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3 【默欲】宛如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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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qing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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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3-03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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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3 【默欲】宛如星辰

宛如星辰
1
隨著太陽黑子增多造成的全球變暖，九界大部分沿海地區已被淹沒,大量居民遷往高海拔地區。根據估算，南極洲已經有四分之一的冰川融化，照這個趨勢發展，一年之內，南極洲的均溫可以達到零下十攝氏度。
氣象學家聲稱，這樣的溫暖的氣候不會持續很久。在未來，地球氣候將陷入另一個極端，屆時現在溫暖宜人的居民集中地將變為嚴寒的地獄。
氣候異常現象的頻發和劇烈已經嚴重影響到人類的生存，多年前擱淺的太空移民計畫被重新提上日程。九界第三十七屆最高會議正式啟動了這一計畫，由各國派出軍事精英和科研精英組成九界航天局，擬名“尚賢”，由九界政界高層組成的聯合會管理。每年一次的九界最高會議將為尚賢航天局增設一席，由尚賢航天局最高領導人參與，以期以最短的時間實現太空移民。
尚賢航天局基地設在中原地界，但並不隸屬於九界任何一國。在這裡，所有成員不分國界，共同為全人類的生存而戰。

——《九界時報》九界紀年2209年7月

“為全人類生存而戰啊……”
欲星移一邊默念著這句刻在航天局的會議廳牆上的標語，一邊熟練地將天志三號望遠鏡調回觀測位，來自宇宙深處的瑰麗與玄奇投射在南極洲觀測室的大螢幕上，他來到觀測室的時候又看見了這句話：“我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麼偉大。”
天志三號是架直徑數百米的組合鏡片式天文望遠鏡，可以觀測到銀河系數光年以外的天體，並把觀測圖像傳回終端。在南極洲的這一處觀測台隸屬于尚賢航天局的天文基地，實行軍事化管理，然而現下身處觀測室的兩人均未著軍裝。操縱著望遠鏡的鱗族青年眉眼含笑，語音清潤，手指白皙細膩，舉手投足間除了軍人和科學家的嚴謹幹練，還有三分優雅貴氣。
尚賢航天局成立的時候，他方從中原科技大學本科畢業，碩博連讀選的專業是和天體物理八竿子打不著的核能動力學。
“小時候我只想著讓故鄉見到陽光，現在……竟要致力於把故鄉帶出太陽系。”
聚集了九界精英的尚賢航天局的每一個成員都有不凡的身份與來歷。在此之前，欲星移大部分的人生都是在水下度過的。太虛海境是著名的海底國，可見光譜在水底五百米左右的地方就消失殆盡，位居海平面千米以下的海境一度被包裹在黑暗之中。鱗族的祖先也是人類，除了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擁有了更為綿長的壽命和更適應水中生活的解剖結構之外，和陸地上的人並無二致。鱗族有可靠的晝夜計時和方位判斷方式，亦有獨立而穩定的政治經濟系統，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遠離外界的喧囂紛擾。然而當欲星移乘著交通艇穿過海底隧道來到陸地求學時，碧草藍天、日月星辰映入海藍色的眼眸，他便明瞭對於陽光的渴望深植于鱗族人的骨血裡。
很早之前，鱗族人也是見過陽光的，只是為了躲避戰亂而歸於黑暗的海底——但如果可以，誰又不想活在陽光之下呢？
他研究核能動力學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海底豐富的能源實現海底國的全境遷移，讓海境自由在海洋中穿行，成為一座能夠沐浴到陽光的島嶼。
項目被命名為“浮島”。
儘管陸地上已經進入現代社會，與世隔絕的太虛海境仍沿用著古老的世襲制，鯤帝一脈的鱗王擁有最高領導權，師相則從鮫人一脈中挑選。鮫人一脈被賦予出境求學的特權，欲星移恰是這一代學子中最為出色的一個——在中原科技大學取得博士學位之後衣錦還鄉，毫無懸念地登上相位，正式啟動“浮島”項目。五年後太虛海境的水下設施改建完成，讓太虛海境成為了第一個擁有閉合生態循環系統的國度，同時可以利用外界的自然資源來補充運轉的能量。
“浮島”項目於欲星移博士畢業十年後宣告完成。在海底沉睡千年之久的國度浮上水面，隨著浪潮湧出萬丈光華。
然而欲星移卻在他事業巔峰的這一年辭去了師相之位。
這一年，他遇到了默蒼離。

2
看到郵件的落款寫著“尚賢航天局總工程師”的頭銜，欲星移便明瞭默蒼離的來意。
他們郵件裡約見的地點在中原科技大學附近一個咖啡館二樓，欲星移先到，便擇了靠窗的位置，點杯咖啡四下張望，咖啡館本是情侶約會的場所，在這個輩出精英的大學旁就變成了通宵自習的聖地，似乎也在提示兩個人僅有的交集——他們擁有共同的母校。
欲星移看到一輛車子停在旁邊樹蔭濃郁的陰影裡，然後一個人從車裡出來，芭蕉葉將熾烈的陽光折成水波般的碎影投在他的身上，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入了耳，像是漲潮時的波浪。從步伐和身形可以判斷出，那是一個軍人。
尚賢航天局的科學家同時被賜予軍銜，這是優待也是約束。在這樣一個資金雄厚、目標一致、分工明確、紀律嚴明的環境下，科學家既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才能，也必須對紀律和命令絕對服從。
他上樓來了，直接在欲星移的對面坐下，這個人眉宇清冷、目光堅毅，周身軍綠，瞳中卻是血似的深紅，在柔和旖旎的燈光中，身上的棱角卻透出難以言說的威嚴。
“我們早該相見的。”對面的人對欲星移略一頷首，自我介紹道，“默蒼離。”
“現在也不算晚。”來人比欲星移高出半個頭，欲星移不得不抬起目光，“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而來。”
“我還是想聽學長親口告訴我。”
“航天局想請你把在‘浮島’專案中開發的技術運用在飛船上。”
“核能驅動裝置和迴圈生態技術？”
“對，我們需要提升飛船的運行速度和續航時間，運行速度至少達到光速的百分之五，續航時間至少可以讓飛船實現恒星際航行。”
欲星移搖搖頭：“我對天體物理一無所知，太空環境也不可能用海洋環境模擬。”
“這個我們會替你解決。”
欲星移方想再說什麼，話到唇邊卻變成了：“……好。欲星移盡力一試。”
默蒼離略微抬了抬眼：“你答應得這般乾脆，倒令我意外了。”
“學長有給欲星移拒絕的餘地嗎？”欲星移仍舊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語氣裡卻不由帶上了一絲涼意，“航天局簽發的徵調令應該早已抵達海境王室了吧？我根本不被允許有第二種回答，不是嗎？”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絕尚賢航天局的調遣——面前這個人說服九界聯合會把這樣強制性的條款寫進九界憲章。
“被徵調的人將會失去什麼、心裡願意不願意，你們可曾在意過？”
話及此處已經帶上了些許怒意，他不知一向溫和有禮的自己為何對初次見面的前輩這般失態，仿佛這樣才能把默蒼離自然散發的氣場與鋒芒給壓過去。他灼灼的目光盯緊了眼前人，試圖從他面容中找到些許慌亂與動容，然而並沒有。默蒼離似乎毫不介意他的失禮，只是平靜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而後薄唇輕啟，緩緩地念了他的名字：“欲星移。”
欲星移。
那是默蒼離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好像有什麼不可逆轉的命運隨著這個名字開啟了，默蒼離站起身子，高深莫測的目光穿過他的身體：“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中原天文臺建在天允山頂，規模比他後來去的南極洲天文臺小得多，望遠鏡的可視範圍只到銀河系，在那裡欲星移看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新世界——天體的影子在黑暗中無聲閃爍，昭示著無數遙遠的自我燃燒，好像一場優雅華美的舞蹈。
觀測結束之後，控制室的燈光暗了下去，觀測室仿佛一個巨大的電影放映廳，四周的牆壁都顯出了影像，這是一比一億的太陽系空間圖。欲星移在一個方向的螢幕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黃色亮斑，那就是太陽。漆黑的螢幕上面標示著已經觀察或者計算出的太陽系內各行星和行星的衛星的軌道，為了能夠明確九大行星相對於太陽的位置和運行軌跡，系統提高了它們的相對亮度，但欲星移仍是費了很久的功夫才找到體積最大的木星，而其他幾顆行星，他不借助標識根本看不見。
“這其中人類目前能夠活動的範圍，連一塊圖元都不到。”
螢幕關閉了，燈光再度亮了起來，欲星移晃了晃神，默蒼離的手還扶在他的肩膀——若非如此，他大概早就站不穩了。兩個人近得聽得見彼此的呼吸，欲星移要很努力才能把整個人都靠過去的念頭壓下來。在這樣陌生又宏大的的景觀之前，他的力氣好像被突然抽空了一般，生理上的眩暈與心理上的自卑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所有的自以為是和可笑敵意都消失殆盡，只在心中留下了些許空落的痕跡。
“你失去了海洋，但你會獲得星空。”
他的世界起了一陣銳利的風，吹落了幾顆星斗，微小的變化之中有蘊含無數盛大的因果。
欲星移定了定心神，緩緩點了點頭。
——九界紀年2225年，欲星移代表太虛海境正式加入尚賢航天局設計部，獲少校軍銜。

3
欲星移加入尚賢航天局沒多久就遇到了第一個難題。
在這裡，每一個科學家都要接受航空訓練，欲星移這種核能動力學研究方向的學者還需要通過飛行員考核。許是生存環境的原因，欲星移的生理反應比一般人要嚴重，超重失重訓練後生理上的不適感一度折磨他到了食之無味、睡不安寢的地步。
欲星移一帆風順、錦衣玉食地過了幾十年，忽然在陌生的地點入伍從軍，接受嚴格的軍事化訓練，同時承擔著理論學習的巨大壓力，一連幾日的水土不服上了臉，也只能硬生生忍下去，寄望于鱗族人的自愈能力讓他好過一些。
理論課的講師都是航天局內各領域的頂尖學者，把本學科裡最基礎和與項目最息息相關的知識傳授給其他研究部門的人。課堂上，欲星移仍是十足的軍人做派，即使身體不適也不願露出疲態。不僅能夠維持全勤記錄，課後作業也都能出色完成。對他身體情況略有耳聞的學者都不會為難，除了——
“欲星移，你這一個方程式裡有三個錯誤。首先你的解答格式不規範，”默蒼離冷著臉把錯誤的地方一一劃出，“你思考的時候，腦細胞喂魚了嗎？”
欲星移溫順地沒有回嘴，鄰座的玄之玄噗嗤一下笑了出聲。
“玄之玄，請你說出在沒有精確解的情況下你如何確定量子系統的基態？”
“這是下下周課程的內容……”
“回答不上就閉嘴。”
“……哦。”
默蒼離讓學生閉嘴的方式一向如此狠厲，欲星移搖頭苦笑，默蒼離對自己、對學生、對合作者要求的嚴格程度從來都首屈一指，正因如此，他才能帶出最為出色高效的團隊。
默蒼離照常把課講了下去，目光未在欲星移身上多做停留。欲星移掐了一把大腿振作精神——雖然收效甚微。
他也沒有察覺那次以計時精准著稱的默蒼離，下課比平時提前了三分鐘。

課後欲星移如蒙大赦般匆匆回了宿舍，歪在宿舍的床上胡思亂想，若是撐不過去，他大概會成為航天局裡死得最不體面的科學家，人家都是為人類生存事業捐軀，他呢，是軍訓累死或者餓死……做人失敗……
他是跟著默蒼離收進來的，這麼死了會不會傷了這位學長的面子呢……
如果撐過去了，以後要是設計了新的艦艇，是不是還要重新訓練過一遭？……呃，想到還要受次罪，更難過了呢。
思緒到此已是疲了，衣服也懶得換一身，就這麼癱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尚賢航天局給科學家的宿舍都是單人間，指紋識別，配備齊全。欲星移雖是疲憊得不行但還是無法深眠，察覺到一點響動就會醒過來。恍惚中他聽見刻意放輕的腳步聲蔓延到了床邊，一隻手撥開了貼在額前肌膚上汗濕的頭髮，微涼的掌心貼在他的額頭，被那裡細密的汗珠沾濕了手，卻也沒有移開的意思。
自己這個樣子也太狼狽太不體面了……可他暫時沒有力氣去調整。
欲星移朦朦朧朧中聽見默蒼離喊他的名字，語氣溫和得很，不像平時講課時那般鋒利，他忽然心癢想聽默蒼離多喚幾聲他的名字，欲星移欲星移，骨子裡的孩子氣的情緒被一場病給逼出來了一般。
他索性不應聲，就當他在賭氣吧，誰讓他是因為默蒼離才遭的這一番罪，剛才還被數落了一番呢。
“欲星移？”
“……”
“學弟？”
“……”
“什麼是量子力學的觀察者效應？”
呃……這什麼時候了，有必要嗎。
欲星移的眼睫動了動。他聽見衣料和被褥窸窸窣窣的摩擦聲，眼瞼所覺的陰影大了些，是默蒼離傾身靠近來看他的臉，有微弱的氣流噴上他的頸側，這一刻他們相距不過咫尺，再進一步便是親密無間，欲星移不由抿了抿唇，心臟卻猶如遭受襲擊般轟然作響。
像是聽到了心跳的聲音，頸側的呼吸忽而又遠了：“你果然醒著。”
欲星移方才睜開了眼，默蒼離面上寡淡，只是眉峰微蹙。他想自己的學長真是長了副好皮囊，不管什麼表情都好看得驚心動魄，自己當初討厭他真是瞎了眼……想著想著無端生出了幾分難以名狀的歡喜。
默蒼離的手掌順著他的額頭滑下來，用指腹輕輕將欲星移的眼瞼合上，不溫不火地說：“沒力氣說話，就閉上眼歇著。”
說罷他便把手收回來了，欲星移不知道默蒼離後來還說了些什麼，在旁邊坐了多久……他想起默蒼離是自己在航天局唯一的故人，這交情攀得莫名其妙，他們的關係也好得莫名其妙。但此時此刻，一切前因都不需要計較。默蒼離好像一灣湖水，手方探進去是冷的，湖底竟是藏著熱泉。
那晚他睡得平和安寧，一夜無夢，再未被吵醒。次日醒來時身上疏疏落落地蓋了條薄毯，床頭放了一劑短效安眠藥，緩解焦慮性失眠，並且不易成癮。藥瓶底下壓了張字條，他瞅見落款的默字就急不可耐地拉了出來，上書：
“作業是課本903頁到925頁。”
欲星移看著嶙峋有致的字體，不由得笑了出來。

4
欲星移少校終歸適應了航空生活，通過了三級飛行員考核，理論課程也順利結課。在進入尚賢航天局的第二年末，欲星移擔任了飛船設計的專案組負責人。這以後他反而不能常看見默蒼離了——作為總工程師的默蒼離在同一時間出差去了木星，主持新的航太基地的建立。
學術機構習慣論資排輩，航天局也不例外。年紀輕輕就擔任組負責人，在專案未出成果時是最難服眾的，何況欲星移骨血中還帶了點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危險因數——為了能夠將參數調試到最佳狀態，他不介意用活人去試驗。專案組對此不滿的人很多，設備部的廢蒼生表現得最為明顯，有次甚至當場向木星上的總工程師默蒼離致電請示。
“欲星移這套方案太亂來了！搞不好會出人命的——”
“你害怕犧牲？”
“當然不。可是……”
“你能想出更符合目標的方案？”
“呃……”
“不能，那就聽他的。”
“……是。”
木星上的語音會延遲七分鐘才到達地球，但默蒼離根本沒有等待地球這邊的回答就下好了一連串的命令。儘管有些不甘願，但尚賢航天局就是一個下級必須對上級命令絕對服從的地方。在默蒼離的指示下，欲星移的專案得到了課題組全力支持，這一群高素質的人才工作起來不遺餘力、往生赴死，專案組的工作效率甚至比他主持“浮島”項目時還要高出許多。

九界紀年2250年，木星航太基地專案竣工。在尚賢航天局成立之前，羽國就已經實現了載人航天器登陸木星，木星大氣中取之不盡的能源正好可以作為航天器的核聚變燃料。這個航太基地能夠建成，欲星移絲毫不感到驚訝。但航太基地成立畫面延遲了七分鐘傳回地球的時候，他還是由衷地欣喜。
默蒼離要回來了。
同一時間，欲星移設計的新一代艦艇的實驗型號在月球上運行得十分完美，艦內的生態循環系統至今未出現過致命的差錯。欲星移在航天局內的地位也因為成功的研究而穩步提升。艦艇的速度理論上可以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十，超過第三宇宙速度的兩千倍，進行恒星際航行綽綽有餘。這項設計馬上要進入大噸位的生產，那是另一批人的任務了。
航天局舉行了一個小型慶功宴，在這五年之內取得了重大突破的團隊均獲得了一個月的假期。大部分人選擇回到自己的祖國——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思鄉情緒的折磨更加難熬。每個加入航天局的人都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條漫長而艱苦的道路，雖然有著無上的榮耀，但嚴明的紀律要求他們要對外界隱瞞自己的付出和成就。
對於壓抑拘謹了太久的軍官們來說，慶功宴算是難得的狂歡機會，每個人都可以盡情高歌歡舞，喝得醺然大醉，默蒼離和欲星移都是項目的核心成員，也少不得被敬了一圈酒，好在倆人都熟知自己的酒量，每一回皆淺嘗輒止絕不貪杯，是以還在燈紅酒綠中保持著優雅與自持。
“我想去南極洲。”欲星移晃了晃手裡的紅酒，來緩解一下內心的緊張，宛如海洋一般湛藍的眼眸飽含期待地注視著默蒼離，“可不可以與我一起？”
默蒼離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呷了一口酒，點了點頭。

全球變暖的趨勢並沒有因為科技的飛速發展而減慢，南極洲氣溫已經近-10℃，來這裡的人類已經不需要笨重的抗寒裝備和專業的體能訓練，因而遊客漸多，生氣蓬勃。但因為路面上冰層不穩，大部分人還是要結伴而行並且由極地嚮導帶領。
欲星移是不怕水的，但他第一次來南極洲，這一段路冰層又薄，走起路來小心翼翼。
默蒼離在前面走了幾步，側了側頭，停下腳步等他：“你到我身邊來吧。”
欲星移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地走過去和默蒼離並肩，視線還是落在腳下的冰面。
“別那麼緊張，掉下去了也淹不死。”
默蒼離說著，身體卻微微傾斜，隔著防護服握住了他的右手。一瞬間的放空窒息感過去之後，欲星移心情大好，步子輕快了起來。

因為氣溫上升，冰天雪地裡也偶爾能見到三三兩兩的極地植物。默蒼離撿起地一片形狀奇特的樹葉，葉子的顏色近乎透明：“這種植物很早以前就滅絕了。但種子留在了南極，氣溫上升之後又長了出來。”
“大家都以為它死去了，其實它只是還在等待蘇醒的機會。”欲星移接過樹葉對著陽光又看一回，手指摩挲著上面凹凸的脈絡走向，吹在面上的風都覺得柔軟清甜，“世界比我們想像的要溫柔。”
默蒼離搖了搖頭：“這只是說明南極洲很早以前也這般溫暖。它活不了多久，寒流馬上要來了。”
欲星移啞然失笑：“你真是不浪漫。”
“生死交替是世間常情，若是可以，我也很想再多看它們幾眼。”
默蒼離沒有多做停留便繼續前進了。在尚賢航天局裡，他的名字總是和絕對的精神力量聯繫起來，穩如泰山，無堅不摧，沒有什麼不能割捨，自然也不會傷春悲秋。欲星移知道這是來自於歲月磨礪與胸懷天地，這個一生致力於太空移民的人，比誰都要眷戀這個母星。

5
“到了。”
他們最後來到了南極洲天文觀測台，也就是天志三號望遠鏡的架設地，隸屬于尚賢航天局，南極上空大氣稀薄，在這裡觀測宇宙會有更好的視野。
大部分工作人員休假去了，僅留了幾個人值班。默蒼離是名譽台長，告知了一聲值班人員，就獨自帶欲星移進了控制室。
“你知道在中原觀測台那次我是怎麼想的嗎？”全新的太陽系空間視圖又打開了，欲星移坐在控制室裡，好像坐在宇宙的中央，想起與默蒼離的初見，“這樣的景觀，真是比什麼都美麗，也比什麼都可怕。無盡的未知，必然也孕育著無盡的希望和死亡。”
“你就是喜歡這樣危險又美麗的事物。”
“那學長喜歡什麼呢？”
欲星移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狡黠，觀測台的玻璃頂可以看到繁星璀璨的星河，那來自數光年外長途跋涉而來的溫柔光芒給了他勇氣——上一次也是在同樣的星空下，在相似的環境裡，他航行得順風順水的人生忽然偏離了航道。
燈光暗著，沒有人回答。但是他感覺得到默蒼離走到了他面前，他現在敢毫不回避地看他的眼睛，聰明人總是習慣於把千言萬語隱藏在靜如深潭的的眼神之後，等著唯一掌握鑰匙的那個人來破譯。
默蒼離的手指又撫上他的眼，他的手指上有一層薄薄的繭，不比當年那般光潤，卻還是溫熱得叫人心安：“你不是知道嗎。”
隨即他俯下身，在欲星移的唇上落下一個吻。

出身軍旅的人對於玩樂的興致十分有限，默蒼離在這方面更可謂單調到乏味，他想到的最浪漫的點子也不過就是和欲星移乘著架在南極的太空電梯，去低軌道的太空裡看看他們的母星。
帶著個太空人科學家去坐飛機，虧你想得出啊！
欲星移嚴肅地否決了這個提議，然後表示他要看海。
“哦——真是品味獨特、新意十足。”
欲星移作高深莫測狀：“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默蒼離煞有介事地點頭：“子非我，不知魚肉之鮮美。”
欲星移頓時覺得整個人不太好。

他們來南極時走的空路，回去時走水路。默蒼離包了豪華客輪的高級套間，隔著窗就能看到廣闊的海面。不過欲星移還是喜歡站到甲板上看海，仿佛要把那裡的海面看出一個洞來，嘴裡還念著：“真想跳下去游泳……”
默蒼離把他拎了回去：“把浴缸灌滿水你就可以在裡面游泳。”
默蒼離從未見過欲星移這樣熱衷玩水的人，洗個澡可以撲騰兩個小時，也不知道欲星移在尚賢航天局那洗澡限時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每回都要默蒼離忍無可忍地把人從水裡撈出來，頭髮上還掛著水珠的欲星移嘴裡還在念叨著：“水質就是不如海境的好啊！”
他的頭髮和眼睛都是藍色，可以輕易融進藍色的海，軀體卻很白，倒在床上像是一捧冰雪，碰觸到陽光就會化開。他對默蒼離講起海境，琉璃珊瑚，貝殼珠簾，宛如小美人魚的水晶宮殿般瑰麗華美，一條靈脈光華流轉璀璨生輝，鮫人一族便是從那靈脈中誕生，擁有綿長的壽命和特殊的體質，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驕子。海境原本是他精神世界的全部，他窮盡所學讓它在黑暗與光明中來去自如，直到有一天地動山搖，他不得不從他的烏托邦裡走出。
可他也知道，來日大難臨頭，無人可獨善其身。默蒼離只是逼迫他不要逃避，他倒也漸漸生出一種孤身在外、頂天立地的悲壯感和自豪感。默蒼離父母早歿，親緣淡薄，九界他全都去過，都是為了工作，雖然沒有家鄉，卻一直想著建造一個家園，說是無根飄萍，卻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欲星移沒去想過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他，這好像是倦鳥歸巢落葉歸根一樣自然的事情。
默蒼離只問他，為何不回海境看看？
回去又能做什麼？
欲星移是海境在位時間最短的師相。當年來得倉促，連師相職位的替補繼任者也未能親自選拔，只能匆匆傳給堂弟夢虯孫。夢虯孫並非鮫人一脈，此舉又開海境從政先河，接任之後所遇波折可想而知。對欲星移辭去師相職位去尚賢航天局任職一事，海境王室雖然理解，不知內情的族人卻難免頗多怨言，只當他是貪圖功名棄家園而去。欲星移自是無暇分辯，辭行之時發下重誓，說自己有負鱗族，計畫不成，絕不歸來。
鮫人性傲，言出必行，星辰大海未被征服，鮫人族人永不相見。
欲星移說完這段不怎麼輕鬆的人生經歷以後哈哈大笑，說我無依無靠只有默學長你了，你千萬別跑路啊，為了人類文明的延續你也要好好對我！
什麼亂七八糟的……
默蒼離把枕頭扔到剛遊完泳的同事兼戀人身上，這個時節南半球的日照時間很長，距離用晚餐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他把房間的門窗都關好了才開始他們的例行工作。呼嘯的海風拍打著窗戶，房間裡的動靜聲也不小。
默蒼離想著欲星移方才說過的某句話，覺得世界真是太吵了。
那是南極洲最後一個溫暖的冬日。

6
科學技術的進步並沒有逆轉環境惡化的進程，南極洲氣溫不久之後就急劇下降，人類可活動範圍迅速縮小。短暫的喜悅很快被無法生存的恐懼替代，太虛海境重沉海底，羽國對外封境，中原苗疆爆發小規模戰爭。九界聯合會少不了居中調停，因為各自的科學和軍事精英又已經被航天局徵調，嚴峻的局勢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純粹的技術崇拜和絕對統一的目標讓尚賢航天局成了相對超然的場所，大噸位的艦艇正在建造中，對於目標行星的測算也已經接近完成，再過不久，就能將探索隊送入太空。
然而九界之中流言四起，有人認為尚賢航天局的太空移民計畫根本不是面向全人類，只有少數精英分子能夠享受這樣的特權，而這一部分人進入太空之後便不會返航，在所謂的生存行星探索隊進入太空之後，地球上的幾億居民將會永遠被拋棄。
超長續航艦艇的成功建造反而成為了流言製造者的把柄。在生存危機之下，科技將產生特權甚至極權。位於中原的一處太空通道已經遭到別有用心的破壞，羽國亦有盜取航天器未遂的事件發生，航天局緊急關閉了所有的太空通道。
不斷有平民組織上書九界聯合會表示，如果航天局不作出令人信服的承諾，就應當取消尚賢航天局的經濟和行政特權，至少也要將科學家和軍人歸還于各自的祖國。如果不能合理因應，太空移民計畫將因為資金和人力不足被迫終止，之前所有的努力也將功虧一簣。

“你們有應對方案了嗎？”欲星移把一堆演算稿移開，艦艇建造正在關鍵時期，假期結束之後他便投入到無休無盡的工作中去，和默蒼離的見面機會迅速少了下來，這次默蒼離主動約他在圖書館相見之前，他大概有一星期沒看到他了。
“在尚賢航天局成立之初，我就考慮過這個問題。”默蒼離提出星際移民計畫遇到最大的質疑，就是能夠進行星際逃亡的人數只占總人口的一小部分，只讓一部分人離開有違人類社會最基本的價值觀和道德準則，可能引發人類社會的劇烈動盪和全面崩潰。
“所以？”
“太空移民計畫是人類唯一的希望，絕對不能停止。”默蒼離目光篤定，“下個星期的發佈會上，尚賢航天局新章就會對社會選擇性公開，其中之一就是第一探索隊的宇航員皆不得攜帶任何家屬。”
“你是說，把他們的家屬留在地球作為人質？”
“九界憲章早已規定尚賢航天局的任何決定都不得損害人類利益。只有一種情況下預設允許探索隊的人不返航。當然，我們都希望那永遠不會發生。”
——地球毀滅，人類滅絕。
“你來就是告訴我這個？”
默蒼離的表情仿佛刻在了臉上，欲星移的心跳陡然加快，好像觸動了什麼開關。
“如果我和你，這一次也只能有一個人能進入太空呢？”
欲星移的第一反應是困惑：他們的關係從未公開，在別人的眼中應該也算不得家人才對，為什麼——
不，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欲星移突然清醒過來，他們一個是艦艇的總設計師，一個是航天局的總工程師和指揮官，兩個人都有資格進入太空探索隊，但是航天局亦需要一個能夠留守地球的負責人，在與艦艇保持通訊的同時也應對著地球的變化。
每個進入航天局的人都不畏懼犧牲，不畏懼失敗，甚至不畏懼自己有生之年看不見最後的成果，欲星移也一樣。艦隊進入太空會有很多種結局，被吸入黑洞，被超新星輻射，被宇宙塵埃攔阻，生態循環系統意外衰竭、燃料提前耗盡……他在設計艦艇的時候，就設想過無數死亡方式，任何一種他都有自信去從容面對。
只要那是和默蒼離一起，他便不怕。
可，如果不是呢？

欲星移閉了眼，又重新睜開：“我是被留下來的那個嗎？”
默蒼離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經給了欲星移答案。
欲星移猛地站起來：“我只能服從，對嗎？”
他竭力維持著聲音的平靜，卻還是壓抑不住那份幾乎可以將周圍凍住的寒意，默蒼離很清楚地知道他生氣了。欲星移沒有再說什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欲少校這般陰沉的時候極為少見，以至於與他擦肩而過的同僚不自主地退避。他彎彎繞繞拐進了不知道哪一層的盥洗室，裡面空無一人。他進去洗臉，眼淚不會變成珍珠，留著沒有用處。水流從指縫中流過的時候他想，許多東西是註定抓不住的，再努力也沒有用。星辰與海洋並不相通，他也從來沒有選擇的自由，他追隨他的腳步，最後卻要走一條和他不同的路。
默蒼離是一定會走的。沒有他就沒有太空移民計畫，沒有尚賢航天局，如此冷靜的指揮官和博學的工程師，同時也是全體航天局成員的精神領袖，欲星移理所當然地相信他和依賴他，其他人也一樣，尤其在充滿未知與寂寥的外太空。
他自己呢……身體素質不太行，如果在太空中可能出現更強烈生理反應；他熟知能源技術，有更多的機會和能力讓地球免於在寒流中覆滅；並且鮫人一脈壽命綿長，即便不進行冬眠，也能夠等到經歷過數次冬眠的太空人歸來。
如果摒棄一切私人感情，這的確是合情合理的決定。
欲星移也說不清，自己是被哪一種私人情緒瞬間壓垮的，只能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卻想像著另外一個人的樣子。明天的他依然會積極地配合宇航局所有工作，艦艇的設計改進，艦隊成員的訓練，出發前最後的調試。
我會服從命令。但是請給我一點悲傷的權利。
畢竟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目送你走進冰冷的星光之中。

7
欲星移回到寢室，“勿擾”的指示燈亮著，說明裡面有人。可以申請到特殊通行證進入他寢室的只有他的長官，但默蒼離只有在他水土不服的那次來過這裡。欲星移多少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默蒼離再來，上回他留下的字條被夾在了相框裡，和欲星移自己的相片貼著，安眠藥欲星移沒吃，已經過了保質期，但他捨不得扔。在不能相見的歲月裡他靠著這點回憶撐過來，當時他想的是如果世界毀滅，和它們一起化為灰燼也好。
而默蒼離真的來了，他下意識地想要轉身離開，卻發現自己無處可躲。
“你回來了。”門打開的一瞬，熟悉的聲音如預料一般響了起來。
欲星移非常乾脆地說：“我現在不想見你。”
默蒼離轉過身來：“是我想見你。”
欲星移說不出話了。
“我攻讀碩士學位的時候，導師問我，死亡和離別更害怕哪一個。那時候我孑然一身，可以誠實地說都沒什麼好怕的。一直到我博士轉專業畢業以後很久，他依然在支持我的工作。但他一直對我說，沒必要抵觸去建立親密的聯繫，感情是末日災劫之下少數不朽的東西，它不是攔你的檻，它是你身後的牆，沒有必要逃避。”
默蒼離很少講他的過去，欲星移搖搖頭：“你來找我，是因為珍視這份不朽，還是不想逃避？”
“我說過了，是因為我想見你，如果這句話不好理解，換一種表達也可以——我愛你。”
欲星移被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回答弄沒了脾氣，心說我怎麼落這種人手裡。默蒼離過去輕輕擁抱他，在他耳邊說了聲“對不起”。
欲星移哭得比剛才一個人的時候還要厲害。他想過他們都是自斷後路的決絕之人，他以為將來會死在一起，骨灰不分彼此消散天地也不失浪漫。他們倒是真的滾在一起不分彼此了，和在遊輪上沒日沒夜的胡鬧不一樣，籠罩在別離痛苦與死亡陰影下的纏綿來得更加極致，被人小心藏起來的脆弱被吮取或探進的時候又總與欣快感共生。最堅強的人深處都有軟弱，最絕望的境界中也可蘊含希望，世間萬事總與它們的反面相伴而生，就像此刻瘋狂佔有的快意，並生於對未來失去的恐懼。
又如同，正因為世界上有太多的軟弱和不舍，他們才必須堅強和捨得。
欲星移躺在默蒼離懷裡歎氣：“等你回來，我比你老上許多了怎麼辦？”
“你是在擔心到時候認不出我嗎？”鮫人體質特殊，壽命綿長，成年以後容顏幾乎經年不改，默蒼離卻是普通人類，與普通的生物共用衰老的宿命。
欲星移笑了：“若是面目全非，無妨重新開始。”
“如果我回不來呢？”在來臨的夜色裡，默蒼離的聲音輕得如同一顆塵埃。
“我會去找你。不管你永眠黑洞或者葬身星海，我會到你在的地方去。”仿佛早就經過了深思熟慮，欲星移回答得迅速又天真，他閉上眼睛，極其珍重又小心翼翼，“記得告訴我，該去哪裡找你。”
默蒼離輕柔地拍了拍他的手掌，輕輕應允了聲“嗯”。

九界紀年2253年，止戈號、尚同號、明鬼號三艘恒星際艦艇建成，經過兩年的試運行和配套訓練，三艘艦艇的生態循環系統運行十分穩定，而宇航員也已經能在深海液體中自由呼吸，並可以在高速且失重的條件活動自如。
九界紀年2255年，太空移民計畫第一階段正式啟動，第一探索隊的一千五百名成員被分為三組，即將登上三艘艦艇飛往各自的目標星球，去更為廣闊和深邃的宇宙中探尋人類的希望。尚賢航天局總工程師默蒼離擔任止戈號的艦長。三個目標星球中，止戈號要去的919E1最遠，即使通過最近的蟲洞，往返也至少需要五十年的時間，期間還要不斷進行軌道探測，評估目標星球存在生命的可能性。
“這麼快啊。”欲星移從即時畫面裡看那三艘即將成為遠行者的艦艇。他檢驗了最後一套設備維護資料，艦艇的生態循環系統和能源驅動裝置都運行正常，人工智慧裝置也狀態良好。雖然已經接受了不能參與第一探索隊的現實，但這仍是一件讓設計師終身遺憾的事情。
離探索隊出發還有三天，太空人被特許回到故鄉和家人朋友作最後的告別，雖然在星際航行的過程中，他們還有很多機會和地球上的人進行通訊，但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把這個時刻當做最後一次相見。
“我們可能還不夠快。”默蒼離站在窗邊，地球上每一個冬天都要比以往都更加漫長。這位元傑出的工程師對於地球情況的預計總是比氣象學專家更為悲觀，看著落日的目光仿佛在計算著到哪一天太陽落下後不再升起。
“如果連你的計畫都無法救世，那或許真是天意吧。”欲星移走過去，“畢竟在浩瀚宇宙面前，你我都是滄海蜉蝣。”
默蒼離闔了眼，嘴角卻浮起了一層淡淡的笑意：“蜉蝣不該是滄海中最晚滅絕的生物嗎。”

止戈號的目標行星919E1位於太陽系之外，五百名探索隊成員將成為第一批離開太陽系的人類。默蒼離和其他成員一樣，在登上飛船過後不久就要進入冬眠，如果一切順利，他將在約半個世紀後到達目的地。而在這約五十年間，他所有執勤的時間加起來不過五年。
太陽系之外的太空，太陽失去光芒耀眼的存在感與標誌性，仿佛只是遙遠虛空中的幻覺，在那樣無盡的虛空之中執勤非常寂寥。飛船與地球的通訊採用最先進的中微子通信技術，那是明鬼號艦長凰後的研究領域，代替了高衰減和高畸變的電磁波通信，但並不能突破光速的限制。默蒼離脫離冬眠狀態後，從止戈號上發出的資訊到達地球仍然要數月到一年的時間，也要等待同樣長的時間才能收到回復。
盡忠職守的艦長不會減損一分一毫的工作時間，但他同樣樂意把這些時間留給在宇宙的另一端守望的人。
啟程的時候，欲星移作為艦艇設計師和探索隊的每個成員握手，默蒼離望著他，合身的軍裝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身形，胸口的金色勳章折射出流離的色彩，他在那一片流離中向自己走過來，從容自若，舒然坦蕩，眼神堅定，但並無肅殺之氣。
這是他留給地球的人，他的戀人與搭檔。
願你會比你所知更加堅強。
他抬起手，給了欲星移一個最鄭重的軍禮：“保重。”
欲星移望向那雙洞悉萬千的眼眸，抬起右手回了一個軍禮：“你也是。”

8
三艘艦艇啟程的這一年被定為危機元年，尚賢航天局內部的人事因此發生巨大變動，欲星移軍銜升為少將，兼任尚賢航天局局長，負責接收和處理探索隊發回的資訊，也代表尚賢航天局列席九界最高會議。
默蒼離還未從止戈號上發回第一封信，地球上的高緯地區就發來了極低氣溫警報，到了第二年，極低氣溫警報的覆蓋率達到了九界可居住面積的10%，氣候惡化的速度陡然增快，仿佛死神要和那三艘承載著十億人希望的艦艇賽跑一般。

危機紀元5年。
道域已有人受不住寒潮而死亡，冬眠技術區域性解禁。
B計畫啟動。比預料的早一些，但局面尚在控制之中。

欲星移給默蒼離發去了第八條訊息。距離計畫中默蒼離第一次從冬眠中蘇醒的時間還有十年。在中微子連接起的通訊通路中他們依然公私分明，欲星移盡職盡責地記錄和傳遞著地球方面的重要決策，整理與計算著三艘艦艇傳回來的資料。。
三個月前，道域出現第一例低溫致死的人，很快又有了第二例、第三例。這個猶如桃源仙境的國度因為寒潮已變成了隆冬地獄，許多老人與病人沒能捱過這次寒潮，神經敏感的科學家們已經開始感到不安——他們並沒有自信自己會是最終被留下來的那一個。在這個社會，已經有好幾十年沒有發生過被活活凍死這種事情了。
伴隨著太空移民計畫的實行，人類冬眠技術已經十分成熟，只需要服用冬眠藥物，借助簡單的冬眠機器，設定好蘇醒時間，人類就能在極低的新陳代謝下無知無覺地跨越上百年的時間。在治世之中，因為擔心冬眠技術被濫用，聯合會一開始就對這項技術進行了嚴格的限制，但危機當前，它卻是應對末世危機的首選方案。
畢竟誰也不知道醒來之後，等來的是世界末日，還是存活的希望。

欲星移從個人電腦上調出了會議文件，上面列有面對末世危機所有可能的應對措施，他快速地跳過了已經在實行中的A計畫和B計畫，直接翻到了備選區的C計畫和D計畫。
C計畫是生態封閉計畫，其核心技術是閉合生態循環系統。這是欲星移“浮島”專案的研究成果，比之冬眠技術成本太高、消耗太大，僅適用於太虛海境這樣的小國。即使是“浮島”計畫中在太虛海境建立的試驗系統，也還不能滿足抵禦嚴寒地獄的要求。欲星移用了二十餘年的時間，才研發出三個真正完美的閉合生態循環系統，它們此刻正在宇宙中漂流。
D計畫是人造太陽計畫，核心技術是利用熱核聚變來重新為地球提供熱能。反應堆位於同步軌道之上，在地球的夜空中可以觀察到這些明滅的星體，如果星體突然爆發，意味著反應失敗，反應器的外殼被核聚變產生的高溫燒熔了。聚變核心就是所謂的“人造太陽”，但因為它太難以約束，很可能會墜落軌道造成傷亡，建造反應器的D計畫于九界紀年2223年中止，一切科研經費投入和資金被撤除，研究資料封存于尚賢航天局。
欲星移打開了尚賢航天局的電子圖書館。用關鍵字搜索可以找到很多當時的記錄和文獻。D計畫的提出者是個叫做策天鳳的科學家，專案的實驗基地設在月球，贊助商是羽國的上官財團。人造太陽計畫初期有很多有用的成果，包括人造陽光、核能驅動，其核心技術又恰好與欲星移的專業有關，很多篇論文他在攻讀博士學位時都看過，核心技術也用在了“浮島”專案和恒星際艦艇的設計之中。
然而D計畫的最終目標，是利用核聚變實驗反應堆代替真正的太陽。不論是現有的科學技術和經濟實力都不足以支撐這麼宏大的計畫，預試驗失敗後，策天鳳認為不必再為不可能完成的理想浪費時間，便果斷地放棄了。
“準備私人飛機，去羽國。”

羽國早已全境封鎖，但邊境的守衛查看了欲星移的證件後就一路護送他去了羽國總統的官邸，前羽國財團CEO及現任羽國總統上官鴻信已經等在了辦公室，似乎早就預見他的到來。
“實話說我可不想見到你。”赤發金眸的男人有著和默蒼離相似的輪廓，說話的語調也帶了三分刻薄，“但你還是來了。看來最壞的情況要發生了。”
“上官先生既知我來意，欲星移便不贅言了。我需要先生重新開機人造太陽計畫。
“當年回收的同步軌道反應器都在羽國，要把它們重新投入同步軌道技術上並不困難。
“九界聯合會那邊我來解決。”欲星移接著道，“我還想知道，在九界85%人口冬眠的前提下，如果現有的所有反應器全部啟動，僅僅為有限的地區供能，可以維持多久？”
“這很難說，”上官鴻信遞過去一份檔，“目前的技術還不能有效地約束聚變核心，反應器隨時會爆炸，當年已經有太多失敗的先例了。如果這是到時候地球唯一賴以生存的能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欲星移合上文件：“我明白。”

寒潮來得比想像中的迅速和猛烈。
九界的居民分佈在幾十年間發生了巨變，一部分居民選擇在故鄉進入冬眠，一部分則遷移到了赤道附近的地區，太虛海境作為九界唯一一個擁有全封閉式生態循環系統的國家，已經隱藏到厚厚的冰面之下，提前進入了舉國沉眠的狀態，現任鱗王亦不再出席九界聯合會議。
危機紀元44年，地球均溫降至-50℃，大片地區成為人跡罕至的冰原，中低緯也被經年不化的積雪覆蓋。向低緯度地區遷移的人們尚未享受到溫暖和光明就在遷徙的過程中死去。與他們相比，在故鄉冬眠中無知無覺地離世的人們也許更幸福些——冬眠對於寒冷的抵抗能力有限，如果冬眠者自身素質不夠過關，冬眠狀態的人也會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中死去。
旭日如死，草枯花謝亦無複生之日。地球上一次冰期還在一萬多年前的第四紀，但現下地球的溫度比當時還低。中低緯地區的居民也有超過百分之八十五的人進入冬眠狀態，尚清醒的人們則惴惴不安地聯想到了冰川末期的生物大滅絕。
人造太陽計畫在欲星移的堅持下被重新啟動，三十個反應堆重新進入地球同步軌道，在暗夜中明滅閃爍，仿佛是地球最後的生命之燈。
冰期的到來讓九界的生產研究活動嚴重停滯，大部分國度的重要部門採取了輪值制度，保證以最少的消耗維持國家的運轉。尚賢航天局也有近半數的人進入冬眠，只保留了行政部門、通訊部和建造部的人，為了未來能夠順利轉移地球上的人，他們不能拖延建造恒星級艦艇的進度。

地球尚賢航天局總部
危機紀元44年
各位探索隊的成員，我是尚賢航天局局長欲星移。
地球環境惡化得很快，迄今已經有無數的人在冰期中喪命，現存的地球人口可能不足七億，未來還會進一步減少。故而九界聯合會已經重啟了“人造太陽”計畫，三十個核聚變反應堆將代替太陽為地球提供熱能，但這項工程只能為地球延長約三個世紀的壽命。三個世紀後人類是否還在，仍是取決於你們。
我知道你們還在宇宙中的某個角落尋找著人類生存的希望。請允許我代表殘存地球人民對你們致以最高的敬意。
地球沒有死，他們還在等你們回來。

欲星移往宇宙中的三艘艦艇發出了訊息。與此同時，他也給距離地球最遠的止戈號艦長發去了私人通訊。這位尚賢航天局局長一直沒有進入冬眠，在九界的七億人口中，他可能是唯一一個完整地見證了這段人類最艱難寒冷的歲月的人。

在宇宙中執勤是不是很孤獨？沒關係，地球上的我和你一樣。
很多人死去了，很多人睡去了，然而我還沒有。我會長命百歲，活到一切塵埃落定，請你一定要等我……

然而危機紀元42年，止戈號進入衛星盲區，同時到達919E1行星週邊，飛船在穿過行星週邊的星雲時，與地球通信突然中斷，由於資訊傳輸的延遲效應，直到危機紀元45年，地球方才知道與止戈號已經失聯的消息。

9
特別研究院迎來了一位特殊的來客，來人身材窈窕，妝容華麗，肩章顯示她已是上將，但她還是通過很多層身份驗證才見到欲星移。
凰後隔著艙門看到了他，這位出生于九界紀年的鮫人身量並不高。人造太陽計畫啟動之後，曾經有兩個反應器爆炸並墜落，軌道附近的城市的生命大多還在冬眠狀態，根本沒有逃亡的機會，死傷大半。欲星移自願承擔罪責，卸任尚賢航天局局長，人身自由被限制在木星發射基地的特別研究院之中，仍是地球命運孤獨而堅定的守望者。
“好久不見。”
“明鬼號順利返航之後，是好久了。”
危機紀元45年止戈號失聯，危機紀元53年尚同號全軍覆沒，地球苦撐到了危機紀元89年才獲得了第一個好消息——明鬼號全艦安全返回。
“我們安全回來了，”凰後苦笑一聲，“然而行星探索一無所獲。”
危機元年派往太空中三艘恒星際艦艇之中，只有凰後所在的明鬼號確認平安返航，帶來的卻是325E8行星不可能存在生命跡象的壞消息。
“活著就好。”他語調平靜而真誠。然而帶著這樣的結果歸來，真心為他們的生存欣喜的人並不會太多。
人造太陽計畫是地球現下賴以生存的基礎，太空移民計畫也尚未結束，作為兩個計畫的直接參與人，即便已經卸任局長、職務交接給默蒼離的弟子俏如來與自己的關門弟子硯寒清暫代，欲星移仍是一線的研究者，密切關注著所有的進程。
“我來，帶給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隨便吧。”
凰後勾了勾嘴角：“止戈號回來了。”
欲星移的眼中湛藍光芒閃動了一下，這已經是極大的驚喜了——危機紀年45年，止戈號與地球的聯繫被人為切斷，此後再也沒有消息傳回。有人懷疑是止戈號上的人遭逢變故，拋棄了地球上殘存的人民，獨自向更遠的太空流浪，更多的人則認為止戈號同尚同號一般全軍覆沒了。
然而止戈號發出的帶有大量資料的探測器卻在危機紀元96年被地球探測器探索到，不僅如此，一切資料都表明，經過適當的改建，919E1可以作為地球人民的棲身之所。止戈號並沒有拋棄人類，它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而現在，止戈號艦艇的本體也回來了。
“壞消息？”
“只有止戈號本身回來了。”凰後看著他的眼睛，“上面沒有人。”
“沒有人？”
止戈號被捕獲回了航空站。而人工智慧在進入探測範圍後就逐漸停止了運作，飛船本身的損傷並不大，然而內中空無一人，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突如其來的戰果夢幻得像童話，與之相對應的死寂卻好像一座會移動的墳墓。
“但是有一條線索。這也是俏如來讓我來找你的原因。”
航天局的人皆知，欲星移啟動人造太陽計畫之後，給止戈號發去了兩條資訊，一條是給止戈號探索隊全體隊員的，一條是發給艦長默蒼離個人的，資訊到達止戈號要一年之久，如果止戈號通訊中斷是因為成員集體死亡，那應該沒有人能夠閱讀那兩條危機紀元46年才到達艦艇上的資訊才對——
“你給默蒼離發去的私人通訊，狀態是已讀。”

止戈號所攜帶的資訊早已被技術部的人匯出。得益於欲星移的設計，艦艇在無人駕駛的狀態下依靠人工智慧系統完成了919E1的行星勘測，發回了大量極有價值的資料。
尚賢航天局迎來了危機紀元以來最忙碌的時期。現任航天局局長是默蒼離的關門弟子俏如來，凰後作為第一探索隊唯一存活的艦長接任艦艇改良計畫的總工程師。冬眠中的職員被悉數喚醒，他們要解讀和處理龐大的行星資料，選拔第一批進駐919E1星球建設人類文明的人員，並加速恒星級艦艇的改良工作。對止戈號的探測，因為缺少頭緒又人手不足而進展緩慢。
止戈號成員離奇消失的事情始終如烏雲一般橫在眾人心頭。五百個生命的消失昭示著這樣的事件絕非意外，若不弄清他們發生了什麼，下一次的星際航行不過重蹈覆轍。生命體不能安全抵達919E1，太空移民便毫無意義。
“局長和我都相信，那個人一定還在。”
凰後站起來，她可以看到欲星移眼中閃動著希望的亮光，饒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如果默蒼離真的還以某種超出我們認知的方式存活，或許，只有你可以找到他。”
凰後留下了俏如來從恒星法庭爭取來的特別赦令：暫時恢復欲星移的行動自由和指令許可權，全權負責止戈號成員失蹤事件的調查取證，以保證太空移民計畫的順利進行。

10
欲星移粗略地流覽了一遍從止戈號上匯出的異常資料，就對止戈號進行了實地探查。艦艇發射基地就在特別研究院附近，半個世紀前他參與這艘艦艇的試運行，它的結構早已深深印在了腦海裡。現在艙中沒有深海液體，他可以更直觀地審視它——他最完美的作品，同時也是默蒼離最後的秘密。
經歷了星際航行和人事變故，它依然龐大而精緻。暌違了半個世紀再次相見，欲星移又多了許多難以言明的心緒。
就如之前資料顯示的結果一樣，危機紀元42年後，所有的人工調試操作都終止了。系統裡沒有留下艙門開啟的資料，也就是說在止戈號返航前，並沒有人進出過這艘艦艇。艙內沒有血跡，但飛船的儀器除了航行過程中的損耗，並沒有受到致命損壞。
合理的解釋是，止戈號在穿過919E1週邊時遭遇了某種特殊的攻擊，只會對生命體造成致命傷害。艦員在短時間內全數遇難之後，飛船本體卻順利地在行星表面登陸，完成了勘測，毫髮無傷地返程。
按照計畫，穿越目標行星週邊時，艦艇上的人員已經全部被喚醒。欲星移危機紀元44年所發送的兩條訊息，在中微子通訊技術下傳送了兩年之久，在危機紀元46年被閱讀。根據終端裡留下的座標資訊，那時候止戈號已經在919E1上降落。
欲星移打開艙門，坐上默蒼離的專屬座椅，輸入管理員指令，再次檢查終端中的私人資料是否有被人為地留下蛛絲馬跡。
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那封已讀的私人通訊。人工核對是一項精密而龐大的工程，欲星移並不是專家，同樣的工作俏如來早就讓技術人員進行過兩輪了。
這自然花了他不少時間，但最後仍是一無所獲。
“我不相信你就此離開。”欲星移停下酸痛的手指，“就差這一步……你怎麼會甘心？你怎麼會甘心！”
他有些疲憊地合上眼睛，卻感受到顯示幕的亮度有了微妙的變化，他猛地睜眼，卻看到一個螢幕暗了下去——那個螢幕在他沒有進行任何操作的時候，被人為關閉了。
他睜大眼睛屏住氣息地等了一會兒，狹小的空間裡寂靜無聲，再也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他看向那塊熄滅的螢幕，如果是默蒼離……他在提示什麼？
欲星移低下頭想了想，忽如醍醐灌頂。他立刻切斷主機的通訊，關閉了攝像系統，將艙內的螢幕關閉到只剩下一個。閉上眼睛，將雙手放到了鍵盤上。
“減少觀察者才能感知到你，我早該想到的——”
他感受到有輕微的涼意作用在他的手指上，力道輕得無法在螢幕上敲擊，他清晰地明白對方接他的手指寫下的是什麼。
Q.S.
quantum state
量子態。
量子態一旦有觀測者就會坍縮，所以默蒼離只能以這樣的形式與他對話。
“我明白了。接下來的問題你用Y或者N來回答吧。”
欲星移的手止不住微微顫抖，卻關閉感知著手指上所有的觸覺。
“你是默蒼離。對嗎？”
Y．
“其他人也成了量子態嗎？”
Y．
“有辦法聯絡他們嗎？”
N．
“是不是暴露在觀察者的環境中越久，你就越虛弱？”
Y．
“有機會恢復實體嗎？”
N.
“襲擊你們的能量，在人類認知範圍內嗎？”
Y
“你想出了安全通過的方法？”
Y．
“給你一個沒有任何觀察者的空間，你有辦法寫出來嗎？”
Y．
“好的。”

特別研究所立刻為欲星移騰出一個房間，拆除了所有監控和通訊設備，窗戶封死，牆壁四面都貼滿了919E1行星的資料以便量子態的默蒼離查閱。給默蒼離輸入結果的電腦拆除了網卡，內部設立了軟體程式可以即時自動截屏，避免資料丟失。
量子態的默蒼離在那台電腦中留下的一切完好地傳回了尚賢航天局。

按照默蒼離的計算和觀察，攻擊艦艇的物質是早就在地球上存在過的物質，它被九界紀年的科學家研究過，命名為“球狀閃電”，本質是一種巨集電子，只是在宇宙中，這種電子的激發條件比地球上更為嚴格。919E1周圍雲層中的雷電激發了巨大能量，又因為物質的波粒二象性而選擇性地燒毀生命體。它沒有成為武器被廣泛應用，是因為它的本質被揭露的時候，就知道它是可以被電磁場影響和遮罩的。
默蒼離的猜想得到了印證，一架探測器的高速攝影裝置也拍到了球狀閃電攻擊艦艇的一瞬間，雖然肉眼分辨不出什麼差異，但在某一幀上，確實能看見類似的電弧。

至此，太空移民計畫掃清了一切阻礙，進展飛速，而欲星移在尚賢航天局的職業生涯也宣告結束。因為對太空移民計畫的傑出貢獻，特赦令的有效期延長至終身，他恢復了人身自由。欲星移回了一趟闊別百年的太虛海境，歷盡滄桑的前任師相婉拒了所有的榮耀和挽留，說他沒有能夠征服星辰大海，從犧牲與血淚之中走來，結局只是不算太壞。
“我只是來親口告訴你們，新家找到了，海境沒事了。”
他沒有在故鄉停留太久，一個星期後就回了特別研究院，定居在默蒼離最後出現的那個房間。雖然在默蒼離完成運算之後，欲星移便再也沒有感知過他的存在。
默蒼離的肉身在五十多年前就已經被燒成灰燼，足以宣告生物學死亡，作為量子態繼續觀察和演算了幾十年，撐到把有效資訊留下，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而欲星移沒有經歷冬眠，儘管壽數綿長，經歷了這一段漫長又孤獨的歲月，生命也走到了晚年。

凰後是主修電磁學的專家，又有豐富的飛行經驗，在航天局的配合下，成功地在艦艇週邊建立起電磁屏障並且通過了能量實驗室的存活試驗。俏如來作為航天局局長擔任太空移民計畫後續的總指揮，逐步喚醒被選中的九界居民，一切都在無限的希望中步入正軌。欲星移的關門弟子硯寒清也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建設新世界已經不需要他的力量。

“師叔，”現任局長俏如來是默蒼離的弟子，百忙之中還會親自來探望他，“第一批前往919E1的民間人員已經選拔完畢了，進入太空訓練的課程。剩下的位子是給航天局的技術人員，您……”
“不用算上我。該讓我那位徒弟挑挑大樑了。”
俏如來笑了一下，想起那位能力出眾卻極其怕事的同事：“硯寒清可不會希望聽到您這麼說。”
“我的身體狀況你該清楚，把機會給更適合的人吧。”
俏如來還不放棄：“您不想看看師尊去過的那顆星球嗎？”
欲星移望向一望無際的星海，微微一笑：“他已經帶給我整個宇宙了。”
“師尊的事……您不要太難過。” 俏如來有些羞愧地低下頭，露出有些自責的神情——他總是這樣，儘管他並不需要為此負責，這點真是和他的師尊一點也不像。
“我在一百年前便做好了失去他的心理準備。這一天已經比預計晚來得太多。或許是我原來太貪求了……讓我和他一起在這裡陪著母星吧。”
俏如來沒有說話，只是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明鬼號和止戈號再次起航，木星發射基地又冷清了許多。欲星移在這裡送走一個又一個故人，只是這回他不再肩負著重任，不再保存著關乎全人類存亡的秘密，像是漫長的小說終於走到了結局，他所能見證的波瀾壯闊的人類命運，差不多也到此為止。
他回到那個封閉的小房間，龐大的資料都已經從牆面上撤去，窗戶被重新開啟，自動調節的燈光也非常明亮。裡面的佈置和地球上航天局的宿舍相仿，除了默蒼離留下的極少的私人物品，欲星移只帶來了幾樣有意義的東西——比如裝有字條的相框，那些和默蒼離一起研討過的書籍，寫著ABCD計畫的檔，以及止戈號歸來時留存的通訊記錄和資料。
“我說過會來找你，現在，我依約而來了。”
欲星移的視覺因為生命力流失開始退化，意味著他從強觀察者變成了弱觀察者，但他仍然可以感覺到有熟悉又堅毅的身影向他靠近。
“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來人沒有回答，只是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宛如星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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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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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3.03 【默欲】宛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