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9 【杏默】合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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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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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

樓主發表於: 2020-08-29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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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9 【杏默】合頸

假如你路過鎮子，生了病，所有人都會誇你有福氣，因為再也找不出比杏花君更好的醫生了。

杏花君來這個鎮子是天地間最簡單的意外，就像樵夫選擇撿哪處的枯枝，漁夫撈中哪一條魚，都是不定的事情。他到的那天是個晴朗的冬日，鎮子的瓦頂盛著雪，太陽一照都變成簷下的冰棱，融化了叮鈴叮鈴地響。杏花君牽著他的驢子，走過濕漉漉的土路，整個鎮子都是清脆的水鈴聲，毛驢的頭一點一點，似乎是困了，杏花君從包袱裡拿出一根橙紅的蘿蔔，在毛驢嘴邊招搖了一下，小畜生瞬間來了精神，昂首闊步追趕，杏花君再把蘿蔔塞進懷裡，牽著繩子繼續走，驢子從後面追上來蹭他，沖他撒嬌，嚼他的衣服。

也說不清怎麼就留了下來。杏花君在鎮尾開了一家杏林醫館，去過的人都說好，但杏花君卻像是很生氣鄉親把他的名聲帶了出去，慢慢的，大家也就不傳了，除了沾親帶故的老朋友和過路的遊子，再沒人知道鎮子裡住的是一位頂尖的好醫生。

這位好醫生並不愛看病。鎮上的人對他越尊敬，說明世道越亂，窮人越苦，杏花君再愛錢，也不樂意跟沒錢的人要錢，天底下窮人那麼多，就像追著要死的人討命，怎麼講都顯得自己理虧。於是他定下規矩，錢，有多少給多少。果不其然，鄉親們不傳他的醫術，改傳他的仁心了，每天開門就是街坊領居數不清的誇讚，氣得他那幾天既沒算對賬，又沒數清錢。

日子過得久了，大家都曉得杏花君是個好人，沒病人時他喜歡騎著毛驢出去溜達，過幾天再回來。人不在，醫館卻不關，櫃檯裡常備著頭疼腦熱的方子，還有打發小孩的山楂丸。幾年如一日。漸漸地，杏花君出門的日子變少了，出門的間隔變長了，有人問他當初為什麼留下，他說不是什麼特殊理由，原來仗著年輕去了太多地方，認識太多人，路過這個鎮子看見屋簷下的燕子窩，忽然就覺得自己老了，剛好驢子也沒出息，就留下來了。

直到有一年，杏花君消失了整整一冬。

立春後姍姍來遲，他牽著跛腳的毛驢一瘸一拐地回來，背上還有一個孩子。那一年魔世入侵，他沿江一路行醫，流離失所的人群像是氾濫的河水，到處是戰亂，他走回小鎮，背上的孩子叫修儒。

風聲越來越緊，魔兵統治了附近村鎮，傳說中的英雄沒有到來，一個時代悄然結束。流言都有停止的地方，仿佛永遠不會關門的杏花君把醫館關了，摘了牌匾，說從今天醫館起改成棺材鋪，無論人魔一律不收，棺材鋪是清靜地方，不管陽間的事。

那天冥醫正關門和修儒吃飯，忽聽門口一陣叫喊，有個魔兵領著四五個人敲門，他們抬了一副厚實的棺材，冥醫很不客氣地說，往後山墳地送，這不收魔。魔兵依然客氣，說聽聞先生原來是醫生，雖然如今改行，但還是上門問一問。冥醫說自己不管活人的事，魔兵就把棺材蓋挪出一條縫，說這裡躺的是對抗魔世的野心家，陰謀敗露後被徒弟梟首示眾，請先生給他縫上，也好下葬。冥醫沉默片刻，鬆開了把持大門的手，屋裡彌漫著飯菜味和藥香，修儒收拾碗筷去了後院，他側身捋袖子，不耐煩道，抬進來吧。

魔兵指揮眾人把棺材停好，與冥醫約定次日清晨領屍。

抬棺材的鄉親還要留下來幫忙，冥醫統統打發他們回家，一人塞了兩粒解毒的藥丸。屍體腐爛後有毒，尋常人接觸恐怕要得病。他同樣打發了修儒，自己留在停棺的堂內。

嘴上說改成紮紙鋪，背地裡做的還是治病救人的生意。鄉親知道他不賺錢，也知道他的難處，風聲最緊的日子，有個送情報的青壯被抓了，魔世的人問誰給他治的腿傷，不論什麼嚴刑他都不張嘴。那個人埋在後山，他的母親仍時常給冥醫師徒送糧食，她眼睛雖然瞎，卻比很多人都看得清楚。

只是冥醫再沒收過她的東西。他真的很想從此不管陽間的事。

一陣風漏進大堂，油燈的火跟著搖，冥醫熟練地塞緊窗縫，免得把燈吹滅了。天越來越來冷，入冬暗得也早，這寒冷讓他回憶起剛來的那天，他養的小畜生還不是跛腳的。

油燈不夠亮，大堂的灰暗是沉靜的，庸常的灰暗也像他平靜的一生。冥醫湊齊幹活的器具，在老榆木桌上排開，紗布反復折疊後掩住口鼻，裝備齊整後，他掀開了棺蓋。

棺材很深，加上燈光微弱，第一眼看不清什麼，他索性把整個棺材蓋推到一邊，血液腐爛的味道升騰，他小口呼吸，伸手下去探，隔著手套摸到那顆頭，依靠觸感和氣味，冥醫推測這人是五六天前死的，緩慢地托起那顆頭，糾纏著血渣的髮絲和頭飾再次搖動了，本來屍體臉上呈現的肅然在活人面上難以重複，但當他看清這個人的相貌時，又不免懷疑，也許這人生前就是這幅模樣。

冥醫仔細查看了斷頸的傷面，確定是人死後才切下，但那時這人應該剛死，斬首用的武器也不鋒利，而且不是鈍刀，刀為單刃，施力的部位與劍不同。他慎重地舉高頭顱，看見其下頜上的勒痕，罪大惡極者死後頭顱會懸在城門示眾，不知道這人犯的什麼罪。冥醫疑惑，按照那個魔兵的說法，反抗魔世的野心家……難道不該是英雄嗎？

唉，別想那麼多，下手的是他徒弟，葬他的是魔兵，哪裡說得清其中是非呢。冥醫心道，只盤算一會該如何縫合。他小心整理了屍體的頭髮，重新將斷首放回棺內，這一次彎腰他看清楚了，另一處傷在前胸，從位置推斷，這一擊重創了心臟。

他不自覺又開始推測，這道傷口與頸部，會是同一件武器嗎？

老實說，這人的臉絕對稱得上英俊，甚至是美。冥醫不好奇他如何生，卻想知道他如何死。

因為死了有五六天，血衣結痂後粘在一起，他用小刀的刀背一點點剝開，揭去層層衣物，終於看見了那道致命傷——一掌長的傷口，外部已經發黑，周遭皮肉粘黏嚴重，明顯是兇器不夠鋒利，符合之前的判斷，是同一把劍，一把脊厚而寬的鈍劍。

冥醫長呼一口氣，即便是冬天，這味道也不讓人好受，那個人的身體坦露在空氣中，腹部未見隆起，說明還沒開始嚴重腐爛，身材文弱，應該是讀書人，青色的網狀紋路分佈在腹部側邊，皮膚上殘留斑駁血跡。冥醫說不清心裡的感覺，人不可貌相，殺人的是他徒弟，而且魔兵安葬一個反抗者，目的也絕不會簡單……可是他總覺得這人，不像一個壞人。

他認命一般朝後院大喊，修儒，打幾盆水來！

搬運屍體的皮革手套做工粗糙，是不防水的。冥醫脫下它，擦拭屍體不能用熱水，而直接從井裡打出的水據說屬陰，和屍體相和，他嘲弄自己也講起這些怪話，手指剛碰到水就打了個抖，別說，還真挺冷。

室內灰暗，棺材很深，他再次捧起那顆頭顱，淨了臉，然後又淨了身體。冥醫艱難地趴在棺材邊，半個身子探進去，彎腰給那人擦去指縫裡的血污，被井水冰得僵硬的手指不小心摸到了屍體綿軟的皮膚，仍然覺得涼。

縫合的過程十分順利，刺破皮肉的手感很像殺人。冥醫將縫衣服的針撇彎，墜一根特質的線，用鑷子夾著它在屍體頭身之間穿梭，他的針線活馬虎，這一次倒縫得像模像樣。他幫屍體鄭重整理好冠發服飾，原本的青衫髒到不能看了，可這裡沒有壽衣，再說死了好些天的屍體早也僵了，換衣顯然不現實。冥醫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自言自語道，那就幫你換雙鞋吧。

死後數天，屍體七竅常會流出淡紅的血水，冥醫說完話，就看著那人安靜地躺著，弄髒了淨好的臉。他罵了一聲晦氣，只得再擦一遍。

等待一切真正結束，已是夜深人定。燈光幽暗，他滿意地欣賞勞動成果，也許是勞累過度，他有些分不清棺材裡的那個人究竟是生是死，冥醫看著他安靜地躺著，屍體的青灰色被油燈覆蓋，最後用紗布、像是包紮活人那樣、將屍體的脖子裹上。

第二天清寒的早晨，魔兵依言來領屍體，他沒有開棺查看，也沒有追問，但冥醫有疑問，在棺材抬走之前，冥醫問他，說棄醫很多年了，你是怎麼找來的。魔兵低著頭，苦笑著說自己原來拿過這屋子裡的山楂，不知道先生記不記得。冥醫擺手，甩著袖子走回屋裡去，他一點都不想記得，他連活人和死人都分不清，一點也不想管陽間的事。

他還要叫修儒做飯，去喂跛腳的小毛驢呢。

布袋戏脱坑，未完结文章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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