的純白大理石地板上,相較之下黯沉不過她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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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大提琴誠實地反應了她最深沉的思維。無論是她的混亂,或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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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歸零了。可是卻揭起了她遙遠深沉的回憶,那些她執劍持槍的時日裡,一陣一陣湧上的痛楚像結了痂的傷口再次被撕扯開來的疼痛,不僅是痛楚令人難以忍受,可悲的是自己連正視那道扭曲的傷疤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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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開始理解,究竟為什麼同情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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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都在逃,逃避過去,逃避最真實的自己,逃避正視自己所殘缺、所不完美的一部分。人生總是由不斷的質疑架構而成,無論是自我的、或是他人的,他們可以用雍容優雅的神祕風華來面他人的質疑,卻不能以同樣的鎮定冷靜捫心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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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是這樣的。指尖頹喪地夾著弓任憑它不著邊際懸晃,她將臉埋進自己的臂彎裡,連想要嘆息也發不出聲音,她厭惡這個面目的自己。她一直以為章袤與她的牽繫早已超過自己當初所想〔事實上也是〕,但她更預料不到的是,這樣的牽羈除了陳重也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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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更不曾預料,原以為蝴蝶只不過是與她的生命有個匆忙而短暫的交集,而今竟會在她的心中占據了幾乎與章袤等重的分量,且是在不知不覺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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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愛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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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勾起了她從不曾去思考過,然而極有可能發生的問題。或許理由未知,可是他們三個人的交集正悄然變質;可是章袤也許不知道,她始終放不下,放不下過去他們共有的一切,否則當年他們分道揚鑣的時候她絕不可能微笑表明她仍願意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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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只是在那雙金銀妖瞳裡得到煢寂的訊息,覺得太像最初無所依的自己,所以同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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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好累,困倦猶勝她兩年前決然放棄即將到來的大好前程名利時。那些記憶原本就不該再被喚醒,不過她看清前路以後始終都壓抑而不想再重視過去,她似乎不能再繼續放任自己因循,她只能認清過去,然後確認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她才能給章袤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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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確認自己,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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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倚著椅背,收起弓,闔上羽睫長長嘆了口氣。不一會,再度起手揚弓,重新開始第二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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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自行車隨意地停在河堤上,章袤輕輕地牽起藍斯的頸鍊,走進塞納河畔的露天咖啡座,向侍者點了一杯嵐山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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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自行車散步了一陣,藍斯在他足畔輕盈地坐下,一如往常揚首挨向他,最後在他腳邊伏下休息。他將背包放在身畔椅上,順道從裡頭取出一本相簿,硬殼精裝,雪白封面燙銀,簡單風雅的品味,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事實上,從收到這本相簿起,他從未拆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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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開始質疑我的選擇,就打開這本相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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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掀開外殼的封裝,小心翼翼取出裡頭的相本,精裝使它拿在手中呈現一種沉甸甸的質感及重量,如同他現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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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他收到這本相簿。是四姊逕自宣佈自己退出殺手界並飛回加拿大之前,回法國來找他時一併交給他的,彼時她什麼都沒多加解釋,只留下這一句話,就走了。他之所以沒開過這本相簿,是因他從不曾懷疑四姊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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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去的手似乎在顫抖,但實際上並沒有。翻開封面,先是一張摺疊整齊的信箋印入眼簾,他撿起折了三折的紙箋,在巴黎午後溫暖輕柔的陽光下舒展那張信箋,血紅色的一枚丹楓在白紙的映襯下異常淒厲,穩重不失瀟灑的字跡在乾乾淨淨的白紙上只留下簡短的記錄,連給他的隻字片語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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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9. 於中東加薩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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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地點令他一陣心悸。四姊最後一件任務地點在以埃邊境的拉法,當時她在加薩走廊一帶為任務待了兩個多月,回到法國後就立即宣布退休;在出發前她確實便已表現出對這份工作的倦怠感,那麼,明確的引發動機應該就在當時加薩走廊所發生的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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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張照片。畫面裡是破敗傾頹的一片水泥廢墟,背景的天空卻是標準的驕陽正盛,一旁灰暗的牆堵上彈痕累累,找尋不到任何一方完整的牆面,除了荒涼死寂,沒有其他的言詞可以加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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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說起來,那頗像是一個如夢的,死城;直覺地令人想起戰亂,還有死亡。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響起四姊曾演奏給他聽的J. S. BACH無伴奏大提琴第二組曲,編號BMV 1008,有些鬱鬱寡歡的D小調,恍恍惚惚聽去像是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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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張照片應該都是拉法街景,或是加薩走廊的某個城市一隅。無論走到哪裡都能見到的彈孔,猖狂地揭示此地是標準的無政府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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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安靜地微笑為他呈上藍山一杯而又悄悄退開,他端起咖啡杯輕啜一口同時再次翻動相本,在目光鎖定相片的剎那,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胃裡一陣翻攪,口中的咖啡極度難以下嚥,只得沉重地放下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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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右方,一具沒有拍攝到面部的焦黑殘缺的身軀橫躺,身軀後方是一輛勉強還能辨識出形狀的公車——其實,他比較想說那是一堆面目全非的廢鐵——大概是受到自殺炸彈的攻擊吧,這種事情在加薩走廊、巴勒斯坦一帶向來不曾停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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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縱使相片的畫面語言沉重悲悽,甚至令人作嘔,他也並沒有這麼做。接下來的幾張照片日期不一,然而記錄的都是大同小異的攻擊事件;有些是炸開一扇天窗形如焦炭翻覆的車輛,有些是血肉模糊的軀體,有些是殘骸散落的街景,有些是人們崩潰號泣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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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特寫讓他停手,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往下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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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雙漆黑如墨的深沉眼睛,極目望向遠方,隱隱泛著淚光的眼眸裡只承載得起哀傷,放不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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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皺了皺眉,放下相本,暫時沒有翻下去的欲望。藍斯不解地仰首凝視他,他無聲嘆息,益發熾盛的陽光無情地打在照片上,光天化日之下,真實存在於世間的煉獄,強烈得令人不得不去正視的死亡在一般生活中開誠布公,與那個城市的基調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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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想藉此告訴他什麼,約略可以明白。在那裡,無論是誰都被迫坦白地逼視生與死、逼視從不容情的現實,安寧的時刻只是曇華一現吧,死亡比陽光更熾烈地曝曬在荒蕪的土地上,人命稀若珍寶也賤如螻蟻,就算是時常與死亡錯身而過、對它最為熟稔的殺手,也未必承受得起這種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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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前往中東以前原本就已看清生死榮辱的四姊,所受到的衝擊更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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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明白箇中原由以後,卻更失望。這次他伸出的手確確實實在顫抖,無以名之的畏懼與疼痛從心底的一個角落瞬間放大來勢洶洶將他吞噬。彈孔,暴動,衝突,抗議活動,恐怖攻擊,種族意識,殘破的身軀,無助的眼神,慟哭的人群,虔誠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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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裡不乏生與死的對比。那些去認屍的家屬們的神態令他不自覺地微微顫慄,不只為生與死的矛盾,也為他自己的不平。他強迫自己冷靜地瀏覽為數龐大的照片,間或默默地喝上幾口咖啡;在風光明媚的巴黎遠無法想像目前的中東仍是砲聲隆隆,掙扎於動亂與生死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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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其中的哪一頁,這本相簿總是圍繞著沉重而不可抗拒的氛圍。他終於將相本翻到最後一頁,只有一張照片。他定神細視,指尖不由自主貼近那張照片上專注的人影;交錯的牆垣之間暗影疏疏,專心於十字準星上的銳利冰冷眼神,在暗夜裡點綴成璀璨的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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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他喃喃地,手中信箋溫柔包含的丹楓如在泣血。事實上,她這樣的面貌連他也不甚熟悉;那分執行任務時的注意力與凝重謹慎的確適合四姊英氣獨具的臉龐,可他總覺得別有更適合四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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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在他記憶中的跫音將他從遙遠的中東帶回祥和的巴黎。即使重新開始,但總有些什麼是抹殺不去的,她想,就好比是從很久很久前一起養成,而迄今仍根植於直覺裡的習慣,無論如何難以隨之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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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抬眸,公孫月的微笑與巴黎的日光一起喚醒他。她的眼神明顯地集中在那張照片上,他不知道該不該闔起相本;她翩然淡哂,但也僅止於淡哂,甚至也沒有落座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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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存的咖啡冷了,而他不想再啜飲任何一口令他難以下嚥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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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斯。』她蹲下身,輕輕叫喚,原本伏趴在他足邊的藍斯豎起耳朵迎向她伸開的臂彎;他靜靜地闔上相本將它妥善收進精裝封殼裡,放入座位旁的背包裡。接下來是一陣令人難堪的兩相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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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不坐?』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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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已經坐了一整個下午,剛剛在練琴。』公孫月站起身,眸光遙指塞納河,『現在有空嗎?介不介意陪我沿河畔走走?』其實,不必多想,她知道他會答應。隨著他毫不猶豫起身的動作,假設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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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後找了個偏僻安靜的河段坐下,聽溪水潺湲。她的目光始終遙遠,集中在不可企及的天涯;他睇著腳下不停流逝的河水,首次認為這其實不是一個繁花似錦的浪漫之都,而是飽含滄桑的一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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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袤,你想,兩年可以改變什麼?』她還是出神地盯視著天際的某一點,若有所思。章袤選擇打開那本相簿她並不意外,畢竟那是她自己決定踏上的路,她有權決定自己欲往何方,不過無法臆測路途上的任一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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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諾。』他默默思考,繼而脫口而出;潛意識告訴他那會是她想要聽見的答案,至於答案本身究竟影射著什麼,他想他們都懂。他的希冀與包容/她的掙扎與取捨,不需要戳破一個傷人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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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從來不曾如此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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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臉深深埋進雙膝間,良久都不願再出聲;他聞言沉沉一嘆,伸臂擁住那道暗沉壓抑的身影,儘管他明白在他們三人之間有某部份的界線早已模糊,難以再是原來未有交集的平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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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姊,不要再去想了。屬於妳的那首暗道之歌,早在妳兩年前最後一次扣下扳機的瞬間,就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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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看來妳的專屬司機有點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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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遠遠傳來跑車熄火的聲音,俊逸頎長人影跨下深紅色的敞篷跑車穿越庭園;談無欲自椅上站起逕自往玄關走去開門,喃喃自語的音量恰好可以讓公孫月聽見:「這年頭盡職體貼的男人不多見,連我自己也做不到這種程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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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別過頭,揚起一個不知道算是驕傲還是無奈的笑。情人啊,有時真的讓她不知所措,更不知道如何向他人形容,其實啊,他一點也不像人前所見的那麼完美。「既然是稀有動物,就別那麼奢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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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的來到,代表該走了,等等還得繼續和小五一起工作。著手開始收拾桌上的資料,公孫月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在談家勾留太久;當情人的身影如她昨晚的交代準確無誤地提早十分鐘出現〔她已經不奢求他可以在一大早和她一起出門了〕,她亦緩步踱出客廳,「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幫忙。我該走了。等官司結束以後,有空再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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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一樁,別在意。」目送公孫月從容不迫的背影步出大門,他如同往例,不免和沐洹洄閒聊幾句,關心進度發展。「看你的表情好像有很多話想說,不過比話更多更雜的是滿腔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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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洹洄摘下墨鏡,擺明無奈一聳肩,「誰叫有人為了工作忘了情人?唉,天天義務充當保鑣兼司機還要忍受被冷落,除了把這當成修養耐性我也不能怎樣。啊,男人真命苦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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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派的你竟然沒有藉機採取任何動作?」怪怪,實在不像他所認識的沐洹洄。很明顯地,談無欲的吃驚寫在他審視沐洹洄的疑惑眼神裡,「你應該不是不知道,向她那樣的個性,萬一愛情長跑下去大概隨隨便便就是八年十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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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是想跑,我也只能陪她跑啊。」是吧,反正殺手也不缺時間耐性,她不願意,他自信自己就是有本事可以直等到她點頭為止,總之他什麼也沒有,就是執著。「說穿了,愛情是一種狂熱的、無可救藥的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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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要這樣形容,那你們大概都已經病入膏肓了。」這種事情好像不能用灑脫來形容。談無欲雙手環胸,中肯地下了斷言,「給你四字建議,打鐵趁熱。——都已經有實無名了,我想簡單一點,拐去公証也不用到一小時吧?」除非法院與戶政事務所爆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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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看不出來你比我還開放。」唔,公証,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好像是最經濟實惠的方法;不過他十分合理懷疑他要是這麼做,結婚證書上的欄位應該會變成「夫,公孫月;妻,沐洹洄」……這下他永遠別想翻身了。啊啊好可怕,光想像就一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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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誇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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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總有種會偷雞不著蝕把米的感覺。」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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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月的個性與想法他怎麼可能不清楚?同理可證,月對他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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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試試,怎麼會知道呢?」就長久以來的觀察,談無欲一笑,只留下這句話讓他自行沉思。這兩人啊,雖說絕口不提愛字,然而只須從生活中各自留下的細節及言談來看,不難看出他們對彼此的重視。兩人之間的關係會膠著於婚姻這道關卡上,匪夷所思卻又理所當然,畢竟皆是很在乎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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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喲,被他這麼一講還真想試試。沐洹洄聞言,先是一愣,然後給談無欲一個「你好樣的」微笑,從口袋裡掏出跑車鑰匙向他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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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著你這句話,我保證紅色炸彈總有一天炸到你家信箱。月在催我了,走人去。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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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風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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