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19 【戮世摩罗×网中人】三都梦华录（更新到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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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釣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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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5-19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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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9 【戮世摩罗×网中人】三都梦华录（更新到第五章）

重新设置了一个魔世的背景，在原来的基础上原创了一些角色
希望大家喜欢~
主要的cp是戮世摩罗×网中人，后期应该会有生子什么的
走的是正剧风格，一些设定来自于《资治通鉴》《战国策》《山海经》等等

时间是永恒向前的直线，它没有遗弃我，遗弃我的是岁月，岁月是生活的质感

第一章：三生石上旧因缘

魔世到底不是江湖，许多从前觉得快意之事，后来也做不得了。戮世摩罗稳坐帝位几十年，跟着胜弦主和应龙师的步伐，将权术从头学起，如今已经熟稔，偶然想起从前江湖里的萍踪侠影，岁月辗转，犹在昨日。
江湖里的酒可以随意喝，江湖里的路可以任相逢，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利剑，相杀无需多言。如果年轻时有人告诫他，说他终有一天会亲自放下屠刀，高居庙堂不见江湖，戮世摩罗一定报以冷笑。
那轻蔑的笑声还漂浮在空中，隔着岁月回响，戮世摩罗恍然：世殊事异，说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年轻时他常常做梦，金戈铁马踏平天下，梦里有一口巨鲸吞并妖魔两界，天命注定要他做共主，被万众敬仰——前朝开国皇帝曾侍青灯古佛，不也一条血路通向南京城，明太祖做得的事情，他戮世摩罗做不得？
大笑着醒来，见到那人安静伫立在床侧，像雕塑一样，眼神明亮如镜，将一片前尘照得通透。
“又做了什么好梦？”
惜字如金，但隐隐有笑意，戮世摩罗极少听见网中人有这样的语气，觉得陌生极了，难道还在梦里？戮世摩罗一声叹息，他想起妖神将应该是死了的，他亲自将魔茧托付给了胜弦主，如今已过去一年。
睁开眼，望见头顶幔帐，熟悉的暗纹，层层堆叠，散发出孤寂的檀香，这回是真的醒了。

幽暗联盟内部打了三年的仗，七大家族剩下四家，都是榣山的贵族，长琴氏实力最强，另外锦、昭、渠三家实力稍逊，听从于长琴一脉。太子长琴受封于榣山，后人便以榣为姓，另外两族受封于芒山和桂山，同样是祝融一脉的后裔。三姓互相联姻，彼此却难免互生隔阂，榣山以长琴氏为首，有暗盟的主导权，威胁了芒山和桂山的贵族，终于引发内乱。
长琴无焰本无意于赶尽杀绝，她还念着三姓同源，但族中的后辈早已将另外两姓视作异类，听不进她的劝导。首先被灭的是桂山，长琴氏的继承人横死轩辕台，族民愤怒不已，胜弦主无奈亲自领兵，在三淖大破芒山的余部。
三淖地处幽暗联盟与修罗国度的交界之处，那一役战况惨烈，长琴一脉眼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终于不愿再战。血流漂杵，染红了赤水，养肥了河流两岸生息的禽鸟，汹涌血水自西向北，倒灌进修罗国度，惊动了戮世摩罗，他派妖神将出使暗盟。芒、桂两姓曾向修罗国度示好，胜弦主更是他长期的盟友，这一仗惨烈如斯，不知要生出怎样的变数。
沉沦海过了几年平静无波的日子，海内十六国在公子开明的合纵连横下维持稳定，东边的老龙难得无生事端，修罗国度得以加快恢复的步伐，戮世摩罗唯恐这四方稳定的局面被打破，将修罗国度再次拖进战争的泥潭，常年以战养战拖垮了财政，他实在耗不起了。

网中人刚过赤水便音讯全无，戮世摩罗敏锐地嗅出了端倪，第二波消息递到他的面前，是胜弦主亲自写的信，信上说网中人意外死亡，留下魔茧，要戮世摩罗亲自到暗盟走一遭。
这件事太过蹊跷，戮世摩罗没想到这一趟会要了网中人的命。
公子开明在海内脱不开身，把曼邪音调了回来，人刚在鬼祭贪魔殿落脚，戮世摩罗便匆匆将她拉到了暗盟。
“怎么回事？” 曼邪音神色凝重。
戮世摩罗摇头道：“不清楚，这件事不是胜弦主做的，魔世能有多少人胆敢算计妖神将？ “
曼邪音回头四顾：”你怎么不带上欧阳苏？ “，她又道：”听说胜弦主刚死了继承人，这时候来惹我们，是要把我们拖下水。 “
”欧阳苏搞不定魔茧。” 戮世摩罗冷笑一声：“暗盟自己的事情，长琴氏不会乐意我们插手，但其他三家不一定，榣山内部也不稳定。 “
”你又知道了！” 曼邪音叹气：“我以为胜弦主治下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
戮世摩罗道：”少信阿飘说的鬼话。不幸中的万幸是，妖神将还没死透，比起他，我更得提防着老龙。 “

凶岳疆朝这几年安分得出奇，好像在魔世凭空消失了一样，前些时候给修罗国度送来请帖，说是应龙师要过四百岁大寿，请修罗帝尊前去赴千叟宴，戮世摩罗这才想起修罗国度东边还有个疆朝，思索再三，觉得有必要巩固彼此的关系，重开榷场也好，其他方面的合作也罢，原本没有网中人这一遭，他这几天基本上就在想这件事。
曼邪音神色缓过来：“我有疆朝的趣闻，你要听不要？ “
戮世摩罗看着她。
“老龙的小儿子满月了。”
“不会吧？” 戮世摩罗诧异：“他都四百岁了...... 和谁生的？ “
”一个妃子。”
戮世摩罗露出一个又古怪又作呕的神情：“疆朝那个赢家通吃的继承制度，这孩子可能没成年就会被杀死，来这世上一趟，也是造孽，要我看，何必生下来。 “

魔世四方的至高权力各有其独特的产生过程。海内十六国多传位于嫡子;修罗国度以强者为尊，凭个人本事争夺鬼玺，胜者上位;幽暗联盟的盟主名义上由各部共同推选，但创立者长琴无焰至今没有卸任，无据可考;凶岳疆朝最为残酷，它自有一套建立在能力和血缘上的弑亲继承原则：继承皇位的子女在获得应龙的尊号同时，还会杀死全部的兄弟姐妹。这种残酷的试炼塑造了每一代凶岳疆朝的统治者，使得他们嗜血、好杀，且有狂热的生殖欲望。像应龙师这样长寿的帝王，碰过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戮世摩罗打了一个寒战，他有两个兄弟，彼此间矛盾颇深，他实在无法想象应龙师那几十个皇子公主相互厮杀起来会引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应龙果然是毒龙，每一条都是蛊王。

君臣两人刚过三淖，暗盟的使者便到了，来人竟是个少年，曼邪音忙止住话题，那使者一头灰发，面容清俊，还没有完全长开，戮世摩罗猜测是长琴氏的族人，果然，年轻使者介绍道：“在下长琴负冰，姑母派我来接迎修罗帝尊和闼婆尊。 “
戮世摩罗与曼邪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里有了默契。长琴氏的继承人缺位，长琴无焰必定要在族内重新遴选，她没有子嗣，继承人只能出自同族的子侄辈，暗盟有立贤不立长的传统，既考验个人才能又考验演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长琴氏的子侄辈该轮番登台表演了。

“'候雁来北归，寒鱼陟负冰'，现下刚好是春天，你的名字寓意很好。” 戮世摩罗道。
“帝尊不吝美誉，负冰谢过了，请。” 他浅笑，让出身来，戮世摩罗和曼邪音走过去。
如今正值魔世的春天，魔世物产不比中原，植被稀少，元邪皇入侵人世后，将一些生命力旺盛的花草移植过来，几十年过去，在修罗国度的国都赤水已经能看见春草更行更远，接天无垠，幽暗联盟的环境犹胜修罗国度一筹，花叶长势自然更盛。
昔年长琴无焰在中原觅得一处竹林，见证人魔两代剑客的对决，扣弦而和之，如今已成中原文人的怀古名景。然而胜弦主心心念念，暗盟还是种不成连片的竹林，或许种不成也是好的，毕竟那日那景那人，都回不去了。

到暗盟腹地还需一段路程，戮世摩罗上下打量着长琴负冰。
他见少年左手虎口处有茧，于是问道：“公子是左利手？ “
长琴负冰道：”右利手。 “
他举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明白戮世摩罗的意思：”帝尊问我练的什么兵器？ “
”有些兴趣。”
“剑。”
戮世摩罗叹道：“果然是剑，但那茧痕明明是刀背划过才会留下的。 “
长琴负冰回答：”过去墨雪剑客在时，我曾跟着他学剑，他的剑术融汇纵横刀法，尤其在最后一手。 “
他假装自己手里有剑，给戮世摩罗演示了一遍，戮世摩罗看明白了：”是别小楼的纵横诀。 “
”帝尊认识别小楼？” 长琴负冰问。
“不认识。” 戮世摩罗说得干脆。
少年剑客眼里闪过一丝遗憾，戮世摩罗又道：“他还健在，也有传人，如果你能到中原的塞北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见到他本人。 “
长琴负冰眼前一亮，嘴角勾起，声音都雀跃起来：”如有机会......“
曼邪音见他面露欣喜，忍不住在一旁低声笑道：”还是个孩子。 “
长琴负冰被她这么一说，脸色通红。
“不打紧，这个人以前也和你一样。” 曼邪音指了指身旁的戮世摩罗。
“何必当着小辈的面揭我的短呢？” 戮世摩罗苦笑。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曼邪音：“我以前真的这么沉不住气？ “
”你说呢？” 曼邪音看着他。

他确实曾有过如此喜怒形于色的岁月，会因为一点胜利欣喜若狂，因为一点失败而愤怒不已，那些青葱年月，她一一见证，不只是曼邪音，公子开明、网中人，他们都见过。
“小子还不成熟。” 面对二十岁出头的戮世摩罗，网中人难掩自己的不耐烦。
公子开明忙道：“等他经历多了......”
网中人冷哼一声：“等，是要等到何时？我从来只知道英雄不负江山，却没听说过江山枯守英雄的。 “
戮世摩罗把这句话听了进去，他真真切切地听进去了，比摩着他人的痕迹，将身上的棱角磨平。

暗盟山川纵横，水网密布，境内的部族几乎按着山头搞地方割据，平日里谁也不迁就谁，家族愈大，领地也愈大。帝女精国是昭氏贵族，地盘在暗盟之东，靠近沉沦海的地方，当年元邪皇强行一统魔世，帝女精国首当其冲，魔伶公主以卵击石，导致精卫大宗彻底覆灭。如今帝女精国的国主是小宗出身的族长，名叫妍宫，对于这位国主，戮世摩罗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向西，是四大家中实力仅次于长琴氏的锦氏，锦氏也是小宗取代了大宗，原先的大宗是蛟龙，后来蛟龙绝嗣，地盘和势力逐渐被小宗蝮族接手，蝮族有一位很出色的家臣，名叫妄红药。
戮世摩罗转过头和曼邪音道：“我最近才知道一件事情，关于荡神灭的。 “
”什么？”
“荡神灭当虺族族长之前，他祖父带着全族从暗盟迁到了修罗国度，虺族原是锦氏的旁支，因理念不同，与锦氏分家，到我们这边谋生来了，追根溯源的话，荡神灭和锦烟霞之间或许有点沾亲带故。”
曼邪音愣了愣，道：“我与荡神灭是同一个兵营出来的，没有听他说过这些事情。 “
戮世摩罗说：”先前策君偶然提起，我有一点兴趣，所以查了，但时代久远，荡神灭，他自己大概也不清楚。 “
曼邪音含糊一笑：”策君？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
乱世之中，部族的迁徙再正常不过，经过戮世摩罗的考据，族群流转的情况主要发生在修罗国度与暗盟之间，凶岳疆朝的税收来源是农业耕作，部族早已被打散，百姓与土地的关联更加密切。但仍不排除例外：西经无缺原本是凶岳疆朝的犁灵之尸，后来竟去了暗盟，其中的缘由，已经不得而知。

曼邪音说到公子开明的智慧，戮世摩罗倒想起一个问题：“策君这个名号是他继承来的，还是帝鬼封给他的？ “他最近突发奇想，去查了公子开明的事情，结果发现关于他的记录少之又少，如今公子开明本人暂留海内，无法述职，网中人出事，他想问也没地方问。
曼邪音想了想：“是帝鬼封给他的。 “
”他跟着帝鬼的时间比你早吧。” 戮世摩罗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在这之前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
”早很多，差不多早了五六十年。” 曼邪音似乎想到什么，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说实话，我只知道他出身海内，帝鬼给他在沉沦海边上封了块地，这个地方叫'策'，大家便以策君称呼他，时间长了，误以为是对他足智多谋的美誉。 “
戮世摩罗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也不再深究，只应和道：”策君确实是深谋远虑，此言不虚。 “

正说着，已到榣山脚下，榣山下有日月门，魔世每个地方都有日月门，就像中原每个地方都有长安街一样，日月门开，胜弦主已等候良久。
少年听他们二人一路聊了许多，插不进话，眼下也拘谨地离开了，戮世摩罗望着他的背影，同长琴无焰道：“胜弦主想要培养这个小孩？ “
长琴无焰不置可否，反问：”帝尊觉得负冰如何？ “
戮世摩罗习惯了与她高手过招一般的说话方式，坦然道：”给你当棋子，绰绰有余，给我当手下，应该再早生二十年——但他又太乖了点。 “
长琴无焰揶揄：”早生二十年，莫不是要加入帝尊的背骨仔联盟。 “
戮世摩罗朗笑道：”别，背骨仔联盟灰飞烟灭咯，显然是胜弦主您的联盟更牢不可破啊。 “
长琴无焰轻声道：”帝尊说话风趣，请。 “她让过身去，戮世摩罗也向她示意，两人并肩走入榣山，曼邪音在后面跟着，远远听见空气中悠然飘来的絮语：”...... 长琴一脉多才俊，胜弦主，不妨向我介绍几位......“
”牢不可破的暗盟？” 不知怎么的，曼邪音心头一突，想起了公子开明说的话。

在遣曼邪音回来之前，公子开明同她分析过长琴无焰的政治手腕。
“暗盟说到底是无数个割据政权组成的联合体，之所以能统合，主要依靠胜弦主个人的手段——扶植有利于自己的棋子，魔伶是这样，这次死掉的继承人也是这样。”
他背着手，原地打转，好像不这样就没法思考一样：“这里头有一个潜在的问题：棋子的能力和她个人的需求之间并无直接关联。运气好，推一个魔伶这样的国主，大家乐见其成;运气差，就会碰上一个只会听话，但治下水平一塌糊涂的族长，比如说渠君...... 我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名字，唉，这不重要。 “
曼邪音捏着手谕，看上几遍，忍不住道：”这次幽暗联盟的内乱，究其根源还是芒山拒绝接受她插入的棋子，桂山闻讯立刻响应...... 若要以小见大，其他两姓是这样想的，榣山内部怕是也有不少人抱持着类似的念头吧？ “
”掌声鼓励！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公子开明热烈鼓掌：”后来我问了梦虬孙，得知胜弦主曾邀请锦烟霞回到魔世去，我才渐渐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在元邪皇复活以后第一个投降——要知道修罗国度都没有这么快投降。 “
曼邪音小声道：”我当时吓死了，直接跑到海内避难去了。 “
公子开明摇头晃脑：”我去了中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时胜弦主对暗盟的控制力开始下降，元邪皇复生算一颗天降紫微星，她以保全幽暗联盟为由，将反对她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尤其是对芒山和桂山，基本采取了冷处理的手段，我个人忖度胜弦主的意思，她应该认为，不论元邪皇最后是成功还是失败，于她控制暗盟都是利大于弊：成功，她便是做了一个正确的抉择;失败，从元邪皇手中保下整个暗盟，此乃大功一件——不愧是政坛常青树，思虑之缜密，领先时人一大步。 “
曼邪音听得胆战心惊，想到自己当时忙不择路的窘迫，突然觉得羞愧极了：”你还没说，她请锦烟霞回魔世的这个动机。 “
公子开明连拍脑袋：”对对对，我差点忘了——锦氏是榣山四家里实力仅次于长琴氏的，现在的家主锦城游虽然难成气候，但优点是谦逊，很会采纳意见。 “
”我知道你要说谁了，妄红药，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客卿，策士，纵横家，哪一种都好，反正很不好惹，心眼蔫坏。” 公子开明顿了顿，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我吃过她的亏，差点赔上了我的采邑。 “
这倒是很意外，曼邪音忍不住问：”若是丢了策地，你如何与帝鬼交代？ “
”下黄泉交代呗，反正我曹身与名俱灭，不废修罗国度万古流，他能奈我何？”
公子开明笑得没有诚意。
“锦城游这群家伙，说到底不是蛟龙，他们能够上位，是众人笃信蛟龙已灭，既然大家都不是正统，也就有了一争的理由，但他们怎么会料到中原有蛟龙遗孤？锦烟霞血统纯粹，又无政治才能，说得直白一些：有正统性且好控制。这又是一颗天降紫微星。 “
曼邪音听到这里，已经开始笑了：”但是这两颗紫微星，胜弦主都没捞着，反而将西经无缺和玄狐折损在中原。 “
公子开明拨了拨头上的簪子，沉吟道：”所以暗盟内部这一仗迟早要打，我只是没想到她又拖了快二十年，你看，戮世摩罗都熬出头了。 “
曼邪音莞尔：”莫要让他听见，小子今时不同往日了。 “
公子开明神色淡淡：”是，但那又如何。 “

-未完

作者有话说

-暗盟七大家族内斗的设定来自于春秋战国时期晋国的历史，当时晋国内部有八大家族，内斗剩下六家，然后范家和中行家相继被灭，剩下的就是智、赵、魏、韩四家，再后来三家灭掉智家，没过多久就三家分晋了

-公子开明管理海内十六国的设定来自苏秦搞合纵的时候佩戴六国
相印
-荡神灭和锦烟霞的关系，这个不是我编的，《山海经》里面确实提到蛟龙是虺族的祖先

-戮世摩罗问公子开明的封地和出身一事，是因为春秋战国时期有以封地称呼大夫的传统，比如说商鞅就是因为受封商地才被称作商君，“公子xx” 这个头衔也是当时用来称呼国君儿子的一种称谓，比如晋文公，过去大家叫他公子重耳

-凶岳疆朝的弑亲继承制度设定来自奥斯曼帝国，在苏莱曼将许蕾姆封为苏丹娜之前，奥斯曼宫廷一直都实行这种养蛊的继承制度

-妄红药是家相的设定，其实就是战国时期孟尝君这群人搞的养士制度，简称智囊团

[ 此帖被孤舟釣月痕在2022-05-31 17: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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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5-19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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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翻手作云覆手雨

  元邪皇复生的时候，戮世摩罗人在东瀛，根据公子开明的事后回忆，如果不是胜弦主率领暗盟火速投降，梁皇无忌完全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但是长琴无焰低头了，形势比人强，应龙师爽快滑跪，海内十六国的抵抗应声瓦解，修罗国度再要死撑到底，未免显得不识抬举。
  元邪皇龙颜大怒之下，先出兵攻打修罗国度，一众将领闻风而动，纷纷遁逃。

  “若是老妪还在，见到这样的场面，心里要怎么想！她会怪我们没有把家守住，让过去的事情重演。”梁皇无忌仓促逃离了国都赤水，在前往中原的通道外见到了公子开明，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公子开明欲说还休，垂头丧气地跟到了中原，他在路上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再争一争。
  “我知道你本来就不想当这个帝尊，也不想和魔世有瓜葛，我不再勉强你了，咱们各走各的路。”他艰难地说道：“如今的局面非我乐见，元邪皇，我是非杀不可的，至于帝尊的位置，网中人也好，戮世摩罗也好，我会把他们找回来。”公子开明招呼来了“云”，往机关鸟的背上一跳，梁皇无忌在底下看着。
  “以前帝鬼还在的时候，最喜欢拿公孙胜羽说事，说她是怎么样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为修罗国度、那时候还叫赤阴——付出了多少心力，她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妪，是元邪皇之后天地间真正的烛龙。”
  忆及往昔，公子开明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邪神将，如果公孙胜羽还在，她也一定支持我的做法，哪怕元邪皇是她的祖父，久远之前她就这样做了，如今我不过沿着前人的道路再走一次，胜败在人，生死有命。”
  “云”振翅一飞，公子开明离地万里，地上的梁皇无忌小到看不见了，他暗自神伤，思绪翻腾，昔年机关鸟长翼掠过沉沦海畔，他遥看邪神将一往无前，将撒豆般的散兵团结起来，团结在帝鬼的麾下，“邪神将，我看见你了！”他挥动手臂，令“云”低空飞过，修罗士兵们发出艳羡的惊叹，邪神将冲他微笑，多少年了，那笑意温和不改。彼时的修罗国度太弱小，他们又太年轻，像战争的奴隶一般活着，奴隶要在沙上建塔，要将修罗国度的疆域拓展到整个魔世去，豪气干云，高唱壮怀的红尘歌，脚踏天下的不平路。

  昙摩流支推开门，喊了一声师父。床上的公子开明将被褥踹到一边，拉过一角盖在脸上，嘴里咕哝着什么话，听不清楚。昙摩流支只好又喊了一声：“师父，帝尊寄来的信。”
  公子开明把被子掀开，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昙摩流支说：“师父又梦见以前的事情了。”
  “多谢你的善解人意。”公子开明瞪了他一眼：“把信念一下，念完了去背《楞伽经》。”
  昙摩流支展开信，逐字念出，像一颗颗洁白的珠子掉落下来，禅宗弟子精于此道，舌灿莲花，那音韵清如泉水，在石上流淌，拉长了岁月，把戮世摩罗的信读出了佛经的重重迷乱。

  幽暗联盟内乱后，一些芒山和桂山的遗部逃往修罗国度，胜弦主心狠到底，要将这些人赶尽杀绝，她请戮世摩罗不要插手，修罗帝尊巴不得远离暗盟内部的纷争，连忙将扯远的话题引到妖神将身上去。
  “咱们相互行个便宜。”戮世摩罗说：“修罗国度不再追究妖神将的死因，换你们一年期限，将芒、桂残部处理干净，你派来的人，我允许他们自由进出修罗国度。”
  他还没看见魔茧，心里开始打鼓，胜弦主好像没有把魔茧还给他的意思，是不愿，还是不能？
  戮世摩罗率先释出诚意，也是暗示，他向来不是个习惯忍让的人，也不希望别人得寸进尺。
  胜弦主神色不佳，戮世摩罗心道：“看来是有意外。”，便听见她说：“魔茧如今不在我的手里。”
  观她种种意在拖延的言辞，戮世摩罗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猜到是一回事，她自己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戮世摩罗眉头紧促，胸膛窜起一股怒火。
  长琴无焰定定地望着他：“帝尊不要责怪无焰先斩后奏，魔茧最早是被锦家的士兵找到的，锦城游向我说明此事，却并未交出魔茧……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榣山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我预判锦城游会以此向帝尊提出交易，又担心修罗国度与锦家合作，便先他们一步请你过来了。”
  戮世摩罗冷默地说：“这么说，我是被你骗了。”
  胜弦主道：“此举有损于无焰的信誉，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戮世摩罗打断了她的话：“胜弦主知道我不能放着网中人不管，所以先锦城游一步，将我请过来，但归根结底，你对网中人的了解，隔着锦家这一层，不是吗？如果胜弦主希望与我合作，恐怕这一点诚意还是不够。”
  他说得尖锐，但也是事实，这里头的虚虚实实，长琴无焰分不清楚也就算了，戮世摩罗怎可能亦步亦趋？他心头笼着一股躁郁，原来只想着将魔茧带回，哪知道关心则乱，反而被摆了一道，幕后主使躲起来不露面，胜弦主态度倒是诚恳，但她又能提供什么保证呢？
  戮世摩罗准备再向胜弦主施压，逼她主动表态，他嗟叹一声：“俗话说蛇打七寸，妖神将就是修罗国度的七寸，如今被锦家捏在手里，生死不明，他这人一向孤傲，未必乐意当人质，胜弦主不假援手，却反过来以他做筹码，这分明是不仁——何况你们榣山的家务事，将别人卷进去，分明是不义。”
  长琴无焰被指责为不仁不义之辈，心里也很委屈，但她自知理亏，只好示弱：“锦氏野心再大，也不敢与修罗国度为敌，帝尊可暂且对妖神将的安危放宽心……一年，给我一年，我会把妖神将完整送回来。”
  戮世摩罗嗯了一声，态度暧昧：“逃到修罗国度的残部，我们会协同搜捕，找到以后押送回暗盟，然后你们自己解决，要杀要剐，与修罗国度无关，只是别把血溅到我们的地盘上，我嫌料理起来太麻烦。”
  长琴无焰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有帝尊这番善意就足够了，长琴无焰感激不尽。”
  戮世摩罗觉得心好累：“妖神将的面子太大，连我都要让几分，如此，有劳胜弦主了。”

  昙摩流支放下信，看着从刚刚开始就一动不动的师父。公子开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突然发出一连串大笑，昙摩流支唉呀一声：
  “师父，你又执着于外相了。”
  公子开明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落到地上，将昙摩流支手里的信再看一遍，戮世摩罗不放心，非要长琴无焰送一个人质到修罗国度，一年内见不到妖神将，他就准备撕票，长琴无焰没有拒绝的余地，将长琴负冰送了过来。
  “戮世摩罗还是沉得住气。”公子开明道：“胜弦主对负冰寄予厚望，但这小孩实在是太年轻了，送来当人质，也是有意为他谋求功绩；若非有自信把妖神将带回来，她断然不会答应这个要求，戮世摩罗正是看准了这一点：长琴负冰来修罗国度，有利于暗盟与修罗国度之间纽带的维系，将来有什么我方非介入不可的情况，也不算师出无名了，综上来看，这是一石三鸟的交易。”
  昙摩流支忍不住道：“妖神将知道自己被拿来当筹码，又该生气了。”
  公子开明摇了摇头：“他倒真不一定会生气。”
  昙摩流支不解：“为什么？”
  公子开明含笑地望着他：“你就没有想过，锦家难道就不怕修罗国度直接兵临城下？”
  昙摩流支愣了愣：“但现在我们不是拿不出这么多兵力吗……”
  公子开明伸出指头往他脑门上一戳：“笨徒弟！你能看出来，妖神将难道看不出来？他是武将又不是莽夫，所谓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他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既然出兵是下策，让自己暂时当个人质，又有何妨？”
  他长吁一气，脸上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好啦，我给你讲明白了，你是不是应该去背《楞伽经》？”
  昙摩流支早有准备，道：“我已经背完了。”
  公子开明沉吟一声：“好徒弟，我考一下你，‘一切无涅槃，无有涅槃佛。远离觉所觉，若有若无有’是什么意思？”

  互送人质这件事，在魔世很常见，但通常与修罗国度无关，戮世摩罗毕竟没有胜弦主的家大业大，也不像应龙师那样人丁兴旺。而在戮世摩罗之前，修罗国度的王位频繁轮替，这些帝尊往往没有来得及建立邦交关系，就已经被后来者取代，时间长了，魔世各国也知道无法通过人质交换这件事同修罗国度建立有效联系，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修罗国度在魔世局势中的孤立地位。
  纽带的建立往往是双向的，修罗国度这边出不了人，对方也不能白将人质送过来，这一回，若非胜弦主别无它法，也绝不会主动搭进来一个长琴负冰。
  这一点戮世摩罗再清楚不过，对于他而言，长琴负冰是拿网中人换的，对于长琴无焰而言，负冰的命运系于她身，她一方面要与锦氏周旋，还要防止锦氏对网中人不利，她原本打算借修罗国度之力牵制榣山内部的反对势力，然而戮世摩罗四两拨千斤，将这个问题又甩回给了她。
  但，不论如何，戮世摩罗没有因此与锦城游合作，这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

  回程的路上，长琴负冰整个人的气势都矮了一头，现在他是人质了，地位今非昔比。虽说如今的人质交换更像是一种外交行为，质子不会受到人身威胁，甚至能得到礼遇优待，但一朝为质，就意味着要在别人的地盘上夹着尾巴过日子，一言一行都被密切关注，这对于长琴负冰一个少年人来说，实在是太委屈了。

  曼邪音看着垂头丧气的长琴负冰，忍不住道：“你姑母把你送过来，分明是有意托你上位，你的兄姊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何必哭丧着脸呢？”
  长琴负冰被她这么一说，更难过了，只轻轻摇头，一言不发，曼邪音见状，也不再多言。
  戮世摩罗头也不回，说道：“修罗国度的生活比不上暗盟那样优渥，你是长琴一脉的公子，想必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既然为质，就需要尽快适应。”
  曼邪音在这头唱起了红脸，安慰他道：“修罗国度虽无宝马香车，却在大泽一带有一望无际的草场，风吹草低见牛羊，这些只写在书上的景色，你都能在修罗国度见到。”
  大泽是修罗国度至北的广原之野，传说“夸父与日逐走，北饮大泽”是此泽也，又说“穆王北征，行流沙千里，积羽千里”亦谓此泽也，种种迷思，已无法溯源。修罗国度发于赤水，凶岳疆朝发于凶犁，都有渔猎传统，每年的春秋之际，两国会举行狩猎活动，秋围在修罗国度之大泽，春猎于凶岳疆朝之甘渊。在过去，秋围春猎是修罗国度与凶岳疆朝两国促进往来的重要活动，然而帝鬼在位期间，修罗国度主事杀伐，春秋两季的狩猎随之中止。到戮世摩罗继任帝尊之位，又重新恢复了往来，是以修罗国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凶岳疆朝的关系更加密切。
  但几年前开始，凶岳疆朝便以国事不便为由，再度按下了春猎，只在秋围之时派几名皇子到修罗国度象征性地放几只箭，纵马在大泽边上溜达一圈，就算是交差，戮世摩罗觉得无趣，自己也不愿意去了。
  他不禁笑了起来：“我还记得我前几年在甘渊，见他们从冰冻的湖面下抓出这么大一条鱼。”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长琴负冰眼前一亮：“有这么大？”
  曼邪音道：“在湖面上钻开一排圆孔，将渔网撒到冰面以下，差不多时间以后再将网拖出，往往满载而归，潜伏了一整个冬天的鱼肉也是鲜美异常。”
  戮世摩罗道：“老龙家人多，这种场合就热闹极了，那时积雪未销，皇子王孙扎堆一块儿走鹰斗犬，我还记得泣春风……”他想到什么似的，与曼邪音相视一笑，长琴负冰不解地看着他们俩。
  “那时候她还没离开，也是咱们和疆朝关系最好的时期。”曼邪音轻声道。
  戮世摩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但也过去好多年了。”
  他曾结过婚，给应龙师当过十年的女婿，那时候修罗国度与凶岳疆朝的关系密切，所以老龙将十五皇女嫁给他，这婚其实结得不算坏，但戮世摩罗早就知道，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分开。
  曼邪音说：“她离开你，对各方来说都不是坏事。”
  戮世摩罗忍不住提醒她：“我们是和平分手。”

  长琴负冰很少听人提起这位前修罗国度王后的消息，长辈偶尔谈及，也多当作是趣闻，他只知道泣春风在修罗国度生活了十年，前几年回到了自己的娘家。
  少年眼神中难掩好奇，又不好直勾勾地盯着戮世摩罗，只能匆匆地四下张望，当作自己不在乎，其实是支着耳朵在听的。戮世摩罗看了他一眼，又说：“前段时间疆朝那边递了请帖过来，叫我去参加老龙的大寿，自从她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那边了。”
  曼邪音满不在乎道：“难道你见到她，会连头也抬不起来吗？”
  戮世摩罗笑道：“我是见到前妻会低头的人吗？”
  他掂量了一下，慢慢说道：“修罗国度没有亏待她，是她自己和我们格格不入，后来她想明白了，要争夺凶岳疆朝的皇位，我便让她回去了，真要说，这件事令两国关系有一些恶化，吃亏的明明是我。”

  十年同床异梦的人，他将她放弃。这场联姻本就起始于应龙师的非非之想，又掺杂进许多牵连朝野党争的私心，戮世摩罗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事并不如外人看来的那般不堪；曾一度，戮世摩罗开导自己，他们的性格到底还是相投，或许再忍一忍，千般辛苦也能渡过去。但，泣春风有自己的抱负，就算挫骨扬灰也不后悔，戮世摩罗知道努力注定徒劳了。
  于是他让她离开。
  “我当时还说：‘如果你输了，身败名裂，我就到你的坟头喝酒一杯’，这不是很洒脱吗？”
  他想起那天车马远去，沿着城外遛出一圈尘土，天气很好，能望到很远的地方，戮世摩罗眼看着车辇消失在地平线上，才慢慢收回视线，一转头，公子开明正趴在墙头上，声音轻快地说道：“太好了，她终于走了。”
  他始终认为泣春风不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修罗帝尊娶了一位无人满意的妻子，就像一把凶岳疆朝的匕首插进了帝国的心脏。戮世摩罗不置可否，对于他而言，人生中一段又岁月被消磨殆尽，无果的婚姻，将他的脾性煎熬到通透。
  当初要是不成婚，面对老龙的提议，如果他拒绝，又会是怎么样一幅光景？
  戮世摩罗已经给不出答案。


-未完

作者有话说：
-公孙胜羽是因为她祖父是元邪皇，所以她就是“公孙”，准确来说她的大名应该是元胜羽，公孙是她的氏

-人质交换：春秋战国时期的人质交换是一种外交手段，质子到了对方国家，好吃好喝不说，甚至还能娶对方国君的女儿为妻，可以理解为将质子培养成政治上亲近自己的势力，对该国国君来说是个好事

-《楞伽经》由求那跋陀罗所翻译，是早期禅宗和唯识宗的重要典籍，在禅宗传到五祖弘忍之前，禅宗都奉《楞伽经》为圭臬，所以公子开明作为达摩的传人，自然也是尊崇《楞伽经》的

-昙摩流支的名字来自于《无量寿经》的翻译者菩提流支和著名翻译家昙无谶（也译作昙摩忏）

-关于泣春风：戮世摩罗不可能在魔世混成老油条都不结婚的！

-春猎秋围：来自于游牧民族的传统，修罗国度的帝尊继承体系有很鲜明的游牧特征，所以就加入了这个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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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釣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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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5-19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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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芳草年年与恨长

  那年的春猎和秋围又未能如期举行，戮世摩罗硬着头皮去了凶岳疆朝。千叟宴办得奢靡至极，戮世摩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这么老的老头，以至于宴席上吃了什么，他没有什么印象，反倒沾了一身老人味，几日不散。索性前老丈人很识趣地避开了敏感话题，敏感人物也没有列席，戮世摩罗碰不上泣春风，倒是见到了她的同母兄弟一字万钧。
  这人是个戍边的武官，因为常年镇守于东隅，戮世摩罗没怎么同他打过交道，一字万钧性格严苛固执，十足的一个军人，不似其妹擅弄权术，而样貌又稍逊，泣春风相貌美艳，一字万钧却面容粗犷，可见同母所出，也有不同。
  戮世摩罗见了他，只问泣春风的事情，一字万钧面色一滞，低声道：“帝尊难道不知，她已下嫁给姨母代国夫人的次子。”
  戮世摩罗十分吃惊，前妻改嫁，这让他很难不在意，意欲追问，一字万钧又道：“你们现在一拍两散，又何必挂怀？”
  他这话里有嘲讽的意思，戮世摩罗忍不住道：“令妹好歹与我夫妻一场，就算分开，也已经不同于世间云云的陌路人，改称一声朋友又有何妨，既然是友人的事情，我又焉能不关心。”
  一字万钧冷冷道：“帝尊的心力如今大多都在暗盟那边，自然不知道小妹的婚礼是怎样一种盛况：车队长如游龙，黄昏未至，沿街彩楼结络挑灯，城中百姓夹道欢庆，宴席连摆三日，所有参与的人都得到了一笔喜钱，比当初她冷冷清清地嫁去修罗国度，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戮世摩罗沉默地听着，没有表情，夫嫁夫娶，知焉如何，就算真的送来喜帖又能怎样？莫非叫他厚着脸皮来喝喜酒？也不知道是谁更煞风景一些，倒不如直接当他不存在，绕道而行，乐莫乐兮新相知，和他这个旧人无关。
  但是、但是啊，那夜想必玉壶光转，鱼龙尽舞，戮世摩罗不在场，只是隔着一字万钧的描述，听见了，他也就想出来了，突然心生怅惘。
  也说不清惆怅的是什么，如今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眨眼冬至阳生春又来，过冬时，修罗国度下了一场大雪，看样子能迎来一个丰年，木魅一连几日走路带风，见到谁都是笑脸相迎，转过年，他领着月牙诚，到修罗国度各地去看新长的庄稼，又贴在麦苗上听大地余音。
  “今年雨水多，小麦已经开始灌浆。”他对月牙诚道。
  戮世摩罗以前当他是个木精，没想到他还能预测收成，修罗国度一向是农牧混杂，国土有一半是牧区，如今牧民们开始驱赶家畜转场，等夏天一到，赤水郊外的牧草丛间忽隐忽现着羊群洁白的脊背，风一吹，大地里翻出来花色各异的骏马，灿如烟霞。

  戮世摩罗犯了春困，打算活动一下筋骨，思来想去，决定去找御医郎喝酒。
  欧阳苏正在教训自己的徒弟，做事马虎的弟子将普济解毒丹配错了一味，飞滑石、茵陈、黄芩、川贝母、木通、藿香、射干、连翘、薄荷、白豆蔻，唯独将石菖蒲记成了厚朴，这样功效便弱了，那小孩被他训得狠厉，泪珠直掉。
  这时长琴负冰迈身进来，见到戮世摩罗，叫一声“帝尊”，看见欧阳苏，浅笑道：“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欧阳苏叫那弟子擦干泪水，让他上别处去默写药方，转过身将案上的草药收拾齐整，一边整理一边叹气：“只喜欢毒药，不爱做解方，这该如何是好。”
  欧阳造化都死了二十多年了，戮世摩罗想罢，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靠在墙上，眼神放空。
  欧阳苏叫他出门透气去，戮世摩罗道：“就是为了找你喝酒才来的。”
  “劝你少沾点酒。”欧阳苏瞥了他一眼：“毕竟你已经有一点年纪了。”
  又问长琴负冰：“公子的腿怎样了？”
  长琴负冰前几天摔下马，痛到嗷嗷叫唤，被戮世摩罗扛了回来，他的青春活力战胜了伤病，在床上躺了几日，又可以下地活动了。
  戮世摩罗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说：“要是妖神将在这里，就嫩给他上个绑腿。”
  他说的是网中人能结茧，有次他将腿摔折了，骨头错位，疼到要往生极乐，网中人将蛛丝一层层缠在他的腿上，居然将一条变形的骨肉牢牢夹到一起，他做完这件事以后脸上有些不悦，觉得戮世摩罗浪费了他的功力。
  “妖神将铁面豆腐心，我就当你是说说而已。”戮世摩罗不能动弹，嘴上占便宜，网中人站着，俯视他，居然伸手戳他的脑袋：“你可快闭嘴吧！”
  欧阳苏另外给长琴负冰配了药，叫他回去外敷内服，长琴负冰临走前看见戮世摩罗手里摆弄着一把小刀，不过掌心长，薄且锋利。
  “我最近夜长梦多……”
  戮世摩罗同欧阳苏说着，两人越走越远，长琴负冰一走神，人已经没影儿了，城郭外芳草连天，又是一年。

  胜弦主的信送过来了，这次是好消息：锦城游那边松了口，要将网中人归还修罗国度。但妖神将毕竟不是个物件，戮世摩罗只能亲自去一趟。目的地自然不是榣山，而是靠近榣山的锦家，兹事体大，戮世摩罗被胜弦主诓过一回，这回还得往里面跳，但胜弦主保证绝对没有问题，叮嘱他将长琴负冰带上。
  长琴负冰以前经常往锦家那头跑，熟门熟路，有他在，戮世摩罗得以稍稍放宽心。她在信里说道：“负冰虽然年少，但性情坦荡，帝尊与他相处了一年，想必是清楚这一点的。”
  戮世摩罗将那行字看了又看，刚提起笔，顿了顿，决定不告诉她长琴负冰摔了腿的事情，区区跌打损伤，有御医郎的妙手，过几天就跟没事一样了。他心里有些羡慕，最近手上的伤口又多了，好得比以前慢，碰到水会刺痛一下。
  那把小刀就在案头放着，用布裹起来，看不出能伤人，他闲着没事就会用它雕一些小木件——麻雀、蝼蛄、腾空姿态的马。他在找感觉，小时候在酒泉寺，他跟着师父太空学过木雕，一轮枯木经过仔细雕刻，能变成窗楹和镌花扶手，这是一种修行，枯骨里见红颜，但红颜又是枯骨。

  修罗帝尊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又悄悄捡起自己还是个光头小和尚时才做的事情，一穗穗散发着油脂木香的碎屑从手里洒落，木头历经漫长的岁月才形成了如今规模，而这些时光又被他慢慢削去，显露出不被人留意的、短暂的瞬间。
  将时间拉长来看，木头也不过是无数碎屑的短暂聚合，师父太空曾说：“木工是从芥子里寻找须弥。”戮世摩罗隐约想起法藏大师在《华严经义海百门》里的一句话：“三世一切事物，莫不皆于一念中现。何以故，一切事法，依心而现。”

  他在梦中回到酒泉寺，没有师父太空，也不见师兄大空的踪迹，他自颓败的寺院穿堂而过，如同一阵风，轻轻落在观音院前。
  戮世摩罗——小空刚跨过门槛，头上传来一声清亮婉转，如新莺出谷，他看见十一面观音向空中举起四臂，托住了不知名的小鸟的巢穴，前左手持净瓶，前右手施无畏印，其余的小面已然漫漶，唯余一张恬静安详、清晰分明的脸，鸟儿衔来种子，花叶在掌中萌发，枝枝蔓蔓，如缀连的璎珞，攀附过观音的身体，在菩萨的脸颊旁开出了花。
  那面容，是本相？是空相？难解。
  雪亮的刀宛如从岁月里裁下的一段秋水，戮世摩罗用它洗去光阴。时间一长，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堆满了床脚，连木魅都嗅出了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木香，露出茫然的神情，他只得点燃沉水，将长夜里的每一时每一刻都遮掩，香气日渐一日，戮世摩罗觉得是时候了。
  花献菩提，菩提含笑。他痴迷地望着这尊十一面观音许久，一闭眼，就再也忘不掉。

  再去暗盟，这回公子开明说什么也要跟过来，临走前把策地的事情一股脑儿全丢给了徒弟。还没走远几步，就听见阿阇梨苑的晨钟响了，回头一望，昙摩流支站在台阶上目送自己，手里提着一串钥匙。
  他朝弟子摆摆手，敦促昙摩流支快回去，转过身，吹出一个极响的长哨，机关鸟拨云而出，载上他乘风北去。

  长琴负冰第一次坐机关鸟，新鲜得很，从头到尾走了好几遍，问它是谁做的，怎么动起来的，又打算踩上鸟翼看看去，公子开明忙将他喝住，他才老实地坐下来。
  这一年时间，他摸清楚了修罗国度的人事物，大家平时相处没大没小，连带着他也放下拘谨。修罗国度不像暗盟，英雄不问出处，国君又是上梁不正，下梁自然横七竖八倒成一片，他还年轻，在暗盟被约束得狠了，到修罗国度去，再乖驯的马驹天天由着撒野，时间长了，也开始不服管教。
  好在他还是记得自己的使命，尤其是姑母亲自点名，叫他带着修罗帝尊到锦家去，姑母为网中人的事情心力交瘁，他当然不能拖后腿，何况这件事办妥后，他就要回暗盟去了，届时他的身份和地位与一年前大不相同，是有实力的继承人选了。

  戮世摩罗在听公子开明细数妄红药的罪过，既然要到锦家，就不可避免的要碰见此人，公子开明一提到她就窝火，愤愤地说了半天，戮世摩罗面上笑眯眯，心里想着另一出：果然天底下的阴谋家都是一样的庸人自扰，好像一天不干点出格的事情，就不舒服似的，俏如来是这样，公子开明也是这样，如今又来一个妄红药——动一下嘴皮子，搬出一套王道和霸道的理论，依靠雄辩来赢得重用，这种时代早就一去不返了。
  从天上往下看，极目所见尽是群山，这是到暗盟了。戮世摩罗瞧着山势连绵，尽管绿意盎然，但总有种阴恻恻的感觉，不由得心头一凛。
  他这几天琢磨了一下暗盟的政局，觉得形势和以前不同，隐隐压人一头。他便问公子开明，道：“如今锦家实力大增，显然已经威胁到胜弦主的统治，从妖神将人质事件可见一斑，如果我是胜弦主，或许会考虑将锦家灭掉。”
  公子开明道：“长琴家和锦家的实力差距仍然存在，如果长琴无焰愿意，灭掉锦家不是难事，但她看重榣山部落的稳定——前提当然是以胜弦主为主导，这导致她常常陷入多方周旋的困境，不像你，要做什么往往是一句话的事情，暗盟的传统和咱们不一样，用修罗国度的逻辑去分析暗盟，这不实际。”
  一代一代的修罗帝尊，生杀予夺，话语权都大到惊人，公子开明这样说着，脸上露一点独有的狡猾，别有意味，戮世摩罗勾了勾嘴角，不打算接他的话茬。
  “我总感觉这一天不会太远，你敢不敢打赌？”他轻飘飘地将这一段揭过去了：“她没有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般无私，当初芒山和桂山，她说灭就灭了，尽管那一仗打了三年，如果心不够硬，如何撑得住？”
  “我不跟你赌。”公子开明顿了顿，然后说：“等吧，等到那时候再说吧，修罗国度不是非卷进去不可的。”
  他活得太久，知道很多事情只要足够有耐心就能迎来转机，所以公子开明一向不介意等待。
  戮世摩罗转过脸去，看见身后长琴负冰睁大了眼，将他们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视线一碰上，少年匆忙闪避。
十八岁，将政治当作洪水猛兽的年纪，他敬爱的胜弦主，天塌下来也会顶着的胜弦主，被人在背后态度轻浮地揣度，叫长琴负冰羞愧难当。戮世摩罗在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好像已经在江湖走跳，杀了人，会说一声阿弥陀佛，后来混迹魔世，在妖界和人间辗转，才领悟将欲夺之必先予之的道理。
  他试过被捅了一刀，对方脸上还在微笑，又或者身陷囹圄，罪魁祸首望着自己泪眼婆娑，痛也是自己扛下，不扛也不行，修罗国度的百姓带着希冀地看着自己，身后的臣子们怀疑地审视自己，这一路走来结下的仇家随时等着将他毁灭。
  当时没有人问他，是否情愿承受这一切。

  机关鸟慢了下来，旋旋降落。

  可他就是没有学会后悔，永远也不会后悔。


-未完

作者有话说：

-阿阇梨苑这个名字来自于“阿阇梨”，原来是印度教婆罗门对弟子传授《吠陀经》时弟子对导师的称呼，后来佛陀把这个设定学过来了，也是导师的意思

[ 此帖被孤舟釣月痕在2022-05-20 01:5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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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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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5-19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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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新鲜出炉！！感觉好考究，我先蹲着！

刺探人心的怪物，想刺探怪物的人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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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釣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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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5-19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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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3樓(虹空兒) 的帖子

哇，感谢回复！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写法，加入了很多自己的脑洞进去，谢谢喜欢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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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釣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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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5-19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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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5.19 【戮世摩罗×网中人】三都梦华录（更新到第四章）

第四章：春晖二度锦城游

  锦家山头不大，治下百姓倒是不少，大概是没见过传说中的机关鸟，平地上聚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云”落下时卷起一股大风，人群作鸟兽散，给他们腾出一块空地。
  戮世摩罗最先下来，脚底发飘，不论是公子开明的机关鸟还是劫海里的八爪海魔，他对这种能飞快移动的坐具都有点生理不适。
  长琴负冰跟在后面，活蹦乱跳的，什么毛病都没有，他想去扶戮世摩罗，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情，有点芥蒂，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了，眼睛在人堆里乱瞟，像是找人。
  公子开明是最后一个，他双脚一落地，机关鸟便缓缓收拢起沉重的木制双翼，头部垂下，像睡着了一样不动了。有些好奇的城中百姓向前走近几步，他也没有拦着。
  锦家的山头叫丰沮山，山门名叫玉门，戮世摩罗原先想的是降落在玉门的外面，他们再走到山里，但公子开明好像突然燃起了什么胜负欲一样，非要落在人最多的地方。戮世摩罗知道他的意思：给锦家的人表个态，妖神将的事情可大可小，他们也非易与之辈。但戮世摩罗总觉得这样做有点太幼稚了。
  现在看来，锦家的百姓好像没有被吓到，反倒对他们表现出极大热情，早早候着，等他们来，想必这也是锦城游默许的，戮世摩罗觉得这样也不错，他不希望一开始就把态度摆得太强硬，以至于后面下不来台。
  毕竟他们只是来带走妖神将的，修罗国度作为被迫卷入暗盟内部纷争的一方，做到全身而退即可。

  跟一年前戮世摩罗在榣山见到胜弦主时一样，锦家的人在玉门等了有些时候，待到百姓们散了，他们才迎上来。
  公子开明看清楚来者，忽然大笑道：“没想到如今红卿出门的阵仗也这般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才是锦家的家主呢。”
  戮世摩罗突然很头疼。
  那人穿着一件妃色宝相花长袖短衣。下身是一条无纹的黑裙，头发素素地挽出来一个样式，没有过多修饰，却莫名给人一种艳丽的感觉。戮世摩罗知道这就是锦氏的家相妄红药了。
  妄红药巧笑倩兮：“策君说的这话好难听，我家锦公分明是听说修罗帝尊要来，才特意安排我早早等在这里，换做平时的猫猫狗狗，他根本就懒得关心。”
  公子开明意有所指：“修罗帝尊来才这样，别人来就不是这样？”
  听说锦公对胜弦主的态度不冷不热，不拿自己当臣属，公子开明拿这事挖苦她。

  公子开明曾说锦城游是个扶不起来的人，戮世摩罗问他是怎么个扶不起来，公子开明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人是个残废。”
  锦城游因为天生患病的缘故，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只能借助轮椅，才能在小范围内移动，时间长了，他便怠于出行，治下的事物不论大小一并交由妄红药代劳，众人也都习惯于“见红卿者如见锦公。”

  戮世摩罗担心由着公子开明乱开玩笑，会搞出什么外交事故，忙扯过话头来：“锦公腿脚不便，就不劳烦他了，何况我们这趟来也就是办个事情，没必要兴师动众。”
  说罢回头瞪了公子开明一眼，用眼神质问他：你在摆什么谱？戮世摩罗以往很少带公子开明出访，就是因为这人仗着自己聪明绝顶，又知道帝尊能把话给圆回来，才随着性子胡说八道，相比之下曼邪音就好多了，经常能和戮世摩罗打配合；网中人也不错，话不多，偶尔能提到点睛之处。
  他想着，回去怎么着也要治一治公子开明这个毛病。

  妄红药的眼睛在他身上流转了一阵，手一扬，请他们一行人进去了。戮世摩罗总觉得她有一种很熟悉的气质，但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心里存了个疑念，暂且按下不表。

  从外面看，丰沮山的山体自上而下被凿出无数个半人高的洞眼，有些为植被遮蔽，看不清楚。山体内部也大刀阔斧，在山岩的基础上掏出来一个可供上百人日常生活的空间，台阶连绵直上，在每一层有所转折。
  透过那些洞眼向外看，可见仲春时节肆意萌发的青茵翠影，映入眼帘的景致随着角度的变换各有不同，颇为有趣。但戮世摩罗知道这些洞眼在关键时刻的用途类似于女墙，起到瞭望和掩护的作用，平日里看似只是个负责透光的装饰，实则是防御工事的重要组成部分。
  丰沮山地处暗盟西陲，向东有帝女精国，挡下沉沦海吹来的风，向北是榣山，中间有峡谷阻隔。占据了易守难攻之地，还要大费周章地兴建防御工事，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随时准备打仗的意思，帝女精国不足为惧，防的是谁，自不必多说，也难怪胜弦主有所顾虑。

  山岩性寒，丰沮山内部的温度明显低于外界，戮世摩罗是纯阳体质，敏锐察觉到温度的陡然降低，回头看了看长琴负冰，果然已经冻到唇色发白了，少年也是头一次进入丰沮山的内部，就算身体不适，也强忍着一言不发。一开始众人还东拉西扯说些有的没的，后来也都沉默赶路，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空气突然变得干燥温暖，戮世摩罗一激灵，听见妄红药轻轻说了一声：“到了”
  她看着戮世摩罗，面上带有些不刻意的困窘：“味道有些大，帝尊且忍忍。”
  说罢按下墙上一个不起眼的机关，伴随一声沉重的巨响，面前缓缓敞开了一扇石门。戮世摩罗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味道是什么，一阵苦涩又辛辣的药气混着暗香扑了满面。
  锦城游是个病人，而且是药石罔医的病人，他吃过很多药，寻访过许多名医，各种方法都试过，但腿上一点感觉也没有。妄红药在路上随意说了说锦城游目前的状况，身体和以前一样，但是精神时好时坏。戮世摩罗猜测，胜弦主之所以拖拉了一年，也有这层缘故。
  她不怕对手太强大，只是不擅长应付一个阴晴不定的人。
  “锦公一向很敬仰帝尊，见到你，他心情会好的。”妄红药这样说道。

  锦城游的心情果然很好，见他们来了，双手转动轮椅，从窗边移开，戮世摩罗先看见他腿上摆了个匣子，然后才看清他的脸，面容清癯，但没有病态，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妄红药露出一个舒然的笑容，问：“锦公是不是从刚刚开始一直在窗边看着我们？”
  锦城游道：“你们进山以后就看不见了，那只机关鸟，真了不起。”
  戮世摩罗没想到他说话的声音是这样的，有点软，还有点沙哑，大概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喝那些没用的药，把嗓子熬坏了。
  锦城游吩咐妄红药搬几张凳子来，请他们落座，坐下来就是要谈事情了，公子开明主动告退，妄红药忙说：“那我也先下去了。”锦城游点点头，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眼神飘到长琴负冰身上，见到少年面无血色，语气和缓道：“那条路很难走，是不是？我也不喜欢，太冷了，害得我都不愿出门。”
  说着从一旁的小炉上取下烧水的银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汪汪的一杯茶水，泛着恰到好处的汤色，转眼递到长琴负冰的面前，还飘着白气。负冰想到自己顶着长琴一脉的名头，还是修罗国度的人质，身份尴尬，遂向戮世摩罗投来求助的目光，戮世摩罗道：“喝吧。”
  少年人在这方面没有经验，举棋不定是常见的事情，他吃下定心丸，松了一口气，将茶盏接了，小口啜饮起来。锦城游把这些看在眼里：“帝尊对晚辈很不错。”
  戮世摩罗打量着他。眼角有细碎的纹路，鬓边混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灰白头发，他因此推测出这人应该和自己的年纪相仿。魔族是长寿的种族，但青春总是很短暂的，过了一定年纪，个子不长了，心眼就会变多，剩下漫长的时光，尽是在忧虑中苦熬，放眼九界，任何一族，在这一点上别无二致。
  “是吗。”戮世摩罗不紧不慢道：“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总想着寻个依靠，但那时候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谈何依靠，跌跌撞撞也走到今天了。”
  锦城游的手虚虚搭在那个木匣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人生路漫漫，运气差的人，如今都不能开口了，帝尊还能坐在这里，天运已然眷顾了你。”

  戮世摩罗极力避免自己老盯着那个木匣子，他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锦城游不着急，他也不着急，反正人已经到这儿了，谁也跑不了。何况他本就想见一见锦家现在的家主，用什么方式，在哪里见面，对戮世摩罗来说都无所谓。
  锦城游深深地望着他，眼神闪烁，里面有千言万语，戮世摩罗听见他说：“我运气差，但没有差到极致，所以有点羡慕帝尊。”
  戮世摩罗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这自嘲又自怜的语气，他也熟悉得很，他想起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候，脑子里塞满了各种灰暗的念头，谁对不起自己，谁把自己利用了，一一记下，总有一天要报复回去，夜里睡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身上还火辣辣地疼，巨骨症留下的烙印难以轻易消磨，那时候觉得人生好苦，想着下辈子不要做人了，投个狗胎，在富贵人家里好吃好喝度过。
  好在他已经不矫情，可以坦荡承认：“是，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总是遇到贵人。”
  帝鬼治好了他的巨骨症，玄之玄帮他赢得了属下的忠诚，胧三郎在他落魄的时候给了他一席之地，他们自非善类，却三番两次将戮世摩罗从泥潭里拉出来，命运的巧合把他赶到如今的位置上。
  一次是碰巧，两次是好运，第三次呢？他总不能再埋怨，埋怨为什么有个从不过问自己的父亲，有个离心离德的兄长，有个谈不到一块儿去的弟弟，他从血亲身上失去的，一点一滴，从别处找了回来，甚至比他应得的多了更多，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戮世摩罗三十岁那天突然想明白了这件事。

  吹尽黄沙始到金，他说得诚恳，人与人的境遇真的就是在不经意间天差地别，锦城游心里飘荡的几缕妒火，缓缓灭下去了，升起青烟袅袅，是无奈：“胜弦主当初扶我上位，是看中了我的废人之身，笃定我能被她稳稳拿捏在手，只可惜她没把我看透，如今才吃瘪。”
  戮世摩罗笑了，他知道为什么锦城游一定要把自己找过来，原来就是为了聊天，就是想见一见他，为什么不能呢？九界鼎鼎大名的修罗帝尊，人们讲起他的故事来，添油加醋，但横竖不离他命运的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又总能安然立于权力的巅峰，呼风唤雨。锦城游想见一见这个原本与自己起点相同的人，是怎么活成了另一副模样，他看见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这是不甘心作为棋子，被他人左右摆布这一生。锦城游越过戮世摩罗，去看长琴负冰，少年被他这一眼里饱含的忧伤所摄住。
  “你还年轻，千万记得，不要毫无准备之下，就做了他人的傀儡，就算一步踏错，也要想办法挣脱出去！”
  戮世摩罗也看向他，这是两个被生命的苦难充分折磨过的人，他们的魂魄厚重得举不起来，长琴负冰觉得自己轻得像一片在掌心中无知无觉、无边无形的云。
  这痛苦太直白，他不懂，不愿意承受。
  他愣愣地说：“但……胜弦主，她不是坏人。”
  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求他也像他们一样，对他人怀揣着恶意去度过一生？长琴负冰不愿意。
  唉，不止锦城游，连戮世摩罗也叹了一口气。

  锦城游打开木匣，里面安安静静摆着一枚魔茧，戮世摩罗上去摸了摸。魔茧在掌心发热，兜兜转转这一年，妖神将又回到他的身边。
  “魔茧确实是我们的士兵发现的，红卿想在魔茧的基础上研究网中人的蜕变大法，想的是或许……能有所帮助，于是拖了一年。”
  话说开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省去中间的重重猜疑，也无非是一个残疾人想要求得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锦城游把木匣子收起来，戮世摩罗知道他这一年的研究没有收获，当年他在东瀛，偶然知晓了网中人的蜕变大法来自不老族，但，白比丘恰恰死于永生带来的孤独，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永远不老吗？
  他笑了笑，摇头，在幻姬重子心里，白夜丸不就是就永远不死的吗？
  何况蜕变大法并没有外界所传的那般起死回生的功效，网中人从未真正死去，他所修炼的不过是世间千千万万种武功之一，不足为奇。
  但是或许可以叫欧阳苏常来，世上的名医千千万，再来个仙岛的大夫又如何？戮世摩罗捏着魔茧，心里想着。

  出了门，正碰上妄红药和公子开明两人趴在一个洞眼上聊天，嘻嘻哈哈的，哪里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刚刚见面时的阵仗，现在看来假得很，这二人见他出来了，赶紧摆出原来的疏离态度。
  “我都看见了，真无聊。”戮世摩罗把手里的魔茧往空中一抛，稳稳接住，再抛，又稳稳接住。
  公子开明的视线上下移动着，欲言又止。
  “咱们回去吧？”戮世摩罗道。
  这时，长琴负冰磨蹭着走了出来，妄红药看他垂头丧气的，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锦公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重话？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你别介意。”
  少年低声呐呐：“没有。”
  “噢。”她没有追问，少年人要面子嘛：“那你等一下是不是要回榣山去了？”
  人质互换，如今妖神将回来了，修罗国度自然要把长琴负冰还给胜弦主。
  “负冰，你跟着我们再走一段，我们经过榣山，把你放下。”公子开明对他说，长琴负冰点头。
  戮世摩罗往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可惜我没有儿子——真有点舍不得。”
  公子开明打趣道：“要是当年你跟……生了孩子，现在就该犯愁啦。”
  戮世摩罗知道公子开明一直不太喜欢泣春风，想不到如今连名字也不愿意提起了。
“我现在才发现养小孩就像屁股后面多个跟班，有意思，你天天带着昙摩流支乱跑，不也乐在其中？”
  小孩子，总是别家的更讨喜一些，史艳文看忆无心，不就比看自己的儿子还亲？
  公子开明道：“你可以叫你大哥把他的儿子借你玩几天。”
  戮世摩罗想了想自己的那个侄子，连连摆手：“不妥不妥，他才多大？不是我玩他，怕是他玩我吧？”
  凶岳疆朝的应龙师，生了几十个子女，究竟是怎么顾得过来的？或许他精力异于常人？
  又或许他本来也就是管生不管养的，后宫又不是虚设，自然有人帮他好生照顾着，戮世摩罗笑自己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晃晃脑袋，不再想这件事情了。

-未完

作者有话说；

其实在我看来，小空是不可能一辈子不和解的，他要做妖魔共主，不可能一直揪着过去不放手，不论是父母还是兄弟，反正他已经在魔世有自己的事业了，大家不必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很多矛盾可以放着，大家默契地不提起

[ 此帖被孤舟釣月痕在2022-05-19 23:0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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