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14 金钗|谈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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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1)

樓主發表於: 2023-05-14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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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4 金钗|谈话集

前文《断舟》，有兴趣可以在主页查看。

我不会说我恨他，那对我来说太不公平。
讲讲小时候的事吧。
我记不清太多东西。
没有关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以开始吗？
沿海的村子，是的，从那里开始的。我们住在海边，但不以打渔为生，很有意思。他喜欢种玉米，死去和活着都可以的年纪，就这么打算为玉米奉献一辈子。
他是个农民。
是的，不是渔民，我和他都不是，我们甚至没有一艘船。他靠玉米维持我们的生活，当然我从来没下过地，我讨厌玉米。我无聊的时候会爬上屋顶看他劳作，后来他的腰也像玉米弯下去，这是大多数农民的结局。
听起来不是很好。
谁知道？或许对他来说并不是，他一直在逃避什么。
逃避什么？
我的母亲，她在很多年前死了。
有原因吗？
我不想说这个。
说回他。
或许素还真、或许陆慈郎、或许还有别人，我不知道，他身边的人太多了。
你觉得他有在逃避你么？
不，他不会逃避我。他一直把能面对我这件事当作维持我们之间关系的资本。
海是什么样的？
很干净，沙滩近乎纯白，人烟稀少，我们远离港口。小屋贫瘠且摇摇欲坠，但它居然在日复一日的海风中坚持了那么多年。
所以这十几年你都住在海边。
我在城里上学，偶尔会回来。
八面狼姬是谁？
我女朋友，我们是在按摩店认识的，她当时在那做技师。
说说她。
我挺喜欢她的，直到最后也是，虽然她死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但是她死了也没有多难过。
你在那个时候开始吸毒。
是。
为什么？
非要有为什么？我想折磨自己。我第一次吸那玩意儿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你知道什么感觉，所有人都在你耳边尖叫，但他们的声音忽大忽小；你看不清人的模样，但你知道他确实就在那个地方。跑到大街上我开始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他们跑过来，又往我嘴里撒了点粉，我觉得身体好像在飘，什么都不大重要了，我只想死，太他妈难受了。后面他们说我抱着一棵树在哭，我屎尿失禁，浑身一股恶臭。我在床上躺了一天，我咀嚼那种痛苦，发现这是一种发泄的手段，你就站在生与死交界的那条线上。最后我在幻觉里看到他，我清楚地知道不是真的，但人有时候就会被这种虚假的东西所安慰。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隐约有念头了。
是的。
我们一般会建议你去做相关治疗。
我哪来的钱？
很抱歉，谈谈玉米地吧？
他们都说是枯萎病，我不懂那个也不懂玉米，但饥荒确确实实降临了。人们一开始还抱着乐观的心态，他们跑到海边，试图捕鱼，捞上来的东西很快就吃完了，后面他们发现大海也生病了。什么都没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恐惧笼罩着村落，如果你来，你只能感到死气沉沉。他们开始吃树上的浆果、地上的爬虫、枯萎的玉米叶，只要能吃的什么都吃，后来煮皮带、刮树皮，没有用，还是死人了。所有人都饿得皮包骨，他们死的时候肚子却肿成一个皮球，既可笑又悲哀。村头堆满了死尸，恶臭熏天，野狗叼着残肢断臂，他们饕餮饱餐。这使所有人都萌发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没有人离开么？
离开？当然有，几乎全死在半路了。他不会说话，但他给我写道：你想走就走吧，家里的东西你拿去。我操，我觉得他疯了，他不肯去找素还真，我才发现他或许真的想死。他如果非要死的话也是由我决定的，你懂吗？这他妈算什么事。
你对他的占有欲。
然后他决定出海，人们没有收获是因为被桎梏在浅滩，他坚信只要行到深处就能捞上鱼来。太天真了，所有人都生病了，包括土地包括大海，这个世界已经奄奄一息了。
在村里的时候你还没有成瘾。
我在等死。我已经没办法勃起了，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那个导致的。
他知道吗？
他要是知道了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有些好奇，这是出于职业之外的内容，你对他有过性欲吗？你对他的认知定位是怎样的？
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我没有爱过他。
你今年是二十岁吧？
对。
一切是四年前发生的，人的记忆会有微弱偏差。
我只是在阐述我能记起的事情。
很抱歉，请继续。
我们出海有半个月，半个月什么都没弄上来，他只是坐在船沿，无数次我迸发出把他推进海里自己回去的想法，那种感觉浓郁且趋于本能，好几次我以为我真的会这么做。你别看他那个样子，他固执起来比谁都执拗，没人能动摇他。于是我绝望地想，我或许真的要死在他手中了。缺水的感觉很恶心，想要磕粉的欲望也很强烈，我每天都在呕吐。我哀求他，我们回去吧，我们真的应该回去，我就要死了。天，他看都不看我，他只是看着远方的海。
他或许也因为缺水失常了。
不，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是个目的明确的人。我确信我是要死在船上了，我跟他说，叶小钗，你听我说，我有些话要告诉你。他走过来，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拳挥在他脸上，他吐出一口血来，我感觉身体被他甩在船头，但没有疼痛，可能痛觉也麻痹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有时候他一个眼神就能说明很多东西。我爬过去吻他的脚踝，他的皮肤上有海水的咸味。
你在渴求。
我不想死，然后我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家里了。他人不见了。
警方一直怀疑……
我发疯似的找他，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结局，他没有死，我也没有死。他和船一起消失了。我不能忍受他的逃离，他居然落荒而逃了，我们的角逐没有输赢。我突然想起在一个夜晚，我吻过他，他知道这件事。
你还是离开了。
我不想这样死，这是一种矛盾的求生欲。我用他留给我的钱离开了村子。
你在城里吸毒。
只有这样我可以看见他，我在找他，实际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他，从我很年幼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臆想如何逃离他。
饥荒在两年后结束，你回去看过吗？
回去没有意义，他不会出现在那里。你们派人去查看过吧？
是的，没有你所说的。
他不会回去，他和我一样，是一个同样被流放的难民。
你曾经说你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为了他自杀了。梦很荒谬，我和他做爱，他摸着我的脸，我流下眼泪。我在他身体里射精，最后我开枪自杀了。
你逃出那个梦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时候我感觉很好，有时候那种死欲又会找到我。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并不能证明我对他有难以磨灭的情感。
或许我该给你一些情绪稳定剂。之后会有人来找你，但是证据相关的询问不是我负责。
他突然抬起头。恨是不会和解的。他没有恨过我，他不屑于那样。
“昨天晚上我或许已经死了，怎么死的我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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