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12 【雨拓】三百六十五。（15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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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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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樓主發表於: 2022-06-12 22:1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6.12 【雨拓】三百六十五。（15F完结）

四年一度的闰年月

你拿着纸笔来寻我
寻到草长莺飞的六月里
听我唱一首记录点滴故事的三百六十五

<序>

——最后，可否答应我一件事。请好友在历史文本上，为玄思族留下一笔。
一只手浸在血泊之中，被鲜血染透。
夕阳下，秋风中，属于另一个人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答应你……”

<一>

“教授，您叫我？”
“是落拓子啊？来，进来说话。”
进到屋里后，落拓子便将办公室的门关好，然后，坐到了教授对面。
“这次你做得很不错。”教授一边翻看着文件夹里的内容，一边赞许地不断点头，“不仅补全了遗失的文本，还添上了石窟造像的素描图，很好，很好。”
教授一连说了两个很好。落拓子长呼出一口气。但这一口气还没呼完，教授忽然说：“只是——”
只是？
落拓子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连呼吸都险些忘记。
“这一页……”教授从文件夹中拿起一个小本，翻到某一张造像图的位置，停下，摊开朝向落拓子，指着一段没被撕干净的纸页残余，问：“是少了一张图，还是？”
落拓子咽了咽口水，心头一紧，表面却佯装镇定地说：“画图的时候橡皮用完了，错的地方又比较多，所以我就直接将那一页撕了，重新画了下一张。”
“哎，你啊……”教授摇了摇头，脸上有些无奈，“你这不爱提前准备好备用工具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带一块橡皮，难道不比你重新画一张要轻松得多？”
“吃一堑，长一智嘛！教授，下次我会记得的。”落拓子扬起一个笑脸。
“这下关于佛国部分的文本，也全都补全了。”教授将文件夹收好，打上封条，“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把文件夹拿去给资料室，让他们扫描一份电子版留作存档。这次可不能再丢咯。”
“好。”
落拓子从教授手中接过文件夹，想了想，然后问：“教授，剩下没有补全的文本，还有多少？”
“不多了，也就三四个部分了吧。”
“那我下一个要去补的是哪一个部分？”落拓子问，“过两天我就可以出发。”
“你才回来没多久，先休息休息，不急在这一时。”教授摆了摆手，“自从你跟了我这个课题，都没好好休息过。”
“四处游历就当是休息了，教授，我不累。”落拓子说。
“先放你一个月的假。”教授向落拓子伸出一根手指，“这个月的工资还照常发你。一个月后你再来找我，我再把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给你。”
“可小生……”
“好了。年轻人，不要这么早就变成工作狂。”
落拓子欲言又止，直到教授一句“少休一天扣一百”砸下后，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唉，算了。
落拓子看了一眼天花板，拿起文件夹，和教授道别后，站起身，推开门，往资料室去了。

※

一个月后，落拓子又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半个小时后，他从屋中走出，手里多了一个薄薄的文件袋，里面有接下来的工作内容、相关资料以及预支此次行程开销的经费支票。
行李早在出门前就被放在门口，开门就能拿到。落拓子将书包和吉他都背好，再把指南针和占卜盒收进怀里，然后就锁上了门。
第一站是天允，那里有一座山，从前很高大，后来不知是何原因变得低暗，只剩两三百米高，如今已被开发成国内驰名的4A级自然保护区。
落拓子在长途车上打开文件袋，细细看过其中内容后，又将第一页纸放到最上，看着这一次要补全的文本部分，在心中默念。

——斜阳木剑。

※

落拓子的工作是补全遗失的历史文本。参与这项工作纯属巧合，一开始，落拓子完全是被同寝的室友拉去课题组充数。后来，他发现这个工作实在很适合自己，可以一边旅行，一边探索，还可以赚到钱。
目前，课题组正在试图修复补全的这部文本是由一个叫“玄机识脉”的组织所写，共有百余卷，内容泛盖甚广，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武林秘辛、百姓民俗皆有涉及。其中格外惹人注目的，是一本叫《玄机鬼谱》的谱册，内有书成之时武林中各色神兵的相关记载。而落拓子这次要补全的“斜阳木剑”相关文本，正是《玄机鬼谱》的一部分。
不过……
落拓子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份资料。
“有关斜阳木剑相关线索资料，可从《齐神箓》一书寻找……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吗？！《齐神箓》也有部分残缺，缺的还正好是天下第一剑的相关部分！”
落拓子将资料都塞回袋子里，闭上眼，决定闭目养神一会儿。
船到桥头自然直，目前还是先到天允山自然保护区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一点线索。

※

“今天是进入天允山自然保护区的第八天，清晨卜卦，大吉，果然找到有关天下风云碑的线索，从村民口中得知，天允山本高百尺有余，山有灵，每隔一甲子便有‘天下风云碑’现世，如今山虽然因故崩坏变矮，但山上还有一处剑神决遗迹。收获颇丰。明日决定再次上山，去找一找这个遗迹，看看有没有与斜阳木剑有关的线索。”
写完最后一个字后，落拓子合上日记本，片刻后又再翻开，补上一行“斜阳木剑=剑神决=天下第一剑=李剑诗？任飘渺？慕容烟雨？”后，才把本和笔收到一边。
今天实在太累，以至于落拓子的头刚沾到枕头，人就已陷入梦乡，以至于忘记把占卜盘拿出来——之前都是睡前把占卜盘放在枕边，第二天醒来就先占一卦，防止自己忘记。
这一忘却的行为结果便是，落拓子果然忘记卜卦这件事。
或许他根本想不到这一天的疏忽会造成什么，会碰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拥有什么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
一切，都变成神秘而离奇，不可预知。

※

今天的探查并不顺利。虽循着村民口中的线索登上天允山，找到了一点关于天下风云碑的蛛丝马迹，但帮助不多，从中解读出的讯息也与前几天的探查部分重合。至于传说中决出最后一位天下第一剑的剑神决遗迹，落拓子也没有找到，他根据一些传说找到了相应地点，却只看到一片荒草，哪怕将草拨开，逐一观察被草掩盖住的青苔石也没有收获。落拓子想到天允山曾有百丈巍峨，如今只剩百米，期间定是发生过什么地质灾害，使得主峰崩坏，所以遗迹的位置，一定会与传说中提及的有所偏差。
但红日已斜，夕阳西下，寒意已至。落拓子只得打道回府，没有人会想在保护区的山上过夜。等下了山，走在乡野边，落拓子看斜阳余晖遍洒，草叶如镀赤金，远山似染胭紫，群鸟飞归入林，天上流云如同燃火，忽然间便心有所感，停下脚步，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拿起吉他，开始拨弦。
补全文本是工作，拨弦作曲是爱好，二者相辅相成，两不耽误，哪个也没被落拓子放下。
这把吉他是落拓子读大学时，用打零工赚来的第一桶金买的第一样东西，品质没有很高，样子也没有很新潮，音色也很平淡，是那种大学生都会买来装点门面，文艺青年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乐器。可落拓子一直没有换掉它。哪怕后来毕了业，有了工作，赚了钱，他也始终将它带在身边，来了感觉就会弹，无论何时何地，开心还是悲伤。
有懂音乐的朋友说，落拓子的天赋很好，没有任何音乐理论基础，但他弹出的民谣，总有一种其他人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来的味道。
民谣吗？大概是吧。
落拓子从未认真想过自己弹的究竟是哪一种音乐，他所弹拨的一切，都是有感而发。
正如现在他看着落日沉下，夜幕泛起，远山含黛，群鸟入林，就会弹出这样舒缓却暗含愁绪的调调。
随性弹拨，只有琴曲，落拓子一时想不出歌词，便以哼代唱，有一搭无一搭地哼着，耳边只有风应合。
等这一段旋律拨完，灵感随之淡去。落拓子暗暗记下方才弹的曲——他在记乐谱时的记忆一直很好——准备把吉他收起，却在不经意的偏头一瞥时，出了一身冷涔涔的汗。
这、这这这……这个人是什么时候——？！
也不怪他面露惊恐，无论谁在一回头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时，也会是落拓子现在的反应。
那人蓄着及腰长发，面容清秀，皮肤很白，明明是很年轻的相貌，但神情却已如老人一般沧桑。他拿着一支笔，还有一个本，此刻正在奋笔疾书地书写，字迹潦草却不凌乱，有一种潇洒风流的美。落拓子注意到对方的皮肤很白，身形削瘦，脸色也不是很好。关心盖过惊悚，落拓子正要开口，却见那人放下笔，抬起头，像是才注意到身边的落拓子，把脸转过，温然一笑，金瞳半弯。
“你好，我叫太叔雨。你呢？”

[ 此帖被朔16在2022-06-12 22:3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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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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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据太叔雨说，自己是个作家，偶尔写一点诗，来天允自然保护区是为了采风取材，获得一些创作灵感。坐到落拓子身边则是因为落拓子的琴。他在漫步时被吉他声吸引，找到了落拓子后，发现这里的风景格外美，所以便就着落拓子的琴、看着余晖远山群鸟的景在本上写了一些东西。至于为什么现在与落拓子一起挤在青年旅舍里……
“哈？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落拓子一脸惊讶，“不是吧？没有目的地地随处乱走，你难道是当代吉普赛人？”
“吉普赛？嗯……大概，可能，也许，算是吧。”太叔雨喝了一口咖啡，抿了抿嘴，眉头微皱。
“怎么了？”
“有点苦。”太叔雨说，“好友，有奶精吗？”
“有倒是有……不对，小生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好友了？”落拓子有些懵。
“不是吗？”太叔雨歪了歪头，“你给笔者巧克力，请笔者吃饭，还邀请笔者一起进来坐坐，难道不是把笔者当成好友吗？”
“这……”落拓子哑然。他只是见这人脸色不佳，以为对方是饿了肚子，或是身体不适才好心请他吃东西。吃完饭后，落拓子见太叔雨没有走的意思，问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就想着先带对方回青年旅舍将就一晚，等到明天再把人带到警局，看看能不能让警察帮忙，把太叔雨送回家。
想是这样想的，但他总不能说自己请太叔雨吃饭是觉得他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要倒在保护区里，带他回旅舍是为了第二天把他带到警察局吧？
落拓子决定搪塞过去，转身拿了一袋白砂糖和一颗奶精递给太叔雨，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了一口，决定先提前替警察问出一点有用信息。
“你是哪里人啊？”落拓子问。
“笔者不知。”
落拓子险些把刚喝进去的水吐出来。
“不、不知？！”他抹去嘴边的水，“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别开玩笑了！”
“笔者没有开玩笑。”太叔雨说得很认真，“笔者真的不知道。”
看太叔雨的表情，的确不像是在说谎。落拓子想到一种可能，又喝了一口水，试探性地问：“你……还记得什么？”
太叔雨很认真地思考过片刻。
“记得笔者的名字是太叔雨。”他说，“是个作家，会写诗，字也不错，旅行是为了采风。”
落拓子还在等着后面的话，可太叔雨竟然停了，转而将一整颗奶精和半包糖倒进咖啡里，搅了搅，开始慢慢喝。
“没了？”
“没了。”
落拓子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痛。
“今晚你先在小生这里将就一晚，明天我带你去找警察，查一查你的身份信息，然后把你送回家。”
直觉告诉他，要尽快摆脱太叔雨。落拓子从来都很怕麻烦，碰到一个失忆的人则是麻烦中的麻烦。他只想快些将这块烫手山芋丢给可信可靠的警察同志，莫再贴上自己。而落拓子此时才想起，今日出门前忘记用占卜盘卜上一卦的事。
“警察？”太叔雨皱了一下眉，“笔者不去。”
“不去找警察，你怎么回家？”
“笔者没有说要回家。”太叔雨说，“笔者没有家。”
没有家。
不知怎的，落拓子被这三字猛地敲了一下。或许并不是这三个字的缘故，而是说出这三个字时的太叔雨。如此轻描淡写，没有家这件事怎会被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人生在世，哪怕离开父母，漂泊在外，总是要有一个家，一个归处的。
这个人……
落拓子动了恻隐，踟蹰半晌，不知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他决定不再提这件事，双手包拢着玻璃杯，发现杯中的水，已经不那么温了。
“那……你接下来的打算呢？”落拓子问，“就算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但打算总该还要有的。”
太叔雨又想了想，张口却是一句反问：“好友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吗？”落拓子指着自己，说：“小生还要去保护区找一处遗迹。”
“那，笔者就跟你一起去找遗迹好了。”
“啊？”
“好友不必在意笔者。”太叔雨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好友该做什么做什么，笔者只是顺道采风而已，不会打扰好友工作。”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
落拓子问：“你、你是要和小生一起吗？可是小生在找到线索后就要离开保护区前往下一个地方，或许还要前往其他地方寻找文本线索，不一定会在保护区长留。”
“笔者陪你。”
“不是……”落拓子有些急了，“你的意思是，你要一路跟着小生了吗？”
“有什么不好吗？”太叔雨又笑了，“结伴而行，总不会无聊。”
“可——”
“除了好友，笔者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太叔雨说，“但如果好友坚持不愿与笔者同行，笔者这就离开，不会再麻烦好友。”
说完，太叔雨就放下杯子，站起身，要往房间外面走。
落拓子深吸一口气，在太叔雨准备拧开房门时，对他说：“好！小生跟你一起！”
太叔雨停下手，回过头。
“你的身份证给我。”落拓子摊开一只手，“小生再去给你开一间房。”

※

落拓子醒得比平时都要早，眼下挂着一圈淡淡的乌青。
太叔雨倒是气定神闲地在一旁冲咖啡。一杯咖啡，放半包糖，两颗奶精。落拓子看着太叔雨把两颗奶精都倒进咖啡杯，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拿起毛巾，正准备去冲个澡时，太叔雨忽然对他说：“好友，早。”
落拓子翻了个白眼，含含糊糊地拖出一声“早”，人已挪到卫生间门前。
“好友是没休息好吗？”太叔雨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好友可以再睡一会儿。”
落拓子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推开门，再把门关上，脱了衣服就开始冲澡。冷水驱去一些困意，这让落拓子恢复些清醒，开始回忆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和这个人挤在一个房间睡。
是太叔雨说，自己没有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落拓子皱眉。“怎么可能呢？是丢了？还是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他又问。
“可能是丢了。”太叔雨答。
落拓子想到太叔雨说自己丢了身份证时的淡定自若，陷入了沉思。
没有身份证，也就是说，没有办法确认这个人的身份。没有办法确认身份，有可能是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一个人有什么理由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落拓子想起曾经看过的电视剧以及小说中的情节，打了一个寒噤。
小生不会是碰到什么被通缉的要犯了吧？！
念头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止，落拓子越想越觉得可疑，他甚至开始考虑拨打报警电话的可能性。可忽然间，太叔雨在本上留下只言片语的样子，一下就撞入落拓子的心。
老一辈的人常说，字如其人。能写出那么好看的字的人，真的会是什么通缉要犯吗……
落拓子犹豫了，关了水，决定今天再观察一下太叔雨，先不麻烦警察同志。

※

于是，这一天，落拓子和太叔雨是这样过的。

在岔路口。
“看地图，接下来……要往西边那条路走。”
“西边吗？笔者知道了。”
“？太叔雨？！等等！你往哪里走呢！”
“不是西边吗？”
“那是东边！”

在山崖边。
“好友，这边的风景不错。”
“嗯，的确不错……——？！太叔雨？！”
“嗯……？”
“你、你你你，你别动！”
“怎么了？”
“往回走一点，对，往回……那边是前！小生让你往回走一步！别往前走了！那边是悬崖！”

在碰到山民时。
“老伯，您好，笔者名叫太叔雨。请问您知道剑神决遗迹怎么走吗？”
“什么决？”
“剑神决。”
“剑什么？”
“剑神决。”
“什么神决？”
“剑神决。”
“太叔雨，你别为难人了，让小生来吧……”

在回到小镇后，两个人去一家路边小馆吃完晚饭后。
“太叔雨，你有钱吗？”
“钱？应该是有的，好友要钱做什么？”
“付账啊，付账。小生手头钱也不多，不可能一直请你吃饭，从这一顿饭开始，我们AA制。”
“好。”
“……等一下，太叔雨，你拿出来的是什么？”
“钱。”
“美元……欧元……日元……泰铢……还有冥币？！你、你、你——？！”
“这些难道不是钱吗？”
“……算了，你把你手里这堆东西收起来吧，你的饭钱，小生帮你付就是。”

等到这一天结束，两个人回到房间，落拓子一头扎进床里，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淋浴声，忽然感到后悔。
或许答应和太叔雨结伴而行，是他做下的、最错误的决定。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种集路痴、毫无危险意识、没生活常识为一体的人一般都没可能去犯罪，哪怕犯了罪，都跑不出三里地，更不要说是流窜逃逸，甚至被公安局通缉了。
这人……应该不是什么逃犯。
正当落拓子做出这个判断时，淋浴声停了。太叔雨从卫生间走出。他坐到桌边，拿起一只杯子，冲了杯咖啡，然后又拿起奶精和砂糖往咖啡杯里放。半包糖，一颗奶精，不多也不少。
这种靠咖啡续命一样的喝法，倒真的很像一名艺术家。
落拓子悠悠地想。
不、也不一定是艺术家，自己那些在外企打工的同学，不也很多是拿咖啡当水喝吗……
今天过得实在太累，收获不多，体力却近乎消耗殆尽。身心都被折磨到极限，落拓子完全不想从床上爬起，但睡前怎么都该洗个澡……
正在落拓子在床上与自己天人交战时，太叔雨一手端咖啡，一手翻开小本，坐到了落拓子身边。
“好友，笔者今日写了一首诗，你想看一看吗？”
“不想。”
“这首诗承惠于好友，于情于理，笔者都该让好友第一个看。”
落拓子掀开眼皮看了太叔雨一眼。
“你不给小生添麻烦就是对小生最好的报答。”
压低的声音被闷在枕头里，字句含糊，并不能被听清。太叔雨只当他是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把本放到落拓子面前，贴心地为他正了正位置，好让落拓子一凝神就能看见。
“无端墨迹任风流……”
落拓子才念出本上写的第一句就停了，睁大眼，随即以极快的速度从床上爬起，拿起那个小本，反复读着上面的诗。
——“无端墨迹任风流，尽写牢骚万古愁。百丈纷尘千事扰，三朝盛世一樽休”。
他往前翻了一页，看到昨天太叔雨坐在自己身边写的诗。
——“年少不知狂，扬步苍天舞。潇洒当头笑五陵，气盛凌文武。寂静梦沉时，明月邀华宇。身卧烟波意渺茫，水尽山穷雨”。
都是古体诗，词句皆无堆砌之嫌。虽然落拓子的专业不是文学鉴赏，但平时看的书很多，文学素养自然不差。太叔雨的诗写得很好，比他认识的一些从事文学写作的人写得还要好。落拓子又往前翻了翻，看到一些类似随笔或者近似现代诗的只言片语，也都不差。
他一直倾慕有才华的人。若说先前答应太叔雨结伴而行是被那句“没有家”打动，那么心中最后一点怀疑与芥蒂的消失，则是因为本上格外好看的字，与格外优美的诗。
“……你……”落拓子抬起头，看着太叔雨，有些迟疑。
“都是……你写的？”
太叔雨点了一下头。落拓子把本合上，还给太叔雨，十分认真，又带着几分歉意地对他说：“抱歉，先前误会你了。”
“误会？”太叔雨接过本子，“好友误会了笔者什么？”他说话时，眉眼弯弯。
怀疑对方是被通缉的逃犯这件事，无论经过怎样措辞，说出来都会显得失礼。落拓子决定不再跳过这个话题，站起身，走到太叔雨身前，伸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总之——”落拓子郑重其事地宣布道，“小生承认你这个朋友了。”
太叔雨仍还笑着，温和而淡然，像一块触手微凉的玉。
“是吗？”他本微弯着的眼，弯得更好看了。

“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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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

第二天，落拓子又一次登上天允山，来到自己根据传说以及多个线索推断出的位置，左看看、又看看，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剑神决遗迹。
这已是他进入保护区的第十天。依照计划安排，他应该在三日后前往古岳历史博物馆，去绘制一柄传世名兵的详细图纸。
落拓子早已在出发前就联系上了博物馆，由于要绘制的传世名兵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所以拜访日期很早之前就已定下，无法更改。若要因行程耽搁误了时间，没绘制出图纸……落拓子打开手机，查询完银行卡余额后，默默把手机放回兜里，决定下山收拾行李，先前往古岳。
当他仰起头，准备叫上太叔雨一起下山时，却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莫名认真，莫名安静，落拓子的心一紧。
“干嘛这样看着小生？”
太叔雨歪了歪头。
“好友。”他向落拓子伸出手，“好友手中的东西，可以给笔者看一看吗？”
落拓子手里拿着的，是这十天来收集整理出的关于天允山、风云碑，以及剑神决的记录。这些东西在外人眼中是无关紧要之物，但对于落拓子，则是关乎能否寻到斜阳剑的重要线索。落拓子犹豫了。
“笔者只是看一看，不做多余的事。”太叔雨笑着说，“笔者不骗你。”
短暂的天人交战后，落拓子将笔记本交出。他一直看着太叔雨的手，从翻开、翻阅，到用手指反复在某一页上停留。
不多久，太叔雨就把本还给落拓子，然后拉着落拓子就往山下走，一句话也没有，沉默得让落拓子不由得开始想多。
“喂，喂！太叔雨！”
落拓子有些踉跄，才想起来要生气，太叔雨却停了。
若非落拓子及时收脚，只怕此时，他就已贴在太叔雨的背上。
“你！”手腕被放开，落拓子迅速拉开与太叔雨的距离，“太叔雨！你要做什么！”
亏我昨晚才决定把你当朋友看！
“剑神决遗迹。”太叔雨指了指位于不远处的一块横倒在地的巨石，“在那里。”
“什么？”
落拓子顺着太叔雨的手看去，愣了一下，旋即瞪大双眼。他一路小跑着跑到巨石旁边，蹲下身，拨开杂草，果然在被风侵蚀化的石面上，看到几条明显是锐器划出的深痕。
“这、这……！”落拓子满脸震惊，“你是怎么——”
此时，太叔雨才慢悠悠踱步到他身边。
“嗯……天允山从前高逾百丈，如今却变得低矮，定是发生过令地貌发生改变的灾害。或天灾，或人为。总之，就是传说中的地点，一定不会是遗迹真正的所在地。”太叔雨说，“但根据传说，剑神一决惊天动地，剑气纵横，剑痕交错，令周围山崖皆斑驳。笔者想，如果剑神决真的有如此威力，那么哪怕山体崩坏，留有剑痕的石头应该不会全部消失。”
落拓子微微张开嘴，看着太叔雨。
“笔者在遇到好友前，在这里逗留过几天。嗯……该如何说呢？就是有几处地方让笔者觉得这里本来不该是这样。结合一下好友整理的资料，应该就是地貌改变后，山上落石崩散堆叠之故。”
“你是说，几处地方？”落拓子一下就兴奋起来，“那你还记得那几处地方都在哪里么？”
太叔雨想了一下，点点头。
“太好了！”落拓子从口袋中掏出笔，摊开图画本，开始对着巨石上的剑痕进行描图分析。
“等小生画完这一块，你再带小生去其他地方看看。”他绘图时很认真，哪怕说话也没有去看太叔雨，留给太叔雨的只有户外帽的帽顶、发辫以及头巾。打了低结的头巾角，有些像某种乖顺可爱的小动物。太叔雨思考很久才想起那种小动物叫兔子。
兔子……吗？
他看着落拓子，看着垂在背后的头巾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的确很像。

※

调查完最后一处遗迹后已是傍晚，二人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旅舍。吃过饭后，太叔雨还是冲了一杯加糖加奶的咖啡，落拓子则坐在床边，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身旁摊着资料还有图画本，正在加班加点做资料分析。
太叔雨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喝着咖啡，手里的笔停停写写，像在作诗，也像是在写一些零散随笔。
等打完最后一个字，落拓子将文件存档，合上电脑，后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老式吊灯的影，听着窗外时有时无的虫鸣声，忽然说：“想不到啊，你还挺聪明的……”
这句话说得既轻又低，恍似呢喃絮语，本不该被任何人听见。可太叔雨抬了头，把笔抵在唇下，看着落拓子，肖似狐狸的一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勾抿，仿佛是在笑。
“好友竟是这样看笔者的？”他说。
落拓子一个鲤鱼打挺，重又坐到床边，回望向太叔雨，表情有些尴尬。
“小生……嗯……”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解释向来不是落拓子的强项——可他仍在勉力寻找可以化解尴尬的字句。太叔雨依旧看着落拓子，并没有任何感到被冒犯的样子，笑得温温然然，清清浅浅，随手在本上又写下一句。
“不打紧。”他说，“好友与笔者相识不过数日，了解不深，有误会，也在情理之中。”
落拓子挠了挠头，低低嗯了一声。
“那个，太叔雨……”
太叔雨应了一声，再抬眼，见落拓子又用那种一本正经的郑重模样看向自己。
“好友，今日，多谢了。”
心口似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本该陌生，却又有些熟悉。太叔雨愣了一下，没有追究这份恍然的来处，而是弯下眼，再应一声，眼里多了些笑。
“接下来，好友要去何处？”
落拓子也笑了一下，回答道——

“古岳。”

※

古岳离天允不远，步行便可到达。在前往古岳的途中，二人路过一座年代久远，却保存完好的佛教造像石窟。落拓子想要去看一眼，太叔雨没有反对，于是两个人便沿着石窟走了一圈，落拓子拍了几张石窟造像的照片，还向太叔雨提起之前为补全文本，跑到天门寺做调查，结果遇到沙尘暴，被迫与骆驼挤在一起的事。太叔雨安静地听着，中间偶有诸如“是么”、“这样”、“那可真是惊险”之类的言语，不冷淡，也不会让落拓子感到冒犯，更不会打断落拓子的言语。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在即将离开石窟时，落拓子忽然话锋一转，对太叔雨说：“这么说来，上次小生去石窟采风，认识了一个人。”
“嗯？”太叔雨问，“怎样的人？”
“一个在手臂上纹着刺青，却虔心礼佛的人。”落拓子搓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你说怪不怪？”
太叔雨点点头：“是有些怪。”
谁料接下来，落拓子竟叹了一口气：“当时小生觉得他是个好人，然而现在嘛……”
“现在？”
落拓子扯了扯嘴角，哼出一声：“小生只希望他能离小生远一点，莫要再找过来了。”
话音刚落，落拓子的电话就响了。
是一条微信消息。
太叔雨看到落拓子变了脸色，表情极其古怪，像是心虚，又像是愤恼，随后便见落拓子点了一下屏幕，刚发过去一条什么，然后又收到了另一条。
于是，太叔雨的耳边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敲击屏幕的声音。落拓子打了一大堆字，对面也在不停地回，最后以愤愤然把手机揣回兜里作为结尾。太叔雨拧开一瓶水，递给落拓子，问：“好友，怎么了？”
落拓子喝了一口水，翻了一个白眼——不是对太叔雨。
“没什么。”他说，“今日出门前，小生又忘记占卦了。”

※

落拓子的微信聊天记录：
——好友。

——[无语]

——好友可是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

——[无语][无语][无语]
——……你真是神棍吧！

——[微笑]
——好友，帮我个忙。

——不在家，帮不了。

——劳烦好友去古岳历史博物馆时，帮我找一点资料。

——你有没有在听小生说话？！
——不对……你怎么知道小生要去博物馆！

——[微笑]

——……你要什么资料？

[微信文件：所需资料名录.doc]

——这么多？！
——你是不是把小生当成免费劳动力了！
——小生哪里有时间找这么多资料给你！

——[微笑]

[听雨秀才撤回了一条消息，并不想搭理你]

——好友的撤回消息设置真是别致。

——资料等我回去之后给你。

——好。
——好友，一路顺风。

“听雨秀才”便是落拓子的微信名，而对方的微信名备注则是——

“神棍俏如来”。

※

来到古岳后，落拓子工作人员取得联系，在周一闭馆日进入博物馆，见到了古岳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潮汐瑰霞”，以及一本与“潮汐瑰霞”同时发现的《古岳剑谱》。
“潮汐瑰霞”是古岳派旻月夫人·李剑诗的佩剑，落拓子要绘制的，正是“潮汐瑰霞”的图纸。全程陪同的工作人员是文物保管与研究部门的研究员，她了解很多关于这把剑以及古岳派的历史。落拓子在绘图过程中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很多东西，譬如古岳派的中衰与再兴，还有当年旻月夫人留名天下风云碑挑战的事。
“那当年李剑诗可有参与那场传说中的剑神决？”落拓子问。
“没有。”这名同样姓李的女子摇了摇头，“当年共争天下第一剑的有三人，分别是旻月夫人·李剑诗、秋水浮萍·任飘渺，以及天剑·慕容烟雨。旻月夫人惜败于任飘渺，其名最先消失在风云碑上，所以参与剑神决的剑者，是任飘渺以及慕容烟雨。你看……”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翻开那本剑谱，小心翼翼地翻到最后一页，指给落拓子看：“旻月夫人便是凭借这招‘无招剑境’破了任飘渺的‘剑十一·涅槃’，最后惜败于其变招‘重生’的。”
落拓子手中的笔不停，他一边瞄着“潮汐瑰霞”，一边看那本剑谱上的字，一边还在凭借超乎常人的盲写能力在本上绘记。太叔雨一直坐在他身后，那张用来待客的柔软沙发里。他似乎很享受被文物环绕的状态，神色安然而惬意，也正在自己的本写着什么。
“好友。”太叔雨开口说，“你专心画，你需要的资料，笔者可以帮你记。”
落拓子回头看向太叔雨，发自真心地露出一个笑：“多谢。”
说完，他又埋头开始画。那名研究员始终在旁协助，时不时讲一些古岳派、古岳以及这座博物馆的历史。
“请问你可知道斜阳木剑？”落拓子问，“小生现在做的课题正是修补文本，现在正在修补的，是有关斜阳木剑的部分。”
“我只知道斜阳木剑是天剑慕容烟雨的佩剑，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稍等。”忽然，研究员想到了什么，忙站起身，从身后资料架上拿出一个文件盒，又从盒中找出一张名片卡，递给落拓子。
落拓子将卡片接过，看到上面只写了一个电话。
“这是？”
“这是古剑文化园文物保管部的联系方式。”她说，“古岳派与天剑慕容府关系匪浅，所以我们与古剑文化园一直有合作研究项目。文化园那边掌握了不少天剑慕容府的研究资料与文物，上次听他们外宣部的人说，好像还与慕容府的后人取得了联系。你如果想知道斜阳木剑的事，可以问一问他们。”
“古剑文化园离古岳远吗？”落拓子问。
“文化园不在古岳。”太叔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落拓子回过头去，看到太叔雨正拿起一张天剑市的地图。
“文化园在这里。”他用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出文化园的位置，“位于天剑市。”
过了好一会儿，落拓子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太叔雨！那张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初版印刷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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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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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天剑市以河分界，南为旧，北为新。车站在新城区，古剑文化园则在旧城，位于老城西南，靠近城郊的位置。
定好了会面时间，落拓子把手机放回到兜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决定步行跨桥，慢慢走到文化园。路上的风景很好，市区的绿化与保存良好的名刹古寺交相辉映。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落拓子，也要感慨一声这座城市与佛教的渊源之深。他在到达天剑市后，看过免费派发的城市旅游指南，上面有写，说天剑市之所以能拥有如此浓厚的佛教氛围，是因为一个名叫悬箫的出家人。
“悬箫，天剑慕容家第六代人慕容意远之妻，剑法通神，自创武学剑指神通，为慕容府首位以外姓创门之剑者。慕容意远故后，悬箫出家为尼、遁入空门，居于无声庵……”落拓子念着网页上的内容，咋舌称奇：“真是一位奇女子。”
然而太叔雨并没有同从前一样出言附和。他像是在思索，步子迈得很慢，拇指反复拨过书页，发出细碎的、扑簌簌的声音。
“好友？”落拓子看向他。
“啊，抱歉……”太叔雨这才回神，笑了一下，脸上添了些歉意，“笔者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可能在某本书，或是某个电视节目纪录片上吧？近几年，大家都很喜欢挖掘城市的文化历史，出的书和纪录片都不少。”落拓子并不在意他的走神，摆了摆手，把手机浏览器关掉，指向前方：“再走几步，下了桥，就是老城区了。”
太叔雨拿出那张被自己涂画过的老地图，确认了一下，点点头。
“我说，你啊……”落拓子看到那张地图，就想起在博物馆时的事。
有些头疼。
“好在这张地图不是孤本，这要是一份孤本地图，就算把小生卖了也赔不起！”他见太叔雨仍在聚精会神看地图，有些气不打一出来，“太叔雨，听到没有！下次不许再在文物上乱涂乱画！”
太叔雨放下地图，看向落拓子，笑着又点了一下头：“笔者知道了。”
落拓子抬起头，翻着眼，叹了一口气。
“小生觉得你不知道……”他嘟囔道。

※

古剑文化园很大，算是天剑市的地标文化区，很好找。
在与相关部门沟通、协商，并调取一些资料用作补全文本后，文化园方面邀请落拓子与太叔雨留下一同用餐。用餐结束后，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暂且叫他小元吧——便带着二人在文化园中转转，也为他们简单讲述了古剑文化园的历史。
“……所以呢，在第十与第十一两代家主的共同努力下，文化园的前身，也就是天剑慕容府才得以被保留下来，没有被战火波及。后来，第十一代家主将老宅捐给市政府，原来想要建成一座城市历史博物馆，后来听取了多方意见及建议，就改建成现在的古剑文化园。”
落拓子停下笔，指向远处一片被圈起来的遗址废墟。
“那里也是天剑慕容府？”他问，“你不是说，天剑慕容府在两代家主的努力下，没有被战火波及吗？”
小元顺着落拓子的手看过去，那里只有荒草、残垣、断壁、焦土，以及一堆早已四散崩离的石碑碎屑。
“那里啊……”
不知怎地，从见面起便一直表现出开朗一面的小元，忽然有些感慨。
“那里也是天剑慕容府。”他说，“不过，是天剑慕容府的旧址。”
“旧址？”落拓子眼睛一亮，“方便说一说吗？”
“这……”小元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为难。
“我只知道留下来的天剑慕容府是第七代家主慕容胜雪主持修建。至于旧址为何被毁，园内资料也只有慕容胜雪接任家主后不久，慕容府便遭逢战火。至于是什么战争，慕容府为何会被毁坏至此，我们还没有得到相关的有力证据。”他说。
“能得到有关斜阳木剑的详细资料，小生已经很满足了。”落拓子忙摆了摆手，让小元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小生来文化园，主要目的就是寻找有关斜阳木剑及其使用者的相关资料。有这个疑问，只是出于小生本人的好奇，小元你不必太过于放在心上。”
“唉，好吧。”小元叹了一口气，挠挠头，又用手指擦了一下鼻子，“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落拓子正要说“没有”时，身边的太叔雨却开了口。
“笔者听古岳历史博物馆的人说，贵园取得了与慕容府后人的联系？”太叔雨翻开自己手中的本，停在某一页上，点了点上面的字迹，“笔者与好友想要拜访一下慕容府的后人，不知是否方便？”
那页写着“古岳历史博物馆外宣部”、“古剑文化园”、“慕容府后人”、几行字。落拓子觉得唐突，才要向太叔雨使眼色，小元便连声答应道：“这简单，你们等一下，我让大姐头帮你们联系一下。如果时间合适，明天你们就可以去找他。”
什——
落拓子目瞪口呆。
“喂？喂——大姐头，是我，小元啊！我没有在偷懒摸鱼，我是在带客人逛园子。对对对，就是今天来咱们这里查斜阳木剑资料的那名学者。他们想要去拜访慕容家的人，大姐头你方不方便帮忙联系一下啊？拜托啦——”
小元挂了电话，不多久，他口中的“大姐头”就打来一通微信电话回来。
“喂，大姐头。搞定啦！好好好！明天就可以？太好了！不愧是大姐头！哎，我这哪里是在拍马屁，大姐头你本来就很厉害啊！好的，好的好的，我这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一会儿我就回办公室啊，拜！”
小元转过头，借来落拓子的纸笔，在上面写下一个地址，然后交还过去。
“这是地址，这是电话，具体时间你可以电话和他们联系，不过最好是明天。因为后天开始，一直到周五，慕容家的人都要去祭奠先祖，可能没有时间和你见面。”
“多谢。”
落拓子将本收好，与小元道别后，回头去看太叔雨。
“好友，怎样了？”太叔雨眉眼弯弯，笑得可恶又好看。
“……没事！”落拓子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太叔雨的那个笑，竟让他的脸有一点红。

“多谢你。”

※

次日，落拓子按照昨日与慕容家联络时拿到的地址，与太叔雨一同前往新城区。
在通过一系列沟通、通报、自报家门与奉茶等待后，落拓子终于见到了慕容家第十三代家主，也是慕容家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女性家主。
与家主一同出现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男人，黑发，细眉，桃花眼，衣着简单，但气质出挑，显然不像是慕容家的后人。
虽然看起来比慕容家主大了不少，不过年龄差这种东西，只要不太离谱，也就没什么人会在背后乱嚼舌根。
“你就是昨天彤姐提到的学者？”家主的手里夹了支烟，没来得及点，她挑起眉时，藏在眼底的凌厉便露出几分，毫不遮掩。大概，这就是一家之主的气势。
“是，小生落拓子，今日冒昧拜访，还请慕容家主海涵。”落拓子赶忙起身。
“不用这么拘谨。”家主摆了摆手，香烟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她注意到落拓子频频落在身后人身上的视线，也回头向对方看了一眼，嘴角勾出三分讥诮，促狭地说：“他啊？他是我没有名分的小婶婶。”
婶……婶婶？！
落拓子睁大眼，目光在家主和那个男人之间反复游移，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师妹，你吓到客人咯。”即使是被如此打趣，那人也不恼，反倒是温温和和地望过来，对落拓子笑了一下，伸出手，“你好。”
“你、你好……”落拓子与男人握了手，然后才向二人介绍坐在自己身边的太叔雨，“这位是太叔雨，是小生的好友，小生此次拜访，是为——”
话未说完，门外便进来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凑到家主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家主怒目圆瞪，气势逼人，落拓子愣了一下，意识到此时自己不宜说话，便又坐回沙发上。
“好友，怎么了？”太叔雨问。
“嘘——”情急之下，落拓子也顾不了许多，抬手就拧了太叔雨一下，“现在别说话。”
那一边，男人已让报信之人离开，才要劝几句，家主的话便已像连珠炮一样甩了出来。
“叔都多大人了！就知道天天在外面浪！”
“祭祖这么大的事都不回来！这家他是不想管了吗？！”
“平时不回家也就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
“你们俩不是天天煲电话粥吗！怎么也不管一管！”
面对家主气急败坏的指责，男人仍没有发怒，只是好言相劝：“他爱出门就让他出嘛，反正我懒得出门，正好在家帮小师妹，难道不好吗？”
见家主还要抱怨，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搓开火，把那支爆珠凉烟点上。
落拓子用人格担保，男人点烟点动作不仅一点都不狗腿，还很养眼，甚至称得上优雅。游刃有余。
“小师妹，算了，生气伤肝。”男人收回打火机，“祭祖的事，不是有我在帮你吗？”
“你？”家主翻出一个不加遮掩的白眼，“每天晚上九点睡觉，早上十一点起床，午饭后还要一觉睡到下午三点——你这能叫帮忙？”
家主轻抽了一口手中烟，呼出淡白烟气时，男人正结束了思考。
“小师妹说得有道理。”他说，“那我就勉为其难，每天少睡半个小时好了。”
家主又翻了一个白眼，正要再说话时，门被推开了。
自门外走入一位老者，身着中式长衫，须发皆白，手上转着两个文玩核桃，声音清脆，韵律独特，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他进门口，先看向了家主。
“你又抽烟了？”老者眉头一皱。
落拓子这才发现家主手中的烟不知何时已被掐灭，家主则抬起头来望天，眼神在天花板上游移许久，就是不肯落到老者身上。
“恁爸在和你说话。”
家主这才收回视线，抿了下唇，眨了下眼，脆生生喊出一声“爹”。
竟是天剑慕容家的上一任家主！
落拓子咽了咽口水，默默喝了一口茶，按住太叔雨，眼神示意对方不要插嘴说话。
就在他以为要目睹一场严厉训诫时，老者呼出一口气，没有太过追究家主抽烟的事。
“下次少抽点。”
“好。”
核桃在老者手中嘎啦嘎啦地响，转过三圈后，老者忽然问：“你叔呢？”
“啊……叔他……”方才义正严辞声讨自家叔叔的家主，不知为何，竟没有落井下石，“叔他不是忙着在外面工作吗……”
“工作？”老者冷哼一声，“忙到连祖宗都忘了吗？”
没有人敢接下这句话，除了家主。
“爹，爹，您消消气。”她赶忙上前挎住老者臂膀，另一只手顺着老者爹背，好言哄劝道：“叔一个人在外地弄公司也是不容易。今天——就刚才，叔还打电话给我，特意交代了替他给老祖宗上一炷香，还要我替他给爹赔个不是呢。”
老者再哼一声，脸上神色略有缓和。
“再者说，您也知道，现在做生意不比以前，尔虞我诈的事只多不少，一个疏忽就会满盘皆输。”家主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老者的脸色，“爹，叔是真的忙不过来。您别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娘一早就炖了您爱吃的红枣乌鸡汤，您快去尝尝。”
老者看了一眼自家闺女。
“我懂的，爹。”家主扬起一个笑，“一会儿我就再打一个电话给叔，替爹说说他！”
“跟你叔说，回家后，先去斜阳前面跪半个小时。”老者说。
家主欲言又止。
这时，一直在旁边充当空气的男人开口了。
“师父，半个小时有些多吧？”他问。
老者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陪他一起跪。”
男人指了一下自己，随即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好吧，谁叫我心地善良，英……——”
没说完的话被家主的高跟鞋一脚踩断。
“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家主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大师兄。”
等老者上了楼，家主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给这位离家不归的叔。
“你完了。”家主面无表情地说，“爹让你回家后先对着斜阳跪半个小时。”
也不知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家主拿着手机的手开始用力，指节开始泛白。
“我不是小孩子了！谁要你的礼物！”她对着电话大声说，“你要真感谢我，就做个人，赶紧买张机票回家！我要忙不过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笑，家主将手机拿开，抬头看了一眼男人，然后对着手机听筒说了一句：“他要死了，具体情况，你自己去问。”
说完，家主挂了电话。
随后，另一道手机铃声响起，男人掏出手机，看了看家主，又带了些歉意地看向落拓子，推开门，准备去外面接电话。
在男人离开前的前一秒，落拓子似乎听到男人的电话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没事吧？”
然后，门就关上了。
“抱歉。”家主重新点起一支烟，坐到落拓子对面，“让你见笑了。”
谁能想到登门拜访还能看到这种事？落拓子有些尴尬，但也只能露出微笑——即使有些勉强。
“没、没事。”他又喝了一口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能理解，能理解。不过……”
“不过？”
“方才令尊说的斜阳……”落拓子试探地问，“是木剑斜阳吗？”
“是啊。正是慕容十三器里的木剑斜阳。”
捧住茶杯的手都在抖，落拓子显然十分激动。他咽了咽口水，深呼吸过几次后，才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小生能否看一看斜阳？小生是说，观察，不对，绘图，也不对……就是——”落拓子终于找到一个更贴切的词：“小生想瞻仰一下天剑烟雨用过的斜阳木剑！”
慕容家主愣了一下，随手磕掉烟灰，露出一抹很浅、很淡，却发自内心的笑。
“可以。”

※

情随事迁，物随人易，当年问鼎天下第一剑的斜阳木剑，在目睹过数代慕容府变迁、历经沧桑后，已不再是一把可劈山斩石的兵器。
斜阳已封刃，傲骨仍留存。在江湖、剑法、宗师都已逝去的当下，那些曾经作为传说本身的神兵利器，都成为用以凭吊、瞻仰与见证传说真实的寄托。
落拓子看到剑上斑驳的纹路，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若是慕容烟雨在天有灵，看到后代不用活在仇怨与无休止的杀伐争斗里，不知会作何感想？
在他认真为斜阳木剑绘图时，太叔雨正在看屋中挂着的十数幅绢布卷轴，那上面都画着人像，画中之人有男有女，年龄不一。
他看得也很认真，认真到连家主都侧目过来，丹凤双眸微微眯起，望着太叔雨，轻轻一笑：“你倒看得认真。”
太叔雨收回视线，回望向年轻家主，仍是在笑。
“机会难得，笔者自然要好好取材。”他拿出本子，翻到空白处，写了些什么，“毕竟大户人家的宗族祠堂可不容易进。”
家主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落拓子正画完了图，他将东西都收好后，还额外多看了斜阳木剑一眼，随后依依不舍地走到二人身边，郑重其事地向慕容家主道谢：“家主，多谢您。”
“小事而已。”
“以后小生若还做到与天剑慕容相关的研究……”
“微信联络就好。”家主带二人走出祠堂，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不过所有与天剑慕容相关的研究结果和资料，你都要给我一份。”
“这是应该的。”
“爽快，我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家主与他们一同走到大门口，看着落拓子，把烟送到嘴里，“所以你想问什么？问吧。趁着我心情还没变差。”
“小生在古剑文化园见到天剑慕容府的旧址，不知……”
“哦，那个啊。”家主笑了笑，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说是当年仙岛大举入侵，意图吞并中原，天剑慕容府首当其冲，整个慕容府几乎都被仙岛踏平。”
“怎会？不是还有剑神在吗？”
“慕容烟雨在剑神决之后就死了。”家主又吸了一口烟，“准确来说，是夺得天下第一剑后不久死的。听族里老人说，他赢得天下第一剑时已经是百岁高龄。老剑神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才单刀赴会绝死谷。斜阳剑也因此短暂离开过慕容府一阵，后来又被夺回了。”
“绝死谷？”
家主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目前家里只有第七代往后的文书记录，之前的都被烧了，全靠口口相传，传下来的也只是个大概。”
落拓子“哦”了一声，赶忙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所以是在第七代家主慕容胜雪时仙岛入侵中原吗？”他问。
“对。”
落拓子点点头：“家主，真的多谢你。”
家主只是笑：“情报交换而已。”
这一说法着实别扭，然而落拓子并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多做纠结。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去看太叔雨，发现对方微低下眼，似乎陷入了沉思。
“太叔雨？”
太叔雨恍似才回神般抬起眼，看向落拓子：“怎么了？”
“你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他笑了一下。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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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五>

城区外是一片湿地，保护得当，生态优美，每到夏日夜晚，便有成群的萤火虫在草丛里飞荡。
天剑市将夏日萤火作为暑期旅游的一个卖点，于郊外开辟出一片用以野炊、露营的安全区，用来接待那些慕名而来、寻求浪漫的年轻背包客与情侣。
现在是九月底，萤火虫渐稀，但听慕容家主的意思，如果运气好，九月底十月初也还能看到。况且现在不是游客最多的八月，九十之交，夜已寒凉，露营地里不会有太多人留下过夜，错峰观景，的确是个放松休闲的好去处。
左右资料都已收集完毕，关于斜阳剑的文本补全工作也告一段落，落拓子决定去城郊湿地露营一晚。他包里有帐篷，有睡袋，还有在野外过夜所需的一切东西。太叔雨什么都没有，落拓子便买了一个睡袋给他，其他东西凑合一下，还能勉强挤一挤。准备完毕后，二人乘车前往露营地，选好位置，搭好帐篷，堆好柴堆，点上火，在一点点褪去的阳光与渐渐浓重的夜色里，等待萤火虫飞起。
可惜直到晚上九点——理论上萤火虫停止活动的时间——他们也没有等到萤火虫的出现。
“唉，看来是等不到了。”落拓子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篝火，“也对，今年气温偏低，萤火虫可能都轮回往生了。”
没有人接话。落拓子转头去看太叔雨，发现对方正看着篝火，眼神直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叔雨？”落拓子举起手，在太叔雨面前挥了挥，“太叔雨？”
“……嗯？嗯。”太叔雨又露出令人感到熟悉的温淡笑意，“笔者在听。”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总在走神。”落拓子说。
“嗯……不知。”太叔雨说，“可能、大概、也许，有些累吧。”
“累？”落拓子打量着太叔雨：“你做什么了？”
“走路，写诗，陪好友四下奔走。”太叔雨笑着说，“这多累啊。”
落拓子翻了个白眼，他转身把随身携带的吉他拿出来，抱在怀里，轻轻拨出一个音。
太叔雨看着弹抱吉他的落拓子，默默摊开纸笔，在本上写下了一个词。
——三百六十五。
随后他便搁下笔，静静听着落拓子的吉他，眉目舒缓，眼神温柔。
很好听。
当初，他便是被落拓子的琴声吸引，如今，琴声再次响起，那种被吸引的感觉又来了。太叔雨看着落拓子的脸，目光渐渐下落到那只弹琴的手。琴弦颤动，曲调悠扬，太叔雨在琴声中缓缓发现了什么。他又看回落拓子的脸，在那张平和、安静，却散发着悠然气质的脸上，意识到自己会被琴声吸引的原因。
因为他喜欢听落拓子的琴。
此念一出，思绪便如泉水翻涌。太叔雨在本上又记下一笔，写完后似不满意，划去一些，然后再写。在钢笔滑过纸页与吉他声里，落拓子唱出第一个音。
音中没有歌词，甚至都捏不出具体的字。那是哼唱，随心所欲，随欲而出，哪里会被具现化的词句困住？
太叔雨依旧在写，写写停停，再又划去。等到一曲弹毕，留在本上的随笔只有两句，其他的都被墨痕盖住，偶尔露出点笔画，也无法被辨别出来。
等到落拓子完全从方才那一曲的情绪中出来后，太叔雨才唤了一声“好友”。
落拓子仍还是抱着吉他的姿势，回过头。
“第一次听好友弹琴时，笔者便想问了。”太叔雨又习惯性地把笔抵在唇上，“好友为何只弹琴，不唱词？”
落拓子拨了拨琴弦，发出零星几点弦音。
“因为没有词可以唱。”他回答。
太叔雨似有些惊异：“没有词？”
“因为这是小生自己作的曲。”落拓子把手交叠在吉他上，头也靠了下去，脸被篝火照得微亮，“曲子都还没弄完，自然也没有词——不过小生也没想到什么好词就是了。”
太叔雨放下笔，指了一下自己：“笔者可以给好友填一点词。”
“那倒不必麻烦了。”落拓子想起被他坑过的几次经历，不敢再让太叔雨多做些什么。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好友不必介怀。”
“心领。”
“好友……”
落拓子不再说话，起身、扶琴、低手，弹出一个和弦，随后轻轻拨弄记下，又开始弹琴。
太叔雨并不生气，而是又开始在本上写，等到一曲弹完，本上就多了三五行字迹。他在余光里看到落拓子将吉他收好，撑起身，拍了拍裤子，转身走到行李前。
“好友？”
“你饿不饿？”落拓子取出一只小锅，回头问：“小生正好要煮夜宵，你要是饿，小生就多煮一碗给你。”
见落拓子从背包里拿出一包方便面，太叔雨笑了笑，收起纸笔。
“确实有些，那就劳烦好友了。”

※

吃碗面，已是深夜，落拓子并不觉得困，于是就把收集到的资料拿出来，一边翻阅，一边整理，偶尔还会和太叔雨聊上几句。太叔雨正在看书。
“慕容府旧宅于第七代家主慕容胜雪时被毁……”落拓子在写完这一句之后，有些感慨，“仙岛大举入侵中原，这个历史事件，小生在其他历史文本中看到过，但没想到竟会和天剑慕容府有所关联。果然历史是环环相扣，没有一个事件是独立的……嗯？”
他注意到太叔雨又在发呆，眼睛直愣愣看着地，像一尊雕塑。
仙岛入侵……仙岛……
太叔雨觉得在这之前，自己听到过这个词。他自己还曾将这个词挂在嘴边，日日念，夜夜想，但那念想究竟意味着什么——太叔雨记不清了，记忆始终模糊。
落拓子放下资料，凑到太叔雨身边，一连又叫了几声“好友”，见太叔雨仍是没有回神，便又叠声叫他的名。太叔雨终于回神，然而眼神略显空茫。落拓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便去拉太叔雨的手。谁料太叔雨的手冰得吓人，那温度，就像是一块从未融化过的冰。
“你的手好冰？！”落拓子握住太叔雨的手，同时摸了一下太叔雨的额头，心下一慌，“额头也好冰！这是怎么回事！”
太叔雨笑了一下，很浅，略微有些勉强。
“笔者好冷。”他说。
落拓子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太叔雨披上：“现在呢？”
太叔雨呼出一口气，仍是笑：“还是冷。”
“这……你……”落拓子有些无措，神色焦急，“小生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但，太叔雨摇了摇头。
“医生治不好的。”他缓缓说这，同时缓缓抽着手，想把手从落拓子手中抽出，“好友不用管笔者。”
可就在太叔雨将要抽回手时，落拓子一个用力，太叔雨的手就又被攥了回去。
“你这说的什么话！”落拓子显然有些生气，“小生不会丢下你不管！”
太叔雨一怔：“你……”
“小生现在就打电话。”落拓子一手拉着太叔雨，一手拿着手机，才要播出120，手就被反握住了。
“不用去看医生。”太叔雨说，“好友在这里陪陪笔者就好。”
“什么？”
“好友，在这里陪陪笔者。”太叔雨缓缓把头靠在落拓子肩上，“就这样……一会儿就好。”
落拓子没有拒绝太叔雨的靠近，也没抽开手，任由冰冷一点点沁透指尖。
“……真的没事？”
“嗯。”
“如果感到不舒服，一定要和小生说。”
“好。”
“需要再披一张毯子吗？帐篷里有。”
“不必了。”
“那……”落拓子呼出一口气，“小生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手被握得更紧。太叔雨没有睁眼，眉心浅浅蹙起，神色微倦。
“太叔雨……”
“好友。”
太叔雨撑起身，睁开眼，看着落拓子：“你能温暖笔者么？”
火光温煦，月光微浅，一者勾勒出阴影，一者洒落在眉间。落拓子没有见过这样的太叔雨，深沉、认真、寂寞，还有一点点脆弱。他习惯了他不着调的模样，也从未想过会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与太叔雨四目相对。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金，色泽昏暗，并不灿烂，可落拓子还是落了进去，心跳漏拍。等到回神时，他已探过身，在安静的火焰燃烧声里，缓缓贴上太叔雨的唇。
毫无来由的吻。就连落拓子自己都不知为何会去吻太叔雨。太叔雨问他是否能温暖自己，他便下意识地吻了上去。
恍惚间，似乎有碎片化的记忆与眼前景象重叠。同样是落拓子，同样的吻，甚至连落拓子脸上的神情都一样。但那又不是落拓子——或者说，并不是眼下正吻上来的落拓子。
太叔雨的唇和他的手一样冷。落拓子离开些许，在呼吸仍还交缠着的距离里，喃喃说道：“好冷……”
没有回应。太叔雨仍还怔着，记忆碎片在火光中时现时隐，抓不住具体，分不清虚实。但那个吻是真实的，哪怕拉开一些距离，残留下的触感也还清晰。
直到唇上又落下一个吻——不如说是一记浅啄——太叔雨才回神。
“你……”落拓子问：“现在感觉如何了？”
只怕是落拓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仿佛被火光所迷，亦或是为静谧所困，一切都鬼使神差地发生，如同魔怔。暗金眸中，波光微起，心念一动，也只需须臾。太叔雨看着近在咫尺的落拓子，轻声说：“还差一些……”
谁曾想，落拓子又凑近，给了他一个轻吻。
“这样呢？”他又问。
“好些了……”
“那……”
忽然，太叔雨扶住落拓子的头。他不再满足于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想要更多——深刻的、温柔的——与落拓子的吻。
“太叔……——唔……”
唇被封缄。
冰冷的、缓慢的、温柔的——太叔雨的吻。
“好友……”太叔雨在结束这一吻后的间隙，贴着落拓子的唇轻语，“落拓子……”
“……什么？”
太叔雨没有回答。落拓子则又被吻住。唇和唇相贴，齿与齿交依，落拓子从未经历过这样深的吻，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离，灵魂也开始战栗。
我温暖他了吗？落拓子在自己的呼吸声里问自己。
然后，他便发现，太叔雨的手的确开始变暖。

我温暖他了。

※

第二天，太叔雨拉开睡袋，发现旁边那只睡袋裹得过于严实，像一枚蚕茧。他凑到近旁，伸手戳了一下睡袋，睡袋里的人动了一下，随后却将自己裹得更紧。
“好友。”太叔雨又戳了戳那只睡袋，“起床了。”
睡袋团得更厉害。太叔雨没有放弃。他几乎是叠着声唤“好友”，颇有种不将落拓子叫出就不放弃的架势，听得落拓子愈发心烦。
这、这个人——！
一听到太叔雨的声音，落拓子就想起昨晚的那个吻。他还没想到如何面对太叔雨，却又不得不生出些许愤慨——难道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尴尬吗？！
想到这里，耳边的那一声声“好友”就显得更恼人了。
落拓子索性将换气的缝隙都拉上，决定以鸵鸟心态面对太叔雨，至少现在，他还没想好怎么将心态恢复成昨夜之前都模样。
忽然，睡袋外传来这样一句话。
“好友，如果你再不起，笔者只能换一种方法让你起床咯。”
好奇心战胜羞赧，落拓子把睡袋拉开一点，把眼睛露了出来。
岂料此举正中太叔雨下怀，他就着那点缝隙将拉链又往下拉，然后扶起落拓子的脸，在他的唇上又落下一吻。
啵。
声音很清脆，像是一种故意为之。落拓子愣在当场，等回神时，从脸到耳根再到脖子都被烧得发红。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见他如此反应，太叔雨却笑得眉眼弯弯：“亲都亲过了，好友很介意吗？”
太叔雨笑得着实好看，但也不合时宜地唤醒昨夜亲吻时细节。落拓子彻底红透了脸，眼神四处游移，不敢去看太叔雨：“小、小生……”
他一时想不到该如何作答。明知这是太叔雨的逗弄，但他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既然都亲过了，那就说明，笔者可以与好友在一起了。”太叔雨扶着落拓子的脸，拇指轻揉过眼角，嘴角仍挂着笑，“莫非，好友不想对笔者负责？”
“你……你这是什么逻辑！谁说亲过就可以在一起……不对！”落拓子瞪着眼，“为什么要小生负责！”
“因为——”太叔雨故意将音尾拖长，同时观察着落拓子脸上的神情。
“因为昨夜，是好友先亲笔者的。”
“什……？！”
“笔者也着实没有想到，好友的温暖，竟会如此直白。”
“小生——”
太叔雨并不给落拓子把话说完的机会，截断了他的话：“既然好友愿意亲笔者，那就说明好友也是喜欢笔者的。”见落拓子一脸惊讶，太叔雨又追上一句：“不是么？”
什么？喜欢？我何时说过……不是，我喜欢太叔雨？这、这怎么……
忽然，落拓子注意到一个词。
也。
也……？
……也？！
落拓子把眼睛睁到极限。
“好友，笔者喜欢你。”太叔雨说，“想要和你在一起。”
临俯身凑近前，太叔雨低声又说了一句：“是真的。”
眼见太叔雨又要亲来，落拓子赶忙抬手，捂住太叔雨的嘴：“你……你别过来！”
太叔雨果真停了动作，将落拓子的手拂开的同时，低下眼，叹了一口气：“好友，笔者没有地方去。”他又把眼抬起：“收留笔者吧。”
落拓子下意识要拒绝，但在与那双眼对上时，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是了，这个人既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落拓子想起昨夜时的太叔雨，寂寞而脆弱，这让落拓子无法将他丢下不管。
我喜欢他吗？
落拓子这样问自己时，指尖碰到了太叔雨的手。
虽然还是凉的，但已没有昨晚那种冰到骇人的温度。
我……
落拓子看着太叔雨，忽然叹了一口气，不再阻拦太叔雨的靠近。
“算了。”他碰了一下太叔雨的脸，有些认命地轻声说：“反正小生也居无定所，多一个人结伴一起旅行……也不是什么坏事。”
话音刚落，太叔雨唇边就落下一个吻。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听到落拓子这样说。

“小生说过，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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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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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回程很顺利，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落拓子站在门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顺时针转了三圈，压下把手，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公寓房，位于一栋老楼的顶层，带阁楼，室内装潢与陈设都很简单，颇具年代感，甚至还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式吊扇和挂灯。
落拓子把背包和吉他都放下，拿了一双拖鞋给太叔雨。
“把鞋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换上自己的拖鞋，“小生去铺床。”
“铺床？”太叔雨问。
“嗯？是有什么问题么？”落拓子停下手。
“为何要铺床？”
落拓子有些惊异：“不铺床你睡哪里？”
太叔雨笑：“笔者不介意同好友睡同一张床。”
落拓子先是愣住，等到反应过来后，脸开始慢慢变红。
“小、小小小小生的床不是双人床。”
“没关系。”
“会很挤！”
“无妨。”
“半夜睡觉打到你怎么办？”
“笔者观察过，好友睡觉很老实，都不怎么翻身。”
落拓子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继续拒绝。
或许是他抿着嘴的模样太可爱，亦或许是落拓子寻找理由的模样太认真，太叔雨笑得眼都弯起，伸手拉过落拓子，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友在想什么？”他看着落拓子，“只是在一张床上睡觉而已。”
谁知，落拓子竟把眼低下，不去看太叔雨：“如果你真要做的话，小生……——”
声音逐渐弱下去，太叔雨没有听清。
“好友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听错了！”
说完，落拓子便推了他一把，转身往阁楼去了。
而太叔雨则还站在玄关处，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弹额头……
他曾经，似也做过类似的动作，但与之相关的记忆却很模糊。太叔雨试着去回忆，可在想出自己究竟在何时、对何人弹过额头之前，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将他攫住。
就像是陷在泥潭里，被冰冷与沉重包裹。忽然，一声“好友”将太叔雨从这种感觉中唤醒，落拓子出现在阁楼入口，只露出大半个脑袋。
“家里没有备用枕头。”落拓子说，“你先凑合一晚，明天小生去买。”
太叔雨把手收回袖中，冲着入口处微微一笑。
“好。”

※

这几日，落拓子不是在写报告，就是整理资料，期间去了几趟超市，除了补充食物库存外与购置新的床上物品与洗漱用品外，还买了一大袋奶精。
奶精是太叔雨选的，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差，但与天允的那间青年旅舍里的奶精是同一个牌子。
现在落拓子的家里，总会弥漫着一股兑过奶精的咖啡味。他并不讨厌这味道，只是仍会提醒太叔雨，说咖啡喝多了也不好，太晚喝会影响睡眠，太叔雨都笑着应下。
然后第二天，还会在同样的时间，喝下同等数量的咖啡。
当落拓子第四次看到太叔雨半夜十一点还在喝咖啡后，他就不太想管了，总归睡不着的人不是他。
但又过了几天，落拓子仍放不下太叔雨，决定在十一点前煮夜宵，用吃堵住太叔雨的嘴，不让他喝咖啡。
于是这一天，太叔雨在晚上十点四十五分时，闻到了面的香味。
他走到厨房，见落拓子正在灶台前忙活，手里拿着一双筷子，正在煮面条。
“好友。”
落拓子肩膀一沉，是太叔雨一边唤他，一边从身后将他抱住，头靠在他肩上。
“怎么大晚上的煮面？”太叔雨问。
“小生饿了，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
“既然都有面吃，那就不要冲咖啡了。”落拓子说，“你看看你，睡不好，脸色都难看得吓人。”
太叔雨浅笑出声，偏头去看落拓子：“那好友被吓到了吗？”
落拓子哼了一声，没回答，关火、盛面一气呵成。
“好友，笔者有一个问题。”
“问。”
“这几天吃的都是面。”太叔雨又笑出声音，“好友是只会煮——嗯！”
落拓子夹起一个荷包蛋，反手塞到太叔雨嘴里。
“有的吃就不错了！”他拱开太叔雨，端起自己那碗面，“自己端。”
太叔雨慢条斯理地将煎蛋吃下，拿了筷子，端了碗，跟着落拓子一起到客厅吃夜宵。
吃东西时，落拓子忽然想起有件事还没做，一边吸着面条，一边拿手机给联系人发信息。
信息发完，面也差不多吃完。等到太叔雨将最后一口面吃到嘴里，落拓子把手机放下，递过去一张餐巾纸。
“明天小生出门一趟。”落拓子说。
太叔雨接过纸，停了一下，然后才将嘴角的汤汁擦去。
“嗯，好。”他回答，“笔者在家等你。”

※

落拓子的微信聊天记录：
——你要的资料都找到了。
——也帮你整理好了[疲惫][疲惫][疲惫]。

——[微笑]辛苦好友了。

——小生明天给你送过去。
——地址没变吧？

——怎么好意思让好友跑一趟？
——[微笑]
——我去好友家取便好。

——[骷髅][骷髅][骷髅]
——不用！
——小生给你送过去。
——一点也不麻烦！

——[微笑][微笑][微笑]
——那俏如来却之不恭。
——[微笑]好友，明天见。

——明天见。

——好友，我忘记一件事。

——？

——明天上午俏如来有事要办，好友可以下午再来，免得白等。

——好，那就下午。

——[微笑]明天见。

——明天见。
——你别老发[微笑]了，看着怪诡异。

——[微笑]

撤回失败。

——……当小生什么都没说。

※

在确认太叔雨确实将自己叮嘱的话听进去后，落拓子才出了门。
他与此人结识完全是一段孽缘。落拓子至今也不清楚，自己和俏如来怎么就从萍水相逢发展成好友。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在完善佛国相关文本时，落拓子不止一次在佛家圣地碰到俏如来。他曾怀疑这人跟踪自己，却没有证据，后来才得知俏如来所关注的东西与自己所做的课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阴差阳错巧合遇见，倒也真不是俏如来刻意。
虽说如此，落拓子在第四次碰到俏如来时，也还是将那句“若不是有缘，小生只怕是要怀疑你是在跟踪小生”说了出来。
彼时俏如来仅是温然一笑，抬手揖了一个佛礼，佛珠与刺青映在一起，格外诡异。
是了，刺青。
在公交车上，落拓子从本中拿出一张纸，是从绘图本上撕下的一张纸——本已作为佛国文本补充收归入档。纸上画着一些图案，佛像与恶鬼同列，谁与谁都格格不入。佛像是某大型石窟中的某一尊造像佛像速写，还没有画完；恶鬼则描摹自一幅刺青。刺青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要去找的俏如来。
当时的天突然下起雨，雨势疾猛，湿透山野。落拓子赶紧将绘图本收好，穿上雨衣，正准备找个地方避雨，却发现距自己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虔诚礼佛的年轻人。
雨很大，像是要将世间污浊都刷净。人们都在跑，往出口，向树林，或是躲到伞下。什么都在动，于是这站在佛前唯一不动的青年就显得格外打眼。落拓子不由得多看两眼，第一眼，看到帽下被打湿的发缕，第二眼，却看到令落拓子睁目结舌的东西。
花、花臂……
落拓子不是没有见过花臂，但却是第一次在虔诚礼佛之人身上看到花臂。
假的吧……落拓子想。最近的确也流行印有刺青图案的冰丝防晒袖套，套上去真的和纹了花臂一样，用的图案也都是最常见的那种，这个青年人的花臂估计也——
一切念头都戛然而止。
落拓子看清了那人手臂上的刺青，忽然睁大眼。他从未见过这种纹样，工整、严谨，且森然。那是一幅地狱图，图中皆为恶鬼，牙呲目瞠，形容恐怖，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到落拓子险以为花臂上的鬼就要破图而出。
他打了个寒噤，不敢再与图上恶鬼对视，转而去看仍在淋雨礼佛的青年本身。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这种淋雨法，真的不会感冒吗？
落拓子从应急小包中拿出一袋感冒冲剂，打算过一会儿再把药给他。
雨还在下，青年人的礼佛还在继续，落拓子便在一旁耐心地等。
整座石窟就只剩他与青年两人，雨势渐小，落拓子便将绘图本取出，想再画一画眼前这尊佛像。可当拿起笔，浮现在落拓子脑中的不是法相庄严的菩萨，而是方才看到的恶鬼。
地狱中的恶鬼，出现在礼佛的青年身上，这种近乎诡异的反差挑起了落拓子的好奇心。他先用余光瞄了一眼，见对方仍闭着眼，便开始在本上临摹青年手臂上的刺青。
恶鬼现于佛像边，落拓子感到背后一阵阵发阴。但他无法停笔，对未知图样的钻研心盖过自身对鬼神的恐惧。
可当落拓子画完记忆中的最后一笔，抬起头，准备再看一眼花臂时，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结束礼佛，正看着自己。
在这种尴尬时刻，落拓子想到室友说过的一句话。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落拓子便一脸坦然地看过去，见对方仅是笑了一下，像是没有把被偷画这件事放在心上。
落拓子合上本，走上前，递给对方那袋感冒冲剂，还有一包手帕纸。
“给你。”
青年看着递来的冲剂和纸巾，微睁大眼，随即又笑了一下，令人如沐春风。
“多谢。”他伸手接过，“这位……”
“萍水相逢而已，不必问姓名。”落拓子摆了摆手，冒雨离开了石窟。
然后在去往下一个寺庙的路上，落拓子又碰到了这名青年。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互相道了一声好。
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谁知在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佛家圣地，落拓子都碰到了这名花臂青年。
在某座钉入一柄剑的高塔下，落拓子再也忍不住。
“这位朋友。”他一脸认真地说，“若不是有缘，小生只怕是要怀疑你是在跟踪小生。”
那人笑了一下，腕上佛珠映天光，光洒在手臂上，那幅鬼气森然的地狱图便像活了过来，看得落拓子心头一跳。
“相逢即是有缘，更何况兄台与我已不是第一次相逢了。”那人向落拓子揖了一礼，“在下俏如来，不知这位有缘人该如何称呼？”
落拓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
“落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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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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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落拓子坐到沙发里，从包里取出文件袋，递给俏如来。
一杯茶代替了文件袋的位置。落拓子收回手，吹去杯中热气，浅喝一口。
嗯，熟悉的茶包味。
俏如来要的资料并不少，哪怕是粗略浏览，也要花去不少时间。等到俏如来将资料略看过一遍后，落拓子的茶已喝完一半。
“资料详实，分类清晰，还将得到证实与还未证实的部分加以区分。如此有条理的整理方式……”俏如来收住言语，将资料放回文件袋里，拿起自己的那杯茶，喝了一口。“不愧是好友。”他赞叹道。
“别！你可千万别这样夸小生。”落拓子双手交叉，摆出一个X，“上次你这么夸小生后不久，小生就被你拖到麻烦事里，至今还心有余悸。”
俏如来却只是笑：“能者多劳嘛。”
“不不不，小生只是一个读书人，没什么能不能的，充其量是一个半吊子学者——你可别捧杀小生。”
“好友多虑了。”俏如来拉了一下垂在杯沿的线，看茶包在温水中浮沉，笑意温暖，“俏如来是真心佩服好友。”
同样的话，落拓子曾在半年多前听过一遍。他想起一些很不好的回忆，额角开始抽跳，忍不住用手去捶打正隐隐抽痛的地方：“诶呀……诶呀呀呀呀……”
“好友怎样了？”
“没。”落拓子低着头，抬起手，向俏如来摆出一个万事OK的手势，“不用管我。”
俏如来笑了笑，又喝下一口茶后，将茶杯放在桌上，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只木盒。
“好友。”
落拓子侧抬起头，手仍扶着额角。
“好友这次帮了大忙。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需要给好友一点谢礼。”俏如来打开木盒，盒中拿出一把钥匙，递了过去。
“好友请务必收下。”他说。
落拓子眉头微拧，没有伸手：“这是什么？”
“正气花园一期的钥匙。”俏如来说，“送给好友的。”
正气花园是市区内最大的豪华住宅区，有独栋，有叠层，有连排，也有公寓，俏如来口中的第一期正是档次最高的独栋别墅。落拓子更不敢接了。
“不用了吧？小生经常云游四海，居无定所，未免也太浪费了！”他把俏如来的手推回，“这么贵重的礼物，小生可不敢要。”
俏如来思索一下，点了点头。
“好友说得在理。”他说，“别墅太大，好友打扫起来也不方便。”
说完，他将别墅钥匙放回木盒，然后又从盒中拿出三把钥匙，递给落拓子：“正气花园六期的钥匙，7楼、16楼、23楼的南面房，好友选一间。”
看着那三把分别贴着楼层号码的钥匙，落拓子半晌无言。
“……俏如来。”他缓缓抬头看向对方，“你很有钱吗？”
俏如来弯起眼：“还好。”
落拓子又看回那些钥匙，过了半晌，像是才回过神一样猛摇着头：“不用了不用了，小生有住的地方。”
“是在玄机路么？”
落拓子愣住。
“36号院，2号楼，顶层。”俏如来笑看向落拓子，“我说得可对？”
“你、你……”落拓子颤巍巍抬起手，指着俏如来，“你怎么知道？！”
俏如来将木盒放在桌上，拿起没喝完的茶，抿了一口。
“因为——”白发青年笑得十分人畜无害，“我是房东啊。”
什……
落拓子扶住沙发坐垫，惊得哑口无言。
“你骗人！”落拓子在好不容易回神后，脱口而出，“房东太太我认识的！”
“嗯。”俏如来脸色温然，“那是我雇的。”
落拓子彻底无言。
“那间房风水不太好。不过好友若执意坚持不要，俏如来也不勉强。”俏如来将两只茶杯都续满水，“如果有一天好友想换地方住，不用再找中介，知会俏如来一声便是。来，喝茶。”
落拓子坐回沙发里，捧起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似乎还没缓过神。
俏如来则观察着落拓子。
“好友。”他也拿起茶杯，却只是举着，没有送到嘴边，“你最近可是交到新朋友了？”
这话问得很巧妙，就像是再顺便不过的随口一问。谁料落拓子不但被茶水呛到，还面露慌张。
“小……咳！小生……”落拓子在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后，才继续说道：“小生交什么朋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欲盖弥彰。
俏如来挑起眉，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看着落拓子，然后很认真地“哦”了一声。
没有什么下文，可正因如此平淡且无后续，落拓子才更手足无措。
太——叔——雨——！
落拓子在心中忿忿念道。
都怪你！

※

“阿嚏！”
太叔雨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正窝在沙发里，一只手拿书，一只手举咖啡杯。喷嚏让咖啡溅出些许，使得衬衫上洇开几点褐色的斑。太叔雨放下杯子，用纸巾在身上擦了擦——却没完全擦去，只让褐色褪成淡褐色，他也不再去管，而将注意力继续放回书上，沉浸在由文字构筑成的世界中。
时间分秒过去，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余颤不休的机械声。一本书很快就被读完，在将这本书合上后，太叔雨才觉出些渴。桌上的咖啡早已凉透，但在落拓子不在家的情况下，太叔雨并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他只能去喝咖啡，可手才伸出，视线就被一片艳红刺痛。
我手上有血——这一认知让太叔雨眉头一紧，定睛一看，发现被血弄脏的袖口却不是自己的衣袖，更宽、更重，也更飘逸。他顿感讶异。
这是……？
可当太叔雨凝神再看时，手上的血又消失了。
手还是自己的手，袖子也是今天穿的衬衫上的衣袖。太叔雨虽感疑惑，但这种事还不足以让他挂念在心。窗外暮色渐上，落拓子还没有回来，太叔雨懒得起身，便将书翻到第一页，准备从头再看一遍。
只是无论再怎么集中精神，太叔雨也看不进书了。纸上铅字如浮云过眼，半点不留痕，甚至还带走本就难以集中的注意力。他开始感到心神不宁，被莫名的不安攫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书是无法再看下去，太叔雨准备去做些别的事。可当他抬起头，一个画面便忽然闪过脑海。才站起来的身体复又落下，太叔雨有些怔然，方才那个画面中的人应该是落拓子，却不是他熟悉的落拓子，更陌生，更平静，更……
更什么？
太叔雨扶住头，企图将开始泛起的疼痛强压回去，可无济于事。疼痛蚕食着他的身体，太叔雨不觉得痛苦，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松动。画面再次出现，这次，太叔雨确定画面中的人的确是落拓子，穿着古代人衣服的落拓子。他正透过烛火与自己隔桌对视，目光平静，神色漠然，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太叔雨被落拓子的眼神刺痛，刚想再看清楚些，画面便又消失了。
好友……？
疼痛逐渐淡去。太叔雨放下手，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昏暗的光线，窄小的方桌，桌上的空杯，只觉似曾相识。
落拓子没有回来。

※

落拓子下了车，见俏如来也从车上下来，一脸惊讶：“你下车做什么？”
“送你回家。”
“小生自己能回。”
“好友。”俏如来扶了一下墨镜，看向落拓子，“我还是觉得你现在住得太过委屈，这个地段比较老旧，设施落后，交通不便，风水也不行。你真的不考虑……？”
“又来了。”落拓子翻出一个情绪饱满的白眼，不再劝他回车里，抬脚就往小区那边走。
“小生只知道你是个半路还俗的神棍，什么时候又会看风水了？”落拓子问。
“技多不压身，这些东西都触类旁通，懂一便能懂二三，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俏如来很聪明，落拓子从不怀疑这点，他只是偶尔会蹦出一些老天爷着实不公平的感慨，但并不会往心里去。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不多久，就走到2号楼门前。
“好了，行了，就这里吧。”落拓子先发制人地转身挥手，主动向俏如来道别，“回吧，小生上楼了。”
“好友好好休息。”
“这是自然。”
落拓子上了楼，俏如来却没有走。他将墨镜稍稍拿开一点，眯起眼，看向2号楼的顶层。
阴气。
但俏如来什么也没做。他把墨镜戴好，转身回到车上，开车离开了。

※

落拓子推开门，发现屋里光线昏暗，没有开灯。
今天回来得的确晚，若非被俏如来拉着谈天说地，他本应能在两个小时前回来。
明明出门前，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能在晚饭时间前回来。
落拓子有些愧疚，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喊太叔雨，一边轻着步子往屋里走，一边去摸墙上的开关。而当他已经摸到底座，正要按下开关时，一声“好友”从落拓子身前不远处传来。
“啊！”落拓子被惊出半身冷汗，赶紧把灯打开，看到太叔雨就站在自己面前。
“是……是你啊……吓小生一跳……”落拓子拍了拍胸口，借此平复因紧张而急促起来的心跳，“你怎么走路没声音？以后别这样吓人了，小生可不禁吓。”
若是从前，太叔雨一定会噙着温温淡淡的笑，弯着一双狐狸眼，出言打趣落拓子的胆小。可是现在，太叔雨脸上并没有笑，而是看着落拓子，目光沉沉。
“好友去哪里了？”太叔雨问。
“抱歉，小生回来晚了。”落拓子面带歉意，走上前，拍了拍太叔雨的肩。“和俏如来多聊了一会儿，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啊，俏如来就是小生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友人，这几天整理的资料就是他要的，这人啊……——”
话音渐远，后面的话，太叔雨就听不清了。
这并非是他失去听觉，而是落拓子身上带着一种淡而悠远，却令太叔雨感到不适的力量。俏如来？俏如来……太叔雨觉得自己一定听到过这个名字，不是出自落拓子的口，而是从别人嘴里听见，或不屑，或讥讽，亦或是……
忽然，太叔雨神情怔忪，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眼睛直愣愣的，略显空茫。
落拓子察觉到太叔雨状态不对，伸手去摸太叔雨的脸，摸到一手冰涔涔的汗。
“太叔雨？你……诶？”太叔雨抱住了他，落拓子刚要开口，太叔雨的吻就压了下来。
“——唔！太叔……嗯嗯！”
拥抱很紧，吻很用力，以至于哪里都泛起淡淡的痛。太叔雨的舌闯入落拓子的口，顶开牙关，碾过上膛，缠住呼吸，急切而又不安。
落拓子想说话，可每每才发出半个音，太叔雨就将吻加得更深。呼吸碎了，心跳也随之变乱，过长时间的接吻让落拓子开始发晕，腿也有些站不住，才向后打了个踉跄，太叔雨便借势把他压到门上。
自从确认下关系后，他们也不是没有接过吻，但没有一次如现下这般强势。太叔雨再一次吻住落拓子，手从后背滑至后腰，甚至还要再往下面去。落拓子意识到了什么，开始用手去推太叔雨，却没有推动，反而被太叔雨抱得更紧，吻也进一步加深，深到落拓子手脚发软。
“太、叔雨……唔！”
话还说完，就又被吻住。太叔雨的手没有那么冷了，但仍有些凉。落拓子感到那股凉意正蹭着腰窝往上走，贴住肌肤，描摹蝶骨，他颤了一下，挣扎着摆脱这个吻，喘息着挤出一个字。
“别……”
太叔雨停下动作，但手仍还留在落拓子的衣服里。他看着落拓子，眸中落下许多痕迹，大多痛苦。
“别在这……”落拓子低着眼，不敢去看太叔雨，脸颊与耳根都像是被火烧着，烫得要命。
“去床上……”他细若蚊蚋地说。
太叔雨沉默许久，然后嗯了一声，嗓音微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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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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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8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九>

或许是做爱残留下的余韵影响，落拓子做了一个梦。
先听到的是水声：滴答、滴答、滴滴答答。四面八方都有，密密匝匝，绵绵不绝，落拓子无法分辨这声音来自哪里。
他想向前走，可脚下触感竟是粘稠。落拓子低头去看，却无法看到自己的脚。脚被埋住了，埋在一片朦胧里，就像踩在迷雾之中。
他无法动，哪怕把脚抬起也不能。水声开始密集，且越来越近。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落拓子想要逃离，但竟发现自己连头都动不了。恐惧漫上心间，他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要被留在充斥着水声与粘稠感的梦里。
想大叫，想睁眼，想要醒来。
忽然，有什么东西滴到脸上，落拓子抬起眼，向上望去。

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莫大的惊惧让落拓子一慌，再回神时，已回到了床上。床上只有他一人，太叔雨不知所踪。落拓子心中正诽，准备翻身，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
和梦中一样。
他又慌了，几次三番挣扎，皆以失败告终。又一次尝试未果，落拓子仍不肯放弃。正当他准备再提气再试时，有一滴水落在他手上，以很缓慢的速度滑下手背，留下有些粘稠的触感，这让落拓子心头一紧。
他向床边看去，看到有一个人正站在床边，面容很模糊，五官看不清。对方似乎是在看落拓子，衣服正在滴水，滴答，滴答，发出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声音。
看身形，是个男人，可男人为什么会穿着一身红衣服，还会留着那样长的头发？
红衣服……红衣……红……
落拓子瞪大眼，看着那人身上的衣服，几乎就要无法呼吸。
那、那不是水，这衣服也不是红衣，是、是……
忽然一道光刺入，空气也随之涌入肺腑。落拓子大口喘息，定下神时，发现自己仍还躺在床上，只是床边没有人，自己也还能动，没拉好的窗帘间漏进一束阳光，正打在他脸上。
是、梦……？
落拓子心有余悸，心跳快如擂鼓，紧接着，他意识到有个人正贴着自己，身体很暖，然后，他发现自己不着片缕的状态，从身后抱着自己的那个人……也是一样。
是了，昨天晚上，我们……
落拓子摇摇头，甩去一些只能令他徒增羞恼的记忆，伸手去够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有件事，他必须确认一下。
落拓子点开手机浏览器，输入关键字“周公解梦”。可搜索结果太多，落拓子决定换一个关键词，删掉“周公解梦”四字，转而输入“做梦梦到有人站在床边是怎么回事”。
答案：预示生男。
落拓子直接把手机扔了出去。
咚。
手机摔到地毯里，没有损坏，但吵醒了太叔雨。
“嗯……好友？”刚醒时的太叔雨仍带着困意，声音低磁微哑，甚是好听，“你醒了？”
“……嗯。”落拓子不敢回头去看，只点了一下头。
随即，太叔雨就将他抱紧，印了一个吻在肩上，人贴得更近：“感觉如何？笔者的意思是，好友可有身体不适？”
“没、没有。”落拓子回答道，“小生感觉还好。”
“嗯。”太叔雨拱开落拓子的发，转而去吻他的脖子，“那就好。”
话虽如此，但身后感觉到的变化并不像太叔雨说的那样轻巧。落拓子忙按住太叔雨的手，回头去望时，脸已是一片通红：“你、你……”
你怎么又硬了？
太叔雨却一脸坦然：“好友秀色可餐，笔者食髓知味，想要再来一次。”
说完，他便翻身覆上落拓子，轻车熟路分开他的腿，摸上还有些许红肿的穴。
“太叔雨……！”落拓子抬了抬手，却没有推开太叔雨，而是屈肘遮住自己的眼：“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
并没有多少拒绝的意思。太叔雨笑了一下，然后问：“好友，润滑剂在哪里？”
落拓子没说话。
“好友？”
“……——里。”
“什么？”
“抽、抽屉……”落拓子说，“在抽屉里。”
太叔雨拉开抽屉，拿出一条和昨晚用的一模一样的润滑剂，撕开，挤出，倒入，没过多久，就做好了准备工作。
可就在太叔雨准备再进来时，落拓子听到他说：“好友，这次笔者会好好做。”
落拓子疑惑地放下手，看向太叔雨。
“不会再把好友弄晕了。”
“——？！”
落拓子握紧拳头，用力捶在太叔雨肩上。
“太叔雨！你闭嘴……——啊！”
太叔雨挺身进入，将阳光吻到落拓子嘴里，轻声说：“嗯，闭嘴了。”

※

做过一次，就会再做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以及无数次。
那一天后的每一个晚上，他们都会做爱，太叔雨还会射进来，唯一不同的，是落拓子再也没有晕过。
太叔雨会抱住他，从前戏到做爱，洗过澡后，还会抱着落拓子睡觉。因为这件事，落拓子还开过玩笑，问太叔雨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抱枕。太叔雨没有回答，而是将他抱紧，把脸埋在发间，用呼吸撩拨落拓子的心。
“不是抱枕。”某一次做爱后，太叔雨抱住落拓子，轻声说，“好友对笔者而言，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特别？”
“特别。”
落拓子的眼眨了一下，却没眨去太多困意，可仍还不肯闭上。
“好友，不睡么？”太叔雨问。
落拓子迟疑了一会儿，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不睡的话，黑眼圈就更重了。”太叔雨按了按他有些乌青的眼睑，“睡吧。”
过了好一会儿，落拓子才说：“小生……近来都在做同一个梦……”
“什么梦？”
落拓子却不肯说了。
“睡吧，好友。”太叔雨调整了一下姿势，轻轻搂住落拓子的头，“笔者在。”
落拓子呼出一口气，“嗯”了一声，侧了侧身，与太叔雨靠得更紧。
“晚安。”
“晚安。”

※

又是那个梦。
落拓子站在朦胧里，听着水滴声，已感觉不到太多当初的恐惧。
他已熟知这个梦中的情景：粘稠的触感、禁锢住自己的力量、滴到脸上的那滴水……一切都在重演。
接下来会感受到什么，会听到什么，会看到什么，落拓子也心知肚明。水声变得促急，呼吸变得困难，那滴水也如预期般滴到脸上。
落拓子没有去摸那滴水，而是抬起头，去往头顶上看。按照从前的发展，他应该看到一片触目惊心动红，然后梦就结束了。
快点醒来吧。
落拓子在心中这样祈祷，睁开眼，看到那片红色，心已落定大半。
可出乎意料的是，梦并没有结束。落拓子看着那片红逐渐垂低，像积满雨水的云一点点压尽。他惊异，随后便感到惊惧，因为的确下起了雨，但那雨竟然是红色的，粘稠，腥臭，就像是……
忽然，落拓子感到双腿一沉，低头去看时，发现原本只弥漫在脚边的雾气不知何时已没过腰间。指尖触到一丝滑凉，有些粘稠，正在流动，甚至还在一寸寸上移。
雨浇在他身上，把落拓子也染上触目惊心动颜色。他抬起手，发现那雾不知何时已变得稀薄。原来那片雾是有颜色的，只是被模糊。那是红色，不逊于头上云与身上雨的、触目惊心的红。
红色的、粘稠的、流动的雾。
落拓子睁大了眼。
因为他看到雾气散去，大片的红袒露在眼底，从掌心低落的液体在这片红上开出一朵涟漪浅浅的花。红色的雨落下，一圈一圈地打，在落拓子身边形成一朵又一朵涟漪。涟漪扩散，织连成片。落拓子在涟漪中看到自己，那只还举在半空中的手，还有身后正落下雨水的云。

云随雨落而露出一道缝隙，缝隙中有一个个如星星般的光点。落拓子想要去看那些光，回头时，却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
应该还有一道声音传来，但落拓子已没有余裕去留心。他从梦中醒来，醒来后，又是再熟悉不过的鬼压床。
太叔雨还是不在，那个人也还是站在床边。落拓子还沉浸在方才那个梦的惊吓里，冷汗涔涔，大口喘着气。
他已对鬼压床见怪不怪。相比于刚才梦中见到的情景，见到这只鬼，已是能让落拓子安下心来的一件事。
只是今天，当这只鬼即将消失时，落拓子看到那只鬼的额头上有一个淡墨色的印记。
印记？
可就在落拓子想要看清这枚印记时，床边的鬼就消失了。
落拓子彻底醒来，太叔雨还抱着他，依旧很紧。落拓子看着太叔雨的脸，目光落在他眉心时，便无法移开了。
印记……
落拓子想要伸手，可不知为何，之前在搜索网页上看到的那行周公解梦又毫无征兆地蹦入脑海。他顿感羞恼，心中疑惑随之淡去，再看向太叔雨时，便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毫无道理。
怎么可能呢？
落拓子往太叔雨怀里拱了拱，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
“好像真的一直都没有戴过套……”落拓子碎碎念着，“老梦到有人站在床边，不会……真的……”
他又沉沉睡去，同样沉浸在梦中的太叔雨眉头一紧，下意识抱住落拓子，反复梦呓着同一句话。
——悔过……能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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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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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俏如来，在吗？有事想要问问你。
落拓子放下手机，想了想，又给俏如来发了一条微信。
——关于那个梦的。
一天过去了，俏如来并没有回复。落拓子将对话框往上滑，竟都是自己发的消息。
最后一次联络上俏如来是在十天前，俏如来说自己有事要去外地一趟，落拓子说一路走好，俏如来回了一个标志性的“微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家伙，在搞什么？
落拓子看了一眼手机，收回视线，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再看。这样几次反复后，落拓子揉了揉自己的脸，拿起手机，点开微信聊天框，又打出一条信息。
——俏如来，你还活着吗？
随后落拓子将最后半句删去，改成另外半句话。
——俏如来，你还好吗？
俏如来还是没有回复。落拓子干脆把手机扔到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打算去煮点面来吃。
路过客厅时，落拓子喊了一声“太叔雨”，却没有得到回应。
今天得不到回应的事已经太多，落拓子便转身走向太叔雨，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手。
“太叔雨？”
太叔雨这才回神似地收回视线，望向落拓子，唇边的笑意有些轻：“怎么了？好友。”
“小生要去煮面，问你想不想也要一碗。”
“好啊。”
“是要一个煎蛋，还是两个？”
又没答复了。太叔雨显然在走神，目光有意无意地总往落拓子身后看，看过几次便盯着，然后就出了神。
“太叔雨？”落拓子也向自己身后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你怎么了？”他转回身，又问。
“嗯……？”太叔雨微弯着眼，又恢复到从前的温淡样子。“没事啊。”他说。
“真没事？”落拓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观察着太叔雨的脸，发现对方眼中还有一点怔忪的余韵。于是，他伸手按了一下太叔雨的眉头。
“好友？”
“小生去煮面。”落拓子及时收回手，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三只鸡蛋，然后走进厨房，“给你煎两个蛋。”
太叔雨又看向那个角落，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应了一声“好”。
嘴角带笑。

※

又是一个早上，落拓子从梦中醒来，与太叔雨互相道过早安，也换过早安吻后就起床下楼，准备做早餐。
冰箱里有鸡蛋，有培根，还有昨天才买回来的牛奶和苹果。落拓子把这些食材都拿出冰箱，在往厨房的方向走时，忽然发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竟然有一只包子。
包子？
落拓子不记得家里会有包子，自己很少吃，太叔雨则根本不会吃。所以这是哪里来的包子？还掉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着实有些古怪。
直觉上的好奇驱使着落拓子往客厅角落走，可还没接近那只包子，落拓子就踩到了一滩水。水？这里怎么会有水？落拓子更加疑惑，低头去看时，发现自己踩到的根本不是水，而是一滩血！
落拓子愣住了。
恐惧，慌乱，手脚发凉。他用一种近乎机械式的节奏动作着，抬头，睁眼，看到那只包子也被泡在血水里，发黄的面皮被染红，透出一种诡异而血腥的颜色。
落拓子想到自己在大学时听来的鬼故事，心中更慌，往后退时撞到一样东西，不是很硬，也不是很软，甚至还接住自己，也接住那些险些从他手中摔出的早餐食材。
“？！太、太太太太叔雨！”
“好友？”
“那、那那那那，那有血！”落拓子指着那处角落，回头去看太叔雨，“还还还还还有一只包子，小、小小小生，小生……”
“嗯？”太叔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眼眸一颤，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平静，低头去看落拓子，然后在他额角落下一吻，抹去一滴冷汗，然后说：“好友，那里什么都没有。”
“胡说！小生明明——诶？”
落拓子瞪大眼，因为客厅角落什么东西都没有，那滩血，还有那只包子，都像是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面白墙。
“没、没了……”落拓子仍心有余悸，还想再仔细看一看，却被太叔雨蒙住了眼。
“好了，好友。”太叔雨感受着掌心被轻搔时都微痒，低下头，在昨晚才留下痕迹的耳后又落下一吻。
随即，又看向客厅一角。
“好友，别怕。”他说，“什么都没有……”
依旧，嘴角带笑。

※

在那之后好几天，落拓子都不敢去看家里的任何一处犄角，怕自己又看到那滩血和那个包子。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可俏如来仍是没有回复信息。
这是第几次给俏如来发微信呢？落拓子已记不清。他放下手机，把电脑从书房搬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开始新一轮的资料整理和文档编辑。
似乎是之前往外跑的次数太多，所以教授把这一次的外出搜集工作交给别人，而把资料整理和报告撰写的工作交给落拓子，美其名曰“劳逸结合”，实际上，是一种藏得很好的关心。
是不是与人交往的事被发现了？落拓子喝了一口牛奶，仔细回想与教授谈话时的情景，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算了，还是工作吧。
落拓子摊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发出一串极富韵律感的脆响。
“仙岛入侵他界之举，源于一本历史文本……”落拓子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把正在写的内容小声念了出来，“……内中所提九黎族为仙岛人之先祖，然……嗯？”
他发现资料与文档皆有缺损，于是拿起电话，拨了一个电话。
“喂？教授，是小生。”落拓子从旁边拿起纸笔，随便翻开一页，“您给我的仙岛相关部分对文本有缺损。对，肯定是少了，小生正整理到这，发现前后内容相差甚大，而且明显是少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一边听电话，一边在本上记录，洋洋洒洒，写满一面，而当落拓子把这一页纸翻过时，发现了太叔雨的字迹。
——你应前行莫回头，替我看尽所有的三百六十五。
这家伙！又随便在小生的本上写东西！
“……啊！教授，小生在呢，刚刚遇到点事。”落拓子连忙回神，“没事没事，现在好了……对，对……小生看了一下，缺少的应该是同时与仙岛洪荒和摆渡一念相关的东西，嗯……也不是全部，就是……——！”
落拓子愣住了，因为，他又看到了血迹。
这次不是在角落，而是在他正对面的墙上。那是一个像沾着血的手指划过留下的，几道歪斜扭曲的痕迹。
这、这是什么？
落拓子几乎就要忘了呼吸，连眨眼都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但眼睛终究还是要眨的，再抬起时，墙又变成连块龟裂都没有的簇新白墙。落拓子仍还愣着，直到电话里传来一连串的呼唤，他才如梦方醒般回神。
“……抱歉，教授，刚刚信号断了一下……”落拓子感到全身发冷，后背已粘湿一片，嘴唇微颤，“嗯……嗯……好，等小生把缺损等地方全都整理出来再一起发给您。好的，好的，您不用担心。好，教授再见。”
他把电话放下了。
血手印的事，落拓子没有和太叔雨说，而是睡前开始浏览租房网站，开始找房。
当晚，落拓子又梦到了那片血海，天上下着雨，实则也是血，淅沥沥地从云间浇下，将本齐膝深的血，下到了足有齐腰深的高度。
落拓子闭上眼，不敢听，不想听；不想看，也不敢看。
他知道血雨中有一双流着血泪的眼，他也知道这片血海上，会刮起阴森冷寒的风。风中多是怨叹之语，充满哀嚎与痛苦。
或许痛苦与恐惧终会使人麻木，就像如今站在血海中，已能不再慌乱无措的落拓子。
自辨认出那片雾是血海之后，每一天的梦都能梦到一些新的东西。落拓子闭着眼，默默数着心跳声。八十下后，他才睁开眼，看向出现在眼前的一座山，凝神，细看，然后……就愣住了。
那是一座由尸体堆成的山，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都穿着古代人的衣服，肢体残破，死相悲苦。
而尸山顶上的那具尸体……
落拓子张开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
“太……”
忽然，血海骤涨，将梦中的一切都吞噬。落拓子在溺窒中睁开眼，看到床边的那个身影时，就知道又到了鬼压床的环节。
鬼依旧身着血衣，发长至腰际，身材瘦削。只是这次，他却背对落拓子，伫立许久后，才缓缓回过神。
之前，落拓子从未看清这个鬼的真面目，可这一次，他不但看到了鬼额间的那枚印记，还看清了鬼的脸。
竟……竟是……！
落拓子连呼吸都在抖，手脚凉到麻木，如坠冰窟。
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的鬼不是别人，正是睡在他身边的太叔雨！

※

落拓子从梦中惊醒，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太叔雨。
太叔雨还在睡，眉心微微蹙起，呼吸缓慢均匀。落拓子慢慢伸出手，先去摸太叔雨的脸，然后去摸太叔雨的睡衣。
温的，有些潮，睡衣很干净。
落拓子松了一口气，再躺下时，已无半点困意。他索性爬了起来，拿起手机，准备找一个助眠白噪音来听。可当屏幕亮起，出现在屏幕中的是与俏如来的微信对话聊天框时，落拓子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
太叔雨忽然将他抱住，往回一带，半梦半醒地喊了一声“好友”。
“太叔雨……太叔雨……”落拓子把手机放下，轻声对太叔雨说：“明天小生要出去一趟，劳烦你看家了。”
圈着他的手一紧，太叔雨的吻落在他后颈，越来越往下移，有一种让落拓子很熟悉的趋势。
“好……”太叔雨扶住落拓子的下巴，挑开衣领，往数小时前才疼爱过的地方摸去。

“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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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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