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5.20 【皇名】少年屠蘇孤辰之煩惱+少年名劍絕世之煩惱+少年何曾有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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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5-20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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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0 【皇名】少年屠蘇孤辰之煩惱+少年名劍絕世之煩惱+少年何曾有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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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蘇孤辰（皇劍孤臣）/名劍絕世
半架空，大量魔改
有bug，ooc莫怪

一、少年屠蘇孤辰之煩惱

“請問，你是否見過如來劍神？”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誰也沒有時間多看一眼閒事，因此路中央的那位找人的少年通常只能得到一個擺手和一句推辭，即便有人願意停下來聽他描述所尋之人的特徵，大多也沒有結果，但那位少年卻始終不曾有絲毫不耐。
名劍絕世坐在茶攤上看了他一上午，最後忍不住站起身，結了茶水的錢，壓低帽檐故作自然地走了過去。

“請問你——”
屠蘇孤辰還沒來得及說完，右肩便被重重撞了一下，隨後一聲重響，一柄分量不輕的鐵劍掉在了地上，斷成兩截。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屠蘇孤辰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道歉脫口而出，而對面那人也迅速抓住了他的胳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賠不賠？”
“當然，我會——”屠蘇孤辰突然意識到斷掉的是什麼，目瞪口呆地看向碰瓷者，對方坦然與他對視，面皮看起來嫩得很，清秀可愛，年紀可能比自己還小一點，但屠蘇孤辰相信這副臉皮已經修煉得刀槍不入，他的家傳寶劍屠蘇孤心都戳不破。
“那就跟我走吧！”說完也不看他的反應，撿起地上的斷劍就把屠蘇孤辰拖走了。

少年叫名劍絕世，自稱是佛門弟子，遊歷至此，理想是救蒼生於水火，為佛門揚善名，誠懇邀請屠蘇孤辰加入自己的隊伍，兩個人一起佈施天下。這個人說的比唱的好聽，穿得不差摳死門，年紀不大套路深，自從稀裡糊塗被他碰瓷拖下水，屠蘇孤辰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說好的包三餐包住宿就是每天跟著他擠客棧最便宜的房間睡動一下就吱吱嘎嘎的硬木板床，每頓飯一碟醃菜三個大饅頭。
屠蘇孤辰不是沒有想過逃走——不，不能說是逃走，畢竟名劍絕世並沒有真的對他做出類似拘禁扣押的事實，充其量是碰瓷勒索詐騙以及壓榨勞動力，比如要求他蒙個黑頭罩提著殺豬刀站在自己身後營造黑社會氛圍和賣米的奸商砍價最後還得把幾百斤大米拖走，而已。
買殺豬刀和米的錢都是從屠蘇孤辰口袋裡掏來墊的，不過黑頭罩不用，黑頭罩是名劍絕世從路邊撿了個破衣服洗乾淨縫縫補補改出來的。
屠蘇孤辰脾氣好，但是屠蘇孤辰也不是沒有底線，名劍絕世給他念經棒讀為佛門佈施為病苦之人解困是多麼功德無量的事也沒有用——這麼不敬業不實惠的傳銷手段顯然不會有用吧！
離家出走前錦衣玉食十七年的屠蘇二少爺第三天就決定和這位手段不凡的佛門高人分道揚鑣。仍然在成長期的少年人兩天下來餓得眼冒金星，吃飯的時候甩掉名劍絕世就鑽進城裡最好的酒樓，定了臨江的雅間，點了一桌菜，葷素搭配，色鮮味美。然而他沒吃兩口，一抬頭就看到名劍絕世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拿了雙筷子端了碗飯坐在他對面，吃相頗為矜持。
“你——這和尚怎麼吃肉啊！”
名劍絕世細嚼慢嚥，吞下嘴裡的肉才慢吞吞地說：“誰說我是和尚了？”
屠蘇孤辰耐著性子問：“你不是說你是佛門弟子？”
“俗家的。”名劍絕世補充，說完繼續吃飯。
屠蘇孤辰無話可說，想了一下為了擺脫麻煩決定直接一點：“先說好，你需要錢佈施我可以給，但是我不跟你走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重要的事，找那什麼如來劍神嗎？”
可能是屠蘇孤辰的錯覺，他好像聽到名劍絕世冷笑了一聲。
“怎樣，你知道劍神的線索嗎？”他問。
“我——，哈，我當然知道。”
沒錯就是在冷笑，屠蘇孤辰這次聽清楚了。
“所以，你有什麼線索？”
“不告訴你，”名劍絕世往嘴裡扔了一顆花生米，得意道：“你得乖乖聽話，哪天我高興了就告訴你。”
“如何證明你確實有線索？”
“愛信不信！”
“……”
名劍絕世啃完一個雞腿，突然開口：“給你一個提示，我，佛門的；劍神，也是佛門的。”
“所以？”
“我是劍神。”
屠蘇孤辰被他的邏輯驚呆了：“你還吃肉呢，難道如來劍神也吃肉嗎？”
名劍絕世也被氣到了，筷子一拍：“你怎麼就知道劍神不吃肉？”
屠蘇孤辰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後說：“我不知道，”然而沒有等名劍絕世開嘲諷，又接了下去：“不過我可以在下次見到他的時候問他。”
名劍絕世憋回嘲諷，哼了一聲。

吃完飯，名劍絕世把手伸到了屠蘇孤辰面前。
“做什麼？”
“你不是說給我錢？”那只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細白的手指上有不甚明顯的劍繭。
“哦，好。”屠蘇孤辰翻了翻錢袋，拿出幾張面額不小的銀票遞給他，一邊說：“有緣再會了。”
名劍絕世好像怕他反悔一樣飛快把銀票收起來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回頭告別：“沒緣分，不用再會了。”

早上天不亮就被名劍絕世趕著起床火急火燎地上山挖藥草，屠蘇孤辰困得不行，靠在椅子上打了一會盹，醒來時面前的桌子上早就收拾過一遍，只餘兩盤精緻的點心和一個茶壺，壺口還冒著熱煙。
之前沒有注意，這時真正閑下來才發現窗外的風景很是不錯，春光融融，水波如銀，細長脖子的白鳥在岸邊飛一會停一會，悠閒之至。
屠蘇孤辰喝著茶，想到名劍絕世離開前的表情心裡一陣說不清的悵然。按照早前的安排，下午他們得去城外流民落腳的地方送米，順便給那邊的人看病出診，如果他還在的話名劍絕世能輕鬆不少，現在嘛——一會去看看吧，只是看看。
屠蘇孤辰磨磨蹭蹭，喝完了一壺茶，吃完了一碟子點心，等他看到那片亂七八糟的窩棚的時候日頭已經有點低了。名劍絕世在前面支了個小攤子，兩個髒兮兮的小孩站旁邊給他幫忙，等待救濟的人群歪歪斜斜地排了好長的隊伍，不過還是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分發完畢。屠蘇孤辰遠遠看著絕世收起攤子，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兩根糖葫蘆，給那倆小孩一人一個，和他們揮手告別後就拖著運米的板車往城門走。
屠蘇孤辰看著那兩個傻乎乎的小孩，舌頭像是被黏在糖殼上一樣，舔得停不下來，由衷地感慨：太摳了！
他沒有刻意躲藏，所以名劍絕世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並且不打算無視他，停下了腳步。
沉默太過尷尬，屠蘇孤辰感受到名劍絕世看著他散發出的無窮怨念，承受不住先開口：“呃，好巧啊。”
名劍絕世哼了一聲，拖著板車重新往前走。
屠蘇孤辰摸摸鼻子，跟了上來。
“我幫你拖吧。”他突然說。
“哪能辛苦屠蘇大少爺做這種粗活啊。”名劍絕世頭也不回直接開嘲諷。
其實我在家裡是老二，屠蘇孤辰想，沒敢說出來，最後斟酌道：“一會我請你吃飯？”
“說話算話！”說著放下了拖車扶手，往車上一跳，盤腿坐了下來，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屠蘇孤辰。
屠蘇孤辰歎了口氣，上前拖車。
晚上還是中午的酒樓，屠蘇孤辰讓絕世先去點菜，自己去還板車——沒錯，板車也是從一個農戶家借的，屠蘇孤辰眼睜睜看著名劍絕世把那家人哄得找不著北，拉著他的手淚眼汪汪直把他當成佛祖轉世。
等他到了酒樓，不僅冷盤熱菜也已經上了好幾道，名劍絕世看他終於出現，歡呼一聲，一拍手開始進食，吃相比中午豪放不少，大概忙了一天真的餓狠了。
屠蘇孤辰又叫了壺酒，給自己倒滿，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起來，突然抬頭看到名劍絕世盯著那酒壺，若有所思。
“肉都吃了，酒還沒喝過嗎？”屠蘇孤辰覺得有點好笑。
“在寺裡的時候，會有師兄弟偶爾去偷偷喝點酒什麼的，酒的味道難掩藏，基本每次都會被副住持發現，然後就會罰得很慘，所以——”
“你不是俗家的，住持管得了你？”
“怎麼管不了！”名劍絕世似是被戳到痛處，小聲抱怨了一下便不再看那酒壺，低頭繼續扒飯。
一會屠蘇孤辰把一杯酒推到他手邊，絕世抬起頭。
“少喝點，試試看。”
名劍絕世抬頭看他，又看看那半滿的酒杯，壓下心裡那點不自在，拿起來一口喝完。
“你——”屠蘇孤辰眼睛瞪大了一點，“最好慢點。”
“還行，”忍過最開始那股辛辣沖鼻而上的眩暈，名劍絕世甩了甩頭，把酒杯往桌上一頓，“再來！”
屠蘇孤辰反倒是有點猶豫，慢了兩拍，顫顫巍巍給他倒了半杯，壺口將要抬起來的時候被名劍絕世按住手，直到一杯滿了才鬆開，不過名劍絕世接下來倒沒急著再來一次一口幹，只是抿了小口。
他放下心，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其實我早前就有一個問題，你應該是用劍的，對劍客來說自己的劍何其重要，但你卻一直背著那把斷劍，而不去買新的也不找人重鑄，難不成就是為了碰瓷嗎？”
名劍絕世翻了一個白眼，道：“沒錯，就是為了碰瓷。”
“那你肯定經常被人追著打吧？”
“你才經常被人追著打！”

名劍絕世的酒量倒是意外地好，一杯接著一杯下肚，神色清明，頭不暈氣不喘，只是臉稍微紅了一點，話卻是少了，兩人喝到最後基本都是屠蘇孤辰在說。
“現在我們算是朋友了嗎？”屠蘇孤辰問。
“大概。”名劍絕世不置可否。
“你從來沒問過我為什麼要找劍神。”屠蘇孤辰說。
“很重要嗎？”名劍絕世又想翻白眼。
“當然很重要，你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注意到我的？”
“沒錯，”名劍絕世冷笑，“看起來太傻了，比較好騙。”
“你——算了，你真的不想知道嗎，關於我為什麼想找劍神？”
完、全、不、想、知、道，並且聽到劍神就煩。但是名劍絕世是個大度的人，就稍微滿足一下大少爺的傾訴欲吧，畢竟拿了人家的錢，人家還願意幫自己幹活。
“所以，你為什麼要找劍神？”
“為什麼呢，你猜猜看？”
你他媽還玩上了！
“救過你的命。”絕世有點不耐煩
屠蘇孤辰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道：“猜對一半。”
“還能有什麼？”名劍絕世抓了把頭髮說：“首先你是要報恩吧？報恩你就繼續跟著我佈施嘛，反正都是為佛門做貢獻，你那劍神知道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呵。”
“呵什麼呵，難不成你想以身相許？也行啊，別到時候劍神讓你幹活你又推三阻四嫌苦嫌累。”
屠蘇孤辰搖頭，張了張嘴卻沒說一個字，半晌之後名劍絕世眼睛都發酸了，打了一個酒氣熏天的哈欠。
“…… 我想再看他一眼，確認那不是一場夢。”
他這話莫名奇妙，聽得名劍絕世以為自己剛剛打哈欠那會是不是漏了什麼，問他：“你剛剛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楚。”
屠蘇孤辰卻不再說話，低著頭看酒杯裡平靜的水面，那裡倒映著絕世的面孔。
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那個人。

對屠蘇孤辰來說，或許那並不是最危急的生死之間，卻無疑是最難忘的一次。不過數月之前，他經過一個臨江的小城，連日大雨，鬆動的堤壩突然坍塌，良田屋舍轉眼間不知所蹤，眼前一片汪洋，來不及逃走的人在渾濁的浪濤中浮浮沉沉，呼喊哭泣都被全數吞沒，如屠蘇孤辰這樣身手不錯還會水的習武之人也不過勉強自保。
那天所有人所有事都蒙上一層泥水，只有那個人一塵不染，狂風暴雨也無法侵襲，飄揚的金髮和雪白的衣袍在空中翻飛不止，一劍劈開遮日的烏雲，萬丈金光自天幕的裂縫間轟然落下。
移山分海，不過指掌之間。
那天他在脫險後四散逃亡的人群中逆流而往，一路問詢，卻再也沒有見到那個金色的身影，最後從一個同樣衣衫濕透了的路人口中得知，救下大家的是傳說中的如來劍神。
然而從此以後便再也沒有得到劍神的一丁點線索。
他不是沒有去討教過佛門中人，而對方表示如來劍神在佛門內不過是一個久遠的傳說，他那日所聞或者只是以訛傳訛，但屠蘇孤辰心中卻莫名堅定，一直找了下去。

最後兩人還是喝過了頭，屠蘇孤辰大著舌頭讓小二開一間上房，兩個人互相攙扶著爬進房間，往床上一倒就再也動不了了。
第二天屠蘇孤辰睜開眼的時候名劍絕世早就醒了，眼睛睜得老大，窩在他懷裡把他的一條手臂壓得毫無知覺，屠蘇孤辰抬起另一隻手，推了一把。
“起開。”
名劍絕世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像小孩子觀察螞蟻一樣看著他揉肩膀、下床，整理衣物儀容。
“你看什麼？”屠蘇孤辰說。
“你和我說清楚，到底為什麼要找劍神？”
屠蘇孤辰手頓了一下，問他：“你真的有劍神的線索？”
名劍絕世忍住白眼，心道我說我就是劍神你又不信。
“信不信由你。”
“不能說嗎？”
“佛門秘辛，哪能隨便讓你知道。”他順口胡謅。
“所以，你一開始注意我就是因為擔心我找劍神是另有所圖？”
名劍絕世眨了下眼，其實他沒想這麼多，不過順勢答應下來會顯得自己比較聰明：“所以到底是為什麼，你說呀。”
“我沒什麼目的，或許就像你前面所說的那樣，我找劍神這件事，大概……並不重要。”他開始吞吞吐吐，甚至有點害羞，名劍絕世眼角抽搐，努力保持耐心聽了下去——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麗強大的人，我只是，想再見他一面。”
名劍絕世睜大眼睛，沉默了很久，表情微妙。
“……如果他吃肉喝酒講髒話怎麼辦？”他突然問。
“……你這人信口開河慣了，我才不信。”屠蘇孤辰立馬從那種情緒裡面清醒過來。
“呵。”
“我又不是沒見過劍神，劍神高高在上，優雅慈悲——”
名劍絕世打斷他：“我一點都不高高在上，我覺得我也很優雅，我還天天給窮人送米送藥，我好不好？”
“你……”屠蘇孤辰看了他一眼，道：“還行吧。”說完轉頭就走。
“等等，什麼叫還行啊，屠蘇孤辰你給我回來……”

屠蘇孤辰到底還是留了下來，陪絕世一起佈施救濟，不過堅決要求提高食宿標準——當然這裡的錢他是不會指望名劍絕世的。名劍絕世每天看著花出去的銀子心都在滴血，但說到底是屠蘇孤辰自己的錢，他再指手畫腳就過界太多了，只希望這位錢多得燒手大少爺剩下的存款還能多燒兩年。
再說屠蘇孤辰吃好的住好的，他也不是蹭不上。
兩人一路走一路玩，絕世的慈善事業蒸蒸日上，卻始終沒有鬆口告訴屠蘇孤辰劍神的線索，而屠蘇孤辰倒也悠閒，沒有再試圖撬絕世的嘴。名劍絕世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忍不住問出口。
“你打算告訴我了嗎？”屠蘇孤辰看著絕世，笑得特別燦爛。
“你做夢！”他扭過頭。
“哦——”

他們的旅途其實也並非一帆風順。兩人有次在無人的小巷遭遇了一群劫道的黑衣人，大喊屠蘇孤辰今天老子就要取你狗命，看起來人多勢眾窮凶極惡，實則外強中乾氣虛手慢，名劍絕世搶在屠蘇孤辰出劍之前就把他們收拾完，一人一指夠他們定在那裡紮馬步到天黑，到時候解了穴道跑快點不知道回家還能不能吃上晚飯。
“走了！”名劍絕世拍拍手，覺得這幫人的業務能力不值得自己多給一個眼神，喊了一聲頭也不打算回。
正當白日高懸，屠蘇孤辰微微低著頭，視線避開灼人的陽光，臉色和心情一樣晦暗，絕世看他遲遲不跟上來有點奇怪，停在原地回過頭，又喊了一聲，才見他動兩步，跟了上來。
“怎麼，要不要抓一個問問？”名劍絕世問。
“不，不用管他們。”屠蘇孤辰搖頭。
“他們為什麼指明要殺你？”
“不清楚，”他想了想說，“可能是為了錢吧。”
名劍絕世半信半疑，不過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我就讓你節約一點，難道沒人教過你財不外露嗎，你看這就有麻煩找上門來了吧！”
“抱歉，以後我會注意的。”屠蘇孤辰溫聲說。
“你……”名劍絕世看他這次竟然這麼聽話，表情像是見了鬼，沒有再追問，只提醒道：“你最好心裡有數。”
“嗯。”

屠蘇孤辰當然有數，誰都沒有他有數，所以他不帶絲毫留戀地離開屠蘇家；但是他的兄長沒數，屠蘇孤辰什麼都不爭了還要追殺他到天涯海角。
這一場不過試探性的小打小鬧，不久之後很快就會有新的麻煩找過來，下次或許就不是這麼容易。屠蘇孤辰還年輕，他當然不想死，他還沒找到劍神，他還想和絕世一起走遍苦境，佈施天下。
但現實總是不能如他所願，他早就知道。
他在之後的幾天裡坐立難安，雖然表面上一如既往，和絕世鬥嘴仍然不落下風。屠蘇孤辰算不上一個果斷的人，總是事到臨頭才開始做決定，但如果他做下決定，便不會再有一點迷茫，所以在他和絕世被團團圍住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把絕世推開。
“你們是來找我的，放無關的人離開。”屠蘇孤辰對領頭的黑衣人說。
“你想得倒是美，他要是去給你搬救兵了該怎麼辦？”那人的聲音有一點熟悉，應當是族中之人，他兄長的死忠之一。
“你在說什麼！”名劍絕世也氣得不輕。
“你們特地選在這個地方，方圓百里都見不到人，且不說他能不能找到救兵，就算真拉來了，到那時候於我還來得及做什麼？”
“但是殺了他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壞事，你認為呢？”黑衣人道。
名劍絕世被小看，心情不爽，插嘴道：“閣下口氣倒是很大，真以為殺我們是這麼容易的事嗎？何況我是大乘靈雲寺大住持白羽忘雲僧唯的一嫡傳弟子，你們若真傷到我，以我師尊的地位，便是與整個西域佛界為敵了。”絕世很擅長狐假虎威，扯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只要自己不心虛，心虛的就是別人。
然而對面還沒說話，身後卻傳來屠蘇孤辰的聲音：“聽到了嗎，放他走。”
他氣得七竅生煙，低聲爭辯道：“我怎麼可能留你一人在這裡！何況你沒見過我實力，你我合力，未必不能一拼。”
屠蘇孤辰壓低聲音說：“你仔細聽，埋伏在這周圍的人少說也有五六百，這些人即使不全是高手也遠遠不是上次那幾隻三腳貓的水準，你再厲害，面對茫茫人海也難免筋疲力竭。”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名劍絕世到底是個連血都沒怎麼見過的少年人，也聽不出對面到底有多少人，心下一慌。
屠蘇孤辰苦笑道：“棄神谷屠蘇氏族四面環敵，蓄養私兵數以萬計，這裡才不過幾百人而已。”
絕世目瞪口呆：“親族相殘，何至於此？你還笑！你到底是怎麼招的這麼大仇？”
到這個時候屠蘇孤辰反而愈加輕鬆，只說：“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麼用，一會你儘快離開，是我拖累了你。”
“哪裡是你說放就放的，他這麼聽你的話幹嘛還來殺你！”
像是為了故意打他的臉，絕世話音未落，便見領頭者做了一個手勢，前面的包圍圈分開了一個不大的口子。
“我說過了，棄神谷屠蘇氏族四面環敵，此時又是孤軍在外，他不敢惹上陌生勢力。原本我還沒有把握，倒是你說的話讓他忌憚不少。來頭不小，絕世大師？”
“我……”
“快走吧，不過你若是想為我做什麼，不如找來劍神？”他突然這樣說，語氣像是在開玩笑。
到這種時候屠蘇孤辰仍然色心不死，名劍絕世聽得一口氣下不來，罵道：“劍神劍神，你死到臨頭了還在想劍神！”
屠蘇孤辰笑道：“我不能想嗎？沒能再看劍神一眼本就是我此生唯一的遺憾，何況這種情形，除了劍神，還有誰能救我？”
絕世深深看了他一眼，仍是不動。
“快去吧。”他又推了一把。
名劍絕世轉過身，朝著那道裂口走去，步子越來越快，最後跑了起來。
直到包圍圈再次合攏，完全擋住了他的身影，屠蘇孤辰才緩緩抽出他的佩劍。
劍的名字叫屠蘇孤心，屠蘇一族代代相傳的靈劍。
它選擇了屠蘇孤辰作為自己主人，而非如今的屠蘇之主，屠蘇孤辰的兄長。

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新鮮的熱血撲在屠蘇孤辰的臉上、身上，浸透了衣服，弄髒了頭髮，眼前揮向自己的刀劍卻始終不曾減少。他與絕世不一樣，絕世的實力可能確實高於他，但看一眼便知從不曾傷過人命，遇到搶劫殺人的惡徒都不願下重手，讓對方失去行動能力就不再理會，但屠蘇孤辰卻是實打實上過戰場的。
只不過過去殺的是屠蘇一族的敵人，現在殺的，也許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族人。
然而屠蘇孤辰縱使少年天才，以一當百，第一百零一個殺上來的人便能找到他的破綻，一擊撕開劍網，破開他的血肉。屠蘇孤辰受刀劍加身偌久，這樣一點疼痛和被蚊子咬一口也沒多大區別，只是隨著拼殺的時間越來越長，體力和血液不斷流失，身體漸漸沉重，揮劍的速度也稍不如起始。
但他的精神卻沒有一點疲憊，甚至越戰越勇。絕世離去前回頭看他的情景在屠蘇孤辰腦中一遍遍重播，眨動的睫毛也纖毫畢現，他心裡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直覺——絕世會回來救他，絕世會帶著劍神回來救他。
他想自己實在卑鄙，雖然是無奈之為，但用這種辦法逼迫絕世帶劍神來見自己，遠遠夠不上光明。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血雨紛飛中，屠蘇孤辰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他會堅持到絕世回來，他會見到劍神，他會活下去，他以後還會繼續陪在絕世身邊。
往後的記憶便不是那麼分明，直到某一個瞬間刺到他眼前的寒鋒突然彎折熔化，充斥在他耳邊的喊殺聲也驟然遠去，自己揮出的劍招完全落空，屠蘇孤辰立刻抬起頭。
他的頭有點暈，視線模糊，只看到周圍的追兵倒成一片，一個金色的身影踏過屍山血海朝他走來。
屠蘇孤辰想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這樣就能看得更清楚一點，然而邁出一步之後腿就再也抬不起了，向前撲倒，倒進了一個柔軟清香的懷抱。
直到屠蘇孤辰醒來，他的意識仍然沉浸在那個柔軟的夢裡。夢裡他被劍神背在身上，睜眼便能看到日思夜想之人的側臉，飽滿的耳垂上掛著繁複的耳鐺，叮叮噹當，鼻間還縈繞著令人安心的佛香——這道香氣直到他醒來也沒有消散，屠蘇孤辰睜開眼，那佛香來自絕世水藍色的衣袖，而絕世的手正落在他的額頭。
見他睜眼，名劍絕世抖了一下縮回了手。
“咳……咳，多、多謝你，絕世。”屠蘇孤辰好不容易從幹啞的嗓子裡擠出一句話。
“不謝。”他乾巴巴地說，和床上的人瞪了一會，被那雙帶笑的眼睛看得丟盔棄甲，轉身去給他倒水。
絕世端著水回來，看著屠蘇孤辰對著床帳頂上笑得像個白癡，冷聲道：“喝水！”
“他真的，來救我了。”屠蘇孤辰仿如夢囈。
“是我讓他來救你的！”絕世不服氣，非常非常不服氣。
“嗯，多謝你，”屠蘇孤辰轉過頭，目光看起來真誠又明亮，“還有多謝你為我療傷，等我好了請你吃飯。”
名劍絕世哼了一聲，說：“不然你還想請誰吃飯，畢竟你那劍神又不吃肉又不喝酒，整天吸風飲露不染凡塵——根本不是人。”最後一句話聲音特別小，雖然還是讓屠蘇孤辰聽到了。
屠蘇孤辰沒有說話，仍是笑著，借絕世的手臂坐起身，靠在對方身上喝水。
絕世的懷抱也很軟，他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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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5-20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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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年名劍絕世之煩惱

名劍絕世艱難地從淤泥裡拔起一條腿，走了兩步又跪了下去。先前化身劍神已經耗盡了內元，腿上一動便是鑽心的痛，他現在身心俱疲，厚厚的衣物也吸滿了水兜滿了泥，頭臉自然也難以倖免，還能勉強撐著不整個倒下去是因為怕被下面的泥漿埋了窒息而死。
他所在的地方靠近河道，離人群聚集的地方很遠，就算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拉他一把——當然他此時也很難有喊破嗓子的力氣。
絕世掙扎了好久，最後還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日的陰雨被驅散，陽光破開層雲鋪下來，照得他有點暖和，臉上的泥水開始結塊，有點癢，他用袖子蹭了一下，蹭上了更多的黑泥，一股腥味。名劍絕世呼出一口氣，心想等一會太陽再大一點，等到他恢復了力氣，是不是就要被幹結的淤泥卡在這兒出不去了？
他心裡有點絕望，自暴自棄發了會呆，忽然聽到遠處有人踩著淤泥往這邊走的聲音，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絕世回過頭，看到一個少年，濕透的衣服上只有小腿以下被淤泥爬滿，看起來比他這個泥娃娃要乾淨得多，太陽照下來，俊美無儔的臉遠遠看著像是在發光。
名劍絕世揮了揮手，扯著幹啞的嗓子喊了一聲，那人注意到絕世，轉身往絕世這邊靠過來。
“是需要我幫忙嗎？”少年溫柔的聲音也非常好聽。
“拉我一把，我起不來了。”
“好。”
“多謝你。”
絕世抓著他的手臂勉力站起身，仍然沒有力氣抬起腿，再走出一步。
那少年望瞭望河道那邊，突然問道：“你有沒有看到之前那個……阻下洪水的人？”
“嗯？”名劍絕世抬起糊滿泥巴的臉，心道那不是我嘛。
少年看著他，試探說：“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就在你面前！
——不過你是不會信的吧，名劍絕世眨眨眼，答道：“早就走啦，大概往西去了吧。”
“多謝，還有……兄台可知，他是何人？”
絕世想了想，說：“我曾聽說佛門中有一個如來劍神，慈航淑世，會在眾生受難之時現身，解黎民之倒懸。我看見那人用劍劈開洪浪，身後佛光普照，他應當就是劍神吧。”
“劍……神嗎？”少年望著遠方若有所思。
絕世在這邊幾番嘗試無果，還是動不了，只覺得痛。他請求道：“你能背我回城裡嗎？我的腿好像受傷了。”
少年遲疑了一下，最後說：“好。”
少年背著名劍絕世回城裡的路上，洪水退去的地方除了時不時從淤泥裡冒出來的樹杈垣木，還有零零散散的人，有的露出臉，有的伸出手，也有整個暴露在陽光下的，無一例外全無生機。
“他們都死了嗎？”絕世問。
“嗯，我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向我求救，”少年的腳步沒有一絲猶豫，道：“早就沒有氣息了。你是我見到的唯一一個身在洪災腹地還活能活下來的人，運氣很好。”
“哈。”絕世笑了笑。
對方把絕世帶到城裡的醫館就離開了，離開前還幫他墊了些診費，說另有他事待辦，日後有緣再見——名劍絕世沒想到的是，等他腿好了之後，出門便聽說了一位滿世界尋找如來劍神的少年。

“現在劍神你見到了，滿意了嗎？”名劍絕世這幾天照顧他照顧慣了，現在對方傷全好了還要要一刻不停地給屠蘇孤辰布菜，周全得讓屠蘇孤辰都覺得不好意思。雖然早先他手抬不起來，被絕世一口一口喂也是有的。
“當然滿意，”他說著，按住了絕世的手：“不必麻煩，我的手現在能用。”
“哦。”名劍絕世絕世悻悻地收回去，自己低頭吃飯。
兩人安安靜靜各自往嘴裡塞東西，雅間裡只有筷子碰到碗碟偶爾發出的清響。
“為什麼沒有酒？”
“有件事我——”
兩人同時開口，絕世聽到屠蘇孤辰的問題聲音一下子提高：“你怎麼傷才剛好就想喝酒！”
“好好，不喝不喝。”屠蘇孤辰舉起手以示投降，又問：“你先說你有什麼事？”
名劍絕世慢吞吞道：“我出來好久了，如果不是因為你受傷被耽擱，早就該回靈雲寺了。”
“這……”老實說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屠蘇孤辰的心口抽了一下，他從沒想過離別會來得這麼早。
“……這幾天我也在留心，雖然屠蘇家的人沒有再出現過，但是為了保險起見你最好還是不要單獨行動……”
屠蘇孤辰抬起頭：“所以，我可以跟你去靈雲寺嗎？”
“好啊！”絕世脫口而出，末了又有點後悔——雖然是他所希望的但自己還是答應得太快了一點，又補充道：“靈雲寺可沒肉吃也沒酒喝。”
“聽你的就是。”屠蘇孤辰並不在意。
“寺裡早課天不亮就開始了，撞鐘的人起得比我還早，你別想安心睡懶覺。”
“嗯……只要你不來掀我被子就行。”他笑道。
“也沒有劍神。”絕世瞪他。
“那算了。”
“你！”

兩人收拾過東西很快便出發了，一路向西，因為顧及屠蘇孤辰重傷初愈沒有走得太快。幾天後到達靈雲寺時正是落日西沉，寺中的僧人為趕去晚課一個個形色匆匆，但遇到絕世還是會招呼一聲大師兄。
“你還真是靈雲寺住持的大弟子。”屠蘇孤辰感歎道。
“怎樣，不信啊，以為我當時是在吹牛嗎？”
“只是覺得，未出家的俗家弟子是住持嫡傳這件事，有點稀奇。說起來你為什麼沒有出家？”他問。
“我不知道，”名劍絕世說：“大住持總說我塵緣未了，還不能出家，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塵緣，現在的話——”他驀然閉上了嘴。
屠蘇孤辰心中一動，追問道：“現在什麼？”
“沒什麼，”絕世突然轉移話題：“走快點，大住持要主持晚課，我們得在晚課開始之前找到他。”
“哦，好。”
絕世不願說，屠蘇孤辰便不再問了。他只當他們二人心照不宣，卻不知絕世袖口之下，深深掐進掌心的四指。

名劍絕世是不被承認的佛門弟子。
他對那個屠蘇氏家將吹的牛當然不是毫無憑據，在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被靈雲寺大住持帶回靈雲寺，此後便帶在身邊傾力培養，若不是白羽忘雲僧始終不為他剃度，不願真正將他收入門下，所謂嫡傳弟子也不過如此。年幼的絕世曾經因為與師兄弟不一樣而受到欺淩，到後來他苦練劍術終於有所成，當年欺負過他的人也因為各種原因一個個離開了靈雲寺。雖然在靈雲寺仍是格格不入，但寺中再也沒有人說絕世的閒話，出入靈雲寺時，便如前面屠蘇孤辰所見，所有同代弟子都會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大師兄。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能喊白羽忘雲僧一聲師尊。

“大住持。”
絕世垂手立在大殿之外，低著頭，屠蘇孤辰也跟著他行禮。大殿裡面傳來梵音陣陣，莊嚴肅穆。屠蘇孤辰不經意暼過身邊的人，或許是因為周邊氣氛的原因，看慣了的側臉此刻竟是靜美得不似凡人。
“嗯。絕世，你身邊這位是你的朋友嗎？”白羽忘雲僧扶起兩人。
“在下屠蘇孤辰。”屠蘇孤辰抬起頭，自報姓名。
“孤辰是在路上遇到的朋友，幫了我很多，之前因為他被人追殺以致重傷，為讓他養傷我才耽擱了這麼久，帶他回靈雲寺也是為了躲避仇家，大住持——”
白羽忘雲僧一手按下，溫聲道：“無事，便讓他先在靈雲寺住下吧。倒是絕世，你可有受傷？”
“並無。”絕世搖頭。
“那便好，就由絕世你去安排你朋友的住處吧，若不算緊迫，還有什麼事便明日再談，旅途勞頓，今晚先好好休息。”
“是，多謝大住持。”
“多謝大住持。”屠蘇孤辰也說。

絕世看著白羽忘雲僧回到殿中主持晚課，隨後便帶屠蘇孤辰退下去。兩人一轉過牆角，絕世便跳脫起來，拉著屠蘇孤辰走隱蔽的小道往飯堂跑。不過佛家奉行過午不食，因此絕世翻遍伙房裡也只找到幾個又幹又冷的饅頭。
絕世從小便是這樣過，他是無所謂吃不吃晚飯，只是不能讓屠蘇孤辰剛來就挨餓。然而這個時候下山也買不到什麼像樣的食物，名劍絕世思來想去，拿了兩個饅頭，拉著屠蘇孤辰七拐八繞，找到了一間偏僻隱蔽的屋子，推開堆在門口的木柴鑽進去之後關好門窗。屠蘇孤辰看著他吹開一根火摺子，借這點微弱的火光在黑暗裡東摸西摸，最後拉開了一個一碰就吱吱嘎嘎響的舊櫃子，從裡面拿出一個鐵質的小爐子，又摸出一套廚具，往下面還有麵粉豬油熏火腿，油鹽醬醋八角生薑，甚至摸出兩個生雞蛋。
“希望都還沒有壞。”絕世雙手合十，向佛祖祈禱。
屠蘇孤辰看著他一個一個往外面掏，看得目瞪口呆。
“都是你放這兒的？”
名劍絕世急忙否認：“怎麼可能，是寺裡其他人，有的時候想偷偷吃點……呃，你看，就過來自己搞點。有次他們在這裡做東西，我無意間聞到香味，才發現的，後來就來這裡看過一次。”
屠蘇孤辰看他著急解釋的樣子忍不住笑，問：“你那些師弟知道他們的大師兄會來偷他們東西吃嗎？”
“我明天買新的還回來就是了！而且我是做給你吃啊笨蛋，我沒來這裡吃過！都說了之前只是看看！”
“嗯，謝謝，辛苦你了。”屠蘇孤辰點點頭。
“這還差不多。”絕世低頭搗鼓著爐子，點燃裡面的炭塊，溫暖慢慢在這間小屋子裡聚集起來。然後他起身道：“你先在這裡看著，我去弄點水來，再找點其他什麼能用上的東西。”
隨後屠蘇孤辰看絕世在屋外又一陣忙活，大概是找東西擋住窗口的火光。

最後絕世給他做了一碗面，加了蔬菜火腿和雞蛋，味道正好，萬幸食材都還沒壞。原本屠蘇孤辰還試圖幫忙，結果不知為何差點把爐子炸了，浪費了一把面一個雞蛋，氣得絕世把他趕到離鍋三丈遠的地方。

那晚最後屠蘇孤辰直接在絕世的房間裡睡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直控制得不是很好。最開始的時候是絕世摳摳搜搜，非要兩個人擠一個客棧最便宜的房間，後來屠蘇孤辰自己付錢開最好的房間，名劍絕世便又賴上了上房裡柔軟的大床，屠蘇孤辰也隨他去了，一路上他們在蹲在同一個木桶裡洗澡也不過尋常。最後到了這裡，兩人本來也應該毫無負擔地靠在一起。
房間內沒什麼灰塵，床褥和被子也是溫暖舒適的，即便他離開三四個月大住持仍然會安排寺中的人定期灑掃晾曬；睡前他甚至給自己準備兩桶水沐浴——當然另一個人也沒有被虧待，洗去一路風塵之後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愉悅地舒張開來，只是這一切對急需入眠絕世來說全無幫助。
而在他身後，背對著他睡在同一個被窩裡的屠蘇孤辰也是一樣。
“他們心不誠。”屠蘇孤辰突然說。
名劍絕世嚇了一跳，抓著被角的手縮回了被子，還是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偏頭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那些師弟們。”
名劍絕世翻身過來拍了他一下，說：“喂，你怎麼把人家東西吃也吃了，還在這兒說人家壞話？”
“不敢不敢！”屠蘇孤辰的推辭太過敷衍，又被絕世撓了兩記，轉過身來抵擋，在黑暗裡準確地抓住絕世作亂的手，裝模作樣地問道：“只是覺得疑惑，絕世大師能否解答呢？”
“這些弟子雖然入了佛門，本質卻仍是一群普通的年輕人，他們所做或者可稱之為錯，但追究起來其實連小惡都算不上，大住持也並非不毫知情，不過睜隻眼閉隻眼罷了。水至清則無魚，聖人也有口腹之欲，這世上有心懷慈悲的酒肉和尚，也有恪守戒律的冷血之輩。也許只是我一直以來身在佛門又不入佛門的體悟，有些無用之事，做了不過錦上添花，實際並不一定有益於我們的修行，也不能依靠這些獲得別人的認可，說到底看的是本心。”
“那你為何還要做？”屠蘇孤辰突然插嘴。
“我做了什麼？”名劍絕世反問。
黑夜裡他借著微光看到屠蘇孤辰正認地真盯著他，眼中如有星光明澈，照見他滿身狼狽，無所遁形。
“我什麼都沒做，我做了也是我高興，我樂意！”而你又知道什麼。
絕世當然是不高興的，說完就不再有下文，一會又轉過身背對著他，閉上了眼睛。

他自然不會告訴屠蘇孤辰自己的佛理根本學得狗屁不通，平和通透都是裝出來的，實際上憤世嫉俗又容易衝動，自卑記仇還小心眼，白羽忘雲僧屢屢歎氣，只說他仍是看不透。他不懂自己究竟有什麼看不透，佛門何曾有一家之言，經義之解本就各有流派，為什麼自己就是錯的？罷了罷了，反正他就是一根愚鈍至極的朽木罷了。
那麼既然他名劍絕世是這樣一塊教不通的木頭，忘雲僧又為什麼要花這麼多心思培養？只是因為憐憫一個嬰兒孤苦伶仃的身世嗎？這當然不可能，白羽忘雲僧做到這個地步，是因為他相信名劍絕世便是天命的如來劍神。
絕世終究是感念忘雲僧對自己的恩情，也努力去達到對方的期望，學不懂的佛經可以背，看不通世情就去遊歷，去佈施——這些東西表面看來他做得都很好，只是白羽忘雲僧都不甚在意，畢竟他的本心從來沒有變過，而對方一眼就可以看穿。
萬幸的是他的武學天賦確實過人，稀裡糊塗還能把六劍神訣練到只差一重，後面卻無論如何不能突破，忘雲僧卻叫他不要著急，不過是太年輕，不過是心境未到——總是心境，還是心境，可是當他終於成功突破最後一步化身劍神之後，仍是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心境有什麼提升。
白羽忘雲僧曾告訴他如來劍神是為拯救蒼生而降世，然而在滔天洪浪卷著無數屍體撲來的時候，絕世站在高處，一劍劈開那只吞噬性命的巨獸時卻滿心茫然，看著瘡痍滿布的山河人間生不出絲毫輕鬆的感覺。
然後他的劍斷了。
他救不了蒼生，他也救不了自己。
那之後，直到遭遇屠蘇家的人圍攻之前，絕世再也沒能成功用出六劍神訣最後一式，化身劍神。

第二天在鐘聲響起之前絕世就醒了，起床時稍微驚動了屠蘇孤辰，不過對方只是在他身上扒兩把就再也沒動靜了。
絕世睡得不好，醒來看見屠蘇孤辰沒心沒肺的樣子就來氣，趁對方還沒醒把他的臉捏成各種形狀。後面他趕在早課前帶了一份早飯回來，屠蘇孤辰還是沒醒，只能把早飯放在桌上，用東西蓋著保溫，又留了張字條。
早課後，絕世去見了白羽忘雲僧。
白羽忘雲僧有窺見天數的能為，冷眼旁觀了不知多少紅塵遺恨，臉上永遠是看不透的憂慮和悲憫，不過這兩天心情看起來都算得上不錯，見到絕世，便把他拉到身邊，欣慰道：“你如今已經可以化身劍神了，老衲說過，你一定會成功。”
絕世垂下視線，猶豫道：“我……仍不能運用自如，只有在形勢至極危險和情緒至極激烈的時刻，才能勉強做到。”
“人常常要在被逼至極端之時才能爆發潛能，不必妄自菲薄，要進入劍神之境本就不是什麼容易的事。”他輕輕拍了下絕世的肩膀，說：“絕世，以你的年紀，已經遠遠勝過太多人。”
絕世抬頭看他，欲言又止。
“絕世明白了。”他順著白羽忘雲僧的話說了下去。
他們又隨便聊了一些東西，有關在外的見聞或是佛宗典故，到將近日中的時候絕世告辭離去，回到房間卻不見屠蘇孤辰，原本包著斷劍的劍袋也不見了，只在桌上壓著一張字條。
絕世拿著紙條，心想要是告訴大住持，自己第二次化身劍神的時候是在想什麼，大住持會不會將他逐出師門呢？
罷了，這又是在做什麼夢，他本來也不在門中。

“你把我的劍拿走了。”絕世再見到屠蘇孤辰是在山下的酒樓裡，轉頭看到對方的肩上停著一隻白頭鷹，又說：“還把我的鳥也拐走了！”
“它是自己跟我走的。”屠蘇孤辰偏頭給白翼喂了一塊肉，說：“我問了你們寺裡的師父，找到之前為你鑄那把劍的鑄師。他說你那把絕世無心已經無法修補，只能重鑄了——喂，你那什麼眼神，不然還讓你再拿出去跟人碰瓷嗎？”
“不行嗎？”絕世說。
“不行，”屠蘇孤辰堅決地說，“做人要真誠。”
白翼嘴裡也發出噓聲，又叼走了一塊肉。
絕世看白翼趾高氣揚地站在屠蘇孤辰肩膀上，哪哪都不順眼，隨手撿起盤子裡一顆花生彈過去，那傻鳥張嘴去接，不想被卡了喉嚨，嘰哇亂叫，撲騰起來一陣亂飛，沖出窗外，絕世一通嘲笑還沒完，白翼馬上又飛回來啄絕世的手，和他用筷子大戰了三百回合，一時間鳥毛揚了滿天。
最後屠蘇孤辰喊小二過來重新上菜，並換了碗筷，萬幸他們是沒在下面大堂裡吃飯，打擾不到其他客人，也沒打壞桌椅碗筷。
“為何會養一隻鷹？”屠蘇孤辰問他。
“小白是我六歲時大住持送我的生辰禮，既然給我那我就養咯，反正它天天自己出去鬼混充實得很也不要我管——嘶，你這臭鳥我早晚要把你的毛拔光！”
屠蘇孤辰在對面看得有趣，給白翼扔了一塊肉把絕世解救出來。
“小白很有靈性，你和他一起長大，像兄弟一樣親密無間，讓人羡慕。”
“這胳膊肘往外拐的臭鳥你要的話就送給你，就當是給你幫我把劍送去重鑄的謝禮好了。”絕世夾起一塊肉，嫌棄地看了眼白頭鷹，當然又被報復了。

關於斷劍，這件事的前因和後續都讓絕世覺得麻煩。
要說前因，其實還是絕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屠蘇孤辰從一開始就意識到名劍絕世或可為一名絕世的劍才，爭勝之心讓他忍不住提出挑戰，絕世以斷劍應約，基本以一招兩招的劣勢或敗或平，然後一番彆彆扭扭的明貶暗誇吹得屠蘇孤辰心裡飄飄然，不過多來兩次之後屠蘇孤辰就發現他其實是在放水。
屠蘇孤辰有點難受，很小很小一部分原因是意識到自己和絕世之間的實力之差，很大很大一部分是絕世不願意認真和他打一場。他不怕失敗，但絕世拒絕承認放水，打多少次都一樣，打完就說要不是我的劍斷了就會不差這麼點，說是這樣說卻又不去換一把。屠蘇孤辰搞不明白絕世這麼做的原因，乾脆把他的劍拿去重鑄，但看到時候絕世又要用什麼藉口。
為此屠蘇孤辰總是惦記著絕世的劍，隔三岔五就要去問那位鑄師好了沒有，有機會還要拉上絕世。鑄師不勝其擾，年復一年和烈焰鐵漿相伴的男人脾氣也是一樣火爆剛硬，把兩人罵得狗血淋頭，而且絕世還因為毀壞他的劍罪加一等，被屠蘇孤辰供出曾經拿斷劍碰瓷再加一等。
名劍絕世的口舌功夫只是看著鋒利，實際連在屠蘇孤辰那裡都很少能占到便宜，到這裡更是被吼得像只鵪鶉，不過他一直奉行輸人不輸陣的原則，雖屢敗而屢戰，慘烈非常，到後來他但凡聽到屠蘇孤辰要出寺都躲得老遠。
絕世不願換一把完好的劍其實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他斷的從來就不只是劍，斷劍於他來說是失敗的投射，然而被拿走了斷劍也無可奈何，畢竟這時候爐子裡已經只剩一灘鐵水了。拿著斷劍不過是他的一時任性，屠蘇孤辰果真拿去重鑄了回來——劍因心而斷，那心能否憑劍而還？成為劍神，他本可以號令天下之劍，困於一把絕世無心是何其可笑的想法，但就當他是在說笑話吧，這個時候絕世也終於少有地冒出了順其自然的念頭。
至於切磋放水，他就是死不承認屠蘇孤辰又能拿他怎樣？何況他現在連斷劍都沒了，隨便拿根樹枝木劍什麼的，打輸是多麼正常的事。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平淡。屠蘇孤辰在靈雲寺裡沒什麼事幹，絕世其實也閑得很，大住持不太喜歡他接觸武林事，每天主要就是練功和念經，有的時候可能有些寺裡的事務需要幫忙，整理典籍或是賬務，屠蘇孤辰多數時候陪在他身邊。絕世心思百轉，總覺得這些時間就像偷來的一樣，但若是偷，那原本該是誰的，難不成是劍神嗎？
哈。
不過說到劍神，屠蘇孤辰最近倒是幾乎沒再提起劍神，果真是見過之後心願便了了嗎？絕世心內莫名，抄起毛筆就在靠著桌子打瞌睡的屠蘇孤辰臉上畫了一道。
你也太拿得起放得下了，他在心裡暗罵。
他對如來劍神這一存在一直感受複雜。絕世原是把劍神作為此生必須達到的目標——不只是突破六劍神訣，不只是進入神之境，是要成為白羽忘雲僧口中那個為蒼生而入世、心懷慈悲大願的佛門劍神。
然而越是渴望便越是排斥，遇到屠蘇孤辰之後，絕世的這種分裂終於達到了頂點——屠蘇孤辰的態度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這件事：他成為劍神又如何，名劍絕世終究只是名劍絕世。
“抱歉，我睡著了。不過絕世，你剛剛是不是摸了我的臉？”屠蘇孤辰揉著眼睛問。
名劍絕世頭也不抬：“我摸你的臉幹嘛，你的臉很好摸嗎，屠蘇孤辰你不要自作多情我跟你說——啊，你幹嘛摸我的臉！”
屠蘇孤辰看著手心從自己臉上蹭下來的黑色墨蹟，又往絕世的臉上抹了一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絕世突然提高聲音：“小白過來！”
然後兩人聽得一聲鷹嘯，白翼從窗戶裡鑽了進來，撞進絕世懷裡。
“乖——”絕世滿意地撫過它的羽毛，然後指著旁邊的屠蘇孤辰說：“打他！”
屠蘇孤辰仿佛看到白翼翻了一個白眼，一翅膀糊在了絕世臉上。
“臭鳥，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讓你打的是他！”
“哈哈哈……”

不過兩人畢竟不是什麼撕不下來的狗皮膏藥，也會有分開的時候——主要是當絕世想要研習六劍神訣的時候，就會以自己需要靜心修行為理由支開屠蘇孤辰。
他想自己確實是為了靜心，屠蘇孤辰在旁邊自己還修個屁，況且等他下一次突破六劍神訣的瓶頸的估計要到猴年馬月，他又不是想變身就能變身的。但絕世又忍不住想就算給屠蘇孤辰看見又怎樣，不是喜歡劍神嗎，不是不信名劍絕世就是劍神嗎，他心裡充滿自暴自棄的惡意——早晚要讓屠蘇孤辰看到劍神的真面目。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麼突然。
他向大住持借來一盞八角琉璃燈，其中的燈油是取蜃氣煉成。這盞燈可以用來牽引神思，回溯使用者的記憶，創造身臨其境之感。雖然不論是洪禍之災還是圍殺之劫，絕世都不是很願意回味，但他實在需要想到突破的辦法。
他去了靈雲寺後山少有人至的地方，點燃了那盞燈，心神沉入意識之海。穿過厚厚的黑暗和重重暗影，自遙遠的海面上穿透而來的天光像風一樣飄飄搖搖，扭曲的人和景從他身邊飛快閃回，絕世不由精神疲憊，眼皮越來越沉重。
再睜眼就回到了那天。
山風怒吼，陰雲蔽日，刀劍的尖嘯和人聲的慘嚎撕破天幕。絕世從高處飛落而下，看著屠蘇孤辰朝這邊走過來，一步一沉，一劍一人，滿臉滿身鮮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發紅的雙眼在見到他之後便陷入迷茫，許久之後，嘴唇才動了動。
“劍，神。”
絕世痛得幾乎要向前傾倒，他伸出手，卻在碰到對方之前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掌握住，幻境受到擾亂，忽然如潮水退去，絕世抬起頭，對上屠蘇孤辰清明的目光。
“劍神？”屠蘇孤辰扶著他，關切道：“你……怎麼了，為何會在此流淚？”
絕世驚覺自己竟然在無意中化為劍神之態，眼中酸脹，面上濕涼，而周圍的草木土石已經一片狼藉。
他下意識想用袖子遮住臉，被屠蘇孤辰上前一步拉住衣角，驚慌之下抽回手，遠遠退開數步，背身向他。
“不可靠近！”
屠蘇孤辰忍住再進一步的欲望，停在原處，試探道：“抱歉，是在下失禮。”
絕世壓下心中的狂亂，努力裝作鎮定。他已經失態到這種地步，大概也不會有更糟的情況了。
“吾無事。”
即便如此，絕世的聲音裡仍有一絲顫抖。
明明剛剛靠得那麼近，但屠蘇孤辰還是沒有認出他來——他不知道是該埋怨還是慶倖。還是慶倖吧，總之在屠蘇孤辰面前哭得這麼丟臉的不是他名劍絕世。
“……那就好。”屠蘇孤辰說
兩人靜立無言，偏偏這個時候連林中的鳥雀也不叫一聲。絕世額頭冷汗涔涔，腳下如有針紮，沒話找話：“汝……來此為何？”
“哦，在下是在找名劍絕世，被絕世養的白頭鷹白翼引路到這片樹林。”屠蘇孤辰像是剛想起來，朝天上望了一眼，道：“只是不知道它現在又飛到哪去了。”
“汝尋名劍絕世，是為何事？”絕世問。
“劍神是見到他了嗎？”
“沒有！”
“呃，這……”
“汝只需回答吾之問題！”絕世差點露餡，只能用語氣中的威嚇彌補。
“我今日去了劍廬，得知重鑄的絕世無心即將完成，所以想找絕世告訴他這個消息，三日後便可以去取劍了。”屠蘇孤辰稍作解釋，而後見劍神沒有說話，又問道：“劍神可知絕世身在何處？”
“吾不知，若是見到他來此，吾會轉告。”所以你快點走好不好？
“多謝。又說之前劍神救過在下的性命，屠蘇孤辰還未曾道謝。”屠蘇孤辰非但不走，反而又上前一步。
“不過小事，不必言謝。”絕世又說：“汝可以離開了。”
“我——”
屠蘇孤辰仍有話要說，但才剛開口，兩人忽然聽到一聲鷹嘯，白翼穿雲而下，名劍絕世一抬頭便見小白直直朝自己飛來。
慌亂中絕世下意識想躲開，後退時踩到了地上的琉璃燈，重心不穩，向後倒去，同一時間琉璃碎裂，蜃氣逸散而出，絕世離得最近，大部分都被他吸入。
“小心——”
他抬不起一根手指，只能任由自己落進身後那人的懷中。
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感官像薄薄的紙蝴蝶被穿林而過的風隨意擺弄，眼前的樹和雲都被染上奇異的霞彩，炫目而迷幻。只是縱有人間萬種風情，極樂世界抑或顛倒夢想，他所能感受到一切都只能來自于屠蘇孤辰——屠蘇孤辰的體溫，屠蘇孤辰的心跳，屠蘇孤辰的呼吸。
“孤……辰……”
“我在，我在……”
——還有屠蘇孤辰的聲音，屠蘇孤辰的面孔。
“……孤……辰……”
絕世把最後的力氣都用來呼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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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5-20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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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年何曾有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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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偏在西邊地平線上的日頭和升在高高枝杈間的明月遙遙相對。絕世躺在地上，濕涼的夜露慢慢爬上他的身體，雖然有衣服墊在身下，不過聊勝於無，隔著這薄薄一層，冷硬的土地和石塊硌得他腰酸背痛——不！絕世想起來了，現在的腰酸背痛可不是因為在這裡躺了一個下午，或者說僅僅只占很小一部分原因。
感官回籠的過程像受刑一樣漫長，名劍絕世從血液回流的麻痛中緩過來之後面對的便是真正受過刑的身體了——他張了張嘴，陣陣刺痛之下喉嚨幾乎發不出聲音。
他一動，身邊的屠蘇孤辰也開始動了，原本側身摟著他，此時撐著一隻手坐起來，在絕世上方看著他，金色的餘暉落在對方過分俊秀的側臉上，晚風撩起頰邊的碎發，溫柔又多情。
“你醒了？”屠蘇孤辰悠悠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難以隱藏的饜足，如在夢中。
如墜夢中。
滾燙的淚水從絕世眼中洶湧而下，落入兩邊淩亂的黑色鬢髮之中。
“絕世，你——”屠蘇孤辰這才意識到有什麼不對，沒有等他問出口，絕世一把將他推開，掙扎著坐起身，背對著屠蘇孤辰開始穿衣服。
他仍然在哭。屠蘇孤辰呆呆地看著他，過腰的長髮遮住了絕世後背上大部分青青紫紫的痕跡，只露出一點尚且完好的肩臂，月色與霞光交替之間，有著仿如珍珠的柔彩，不過很快就被布料遮住了。他的淚水啪嗒啪嗒滴落在前襟，間或漏出一兩聲哽咽，身體也時不時顫抖。
屠蘇孤辰的手伸出又落下，始終沒有碰到絕世的衣角，直到絕世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才說出口：“抱歉。”
“……你沒有錯。”即使極力壓抑，絕世開口的時候仍含著哭腔。
“那你是怎麼了？”
絕世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心裡太亂了，怎麼也搞不明白事情是如何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屠蘇孤辰如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現在他只想躲遠一點，越遠越好，不要再讓屠蘇孤辰看到，也不要再讓大住持找到。
但他卻提不起力氣，提不起一點點力氣，別說逃跑，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絕世捂住臉，淚水沿著指縫淌了下去，細細的嗚咽聲也清晰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小了下去，屠蘇孤辰解下外衣披在了他身上，試探著拉住絕世的手臂，隔著衣料握住的伶仃細腕顫抖著，卻也沒有拒絕。
“天黑了，夜裡山上會很冷，我們先回去吧。”屠蘇孤辰說。
絕世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過了一會搖搖晃晃地想要站起來，一個不穩差點又要摔倒，是屠蘇孤辰在身後又抱住了他。
“小心！”
靠上來的體溫和氣味是那麼熟悉，但絕世總覺得其中多了些說不清的東西，身體一陣僵硬。
屠蘇孤辰自然也能感覺得到，他從絕世醒來到現在都是茫然的。以他與絕世日常的相處看來，屠蘇孤辰很難相信絕世對自己無意，前面受那燈中之物的影響，絕世看著他的眼神喊他的聲音也是一樣，幾乎讓他相信這是命中註定的幸運，然而絕世卻——到底是自己太過唐突了，還是從一開始就會錯了意？他心中愧疚，迫切地想要確認，但絕世已經是這個樣子，他不敢再逼迫，而對方這一摔更是讓他胸口忽地騰起一股強烈的窒息感。
“抱歉，我知你不願碰我，但是你現在……”屠蘇孤辰的胸膛仍然貼在絕世身後，兩隻手穩穩地抱著他。
“我沒有。”絕世聲音很小。
“什麼？”屠蘇孤辰沒有聽清，絕世卻不願再說一遍，只是低著頭，拿後腦勺對著他。

他把絕世扶到旁邊稍高一些的石頭上坐下，轉頭去撿剩下的衣服。
再轉回來，屠蘇孤辰撇到絕世外袍下並起的長腿和赤足，不甚自在地避開視線，把衣物放在絕世身邊就退到一邊。許久之後沒有聽到絕世開始動，忍不住又回來看他，輕聲問：“需要我幫忙嗎？”
至此絕世終於慢慢抬起頭，仰著臉看他。絕世不說話，那表情也讓他看不懂，但屠蘇孤辰知道這是同意了。
期間難免又看到絕世身上深深淺淺的痕跡，屠蘇孤辰越看越是心驚，更加無地自容。
“你不生氣嗎？”絕世突然問。
屠蘇孤辰手下一抖，回神聽到這句話，疑惑道：“生氣什麼？”
“……氣我騙了你。”絕世說。
屠蘇孤辰這才反應過來，是關於劍神。如果是其他情況，其他發展，或許屠蘇孤辰確實會借機敲他一敲，然而在絕世這樣哭過一場之後，再有什麼想法也沒空想了。
難道絕世便是在為這件事難過嗎？
屠蘇孤辰看著他，腦海中是劍神在他懷中蛻盡鉛華變回絕世的場景，鼓起勇氣道：“我……我只覺得何其有幸，名劍絕世與劍神都是我所戀慕之人，我原本已經做出取捨，卻沒想到劍神就是絕世，絕世就是劍神，我——”他看著絕世的臉紅了起來，不禁握住對方的手。
“你果然吃著碗裡的還望著鍋裡！”絕世想甩開他的手，卻沒能掙脫。
雖然又把絕世惹惱了，但屠蘇孤辰感覺自己算是過了這一關，心上一輕，笑了出來。
名劍絕世看他笑，受到感染，也跟著他笑，笑意卻難以到心底，一時間又喜又悲，眼淚再次流下來。他想如果時間就停在此刻該多好，這會是一個故事最完滿的結局：有情人心有難解之結，連老天都要給他們推上一把，至此以後兩人之間就該再無隔閡，雙宿雙飛，永不分離。
“怎麼又哭了？”屠蘇孤辰抬手給他擦眼淚。
“我……我在想……”絕世開了口，卻沒再說下去。
他深深望著他，雙眼彎成動人的弧度，柔軟又明亮。
就這樣帶我走吧，他想，走得越遠越好，離開靈雲寺，離開西域，去江南，去雪山，去沙漠，去天涯海角。哪裡都好，只要去到大住持找一千年也找不到的地方，永遠不再回來。
屠蘇孤辰等不到答案，擦過他的眼淚在臉上捏了一把，道：“為何不說了？”
“我在想你為什麼這麼欠扁！”絕世打開他的手，說：“我冷了，我們回去吧。”
“好。”
絕世撐著石頭勉勉強強站起來，靠屠蘇孤辰扶著倒也沒再跌倒，只是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看著腳邊那盞碎掉的琉璃燈。
絕世鬆開屠蘇孤辰，蹲下來撿那琉璃碎片，一不小心便被劃傷了手。
“我來！”屠蘇孤辰緊張道。
“不，不用了，”絕世緩緩直起身，搖頭道：“已經沒用了。”
“這盞燈，是用來做什麼的？”屠蘇孤辰問。
“回溯記憶，製造幻境。”他看屠蘇孤辰又要問，只拉著對方往前道：“走吧！”跨出第一步的時候就抽了口氣，身形一晃，腿又軟了下來。
“抱歉！”屠蘇孤辰忙又從後面接著他。
“你背我！”名劍絕世理直氣壯。
“好。”屠蘇孤辰答應得很痛快，繞過來在絕世面前稍稍蹲下，讓對方抱住自己的脖子，不想反手分開絕世的大腿想要把他托起來的時候驟然聽到了一聲軟綿綿的痛呼。
雖然這之後絕世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嘛，絕世的大腿上，現在應該——屠蘇孤辰心下慚愧，只得提議道：“還是我抱你吧。”
“不要！”絕世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由不得你！”說完他一側身就從後面一手托住腿彎、一手環在肩下把名劍絕世抱了起來。
“你——啊！”緊張之下，他抱著屠蘇孤辰脖子的手臂收得更緊了。
“又碰到哪裡痛了嗎？”他又有些擔心。
“哪裡都痛，你放我下來！”身體驟然的淩空讓他分外不安，而且這個姿勢實在太過丟臉了。
“那就這樣吧。”屠蘇孤辰仿若未聞，手上掂了掂便邁步往山下走去。
“放我下來！”
“不放。”
“放我下來！”
“不放。”
……

“放，我，下，來。”
“不放。”
前方越來越開闊，月光也再沒有遮擋，無保留地傾瀉下來。屠蘇孤辰和名劍絕世幼稚的鬥嘴遊戲終於迎來了尾聲，這次絕世隔了很長時間才接上去，卻是另一句話：“你手臂不累嗎？”
“還好，總不會讓你掉下去。”屠蘇孤辰答道。
“掉下去就揍你。”絕世說。
“哈，倒是你，不累嗎？”
“我？”絕世抬起頭，問：“累什麼累？”
“你說話聲音都小了。”屠蘇孤辰說。
“那是因為我嫌吵。”
屠蘇孤辰一臉驚奇，眼神裡明晃晃寫著“自知之明”四個字，道：“你嫌你自己吵？”
“是我嫌你吵！閉嘴吧你！”他氣呼呼轉過頭，不再說話。
屠蘇孤辰但笑不語，他抱著絕世繞著小路回他們的院子，一路上沒有再碰到第三個人。他希望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滿心的柔情在晚風中蕩漾如飄絮花雨，至少在此刻，屠蘇孤辰真心感謝自己那對緣淺的雙親將他帶來到這個世界，使他這輩子能有機會遇到絕世。

屠蘇孤辰再醒來的時候難得感覺到身邊的人還沒有離去，絕世靠在他懷裡，被窩裡熱得像有一個火爐。他意識到不對，睜眼查看，果然見到絕世臉色潮紅，皮膚發燙。
“絕世！絕世！”
絕世勉強睜開眼，看著他，輕輕應了一聲。
昨晚最後還是著涼了嗎？屠蘇孤辰心裡一緊，他對醫理所知甚少，急忙爬起來穿衣，預備去找大夫來看看，卻被絕世拉住了手。
“我去找大夫來，絕世你再睡一會吧。”他說。
“不要，”絕世無力地解釋道：“會被大住持發現。”
他微涼的掌心貼上絕世的額頭，輕聲說：“那……絕世你告訴我需要什麼藥，幾分幾兩，我去為你抓來。”
絕世滾燙的手心覆上他的手背，懇求道：“不，你在這裡陪我就好。”
“這怎麼行呢！”屠蘇孤辰按住名劍絕世，將他的手塞回被子裡，“你既然不說，那我自己去找人配藥就是。”說完又要下床去，被絕世撲過來抱住了腰。
“別……別去……”
屠蘇孤辰又聽到他那種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停了下來，慢慢回過身，抱住了他。
“你到底怎麼了？”屠蘇孤辰吻上絕世的額頭。
絕世閉上了眼道：“我沒事，只要多休息一會就好。信我好嗎，我的醫術你還不知道嗎？”
“好，我陪你。”他安撫地順過絕世的後背，理過那捧柔順的黑髮。
“嗯，不要離開我，等我醒來，總會……總會有辦法的……”絕世的聲音越來越小。
“不會的……”屠蘇孤辰按在他耳後睡穴上的食指慢慢鬆開。
“……不會離開你……”
他小心將絕世放平在枕頭上，抹去對方眼角的淚痕，重新給他掖好被角，下床套上衣物，悄聲離去。
絕世不願大住持知道自己發燒，那找寺中的師父便不太方便，只能先下山去找大夫說明絕世的症狀，讓對方估摸著開藥了。屠蘇孤辰心裡想著一會的計畫，一轉角便看到白羽忘雲僧就在面前，驚得差點一個踉蹌。
白羽忘雲僧總是慈眉善目的模樣，然而這些日子以來，屠蘇孤辰每次對上他那雙看透滄桑的雙眼，都會感到一種沉沉的壓力。
“大住持。”屠蘇孤辰恭敬道。
“屠蘇施主。”白羽忘雲僧隨即回禮。
白羽忘雲僧是要去找絕世——直到這時，屠蘇孤辰眼中的一切才明晰起來。
白須覆面的佛者歎息一聲，說：“你們終究還是越界了。”
許久，屠蘇孤辰終於開口：“絕世與我說過他未曾受戒，一直以來只是以佛門俗家子的身份呆在這裡。”
白羽忘雲僧仍是那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搖了搖頭，道：“老衲，願意成全屠蘇施主和絕世——”
他驚喜地抬起頭，卻聽佛者緩緩說出了下半句話：“——若非絕世身懷劍神天命的話。”
“……”
屠蘇孤辰還未展露的笑容凝在臉上，他張了張口，想起昨晚絕世的幾番遲疑，想起不久前絕世莫名的請求，想起一直以來絕世看似喜怒無常的關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愛你，可他不該只愛你。”
是了，最開始提點自己的那個人曾說過，劍神該是應眾生之難而降世，天下蒼生，那才是他該愛的。可是絕世，絕世他明明只想要我陪著他啊！
屠蘇孤辰心中怒濤洶湧，臨到喉嚨口，卻只能問：“大住持要如何？”
白羽忘雲僧歎了口氣，問：“你若是真心，可願意等他？”
“等什麼？”
“待絕世完成劍神天命，到時候你們要如何，老衲都不會再干涉。”
“若是要等到我死呢？”屠蘇孤辰低下頭，心內已經給了自己解答：不過無可奈何，不過有緣無分，人世間多的是這樣的憾事，生離死別，實在太普通了。
“阿彌陀佛。”白羽忘雲僧悠悠念了一聲佛號。

片刻之後，他再次回到絕世的床邊，身後跟著白羽忘雲僧。絕世仍在昏睡之中，呼吸急促，皺著眉。屠蘇孤辰欲上前，卻被白羽忘雲僧攔下了。
忘雲僧撫上絕世的額頭，對另一人道：“拿水來。”
屠蘇孤辰倒了杯水遞給他。
他拿出兩顆藥丸，就著水給絕世服了下去，又運功為絕世化開藥性。
屠蘇孤辰默默地看著絕世，心中苦澀。
這會是自己最後一次見他嗎？
“這便是你與他的告別了，”白羽忘雲僧說道，“他醒來之後，就會忘了你。”
“自絕世還在繈褓之中，老衲便開始撫養他，這十六年中多有失職，讓他受了很多苦。”
屠蘇孤辰緊握的拳頭裡手指深深嵌入掌心。
“所以這次，老衲不希望再讓他生受割捨和分離。只要忘了，便不需要他再做選擇。”
“世上竟然真的有這種藥，小小一粒就可以讓人忘記自己最深刻的感情。”
“沒有什麼是忘不掉的，即便，沒有這忘情丹。”忘雲僧說。
“是嗎？”屠蘇孤辰不置可否。
白羽忘雲僧看絕世面色和緩，擦去他額頭的汗珠和眼角的淚痕，轉身對上屠蘇孤辰：“屠蘇施主，果真不需要忘情丹嗎？”
“若是我與他再遇上，重蹈覆轍呢？”屠蘇孤辰答非所問。
“這……”忘雲僧縱使可以窺破天機，又哪裡能事事無遺？
“這樣就好，記得這一切，屠蘇孤辰才會知道分寸。”

而我也不願忘了他。

名劍絕世再醒來已是兩天后。他覺得自己像是睡了一百年那麼長，斷斷續續做了不少夢，每一個都快得像風中的蝴蝶，倏忽而去，徒留一片明亮空曠的白色。
他努力清理自己混沌一片的思緒，掙扎著從被子裡爬出來，轉頭便看到白羽忘雲僧正坐在他床邊，慢慢合上經書。
“大住持！”絕世立刻坐正身體。
“絕世，你終於醒了。”
“我，我……”絕世揉著額頭，終於想起來記憶中最後的畫面，喊了出來：“我遇到了一場洪水！”
白羽忘雲僧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溫聲道：“施救早就安排好了，不論傷亡都已經塵埃落定，倒是絕世你，在救人的時候受了重傷，到今天才清醒。”
絕世仍是滿臉迷惑：“我怎麼，不記得了？”
“真的全都不記得了？”白羽忘雲僧問。
“不記得了。”
“那大概是因為你在洪水中撞到了頭。”白羽忘雲僧答道。
“這樣啊。”他又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確實，還有點疼。
“老衲去給你拿藥，這幾天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是，大住持。”
絕世爬下床，穿好衣服，看到桌子上放著一把劍，很像自己的絕世無心，卻又有些不同。他握住劍柄，手指劃過劍身上的紋路，心頭升起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
正在這時，白羽忘雲僧端著藥碗推門而入，見到絕世拿起那把劍，愣了一下。
絕世忙放下劍，低頭道：“大住持。”
“你的絕世無心，在之前的洪水中斷了，這是重鑄後拿回來的。”他解釋道。
“為何救洪水會把我的劍折了？”絕世覺得自己一覺醒來什麼都看不懂了，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難道真的撞到石頭變成傻子了嗎？
白羽忘雲僧搖了搖頭，笑道：“誰知道呢，這得問你自己了。”
“可是我忘了啊！”絕世小小哀嚎了一聲，又開始敲自己的腦袋。

屠蘇孤辰又回到了獨自一人的旅途上。白羽忘雲僧將這段日子絕世的花費悉數歸還，並指點他勿往北行。
屠蘇孤辰只覺得無趣，每一處風景不過大同小異，人也一樣。
不一樣的只有絕世而已。
他沿著小路走，不在乎往南還是往北，反正所有的岔路都通往同一個失去絕世的未來。
直到數月後他又見到名劍絕世——迎著春風和陽光，那個少年明亮又熟悉的面孔就這樣出現在他的眼前，數步之遙，天涯咫尺。
屠蘇孤辰在對方伸手打招呼之前退了一步，第一次走了回頭路，任由身後那人的喊聲驟然空落。
“……什麼嘛，真沒禮貌……”
他的耳力尚可，那人隨後的嘀嘀咕咕也沒漏聽，屠蘇孤辰稍稍一頓，便繼續往前走去。
然而過不多久，他又見到名劍絕世出現在他前面，這次像是故意等在那裡攔他。他本要故技重施，剛轉過身，便聽那人在後面大喊：“屠蘇孤辰！”
那聲“屠蘇孤辰”像一道驚雷劈在了屠蘇孤辰的頭頂。
絕世難道已經想起來了嗎？不是吃下了大住持的忘情丹，怎會這麼快就失效？那他該與絕世相認嗎？
他不敢回頭，也忘了回頭，一瞬間不知道多少念頭從他腦子裡飛馳而過，但卻聽那人繼續喊：“你叫屠蘇孤辰對嗎？那邊有人找你！”
“……”
屠蘇孤辰一腳踩空，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也不回頭，只揚聲道：“屠蘇孤辰，這個名字很少見嗎？”
絕世聽這話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確定道：“應該，不多見吧？”
“那你叫什麼名字？”屠蘇孤辰問。
“我叫名劍絕世。”絕世誠實地回答。
屠蘇孤辰笑了笑，回道：“果然，這個名字就很普通。”
“……”絕世有些生氣，果然自他那次重傷醒來，什麼都變得莫名其妙，叫人看不懂。
“那你到底是不是屠蘇孤辰嘛！”他喊道。

“如果這附近沒有其他的屠蘇孤辰，那你說的屠蘇孤辰，大概就是我了。”

[ 此帖被liyexinlai在2021-05-20 10: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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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05-20 10: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整篇看下来，我又酸又甜，太太写得可真好，写出了名剑的痛苦与挣扎，写出了他与孤辰从相识到相爱后又分离的甜蜜与苦恨。最喜欢绝世在幻境遇孤辰和孤辰背绝世那一段，我觉得很刺激，就是那种两颗心靠得很近，近得只有0.01毫米的距离，还没有碰触，也没有融合，迫切而又小心翼翼去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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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05-23 00: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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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3樓fengyueyu于2021-05-20 10:35發表的 : lX!`zy{3k
整篇看下来，我又酸又甜，太太写得可真好，写出了名剑的痛苦与挣扎，写出了他与孤辰从相识到相爱后又分离的甜蜜与苦恨。最喜欢绝世在幻境遇孤辰和孤辰背绝世那一段，我觉得很刺激，就是那种两颗心靠得很近，近得只有0.01毫米的距离，还没有碰触，也没有融合，迫切而又小心翼翼去靠近。 WMuD}s

感谢评论！
其实这篇文我一开始只是想写成小甜饼，但是最后还是没法硬掰成那个样子，他们终究还是不能理解对方，但是即使不能互相理解，也要忍不住靠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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