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18 亡命之徒06,9F【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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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宇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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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8 亡命之徒06,9F【史藏】

01

史艳文是个俊俏的男人。

他一直都这么漂亮，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这份俊美仿佛是无止境的，像一枝藤蔓爬过无数墙头，纵使那些砖墙都已斑驳了，这株植物却还是苍翠欲滴。

这个男人不仅外表光鲜亮丽，底子里也是神通广大、很有建树的。父亲史司令死后，史艳文并没有继承丘八的衣钵，而是转行去做了生意。即便如此，他仍和高官显贵们交情匪浅，再加上原先父亲部下们的支持，气焰嚣张的日本人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他年过三十，别人的“三十而立”只是个数字，而他的三十而立的的确确很“立”得起来。

不过也只有史艳文自己清楚，他表面上越是活得声势浩大、花团锦簇，暗地里越是有霾霾杀机蠢蠢欲动着。——主要还是因为他不肯和日本人合作，甚至有帮助抗日分子的嫌疑。既然只是“嫌疑”，反日这顶帽子暂时还扣不到头上，日本人拿他没有办法。

这么看来，史艳文是个很有骨气、深明大义的人。

所以，他几近完美了。

这日天气炎热难捱，史艳文穿着短袖衬衫解开上面两粒钮扣，站在阴凉凉的二层洋楼上。见远处一个身材挺拔的人跟着管家穿过花园进了屋，他便踱步到穿衣镜前整理起仪容。

半个月前，对家一座仓库的烟土被人炸毁，顺带着里面关押的几名人质也随着火光就地蒸发了。两家的敌对关系根深蒂固，双方当家在娘胎里的胎教应该就包含了世仇这块内容，因此这股火很自然烧到了史艳文身上，他怎么反驳也没有用。

那几名人质大概和日本人有莫大关系，仗着背后有炎魔幻十郎撑腰，对家这回明目张胆地跑来史家大闹过几次。但史艳文也不是好欺负的。父亲的老部下拉来一车大兵，在史家花园里摆开架势。双方几次斗殴下来，对家一点便宜都没捡到，反倒是折损了一群打手。接下来，对方又策划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谋杀，只可惜消息已提前通过他安插的眼线走漏到他耳里。于是他干脆将计就计，让人假扮自己引开杀手，以便于布置心腹在对方身后进行反扑。这么一来暗杀就成了反杀。而那个假扮自己的人，便是今天要见的这位了。

在这世上，有些人花钱保命，有些人却拿命换钱。前面那类人多半为权名所累，譬如史艳文，而后一种人便是亡命之徒，譬如罗碧。史艳文用并不算丰厚的一笔酬金便雇佣到了罗碧。因为对方急需用钱。

其实金主本没有必要去见什么亡命之徒的。但史艳文实在是好奇，帮忙物色的人嘴里“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有多像呢？

“老爷，人到了。”

史艳文在镜子前点了点头，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随即踏了进来。当他的目光穿过镜子落在那人的脸上时，那双刚整理完头发、正扣着衬衫钮扣的手随即停了下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存于世界上？他想，五官全然和自己一样，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他是真，身后那人说不上是假的。纵使双方身份地位悬殊，也无法轻易将这份相像挼搓变质。

“真像。”从讶异中回过神来，史艳文在镜子里冲那个亡命之徒礼貌地笑了笑，随即又若有所思地多照了一会儿镜子：“和亲兄弟一样。”

他有个孪生兄弟，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在很小的年纪被当作人质抓走后便惨遭不幸，于是身后那人是亲兄弟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几乎可以不去计较了。史艳文盯着镜子里那人的面孔悄悄地想：如果弟弟还活着，也该是这般年纪，也差不多该是这样的一张面孔吧？只不过弟弟应该对自己亲近一些，而不是和这个人一样冷冷地板着一张面孔。

那人进屋之后一言不发，甚至招呼都不打，看上去却并不是因为害怕。但那人好像也没其他理由讨厌他。

史艳文虽冷静内敛，但对久违的亲情还是有些偏执在。因此就冲着这张面孔，即使对方冷漠无礼，他还是选择风度翩翩。史艳文转过身，扶了下身边的椅子。“随便坐吧。”

罗碧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不客气地坐下了。

其实他今天本不打算来的。一个有自尊的人活到要替人去死来换钱的地步，看着替死对象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无话可说、无言可表，就只剩下回避了。而当对方额外拿出一笔钱只是让他过去见个面时，这份避讳却又可暂时放到一边。在史艳文面前，他的自尊心有心但无力。因为他需要钱。

等下人们上完茶点退下去后，史艳文又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二岁。”

史艳文听了心思倒是活络了一下，大概又是想到了自己那可怜的弟弟，但表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真巧，和我一样大。”

见对方如此沉默寡言，史艳文也不打算就私人问题继续聊下去,干脆开诚布公，将此次反杀行动的布置安排仔细说给罗碧听。讲到凶险处，看着这张几乎要和自己重叠起来的脸，他又生出些愧疚：一命换一命，是何等的残酷。生命纵使本质上一样的珍贵，但在不同的情境之下，却总能分出轻重。

真是，无奈啊！

在金主哀而不伤的感叹中，罗碧终于主动问了句话：“钱今天会给一半么？”

史艳文顿了下，然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今天先给一半，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

“万一……”罗碧有些顾虑地停顿了一下，“万一我死了，剩下的钱会交到我指定的人手上对吧？”

“钱的事情你放心。”史艳文像照镜子一样地盯着罗碧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个人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留着或许还有其他用处。他很少做出承诺，但在罗碧面前他却鬼使神差、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四个字。

“没有万一。”

郑重的承诺落在罗碧耳里只是可有可无的安慰。在确认钱没问题后，他面上的神色有所缓和。他站起身，不打招呼地就从桌子上抓走一把进口糖果，全数塞进口袋，然后转过身毫无留恋地走了。

史艳文看着茶案上一口未用的凉茶和点心，陷入思索。

连最弥足珍贵的生命都不值一提，亡命之徒的眼里大概只剩下了钱。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愧疚有点多余。

不过，男人抓糖的行为还是挺有意思的！

罗碧端着药弯腰进屋。坐在床上的女孩正用吃剩的糖纸叠纸鹤，见他来了慌忙把五颜六色的玻璃纸藏在枕头底下，并撒娇说：“爸爸，你今天真帅呀。”

女儿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明眸皓齿，樱桃嘴唇圆润下巴，鼻头上也藏着肉，是明艳有福气的长相。不过因为久病，她目光有些黯淡，脸也削尖下去，显得没有以前那么伶俐了。

罗碧把碗搁在床头，拎过一把板凳挪到床边坐下。拿起女儿放在床头的一面小镜子，他照了照油光发亮的偏分头，然后难得地冲女儿笑了笑。

“爸爸，你带来的糖太好吃了。”仿佛被父亲这个久违的笑容所打败，女儿把藏着的糖纸尽数拿了出来，随即又拱进他的怀抱，耍起了赖皮。“我忍不住多吃了几颗。”

“想吃就吃吧，爸爸还有很多。”罗碧放下镜子，端起药碗吹了吹气，把一勺汤药送到女儿嘴边。“对了，过两天送你去最好的医院。”

“一定要去吗？”女儿喝着药，两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罗碧把药碗递到她手里：“无心，不要为钱的事担心。爸爸最近发了笔财，够支撑一段日子了。”

无心看着父亲英俊的面庞，想起他这段日子早出晚归，应该是为凑钱而忙碌着。眼前的父亲西装革履，和之前大不一样，看来发财这件事是真的。她相信爸爸的能力，于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看女儿喝完药，罗碧才站起身揉了揉她脑袋。“爸爸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喝完药早点休息，不要随便跑动。”

他把口袋里的糖都掏出来放在床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迈开腿往屋外走。

“爸爸！”无心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在背后叫了一声。小孩子比成年人更纤细敏感，她感受到了父亲今天温柔得不同寻常。

“爸爸，你一定要回来呀！”

罗碧并没有转身，只是双手插在裤兜里在门口顿了顿。然后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踏出门框，消失在无心的视线里。

[ 此帖被一宇任平生在2018-03-18 20:2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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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03-03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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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天气依旧炎热，史艳文站在二楼的窗台前垂眼望着楼下。他换了一身轻薄的绸衫稠裤，柔软的布料勾勒出欣长挺拔的身影。看着一个驼背孤零零地穿过花园往洋楼里走，他不禁皱起了眉。

等燕驼龙上楼进了书房，史艳文已坐在长桌案前，两手在腹前交握着，手肘搭在座椅手把上，坐姿端正地望着门口。燕驼龙舒展神情，并告知他：“事成了。”

“人呢？”

“活捉了。”燕驼龙不禁有些得意。“他嘴里藏着毒，被扑倒后本打算自杀，被我及时掐住下颏才没死成。”说完，他嘿嘿笑着，对自己的机敏果敢很是满意。史艳文对此倒没什么评价，而是问：“罗碧呢？”

“哦，他啊。杀手打了歪枪，子弹擦着肩膀过了，只打飞一块皮肉。”

史艳文听了微微露出笑容，这才很赞许地说了声“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又从抽屉里取出支票本，写上剩下那一半的数目后，把支票撕下来递给燕驼龙。“把这个送给罗碧，顺道派人照顾他。”

若有所思几秒后，他又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燕驼龙。这次他干脆盖上笔帽站起身。“还是我去吧。”

燕驼龙转过身迟疑地看了史艳文一眼，有些话溜到嘴边又选择吞了下去。“那我去备车。”

史艳文摇摇晃晃地坐在车里，涂改着那张薄薄的支票。他从一开始过问的就不是杀手。诚然，在整条任务链中，杀手远比亡命之徒重要，但罗碧的生死却是他最关心的所在。他以貌度己却不取人，唯独那张脸对他有近乎诡异的吸引力。

车子驶出租界进入老城区，最终在一片矮小的胡同前停了下来。胡同口过于狭窄，以至于汽车都无法通过。留下司机在路口等待，史艳文便只带着燕驼龙下了车。按照门牌号码，他们很快摸到了罗碧的住处。燕驼龙上前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还以为扑了空，没想到听史艳文的建议轻轻一推，门倒是开了。

“太好了，门没锁。”燕驼龙转过身脸上堆起笑容，却见自家老爷还是面无表情的，看上去并不高兴。

史艳文独自进了院子，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蹲在土灶前生火。那人听到响动，转过来一张被熏得黑乎乎的大花脸。

罗碧左臂打着石膏，又用绷带沉重地挂在脖子上，连带着半边身子都不大利索。再加上在地上蹲久了，他腰酸腿麻，只能用手撑着灶台摇摇晃晃地试着站起身。史艳文见了眼疾手快地上前来扶他，他反而踉跄着差点把脑袋都砸锅里。罗碧再不拘小节，在连番出丑后脸上一下子也挂不住。不耐烦地用还鲜活的一条胳膊推开史艳文，他端起一碗饭，阴沉着脸依旧是摇摇晃晃地往屋内去了。

史艳文跟着他低头穿过低矮的木门，花了十几秒才适应屋内黯淡的光线。暮沉沉的室内倒是有一盏电灯，证明罗碧确实和他一同活在现代社会里，只不过从灯泡内发射出来的光线聊胜于无罢了。借助昏暗的灯光，他观察起这间屋子：一张桌，两把凳，一张床——床上还躺着一个小姑娘。

“这是爸爸的一个朋友。”罗碧这么向坐起身的女儿介绍史艳文。

“叔叔好。”因为面前这张脸和父亲的太过相像，无心不禁天真地揉了揉眼。

“这是我女儿无心。”罗碧不带感情地介绍完就坐回桌边，拿凉茶泡了饭，然后端起碗呼噜噜地吃。

史艳文走到床前，扫了眼床边的矮桌。上面放着半碗药汤，汤碗旁散落着熟悉的糖纸。再看无心瘦弱的模样，他明白过来罗碧的困境。他也有三个孩子，从暗中资助抗日势力起，他总觉得把孩子留在身边不安全，索性一同打包送出了国。史艳文很慈爱地摸了摸无心的头，看她睡眼惺忪地没有精神，便温柔地扶着她睡下，还掖了掖被角：“困就多睡一会儿吧，我和你爸爸聊点事。”

等无心入睡后，他才站起身，搬起板凳靠着罗碧坐了。看了眼罗碧手上的碗中物，大概是茶泡饭这类东西——他在日本料理店吃过，只不过内容要比这个丰富得多。于是史艳文问：“这样吃得饱么？”

罗碧不屑地转头瞥了他一眼，那张黑乎乎的面孔在晦暗的光线里露出凶相，像山神庙里供奉的一尊罗汉。

史艳文仔细盯着罗碧看了一会儿，大概实在无法忍受对方顶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却任由黑烟暴殄天物，他终于站起了身。在屋里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后，史艳文又走出屋，过了会儿就带着一条搅干的毛巾回来了。他走到罗碧身边正准备坐下，发觉原本屁股下的那条板凳消失了——因为已经被罗碧踹到了一米开外。史艳文讪讪地笑了笑，又把凳子搬过来。重新落座后，他给罗碧擦起了脸。

两个大男人，一个给另一个擦脸，罗碧觉得很古怪。但史艳文确实狡猾，故意坐在他丧失战力的左边，让他没法抬手拒绝自己的好意，顶多往后仰着身子逃避。

两人你来我躲了几回合，史艳文脑门上沁出了一片湿汗，感觉比逼二儿子仗义穿秋裤还累人。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对罗碧说：“等下我再把支票给你。”再去擦罗碧的脸时，对方果然一动不动了。

钱是罗碧的命门。

被抓住命门的罗碧觉得史艳文是个没有眼色的人，明知道自己厌恶他还要找上门；而且史艳文的心眼也不见得好，竟然从灶台拿了块抹布给他擦脸。罗碧一边接受着金主的洗礼，一边恨得牙痒痒。

迫于金钱的诱导，罗碧勉为其难地把这位贵客送到门口。史艳文这才肯从裤带里摸出支票。上面的数字很好看，但罗碧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美丽起来。因为就在他低头确认支票上的数目时，史艳文非常温柔地来了一句：“你也是个爸爸了，现在又是非常时期，回家怎么能不关门呢？”

罗碧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自己确实给他卖过命没错，但现在交易两清了，哪里还轮得到他对自己说三道四？于是，罗碧气急败坏地把史艳文轰了出去。怕这个麻烦再寻上门，刚把史大麻烦推下两层台阶，他就赶紧从里面落了锁。

史艳文对他的知错能改非常欣慰，在门外夸赞他“这样才对”。于是，罗碧的脸比清理前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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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yi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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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8-03-04 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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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了太好看了！！！！坐等后续呜呜呜，spa给藏擦脸擦在我的心上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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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8-03-05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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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天一亮，罗碧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他决定奢侈一回，去街上叫一辆黄包车，把父女两拉去医院。没想到他刚拉开门，就看到自家门口一边一个猛汉，活像两尊凶恶的门神。

史艳文说的“非常时期”四个大字像通了电似的在他眼前闪闪放光，让他不禁心虚起来。难道对家这么快就找上门了？他现在就一条胳膊两条腿，再加一个拖油瓶傍身，横竖是打不过也逃不了了。要不，他束手就擒算了？不行，无心还在屋子里。于是出于本能的，他赶紧把门又关上了。

罗碧回转到院里，坐在石凳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咂摸着烟草的芬芳，他的脑筋加速转动，然后一拍大腿——想明白了！如果对方真要报仇，现在自己伤男病女的，直接砸门进来绑票就行了，何必在门口老老实实守着？况且他刚才站在门口时，那俩汉子也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

想明白了，胆子也就大了。比谁凶神恶煞，在他罗碧面前都是班门弄斧。于是罗碧再次推开门，摆出阎王模样问门口两名凶神：“杵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两位猛汉见他发了话，立即从牛头马面摇身一变，成了王朝马汉。其中一名说：“老爷派我们来保护您，顺带今早送您和您千金去医院。”

罗碧绝对不傻，心里清楚这位老爷必然是姓史的。

史大老爷愿意献殷勤，他也就从善如流地和无心坐上了史家的汽车，一路顺风地到了协和医院。等无心入住高等病房，一群史家仆人围着他们忙活完，史大老爷便翩翩而至。

史艳文这天穿着灰色长衫，衬衫袖口从里面挽出来，端端正正地贴在长衫袖子上。捏着一包法国糖果，他走路带风地步入病房。

罗碧去解手了暂时不在，病房里就只有无心和几个仆人。

无心认出了史艳文，连忙叫了一声“史叔叔”。他也正好把手上的糖果递了过去。低头捧着糖果，无心这包糖外面包着的糖纸和父亲前天带给自己的一样。她很机灵，当即明白过来那把糖应该是史叔叔送给爸爸的。

一路上史家的保镖、史家的汽车、史家的佣人、史家拜托的医生都没有给她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倒是这包糖果把史艳文释出的善意在她心中具象化了。

罗碧回到病房时，一名女护士正在给女儿打针。她闭着眼抓着史艳文的手，靠在史艳文怀里。针打完了，无心才舒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看见靠在门边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爸爸，史叔叔来了。”

他不发一言地进了屋，把一个洗干净的苹果递到女儿手上。无心不喜欢吃苹果，看到苹果她就腮帮子发酸，牙齿发软。“爸爸，还是你自己吃吧。”

罗碧觉得女儿当着外人很不给自己面子，他才离开多久就已经不乖了，因此非要把苹果强喂给她。他绝对算一个好父亲，但哄孩子方面却永远缺乏经验。饭不吃便硬塞，不听话就骂。乖巧如无心，也不知道被他说了多少次。

“无心，你喜欢医生吗？”见场面尴尬，史艳文主动接过苹果，握在自己手里。

无心怯生生地看了眼病房方向，确认医生不在附近才摇了摇头：“不喜欢。”

“那你知道有句话吗？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你每天吃一个苹果，以后就不用看医生了。”说完他把苹果凑到她嘴边。无心将信将疑地啃了一口，觉得滋味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便又接连吃了几口。

看着史艳文转头冲自己友好地笑笑，罗碧觉得自己要吐了。

无心打了针吃了药，还享用了一个苹果，这次终于肯听爸爸的话躺下休息。然后史艳文把面色不善的罗碧推出门外。

病房外的走廊空荡荡的，因为早已被史大爷清光了人。

两个大男人在过道选了把座椅并肩坐下。

“不行。”罗碧心想，“我们靠得太近了。”

但史艳文身上散发出干净的香皂气味，若有似无地飘进他鼻子里。罗碧觉得这气味没有史艳文本人那么讨厌，于是忍住没把屁股往外挪。他又潜意识抬起自己的袖口嗅了嗅，上面有一股浓浓的烟味，不大好闻，于是他便更不想把屁股往外挪了。如果能让姓史的感到不舒服，他可就舒服了。

“想和你商量个事。”史艳文不介意地把唇凑近罗碧耳边并压低了声音。“我想让你在我家暂住几天。”

“为什么？”

“还是上次那件事。有个日本人找我麻烦。”史艳文拿手指捏住领口整了整，又小心翼翼地说：“他认定我烧了他寄放烟土的仓库，放走了他关押的人。暗杀我的事多半是他的主意。现在他暂时动不了我，可能会拿你出气。”

罗碧不为所动：“杀手是冲着你来的，当时以为我就是你。我又没露馅，有什么好怕的？”

史艳文拿手在罗碧大腿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以为当时现场就只有我的人吗？他们的耳目看到史艳文当场被打伤一条胳膊，而我本人却毫发无损，反倒是你受了伤。”他的手顺着罗碧的大腿轻轻下滑，然后不动声色地包裹住了膝盖。“这样你还不明白？”

罗碧虽被醍醐灌顶，但仍不想和他住在同个屋檐下：“那我干脆躲起来，这段日子不上街就是了。”

史艳文轻轻瞪了他一眼，又指了指病房的方向：“你也要为无心考虑，她如果没了爸爸……”

“你才没了爸爸。”

“对，我是没了爸爸。”史艳文面不改色地，“家父八年前不幸中风死了……你也不用回家收拾东西，我那儿什么都有。等下陪完无心，我的人会接你去史公馆。“

史艳文又看了眼手表：“好了，我等下有事先行一步。你中午记得吃饭，忙了一上午，你也辛苦了。”

说完，史大老爷自顾自站起身，背着手，走路带风地出了医院。

“我没说答应啊！”罗碧看着他翩翩离去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

罗碧点燃一根烟后下了个结论：史艳文看着体面，实际上很不要脸。抖了抖烟，看着烟头从烧红的烟卷化作几粒灰掉在地上，他正要进行一番苍白的思考，这时一名小护士经过了他，并冲他做出一个禁止的手势：“先生，医院里不能吸烟的。您要吸到外面去吸。”

罗碧悻悻地站起身，但脚步刚踏到医院门口，看大街上人来人往，便又迈了回来。

因为“要为无心考虑”。

罗碧觉得自己挺没出息，被史艳文轻易困住了手脚。于是他一跺脚，一甩手，往无心的病房去了。那里有保镖站岗，是安全的所在。

史艳文坐在车里，把头转向外面。看着从车窗外掠过的洋货铺，他转回头冲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得力助手说：“让人收拾出一楼的客房，下午再来接一下罗碧。”

燕驼龙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史老爷，眼前又晃过罗碧那张脸。这种感觉太微妙了，使得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家老爷这么做是理所应当的。

等燕驼龙把视线转开，史艳文才翻过手掌，看着刚才摸过罗碧的那只手。罗碧长得太像他了，让这个人明晃晃地在众人面前不安全，又增大了自己的变数。要么把他藏起来，要么干脆就毁了他。毁了他，史艳文不舍得，那么为今之计只有派人将他围起来。这于他、于己，都是好的。至于无心，他还需多加派点人手看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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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8-03-05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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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2樓suyici于2018-03-04 01:55發表的 : Q>y2C8rnJ/
昏了太好看了！！！！坐等后续呜呜呜，spa给藏擦脸擦在我的心上呜呜呜呜呜 #`P4s>IL1

哈哈谢谢喜欢，会有更多精彩后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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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ifer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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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8-03-05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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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好久沒史藏糧可吃
大膽一問
啥時有車😂
現在只有摸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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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宇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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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8-03-09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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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如史艳文所愿，罗碧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就去了史家。

陪女儿在病房用过晚饭后，罗碧虽然还肯用史家的汽车，却坚持不去史公馆，宁可回胡同和那间狭小的瓦片房重温旧梦。燕驼龙也不勉强，还真让司机掉头载着他回了胡同。

罗碧刚到胡同口正欲跟燕驼龙道别，就见一人炮弹似的从里面轰射出来。他觉得眼熟，于是一把攥住了那人的领口，发现原来是自己的邻居。

“罗碧，你的房子被砸了！”邻居胡乱擦了把脸上的血，“我从外面回来，就见你院里黑压压聚集了一片人，刚进院子想看看怎么回事，他们……他们就凑上来揍我！”

邻居是这条胡同里出名的贪生怕死之辈，加之惧内，罗碧很瞧不上他。这人比较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和老婆吵架后扬言要自杀。一个大男人，和老婆吵个嘴就寻死觅活的，算什么？最好笑的是这人还真跑去了护城河，挽起裤腿把自己插在浅水处，一步步自以为悲壮地往水里迈，等水漫过膝盖，这位老兄就高高举起了手，其中一根手指头上缠着纱带。最后终究是没死成——都要去死了，还怕手上的伤口沾水，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去死？

罗碧松了手，把那邻居推搡到一边，然后侧着身子藏在墙角后往家的方向探视。一群黑衣人正在他院里砸锅捣铁，连那棵贫瘠低矮的树也难逃厄运，回天乏术地栽倒在院子里。

燕驼龙歪头看这阵势，当即警觉地拉了他一把：“我们走。”

罗碧的嘴唇动了动，却只是呆立在原地，脸色青白，手上抡起了拳头。

“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的。”见罗碧这幅身残志坚还要拼命的架势，燕驼龙连忙用两手制住他，“这房子暂时不能住了，那帮家伙找上门了。”

“狗娘养的。”他脸上浮出凶恶的神情，奋力挣脱束缚想往胡同里走。

燕驼龙索性一记勾手把罗碧的胳膊反锢在背后。听着那男人喘着粗气，他知道这是给气的。眼下两人体型相差巨大，他怕一时间制止不了罗碧，万一做出蠢事不好回去和史艳文交代。于是燕驼龙一面手上用力，一面寻思着开了口。

“你也要为无心小姐考虑。”

上一秒罗碧尚胸内擂鼓，确实有冲上去和他们决一死战的雄心，下一秒罗碧满腔的怒火便就此失去了燃料，冲动也随之偃旗息鼓。“为无心考虑”好像一句紧箍咒，压迫着浑身的热血从四肢流出，使他束手束脚、不能动弹。

他自暴自弃地拿拳头擂了一记墙，将愤恨都凝聚在那徒劳的拳脚之上，然后面色阴沉不定地钻回车里。身后，燕驼龙把卷在裤兜里的一叠钱塞到那位头破血流的邻居手里，然后转身跟上了罗碧。

史艳文依旧站在阴凉凉的二楼，依旧垂眼看着楼下。夏日天色沉得慢，但史公馆四周都已亮起了灯。罗碧先燕驼龙一步，穿过史家花园的暮景残光，出现在史艳文的视线中。

罗碧的脚步急而快，地上的石砖被他踏出沉重的声响。见两人先后进了屋，史艳文随之转身走入房内，匆忙瞥了眼镜子，确认自己仪容后，也快步下了楼。

从二楼台阶到一楼大厅的短短数十步中，因为看到罗碧脸上阴云满布，原本欣喜的笑容也消失在史艳文的脸上。“这是怎么了？”

“罗先生的房子被人砸了。”燕驼龙侧立在史艳文身侧，大概是怕触怒罗碧，他的汇报更像是耳语。

几秒的沉默后，史艳文满脸尴尬地看了眼罗碧，略带愧疚地自责：“都怨我。”

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罗碧后，他像是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这事其实不怪史艳文，罗碧心里清楚。

没人拿枪逼着他给史艳文卖命，他是自愿的，对方也给了自己足够的金钱。这是一场互为利好的交易。他能在凶险中侥幸躲过一劫，不代表后继的麻烦不会再找上他。

他和史艳文的交易从接过那张支票就已画上句号。但史艳文事后不光帮着无心打点，也提醒过他现下的处境，甚至还把他接到家中予以保护。就事论事，史艳文仁至义尽。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位这样的金主，亡命之徒里也找不出他这样的幸运之辈。

主观上再讨厌史艳文，罗碧还不至于借此无理取闹。他讲道理，讲原则，只是脾气暴躁。于是他说：“麻烦你了。”

史艳文看他软化的态度稍稍放下心：“吃过晚饭了吗？”

“嗯。”

“仆人带去的晚饭可能不够多，我怕你晚上饿，让厨房多备了份晚餐，你也来吃点吧。”他走过去用手臂虚揽住罗碧的背，把他往餐厅那带。

史家仆人送去医院的晚餐看上去是赏心悦目，却无法熨帖两个人的肠胃。数量上填饱无心的肠胃容易，打发他的胃口就有点困难了。以至于方才经过熟食摊前，他有点儿蠢蠢欲动。

罗碧在欲望前从不扭捏。既然有饭吃，而他又饿了，便乐得答应。

史艳文拉开主座右边的椅子，等他入座后才把双手从椅背上松开。罗碧不懂这种公子哥对富家小姐才会有的绅士行为，因此并不觉得被冒犯。

他只是觉得史艳文过于客气了。

两人平心静气吃完了一顿晚饭。饭后，带着罗碧在一楼转悠了一圈，史艳文才把他送入客房。但也只送到门口而已，并没有跟着进去。

客房位于一楼靠西的走廊尽头，隐蔽性颇佳。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沙发、床、桌椅都是西洋式的，房内窗明几净，边边角角均是一尘不染。

罗碧走到床边坐下，发觉这床竟然有弹性。

他不是没享受过好日子，只不过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山西打仗，住的是方方正正的院落，里面的家具摆设也都是中式的。对这种从未接触的西式家具实在缺乏想象。

床装了弹簧，而且弹性还相当不错。罗碧右手撑在身后，借着腿部着地的力量微微颠了颠臀部，身体就被轻轻地送起然后更深地陷入床垫。他暗暗觉得有趣，故而多尝试了几次。被弹起来的身体轻飘飘的，连带着沉重的心情都随之轻松了不少。

正探索着弹簧床的美妙，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罗碧才从刚才幼稚的自娱自乐中回过神。他忙起身往一边的沙发椅上坐了，才应了一声：“请进。”

仆人双手捧着浴袍走进房内，把浴袍平整地摊在床上后，很公式化地问了他一句：“先生您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目光落在睡衣边微微陷下去的那对半圆形痕迹上，罗碧先生又陷入了苍白的思考。他想：会不会在这张床上躺一晚上，中间就陷下去一个人形呢？西洋人的床也真是不禁折腾。等他脑筋从这张床上回转过来，仆人还在原地等着他吩咐。他觉得不好意思，便慌忙说道：“没有了，谢谢。”

仆人轻轻带上门走后，罗碧在床边换了双拖鞋，然后步入浴室。

客房的浴室里通了热水管子，罗碧给自己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温水。除去身上的衣物，他抬腿步入浴缸。痛痛快快地泡了一个澡之后，罗碧心中积郁的不愉快差不多暂时烟消云散。他擦干身体，从浴室里挺拔地、像尊雕塑地、赤条条地走了出来，去取床上的浴衣来穿。

然后他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看到了史艳文。

[ 此帖被一宇任平生在2018-03-09 21:0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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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8-03-09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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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的，什么时候不好说，因为我没有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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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8-03-11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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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皆又惊又窘。这下不光是长相，连神情都做到一致了。

罗碧因为一丝()不挂，不可抑制地当场打了一个激灵。他随即反应过来，一手捂住下身，一手抓起床上的睡衣，然后转过身慌忙把睡袍披上。想到自己下面仍旧什么都没穿，罗碧的耳朵登时红了。

“在床头柜上数第二格。”史艳文在背后友好地提醒，仿佛已从惊愕中回过了神。他也是刚沐浴完毕，换了一身白绸褂衫，头发上没抹发油，非常清爽地垂落下来。同样的相貌，比之罗碧，他看上去要人畜无害得多。

罗碧低着头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排卫生裤，大多是白灰颜色，混着几条黑底金边的时髦款式。他随便抽了一条出来，因为左手不灵便，只能试着用右手的两根手指把裤腰撑开。但皮筋不是很紧，腰围那儿也要比两指间的距离要宽，于是裤子直接从指尖滑溜到了地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罗碧汗津津的背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像滋生在潮湿墙面上的青苔。床边就像一个舞台，一束灯光打下来，他一个人粉墨登场，表演的节目不堪入目，而唯一的观众偏偏又是史公馆的主人史艳文。

有了这种想象和认知后，罗碧的脸涨得通红。他捡起内裤，决定劳驾半废的左手，妄想着能和右手来一次超常发挥的配合。没想到左手只是略张开手指，从指尖的神经末梢就往上传来一阵钝痛，他当即“嘶”了一声，赶忙用右手把裤子勾住，才不至于让裤子再度落到地上。

史艳文大概也知道这种事情帮忙不合适，故而只是在背后静心等待。

罗碧才刚洗完澡，就因为穿衣服这破事折腾出一身的热汗。丝绸睡袍沾了汗珠，贴在两片突出的蝴蝶骨上，即使隔着衣物，随着他的动作，史艳文也能看到那两块肌肉的松紧。

在罗碧又一次失败过后，史艳文终于站起身踱步到罗碧面前，撩起内裤的一角，对罗碧说：“到床上去吧。”

这句话虽然语气温柔，却完全是发号施令的。罗碧都没有过脑细想，就不假思索地照做了。

史艳文蹲下身，拉起罗碧的一条长腿穿进左边那个洞里，再拉起他另外一条腿伸进右边圈里。然后史艳文两手提着两边的松紧带，往罗碧蜂腰处送。“你站起来。”

罗碧只好面红耳赤地站起身，僵硬着身子受刑似的等史艳文帮他把最后的步骤完成。没想到对方只是把裤子绷到了他腿根那便收了手，然后转开身体，重新坐回了沙发椅上。

窘迫地用右手拉拉扯扯穿上裤子，罗碧转过身横了不请自来的史艳文一眼。史艳文反而避开了他的目光，把视线移到沙发旁的桌案上。上面摆着一瓶酒，两个杯子。

“这是冰镇的杨梅酒，消暑解乏，我觉得滋味很不错，就带来给你试试。”史艳文很懂得见好就收，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他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我要等一个电话，就先行上去了。你身上有伤，稍微喝点，切莫贪杯。”

说完他果然起身走到门边，把手搭在门把上时，又在原地笑了两声。罗碧不知道这个笑的具体内容，也不想知道。史艳文就这么保持着微笑，没有更多发言地踏出房门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虽然两人对饮的打算彻底泡汤，但史艳文这次造访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

罗碧是个楞木头，但是史艳文却是个会打蛇上棍的。只不过这条蛇每每看上去只是需要一段附着物依靠，因此此番攀爬是自然而然、甚至不着痕迹的。

而罗碧在喝了两杯梅酒后，借着酒兴倒是成功地开导了自己：是史艳文先不打招呼进的房间。况且两人都是男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澡堂里一群大老爷们还互相搓背呢。这边有着澡堂文化，连高官将领们也不时通过澡堂聚会联络交际，史艳文想必也见识过。

一番思量后，他锁门上床，终于睡了个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好觉。

而住在他楼上的史艳文，在人生的前三十二年中，还真一次都没去过公用澡堂。

第二天史艳文一早就出了门，罗碧睡到八点半起床洗漱后也坐着史家的汽车，在两个保镖的护送下去了协和医院。等他在医院吃完晚饭，又回到公馆用完点心后，史艳文仍然没有回来，连燕驼龙也不见踪影。

“你家老爷去哪儿了？”罗碧捧着杯龙井啜饮一口，看了眼晃向八点的挂钟，转过头询问正在收拾碗筷的仆人。

与此同时，史家大门那儿确实来了人。

听到有人叩门，公馆的门差一开始以为是老爷回来了。等他凑到铁门边拉开一道门逢时，一杆枪探头探脑地伸了进来，随即黑洞洞的枪眼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抵在他脑门上。

已是入夜时分，老爷和管家迟迟不归，身后没了主人和保镖们撑腰，门差往日里看守史家大院的气势在枪眼前是一点都没有了。他一手举过头顶，一手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大门。

而在屋内，罗碧刚得到“老爷说要晚点回来，罗碧先生不要担心”的回答，花园那儿就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好奇的仆人跑出去一看随即便和无头苍蝇似的哄回了屋里。

两名保镖从前门撤了回来，跑到罗碧身边，然后一人架起了罗碧的一条胳膊。其中一个肤色深一些的人说：“罗先生，我们护送您从后门走。”

罗碧对前门那里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只感觉要大事不好。“发生了什么？”

保镖倒也坦率：“对家来找麻烦了，老爷又不在，我们这儿人手不够。接下来怕有危险，先把您送出去再说。”

罗碧挣脱了身子，摆了摆右手正要拒绝，外面就“砰砰”地响起两下短促的枪声。罗碧和保镖们互换眼神后，一道冲了出去。

安基谋一身长衫打扮，用生发油梳了个大背头，正红光满面地站在史家三层红砖地洋楼前，脚边已汤了两具史家保镖的尸体。他看上去已有四十出头的年纪，实际上却只比史艳文年长两岁。

安家做的是码头生意，靠着祖产就够吃一辈子。但安基谋尤嫌不足，自以为天下大势已是东风做主，便跑去巴结日本人，私下帮他们进出烟土。即使只分得两分的薄利，也够他吃得盆满钵盈。

安当家自觉人生正值春风得意、烈火烹油之际，史艳文还真顺着五月春风的尾巴、赶在立夏之前一把大火将他的烟土仓库全点着了，连带着里面扣押的两名抗日分子也不翼而飞。

满仓的生鸦片经火炙烤，诡异而又奇妙的气味如同鬼魅的爪牙一般肆无忌惮地升至半空，又随着春末夏初的清风飘散在码头各处。都说闻香识人——这下满城的人都知道他安基谋是个什么货色。

他舆论上信誉破了产，还在日本人那挨了一顿臭骂。安当家咽不下这口气，反正已经做了汉奸，就干脆仗着阎魔幻十郎撑腰，先上门出口恶气再说。然而几次下来，除了手下被打得头破血流外，他一点便宜都没捡到，于是就干脆搞起了暗杀——死人终究斗不过活人，先卡擦了史艳文，之后大不了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怕的了。

暗杀行动失败后，他在难熬的深夜里数度安慰自己：最起码伤了史艳文一条胳膊，一名杀手换史老板一条胳膊还算有所收获。没想到过了两天，他便在警察局门口看到了全须全发来报案的史艳文。跟自己大倒差点被暗杀的苦水后，史艳文说到动情处还连连摇头，一口一个“世风日下”。连一边的公安局长梁皇无忌都满脸愧疚。

安基谋其他本事没有，手底下倒是养了几个顶尖杀手——当初和他在码头上争地盘的二当家就是这么没的。暗杀史艳文的行动派出的还是顶尖中的拔尖，不是瞅准了目标是史艳文本人，那名杀手根本不会拔枪。所以问题来了，那个确认左臂挨了一枪的“史艳文”到底是谁呢？他今天登门正是听到了一点风声，亲自上门确认来了。

往二楼没亮灯的史艳文卧室瞥了眼，安当家举起枪往空中虚放了两发子弹，然后志在必得地开了口：“屋子里的人统统出来，让我过过眼，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枪还没来得及放下，罗碧就已经从屋里大摇大摆地迈了出来。

在不甚明亮地路灯照射下，罗碧完全和史艳文画上了等号。安基谋晃晃脑袋，身后的打手们便一拥而上，毫不费力就卸下了两名保镖手上的枪支。

罗碧脖子前挂着条胳膊，行动不便，在一群职业打手之前，战斗力几乎可以归零。他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只能一言不发地冷冷注视着安基谋。

“史艳文、史君子、史大老爷。”安基谋哼哼唧唧地绕着罗碧走了一圈，“您说您到底是哪位呀？”

罗碧仍是不言不语，只是歪头瞪了他一眼。

被罗碧双眼里射出的孤狼戾气吓了一条，安基谋随即气急败坏地拿枪抵上了罗碧的太阳穴。

“住手！”

听到熟悉的声音，安基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层。他转过身，见史艳文一身骑马装束，正拄着拐杖急急地往这边走来。见史艳文原本威风凌凌的君子作派失了形，安当家愈发得意起来。他好整以暇地等史艳文靠近了，借着头顶那盏路灯，他盯着史艳文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打量面不改色的罗碧。

“哟……”安当家发出了一声惊叹。

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史艳文几乎在一瞬间举枪按动扳机，打爆了安基谋的脑袋。安基谋的脑浆混着血浆溅了罗碧和安家两名保镖一身。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史艳文抬手又是两枪，两名保镖也随之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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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18-03-18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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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史艳文拄着拐杖一步步艰难地往屋里挪，燕驼龙跟上来作势要扶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把那些人处理一下，处理完再上楼找我。”他冷静地吩咐完燕驼龙，又把头转向罗碧，上下将他看了遍后问：“伤到哪里没有？”

“没有。”看史艳文当下腿脚不灵便，又满脸虚汗，罗碧就上前帮他搭了把手。

史艳文在罗碧的搀扶下往前行了段距离，好不容易挪到楼梯口，浑身竟开始打起摆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顺着光洁的皮肤滚落下来，浸湿了一圈衣领。他咬着牙又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勉强迈了两步，左腿刚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突然像是立不能支，当即倒在了罗碧的臂弯里。

罗碧忙转头先确认外面的动静，又回想起刚才史艳文的示意，知道他应该是不想对外伸张，因此只是蹲下身，把人推拽到自己背上，靠着右半边还能动的胳膊，牢牢抓住史艳文的右肘，一鼓作气地将他背去了二楼。

一脚踹开二楼卧室的门，罗碧用带伤的左臂撞开墙壁上电灯开关，然后移动到床边，将史艳文小心翼翼地放倒。右手托着史艳文让他脑袋沾了枕头后，罗碧抬起他的左腿放到床上，紧接着再去摆弄右腿。他握住史艳文的右腿稍稍举起，就感到右腿较左腿明显沉重些。

好不容易把史艳文摆弄成仰面朝天、四肢伸直的样子，罗碧正舒口气时，殷红的血水就从史艳文右脚的马靴中流了出来，登时淌湿了一片床铺。

罗碧这才反应过来，史艳文是腿部中枪子了！

恰巧这时燕驼龙也上了楼。他先走到窗前把窗帘尽数拉上，然后从卧室的一个矮柜里提出一个急救箱。

在罗碧的帮助下，他把史艳文右腿上的马靴脱了下来，靴筒中尚有一半的血水晃荡有声。

燕驼龙卷起史艳文被血浸湿的裤腿，从口袋里摸出个金属打火机，把手术刀放在火上烤了会儿，一刀割开了被弹穿入的伤口。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把镊子，用酒精棉消毒后夹住弹尾，将子弹整个拉扯出来，然后咣当一声扔进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罗碧凑过头去一看，正是一整颗弹头。所幸没有弹片卡在肉里，倒是让史艳文少吃了不少苦头。

燕驼龙拿起一瓶医用酒精，直接往穿了孔的肉窟窿里倒，史艳文本能地低叫了一声从刺痛中清醒过来。

因为药箱里没有缝合伤口的工具，燕驼龙只能往伤口上撒了点伤药，然后草草包扎了一下。

看着苦不堪言的史艳文，罗碧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关爱之心：“我去叫医生？”

史艳文虚弱地摇了摇头：“再等等。”又转头问燕驼龙：“楼下安家的人呢？”

燕驼龙警觉地看了眼罗碧，又转头看了眼自家老爷，见史艳文冲自己点了点头，确定老爷并不避讳让罗碧知道隐情，这才道：“全绑了运出城，然后找个地方就地解决。”

史艳文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不忍：“他竟逼我到这个份上……不过眼下不得不如此了。”

“安基谋和那两名保镖的尸体我都停在后院，您看怎么处置？”

史艳文在连绵不绝的疼痛中强定神色：“先放着。你打电话给梁皇无忌，就说安基谋上门给了我一枪。”

燕驼龙答应了一声便去隔壁书房打电话，卧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史艳文和罗碧。

罗碧方才还能在紧张的气息中混水摸鱼地凑份热闹，燕驼龙一走，他就手足无措起来。他没有过问这件事的立场，因此史艳文不说，他也不过问。目光无所着落地在房内飘忽了一圈，他转头问史艳文：“喝点水吗？”

史艳文点点头，罗碧便跑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单膝跪在床上，他给史艳文脑袋下加垫了一个枕头，然后把水送到唇边。史艳文慢慢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抬头说：“离开日本俱乐部时挨了一枪，没抓到人。”

罗碧听了一时间也不好评价，只能皱着眉头问：“那你这伤怎么办？”

史艳文拿袖子擦了擦刚才忍痛咬破的嘴角道：“等下就会有人带军医来。”

罗碧把杯子放回床头的矮桌上，然后转过头问他：“怎么不去医院？”

史艳文无奈地笑了笑：“一来，我怕人落在外面不安全，二来，医院里那几个医生全被日本人请走了。”

罗碧仍不能理解：“伤口怎么不等下让军医一并处理了，何必先在燕驼龙手里吃苦？”

史艳文却只是摇摇头：“这只是基于我对梁皇无忌人品的推测，但也不能完全肯定他会带医生过来。”说完他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再说把自己弄得惨些，也更能说得上话。”

回想起史艳文刚才所说，他是在日本俱乐部中的枪，又是刚好是日本人请走了所有医生，罗碧不禁狐疑起来：“日本人？”

“对。”史艳文把目光转向放在床头的空杯，然后有些虚弱地看了罗碧一眼。罗碧便起身又帮他倒了杯水。

史艳文握着罗碧拿着杯子的手，缓缓喝了两口。“听说安基谋的姨太太今天生产，医生被尽数调走了。他自然是没那么大面子，是日本人出面帮他把医生请走的。”

“生个孩子哪用得着那么多医生？”罗碧是见过女人生产的场面的，“以为自己是皇后娘娘不成？”

“生孩子自然用不到那么多医生。只是安基谋亲自上门来找麻烦，日本人又在俱乐部放我冷枪……摆明了是让我们两个倒楣。”

罗碧沉思了一会儿像是都明白了，便沉着声低头问他：“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史艳文闭着眼无奈地笑了笑：“反正死的不是我们，要办法总归是有的。”

又过了一刻钟，燕驼龙快步进了卧室：“人到了。”

史艳文睁开眼转头对罗碧说：“麻烦你去隔壁书房回避一下，暂时不要出声也不要开灯。”

罗碧听了马上转身下床，快步进了隔壁书房后便把门合上，然后快速拉熄了刚才燕驼龙打电话时开的那盏台灯。

梁皇无忌在史艳文的房间里呆了一个多钟头后才出来。之后便由燕驼龙带路，往后花园看尸首去了。罗碧倚靠在书房门板上犹豫片刻，便拉开门悄无声息地回到史艳文的房间。

史艳文脑袋下垫着刚才塞的两个枕头半倚半躺着。罗碧进来他也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等罗碧撩起薄被一角去看伤势时，他又微微睁开了眼。

屋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因此亮得有限，一时间看不清伤口的状况。罗碧往床脚那一坐，沉而有力的身躯当即把弹簧床压下了一角。他低头细看，伤口已经缝合住了，可见如史艳文所料，刚才那群人中确实是带了医生的。

麻药效果过去，史艳文又是疼出了一身的汗。他蹙着眉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吩咐：“燕驼龙，帮我擦身换件衣服。”

罗碧听了先是坐在床尾犹豫了一阵，才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浴室。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个面盆出来，里面是几卷温热的毛巾。罗碧把脸盆放在床边，解开史艳文的衣襟，帮他擦拭身体。

史艳文腰身精细坚韧，肌肉结实，受伤失血后，皮肤湛出一层苍白病态的白来。罗碧握着毛巾，把他擦了脸、脖子，又带过他的胸和腹部，犹豫了几秒，他拉开了史艳文的皮带扣，把裤子小心地退到脚踝，最后全部褪下。

史艳文全身除了条裤衩，被脱了个干净。麻药的余劲还未过，他意识尚且模糊，因此并不觉得羞涩，反而在罗碧的手下温顺地伸展了修长的四肢。

干净的毛巾带走了他身上的湿汗和血迹，显露出一身上等的好皮相。罗碧无心观赏，只顾着把弄脏的毛巾全部扔进脸盆，然后转身在旁边的柜子里摸索出一套白色的丝质睡袍。他扶起史艳文，将睡衣半披在身上，之后直接在腰上系了个结了事。

等罗碧把那堆沾了血的脏衣服踢到墙角边时，燕驼龙弓着背进来了。看了眼床上已经换了衣服盖了薄被的主人，他倒是马上冲罗碧鞠了个躬：“辛苦罗先生了。”

“人都走了么？”

“走了。”燕驼龙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都处理好了，应该暂时没什么问题，您请放心。”

罗碧心里想着关我什么时候，嘴上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冲着燕驼龙点了点头，便打开门毫无留恋地下楼去了。

回到一楼的客房，罗碧只打开一盏床头灯，并出于本能地锁上门拉上窗帘。洗了一个热水澡后，罗碧半靠在床头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然后他躺下身去，将一条腿搭在床上，一条腿抻直了放在地上。

沉默地往昏暗的空气中喷出一线青烟，他回想刚才史艳文和燕驼龙的那一番作为。同时看到过他和史艳文的外人，都被毫不犹豫地“处理”掉了。罗碧突然明白过来，他已经是个活在史艳文阴影里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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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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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3.18 亡命之徒06,9F【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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