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14 【苍猡】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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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樓主發表於: 2023-01-14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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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4 【苍猡】云起时

待在苗王宮的日子清閑，叉玀按王上的安排去藏書閣看書排遣，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頭疼。又跟著宮廷樂師聽戲，幾天下來沒看懂幾出，倒是有幾個戲子，下了戲巴巴地找來，讓她在王上跟前美言幾句。叉玀指桑罵槐攆走了好些，坐在水鏡亭順氣。
從旁的侍女看她臉色，也就對叉玀的喜好懂了幾分。王上特別關照的王族親衛，縱然地位算不上尊貴，她們仍是不敢怠慢的。
「過幾日王宮女眷辦鹿宴，王上特別吩咐，無論身份尊卑皆能盡興。屆時飲酒行令，吟詩作對，也算王宮中熱鬧的趣事。不知叉玀將軍有沒有興致？」
「這陣子留在王宮，琴棋書畫本非我專長，看戲聽曲也不能得趣，到底是我粗人一個，沒有文人雅興。去了壞大家興致。」
「將軍不愛舞文弄墨，那下月要不要隨王上出遊狩獵？」
「王上身份尊貴，隨從狩獵的都是王宮貴族，我跟去反倒給王上落人口實。加上歲無償將軍死後，王上就鮮少讓我出宮了。」
「將軍想念宮外的生活嗎？」
「王宮的吃住行止我都還未適應，沒有時間想念宮外的生活，」叉玀說，「王上一路顛沛流離，走到如今不容易，也許這樣的日子會比以往在宮外的日子都難得。」
侍女半懂不懂思索著叉玀的話，她們在皇宮一隅重復著枯燥的工作，對王權更叠的殘酷並沒有太深的體悟，她只知道如今的王賢明仁慈，不知道王的背後腥風血雨。叉玀也不多言，眼神在水鏡亭四周流轉，忽道：「那是在做什麽？」
侍女被點醒，順著叉玀的眼神望過去，道：「春天的花敗了好些，掌司吩咐換一批草木。」
「馬上就要入夏了，怎麽還種芍藥？」叉玀走到幾名花童旁邊，蹲下身細細嗅聞，又一株株細細端詳過，說：「都是春老該種的花，掌司不知道節氣變化？」
侍女聽了上前查看，她不懂花草，至於春初春老該種什麽不甚了解，只說：「水鏡園向來是掌司打理，花草樹木按時蒔之，建園來倒也打理妥當，這——」
「王宮沒有人愛花草，沒有人來水鏡園照看？」
「水鏡園原是主子們賞玩的花園，公主王妃以前倒是常來，但前幾年宮內動蕩，北競王把水鏡園改為禦花園，從那之後水鏡園只能王上出入。當今王上即位後政事繁忙，鮮少踏足，我們這些下人也沒什麽機會進來。」
叉玀皺著眉聽了一會，也沒問為什麽自己輕輕松松就能進這園子。她將衣袍拉起，露出渾白的手臂，接過面前小童的芍藥，說：「你們把這些都搬回去，換些洛陽花和烏斯菊來。」
小童應了便走，侍女急道：「將軍，還沒上報掌司。」
「你們掌司假公濟私，用春老的花草濫竽充數，我回頭要報給王上，不用特地去報了。」叉玀見侍女面露難色，又問：「姑娘會蒔草嗎？」
侍女搖搖頭，叉玀便吩咐人下去了。她跟在小童折返的隊伍後面進了庫房，果然見房中屯了大批春老的花籽草木，叉玀聞聞又看看，便知這些東西是什麽貨色。她挑了幾株蜀葵和珍珠蘭交給人拿進水鏡園，吩咐人放下之後馬上回來，自己又揀了茉莉和望江南，一手抱幾株慢悠悠往回走。
原本幾個得了勢的奴才怕她生事要留，叉玀倒也不惱：「你們掌司吃得油光滿面，我看幾位大人也風頭無兩，等王上來了，我定向王上如實稟報你們的辛苦勞作。」王上跟前的紅人，說話到底硬氣，幾個人悻悻走了。
辰光還未過午，叉玀擡頭看看氣候，低下身坐在堆壘的山石之下搗弄花草。敗掉的花被細細收在竹筐中，墊在筐底的用作香料，露出來透氣的花還能放在碗中觀賞，株株朵朵皆有用處；她為要種下的蜀葵松土，恍惚想起自己在鸮羽族的日子，那時她十三，十四？總之不是十五。與三兩好友大口喝酒，騎著馬入山打獵，她最愛躺在溪邊辨認花草，偶爾見著毒性烈的草木，想也沒想就摘下來，拿石子舂碎了抹在餌上誘騙獵物，崖邊破石而出的花朵沒見過，摘了塞進嘴裏嚼，結果神識身體都被麻醉，掛在崖邊睡了一整天。那時她無憂無慮，想去哪便去哪，現在坐在水鏡園裏種花，一晃竟過去了十幾年。
「叉玀。」蒼越孤鳴在叉玀身後站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出聲喊她。叉玀一驚，頭也沒回彈起來行禮：「叉玀見過王上！」
叉玀頭低下來，只看見王上的衣擺和提在蒼越孤鳴手裏熒熒的燈。她正疑惑，擡頭一看，才發現明月高懸，已經入夜了。蒼越孤鳴將她扶起來，舉舉手中的提盒：「我聽說將軍早前進了水鏡園，到晚膳都沒出來，給將軍帶了些吃食。正好我剛議完政事，一起用膳吧。」
叉玀甚至連午膳都沒用，聞言驚懼：「王上身份尊貴，叉玀不敢當。」
「這裏只有你我兩人，不必拘禮。」
「此事雖小，傳出去——」
「叉玀，」蒼越孤鳴望著她，沒有用苗王的語氣，「往時我受盡撼天闕折辱，吃住行止皆與你們在一處，那時你們不嫌我狼狽，如今我又怎會計較身份？」
叉玀一聽便懂了，歲無償剛死不久，王上心中仍然顫動。她又怎麽會忘記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她的王子身負枷鎖，屈尊受辱，在謊言與背叛中皮開肉綻，幾乎喪命。
點點頭，接過提盒：「那讓叉玀為王上布菜吧。」
蒼越孤鳴坐下來：「我知道將軍不愛肥膩，讓做了些清淡的菜色來。」
三素一葷，一碟熱乎的臘鴨端出來的時候叉玀才徹底知道餓了。王上食量不小，叉玀就給他多布了些。春夏交接的苗疆已逐漸回暖，蒼越孤鳴見這園子被叉玀打理得疏淡濃密錯落有致，擰起的眉心舒展了些：「孤王不知道叉玀將軍還愛花草。」
叉玀往院子裏瞥一眼，語調頗有些得意：「從前還未進入罪海七惡牢的時候，論辨識草木，鸮羽族還沒有人是我的對手，我那時還會給族人治病呢。」
「從前祖王叔身邊也有一位侍女，苗王宮的後花園由她一手照看，孤王以前很愛去。如果她還在苗王宮，一定能成為將軍的知己。」
叉玀聽了沒說話，給蒼越孤鳴盛了南瓜鼠耳飯：「王上，用膳吧。」
蒼越孤鳴倒也不急動筷，望著叉玀等她開口。叉玀往嘴裏夾了一塊藕片，奇道：「這是北苗的做法？」
蒼越孤鳴點點頭：「將軍是北苗人，北苗煮藕愛用醬醋，適才我特意吩咐了。」
叉玀忙謝過蒼越孤鳴，杏仁豆腐吃進嘴裏又是鄉味，叉玀頓時眼亮，一片一片往蒼越孤鳴碗裏夾：「王上，這個味正宗，您快試試！」說完拿起碗埋頭吃，沒一會風卷殘雲把自己碗裏的飯菜逐一消滅，蒼越孤鳴看她吃得起勁，食欲大增，君臣就這麽坐在水鏡亭裏你一筷我一筷分食了晚膳。叉玀酒足飯飽心情舒暢，一時忘了尊卑，手撐在膝蓋上跟王上講洛陽花要怎麽種才敗得最晚，講北苗哪座山上有稀罕的草木，講花香撲烈的品種做香囊時該配什麽香料才不會串了味道，講到最後還不忘參水鏡園的掌司一本：
「雖則我在七惡牢待了多年，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叉玀還是見過不少，他今天不敢來見我，分明就是怕我當眾追究起來，他連臺面都下不了。」
王上也吃飽了，他低著頭淺淺笑著，說：「也不是這麽說，掌司都是從苗疆各地精挑細選上來的人，該有的擔當還是有的。也許是被事情絆住腳步，沒來得及見將軍呢。」
「放他娘的屁。」叉玀低低罵了一句，「他手底下最大的活就是管這水鏡園，能有什麽事比打理王上的禦花園重要？再者真有什麽事，自己捅了簍子被發現了還不趕緊過來領罪，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輩子？今天碰見我算他倒黴，我最看不得人糟蹋花草！」
蒼越孤鳴喜歡看叉玀鮮活的樣子，無所畏懼，意氣風發。他笑道：「那孤王明天把掌司召來，叉玀將軍好好教訓一下掌司。」
叉玀一頓，臉頰泄洪一樣發燙，她道：「叉玀失態，還請王上恕罪。如何處理掌司由王上定奪，叉玀如實稟報，並無針對之意。」
「孤王知道。」蒼越孤鳴怕她心生嫌隙，又說，「若是叉玀將軍喜歡，往後叉玀將軍的飯菜都按今日的做法，叉玀將軍離家多年，也算聊以慰藉思鄉之情。」
叉玀聽了皺眉，好像聽出了弦外之音，她用直白的眼神看著蒼越孤鳴，又低下頭思索。
蒼越孤鳴正待問，她忽道：「叉玀既當得起王族親衛，便放得下七情六欲。叉玀追隨王上從王子到苗王，心中並無半分悔意，王上不用擔心我會走。只要王上在一日，叉玀便在一日。」
蒼越孤鳴沒料及叉玀的反應，呆呆望著叉玀。月色下叉玀的神色堅定，眉上的額飾點點爍光，蒼狼王子也好，苗王也好，叉玀能跟他分享階下囚的殘羹冷炙，也能跟他分享座上賓的山珍海味，對她來說都沒有區別，蒼越孤鳴在她眼裏曾經是王族，如今只是蒼狼。
良久，蒼越孤鳴痛快大笑：「好，你我偕作偕行，同舟共命！」
叉玀想糾正王上用詞裏的不當，但見蒼越孤鳴笑得舒心，也就收聲跟著笑了。
蒼越孤鳴起身走到花欄旁：「叉玀，你不嫌棄的話，我幫你滅殺蜓蝣。」
「王上，不可！」叉玀還沒來得及阻止，蒼越孤鳴就已將鞋襪脫下。雙腳踩進濕潤的土裏，蒼越孤鳴忽覺一日的疲憊都滲進了大地。叉玀趕過來想把蒼越孤鳴拉走，反被蒼越孤鳴一個借力拉回來。
叉玀堪堪站穩，見蒼越孤鳴彎著腰在花叢裏搜尋，放棄道：「王上，滅殺蜓蝣要提燈。」
蒼越孤鳴接過燈，照亮四周也不見蟲影，他回頭望叉玀，叉玀說：「要靜待，王上方才動靜太大了。」
叉玀靠近了一些，跟蒼越孤鳴肩並肩站在月色下，兩個人提著燈一言不發，蒼越孤鳴忽然覺得他以後會經常來水鏡園。
「掌司要罰的，那水鏡園這段時間就有勞將軍照看了。」
「小事一樁。王上，把鞋襪穿上吧，看不見蜓蝣，蟲蟻仍然不少，被蟄咬會痛癢。」
「孤王不癢。」
「真的不癢？」
「我不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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