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14 【默杏】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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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y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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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5-14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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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4 【默杏】万水千山

收录于默杏本《人间有信》的一篇文，本子完售了，主催说可以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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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深秋，霜降将将过去，津门以北正是要落雪的前兆。杏花赶着入冬之前，连着几日舟车劳顿，前去豫北老家拜访师父。门上规矩，每年腊八之前，凡是出山行医的，自当回乡上拜。他年纪尚轻，是个闲散郎中，平日不过在村中卖卖药草，偶尔兼治周乡邻里，比不得几位师兄出息，但仍是谨遵训条，年年颠簸往返，积攒一年的诊金也都用在了这一来一回孝敬老人家头上了。
这一日他正要返京，骡子车行至京郊，突然震天的一声枪响吓得赶车师傅一个哆嗦，骡子亦是受了惊，疾驰了数百米又猛然停下，差点儿将杏花从车上掀下来。
他一脑袋撞上车壁，早上垫巴的几块烧饼也快从肚子里反了出来，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捂着脑袋探出头去四面望了望，黑云压得极低，冷风直往脖子里钻，似是即将有场大雪要来，便拍了拍师傅的肩膀，求师傅快些重新上路，下了雪路就不好走了。
赶车师傅惊魂未定地直摇头，懦着声儿说：“我……我不走了，谁知道方才是谁放的枪，万一前面有土匪，你我都是穷光蛋，除了命还能给出啥？要是有兵，那就更不能过了，我还是往回走吧。”
他是听说这几日城外有两拨军阀交火，料想是早已息兵无事了，便不曾放到心上。
杏花还想再劝慰两句，末了仍是被师傅丢下了车。
“什么世道……”
他揉着肚子，从地上捡起枕头大的小包裹，缩着袖子往怀里揣了揣，惴惴不安地朝前走去。
砰！又是一声，比方才更加震耳，仿佛是近在跟前，杏花立刻大叫一声，丢下包袱，抱着脑袋滚到了草丛里。
这一滚不打紧，待他爬将起来，吓得又是连连后蹬了几步，他压着了一个大兵。
那大兵四肢伸展地躺在那儿，似是昏厥不醒，手里尚握着枪，胸口一阵阵颤动，嘴里汩汩地朝外溢着血丝，还留着一口气。想必方才那枪声便是他放出的。
杏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抚着胸口，伸长了脖子瞧他动静，脑子里飞快盘算着万一他突然起身向自己索命该当如何应对，给钱给命还是当牛做马……他想得脑门一排汗，而那大兵反了两口血竟是一动不动了。
他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壮着胆子一点点朝他挪过去，想拔了他手中的枪，免得大兵突然醒来，手一使劲就把自己莫名其妙给打死了。
然而杏花刚刚凑近，还未看清这人长得什么样，肩上几颗星，他却突然放下枪，一把握住杏花的手便不松开了。
杏花驮着人回到村子时，天已然黑透，他深怕被这大兵的对家发现，惹来不必要的事端，更是走得极为小心。邻居远远看到他弓腰塌背地贴着墙根往家跑，便出声问道：“杏花你这背的是谁啊？”
“邻村送来瞧病的！我给背回来了省得我两头跑！”
他一路直奔进屋，将人放上炕，扒去一身血淋淋的军服，军帽也是不知什么时候颠落在了路上，露出那人一头短发亦被污血揪成一团，杏花心烦意乱地上下扫了一眼，干脆连衬衫袜子都一并脱了去。
杏花转身要去闩门，他突然睁开了眼，一把扯住杏花胳膊，杏花受不住这一力道，险些摔在床沿上，他攥得死死地，攥地他有些疼。
杏花轻轻地拍了拍他，握住他的手小心着塞进被子里，“你放心，我谁也不说，也不让外人进来。”
他这才松了劲，复又闭上双眼，肩膀微微一沉，似是睡了过去。
杏花壮着胆子拨开他额发，伸头瞧了瞧他的脸，“长得还挺好看，当兵可惜了。”
杏花查伤熬药忙了将近大半宿，待包扎好伤口，一碗药汤下肚，身上血渍仔细擦净，便已经天亮了。
他趴在床边小睡了片刻，忽而听到砰砰敲门声，手忙脚乱地披上夹袍开门一瞧，是上门求诊的，请杏花去家里走一趟，给出的诊金还不少。
杏花难过地回头看了眼里屋，咬咬牙，难过地将来人婉拒了。
他重新回到床边，两手叉腰，不甘心地瞪着床上这个什么都不知只是沉沉熟睡的漂亮病患，咬牙切齿地说：“为了你安全，我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溜走了，你说你要怎么报答我。”
杏花将院门反锁，一步不出地照顾了他一整日。那大兵断断续续醒了几回，时间极短，一碗汤药喂几口便又昏迷过去。这期间他勉强问到他叫默苍离，大约是个军长，不济也是师长，受了一炮跌成重伤，再往后他昏得厉害，便是什么也问不到了。
然而他气息逐渐平稳，高烧也慢慢褪去，性命已然无忧，杏花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暂时卸了下来。
房里边大喇喇地挺了个伤患，杏花无处安睡，索性在屋外烧水炖药。即将要入腊月天，到了夜里是钻心刺骨的冷，炉灶与睡房不过半墙之隔，虽也有门有窗，然而毕竟不如屋内暖和，他笼着袖子跺着脚，往灶口凑了又凑，杵着柴火愣愣地想，要是捡个姑娘多好，兴许人家跟自己对上眼就嫁了，捡个大男人，还是个兵，除了占地儿费药，还能干什么呢。
想着他又往屋里瞄着，倒是比姑娘好看，可的确不能当姑娘对待呀。
默苍离醒的时候杏花在桌子上提笔写着字，瞧他醒了，兴冲冲地放下笔，转身出去给他打水。及至端着面盆再进来时，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忙将面盆放在地上，举起双手，喊着我是好人，我不会害你，你可别打我。
默苍离还未缓过劲，虚弱不堪地睨了他一眼，垂下眼去见自己一身军服都不见，只剩了贴身的衣物。杏花看他不作声，不是个危险人物，便放心地又往前走了两步，朝桌子上努了努嘴：“我把你的枪放那儿了，书里不是都爱写，大侠落难被人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抽桌子上的剑，喊着‘这是哪儿，你是谁’嘛。”
他说则说矣，还有学有样地张牙舞爪，摆弄招式。默苍离本因身上疼得厉害而沉着脸，此时却也憋不住，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觉得眼前这人大约是个傻大个，脑子不太清楚。
“笑了好。”
杏花扶着床边坐下，伸手试他额头的温度，额上发了细密的一层汗，烧已退得干净了，却又猛然缩回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没想到这大兵皮肤还挺好，碰一下仿佛是种冒犯，要碰坏了人家。
“你笑了比姑娘好看……哎别别别生气，我是说笑了心情好，病好得快！”
杏花作势要给他擦身，被对方一记眼刀瞪出了门。他摸着鼻头没羞没臊地嘀咕着：“该看的都看过了……病得快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矫情啊。”

杏花没日没夜地照顾了默苍离将近三四天，他才终于能够起身下地顺屋子里走一走了，伤的是背，所以走路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佝腰低头，然而仍是能看出那高高挑挑的底板，想必病好了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好身姿，越发下决心说什么也要把看家本领拿出来，不能叫他留了后遗症。
他扶着桌子在屋子里缓慢地散步，将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按他的标准来说，能算上家徒四壁了，然而却整洁干净，不多的家什亦是置放地井井有条，屋里最好的一副博古架，被用来存放药材。只是这件上好的柜子放在这屋里，着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转了一圈，见墙钉子上插了好几页方子，字迹端端正正的颇为清秀，嘴里轻声念着纸面上的字句，问道：“你会写字？”
杏花坐一小马扎，倚着门口择菜，得意地扬着眉毛说：“我也很是读了几年书呢，”他转而朝墙上抬了抬下巴，“为那些方子可费了我不少脑汁，哪天该泡什么药汤，什么时辰炖什么药吃，我是安排得仔仔细细。”
默苍离点点头，“你果然是个大夫。”
“所以你在我这养病有个便处就是不用担心看医抓药。”
他手里择着菜，脑袋一偏，自嘲地笑道：“当然咯，我也就个穷郎中，好药是没有，也只能给你胡糙了治，保你能康复，不会丢了小命就是。”
默苍离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挨着门框蹲下，瞧了会儿他手中古里古怪的野菜，没见过，便觉得很是新鲜，“你救了我的命，想要什么报答？”
杏花立时停了手，不解地抬头望他，知他当自己是有所图才出手相救，心里竟没来由地有些怒气。
“好吧两万大洋，”他叹了口气，不假思索地开口道，目光直直地不知是在看哪儿，“我……想开个药房，能存很多药材。”
默苍离原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狠敲一笔的，如此意外地愣了愣，几乎一口答应：“我记着了。”
杏花家里藏了人，也不敢随意允人上门看病了，便日日出门看诊，小院子锁得牢牢实实，出得久就在锅里温上足够的饭菜。晚上回来亦要绕远去变着花样买好吃的。他日子过得本也不算好，勉强够足温饱，如今花钱骤然大手大脚起来，几乎要将他积攒的微薄诊金耗尽，可是钱花在默苍离身上竟也丝毫不觉心疼，还乐在其中。他乐颠儿颠儿地拎着袋烤鸭往回走，想着想着忽然猛敲自己一个脑瓜镚儿，“这么傻蛋地讨好他是干什么！”随即他又笑嘻嘻地想，“他是会给我钱的，大大的一笔钱！”
杏花出门的时候，默苍离大多一人在那巴掌大的小院里晒太阳，弄弄花草，整整药材，居然也有种归隐山林的感觉。前些时日那一仗细想起来仍有些头疼，他往椅子上一躺，一本三流的桃色小说盖在面上，觉得穷人也有穷人的好处，不愁吃穿时杏花这儿远比他的公馆要清净自在的多。
他过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天色渐晚时，天竟飘起小雪来。
杏花不声不响地入了门，瞧他穿个旧棉服懒懒的睡模样不禁笑了笑，提着气儿走过去，掀了他面上的书，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都下雪啦，进屋睡，我给你烧个火盆。”
一边搀他一边又继续絮叨着：“一会先把药澡给泡了，然后吃饭，我再去给你炖药。”
默苍离犯了会懒，半晌迷迷糊糊地起了身，见到他先是眯着眼睛瞧着，而后仰着脸挠有兴趣地问：“你对病人都这么尽心？像你这样的大夫可不多见了。”
“我也是要看人的！不给足钱我才不搭理。”
默苍离伸个懒腰，两只腿曲在凳子上，任由他给自己套上半趿着的鞋，“那你如此照顾我，是因我允诺你的两万块钱？”
当然不止，看你长得好看，美人在侧，自然想要多亲近。
“是啊，不然呢，我可懒得白费功夫！”
默苍离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静得令杏花有些发憷，便晃了晃他肩膀，低声说：“反正你在这一日我就顾你一日，我这样做，还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
“也是，”他哼笑一声，两手撑着膝盖一跺脚站起来，兀自背着手走进屋子，“公平交易，我这两万花得也不冤。”

夜晚入了睡，默苍离自觉地钻进暖烘烘的被窝，杏花将积攒了数天的衣物连同默苍离的一起洗了，照例打起了地铺——炕小，两个身量一般大的男人睡一起还是有些勉强。
默苍离翻了个身，一双眼睛露出被子，透过暗沉沉的灯光看见杏花手脚娴熟地跪在地上折被筒，他朝里手挪了挪，拍拍床铺，杏花会意，摇头笑说：“你伤没好全，我不挤你。”
默苍离便披着被子盘腿坐了起来，身上发了些汗，散着一股药草的清味儿。
“你如果冻出病来，于我反是麻烦。”
杏花翻了个白眼，被子叠得啪啪响，“哎哟哪敢！”忽然想到什么，又抬头问道：“你要睡不着，咱们下棋，输了的罚酒。”
默苍离顿时提起了精神：“你会下棋？”
“哼，手上没个二两棋艺的，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
只是很快他便后悔说了这句话，三局之后三海碗的酒下肚，杏花两手抓着他胳膊，浑身冒热气，开始没头没脑地掰扯。末了更是放开嗓子嚎起了《定军山》，默苍离瞧他喝得高兴也低头抿了一口，然而毕竟不是喝酒的料，毫无酒量可言，被入口即烧的刺激劲儿辣得拧紧了眉，赶紧放回了炕桌上。
杏花挥胳膊蹬腿地嚎了好半天，嚎累了，张手将默苍离紧紧地抱了个满怀，然后结结实实地后仰躺在了炕上。
默苍离朝里边让了让，随即自己也躺了下来。
杏花伸长了一只脚，朝炕桌上一放，踢翻了棋盘酒碗，然而神魂不知地只觉得放着舒服，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不动了。
“苍离啊，打仗好玩儿不。”
“拿命赌的游戏，你说好不好玩。”
“你是从哪儿来的，打算往哪去？”
默苍离颤了颤睫毛，闭上了，不再说话。
杏花在将熄未熄的暗光里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转过去平视着房梁：“不说就不说，我也懒得知道。反正你是要走的，在这里你就把打打杀杀那些事先忘了吧。”
默苍离背过身去，不一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杏花翻个了身，胳膊肘撑着床面，喋喋不休地继续问：“反正这没人，等你伤好了咱们就一拍两散各走各的了，你就不妨跟我说说，假如不打仗了，你要去哪儿？”
“南边吧，尽可能地往南走，去太平山，找个角落呆着，等死。”

翌日一到，纵然前晚酗了酒，杏花仍是不得不早早爬起出门干活儿去了，再不加把劲，后边的日子就要难过了。急赶慢赶地瞧了两户，他给默苍离扯了两块新布，送去衣裳师傅那儿做两件长衫马褂，留着给他开春时穿。及至到了店铺，师傅一问他才拍拍脑袋，怪自己忘性大。只想着给他点惊喜，竟没有量尺寸。他原地转了个圈，笑道：“那就按我的身量做好了，他跟我差不多。”
“不过嘛，”他又伸长了手，在自己头顶上方比划了一下，“稍微做长一些吧，他比我高那么一点。”
如此便是忙活了整一上午。他三番几次想要开口告诉默苍离，他给他做了新衣服，然而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好容易攒了个惊喜的钱，露馅就可惜了。
外头阳光正盛，是个放晴的好天气，杏花将屋里湿哒哒的衣服尽数晾在了院子，他摸了摸苍离那身军服，在身上比了比，“瞧你这身，肯定是个不小的军官了，也难怪你都不将几万块放在眼里。”
默苍离坐在里屋吃饭，不甚在意地回道：“带兵而已，吃一口军饭。”
“将军？司令？”杏花四顾看了看，笑道：“别说兵了，连个枪子儿都看不见，你带的这是什么兵，敢情他们都不管你死活？你这叫万军无兵啊。”
默苍离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脸色冷下一半：“不聪明就闭嘴少说，还不至于显得愚笨。”
杏花愣了一愣，忽而抬手抄走了他的碗筷，连带着半碗没喝完的米粥，朝门口一泼，一边向外走着一边怒道：“嘴巴这么不饶人，功夫都用在说话上了也没饿着你！”
两人闹了这么一出，杏花憋着一口气不肯回屋，一人坐在药碾子旁心不在焉地踩着碾盘。一不小心脚底心踩了个空，脚踝磕上碾盘的石磙，生生磕掉一层皮，登时疼得嚎了一声，更觉得委屈了。他憋着嘴揉着脚，想不通自己何苦捡个嘴炮回来平白受气，要没他，自己一个人不知多自在，也不必藏着掖着。
想来想去又想到自己生生把个大美人从阎王手里抢了来，又觉得那份气却也随着刺拉拉的疼消去了大半。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推了开，默苍离背着手不声不响地走出来，走到他身边见药材洒落了些，便弯腰来拾，瞥见杏花受伤的脚，也不言语，只管拍拍手，在他对面的木墩子上坐下，半阖着眼帘，将睡欲睡的模样。
杏花泄气一般地叹了一声：“也不知道道个歉，这臭脾气都是惯出来的。”
默苍离不明所以地抬头问：“我说的实话，为何道歉？”
“你……算了算了，跟你说话就不能认真，否则迟早气出病来。”
“你多虑了，我也待不了多少时日。”
默苍离淡淡地答，睫毛在雪后初晴的白光里有下没一下地抖动着，像是困极了。杏花仍是忍不住地想，他要是个姑娘，就好了。
“粥泼了我还怪心疼的……”杏花咧着嘴，伸手碰了碰默苍离的鬓角，“我给你剪个头发吧，这边都快盖过耳边了。”
他一听，满是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你？”
“我都是自己给自己剪！”
默苍离看了看他刺猬样的头毛，对所谓的“自己剪头”的结果很是疑惑了一番，然而毕竟不能苛求，他这金贵脑袋向来只经家里洋人师傅的手，却忽然对杏花的乡土手艺提起了兴趣，便打算随他去了。
杏花将木墩子又垫高了些，给他掖了件旧衣服，操一把大剪子，有模有样地开工了。默苍离似是丝毫不担心头型结果为何，膝头继续放那本没看完的桃色小说，半垂着脑袋悠悠哉哉地随他摆布。
阳光剔透饱满地照射在他二人身上，照得默苍离的发顶蓬松而柔软，血渍干后都被洗去了，他在他头顶上微微俯下身子，扇了扇鼻翼，还闻到些淡若未闻的香气。
“晚上咱们吃点好的。”
杏花卯足了劲儿给了一刀，鬓边瞬间露出青愣愣的一大块，他心虚地在身后捂着他两边耳朵，俏俏皮皮地垫脚倒看他一眼：“哎，人好看，怎么剪都好看！”
默苍离面无表情地拿书背敲了敲他脑壳。
杏花想，默苍离这大概是有意地纵容了他一回。两人这样就算是和好了吧。

腊八那天，默苍离因伤疾有些犯痛，一夜未眠，及至黎明时刻才迷糊着入睡，这便睡到日上三竿才睁眼，外头亮澄澄得刺目，屋檐下冰柱化尽，院里只听到滴答落水的声音。往日这时候杏花应是要做饭了的，今日却不见人影，少了点烟火气和他活泼泼的热闹劲，原本不大的小院子更显得空落落的，他裹着被子转了一圈，大锅里还温着些吃食，而镰刀篓子都被带走了，默苍离心中大概有了数，这人多半是上山去了。
而如今那不算厚实的一层雪将将化去，山路积水泥泞，深深浅浅定不好走，了然之余还多了些微不足道的担心。
及至到了晚上，他不知不觉整理完了药材，连拿来包裹用的陈年旧报都悉数读了一遍，远处的天像水里染的墨沉沉地绕在山头，邻居走过门前往里看了一眼，没看到杏花倒看到个陌生的俊俏男子，提防着退了退，又笑着说：“我就是来看看，怎么到这个点儿了还不见亮灯呢，杏花去县里买西药还没回来？”
“他去县里？”
“晌午还碰到他了，去买西药，又说回来得上个山，我怕他遇上匪兵，过来瞧瞧。”
默苍离静了一会儿，趿上棉鞋，随意套了件夹袍，托邻居暂且看顾院门，迎头走进寒风猎猎的夜幕里去。
村里的路坑坑洼洼，几乎没有一条平整的好道，更不消说能见到洋灰路了，他又是一不折不扣的城里少爷，平日被杏花里里外外打理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一心养伤，现今当真孤身一人拖着还未好透的身子走在土崖上，心里竟隐隐地有了一丝慌乱。
彼时差点儿死在荒郊野岭都没怕过，这没来由的一点心慌陌生而迅速，无从收拾。
然而这微弱的一份怯意只一瞬便烟消云散了，找不到那就继续找下去，打仗时刀山火海都走过来了，几十里盘山道，还能难得住他？
临近卯时天将亮的时候，他在山道缝上搭着的两条青石砖下看见了卧躺在泥水里的杏花。
他唤了一声，无任何回应，便跪在地上，佝着身子伸出两手将他抄在怀里，用夹袍裹紧了，一瘸一拐地朝山下走。他不问他生还是死，若活着那便好生养着，若死了，就带回京城厚葬。总之他不撒手，他也不能留在这儿。
他走得不平坦，杏花颠儿颠儿的疼得直哼哼。他朝四面望了望，单膝跪地小心着将他平放在一处草木松软的地方，两手撑在他身侧，俯下身子一声不吭地瞧着他。
杏花满头满脸的血，夜里冻住了凝住了，成了大块暗紫的血痂，原本还算硬朗好看的眉峰划了道长长的口子，直伸到鬓角里去，好端端的一张脸瞧着也有些渗人。他皱着眉头闷闷地轻咳了两声，溢出几点血沫子，默苍离用手背给他轻轻擦了去。
他虚弱地掀了掀眼帘，因伤口疼，眨了两下便又闭上了，却也看清楚了眼前来的是谁，他牵着嘴角，蔫蔫地笑着说：“瞧你给我颠的……肝都给你颠出来了……”
默苍离不答话，依旧冷着脸用手背一点点地擦着血渍，擦完了在身上蹭蹭，不一会儿夹袍上也是片片的血斑子。
“苍离啊……”
他手背摩挲着杏花的脸，定定地看着，头脸越来越低，一歪脑袋，不由自主地吻住了。浓重的血腥味在嘴里泛漫开来，苦的涩的，一阵阵地刺激着他的脑壳，只是这么含着贴着，心里却渐渐混沌起来。
杏花忍不住动了动嘴唇，扯到伤口，笑吟吟地吸了口气儿。
他眼角红红的，不知是不是疼痛令他流了泪。抬手摸了摸默苍离层次不齐的头发，手指在他眉眼上描画，苦着一张脸还是露出副乐呵的模样。
“我说大帅……天亮了，村民们该上山的也快上来了……咱俩这么着不太合适吧……”
默苍离起了身，提着劲儿重新将他合身抱在了怀里，听到这句，也不禁敛了眼睫，不轻不重地哼笑了一声。
“少说两句省口气，兴许还能多活半刻。”
“咱们这下可以不分彼此了，都是伤患，看谁瘸得过谁！”

1927年的开春，京城风头无两的默家大少，架起了锅，劈起了柴，平生第一次地做起了乡野粗活。杏花裹着大棉被，探出脑袋，头毛拉碴地朝门外望，他瞧着默苍离原本修长高挑的身姿因穿了不合身的棉服而虎背熊腰，卷了半边裤腿，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忙活，就不觉傻呵呵地闷在被子里笑，他俩各自救了彼此的命，算是两相抵消了，杏花想着，看在他笨手笨脚还肯照顾自己的份上，将来等他回城了，这恩情费可以少算点儿。
只要他……只要他还能记得自己，一分钱不要那也值当了。
默苍离要回城……是啊，他迟早是得回他那京城盛世，朱漆大院，白墙洋楼里的，想到这，杏花就失落落的不是滋味，他从那日捡到他，似乎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而就算不安生，就算险险搭进一条命，也比过去二十多年要来得有盼头。
他从没想过要为一个人好好生活，默苍离的兵们还没找着他呢，他得把他看顾好了，照料妥了，等他的高头战马来迎他，他的弟兄们来跪拜他，他能昂首挺胸地把他交出去，他们的大帅康康健健的，没在他这受半分亏待。
默苍离端着碗热腾腾的米汤从院里走进屋来，杏花听见声响，忙闭上眼睛佯装熟睡，他恍惚着听到他将瓷碗放在桌上，大约是烫着了，咝咝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轻声吹着，汤匙碰在碗壁上叮呤当啷地响，床边微微一沉，他是在他身边坐下了，他能感受到温热的阴影沉甸甸地覆在他上方。他的一只手拨开自己的额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
他心里挠得慌，想睁开眼来看看他，忽而面上一阵呼出的热气，默苍离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
他便再也绷不住地轻声笑了出来，默苍离毫不意外地看着他，眼睛里凉殷殷的，像窗台上积着的雪，清清透透。
“你果然是要这样才肯醒。”
“……你早就发现了？”
“紧张得眼皮直颤，你这演技我也懒得拆穿。”
杏花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蹬鼻子上脸地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在他胳膊肘子上蹭着额头上的汗，那一瞬间忽然升腾起一股小小的妄念，他要是能一直呆在这，就好了。
他的兵能否慢些来，自己能否慢些好，慢些，再慢些。

如此雪去风来，转眼即将到了年关。杏花每隔些时候便会去县里采买物事，以备迎接新年。今年和往常不同，家里多了一人，入的货花的钱也多了一倍，左邻右舍都知道他这儿住个品貌不凡的人物，然而摸不清来由，也不敢妄自揣测，杏花推说是远房亲戚，撩拨地小姑娘一个个前来跟他套近乎。杏花乐得和她们打哈哈，默苍离总归不会是她们的。
这日午后巡诊回来途中，杏花忽听得远处一声冲天枪响，和遇见默苍离那日一模一样，他慌忙抱头蹲在地上，怯怯地回头看去，便见几头枣红大马从村尽头疾驰而来，扬起万丈尘烟，他忽而想到什么，下意识地拔腿朝家奔去。及至到了家门口，他一把推门而入，紧紧合在身后，惊慌失措地看着坐在石凳子上，正闲闲地读一本药草典籍的默苍离。
他气喘难平，一头热汗如雨而下，汗湿了那一身蓝夹袍，他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这是怎么了？”
默苍离瞧他一眼，不明所以地起了身，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疾步上前拉开他，猛地推开大门，那几匹战马扬蹄长嘶，堪堪停在门前，一落地便是砸出几个小浅坑来。马背上翻身而下一名军装笔挺的人物，他扑通一声跪在默苍离面前，竟是激动地眼睛泛了红。其他几人亦是纷纷下马，齐刷刷地跪了一排。
“是少爷！少……呃不……师座！属下来迟了……请师座责罚！”
默苍离面无表情地背手而立，却是难掩嘴角的笑意。
杏花背对着他们靠在门内，恍恍惚惚地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在屋内换上新军装，而他则笼着袖子坐在院子的拐角，远远的，一脸防备地盯着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们，他好像突然被隔出他的世界之外，冷冰冰的再也不能触碰。那枪炮大洋构筑的城堡里，他进不去，他出不来。
那副官一手支开房门，随即转身替默苍离整理领口，低声说：“师座算的没错，帝鬼当真以为师座已命丧当场，想必他是太过自信了，尸身也未仔细检查，那葬礼竟也能将他糊弄过去。他现今人在天津卫，两万精兵都留在西郊，就等师座回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默苍离一扬手，止住了副官的汇报。他径自戴上手套，踏着皮军靴缓慢地走出院来，一抬眼，冷不防和杏花打了个照面，杏花莫名地朝后挪了挪，低头不言不语地瞧着自己握着药槌的两只手，半晌又忍不住地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
“你留在这，原来……都是算计好的？”
他终于问出句完整的话来，仿佛是花了一身的力气，问完就卸了劲儿。
默苍离不说话，一双瞧不见底的眼令杏花惴惴的，再也不敢看他。以前只当他目若朗星，甚是好看，却从没在意过他的眼神里从来静若处子，一潭清明，永远瞧不出情绪，瞧不见心里想的是什么。
甚至回想起这数月处在一起的日子，除了那个似懂非懂的吻，像腿上的旧疾，想起来是酸疼的，不想起来也总是搁在那儿，拖缓了他的脚步，令他每走一步都觉得疲累，都像是没完没了地走完一座大山。而其他的一切竟都恍如云烟，变得模糊不堪了。
他不答，他也就不再追问，摸着鼻头讪讪一笑，就当打个圆场，“你走就走了，我这救命恩情你可不能忘，说好的两万大洋，一个子儿也别少咯。”
此时门外一名勤务兵砰砰跺脚小跑而来，落了个标准军姿站定，说是马已备好，还请师座即刻启程。默苍离这才从杏花身上移回目光，正了正军帽，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而杏花随后奔出去，他已是翻身上了马，他是时刻预备好要送他离开的，只是不曾想到这时日说来就来，而他们之间竟没有半分留恋，他亦没有只言片语留给他，连声再见也无。仿佛那些日子不过一场短暂黄粱，梦一醒，各自归位，不得半点逾越。
他提着缰绳原地踱了两步，半俯着身子对那副官说：“回城之后你再给他送些钱来，他还有什么要求你都掂量着安排，不要怠慢。”
副官领命，转头看了杏花一眼，杏花不卑不亢地回应着，抬了抬下巴笑着说：“看好你们家大帅，别再让他一不留神摔山沟里了，到时候碰不上我这么好的大夫，那可麻烦！不是谁都愿意捡个大兵回家的！”
说完他转身啪地合上院门，两手背着，掌心抚着门闩，像是凭空生了一根刺，戳得掌纹钻心的疼。他低着头，一遍遍默念，你就快发财了，就快过上富足日子了，只要他走，想有的都能有，走了是好事！
然而念着念着，并不能让他觉得舒坦一些，他将头埋到胸口，一松劲，居然流下泪来。
做好的衣服还没送给他，准备好的两人份的年货还没来得及用上。
白长了二十年，他从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荣华富贵更让他在意的。
如今知道了，却是错时又错世。
不多时，门外零零落落的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远，落在黄泥小道上，像开春山头响开的闷雷，这一响，便是新的日子要来临了。
杏花仍是忍不住探出门去眺望，那阵阵烟尘已随背影模糊消散，他们一行人没入林子里便再也不见了。他怅憾地站在原地，想着默苍离也没随便丢个东西给他，好留个纪念。
他们一块处了数月，而他决定离开竟不过一个时辰。要遇上一个人有的要花掉一生的福气，他花了二十年，算是便宜的了。要离开一个人不过就是一个照面一个转身，比起来是多么的轻贱。
站了半天，他满腹惆怅地转身回屋，马蹄声忽而复又隐隐传来，逐渐明朗，慌忙回头看去，一人一马从林子深处纵身而出，直朝他的方向踏风奔来，随即身后又现出一人，正是那名随行的副官。杏花仿佛脚下生了钉子，怔在原地无法挪动一步，直到默苍离在他面前刹时勒马，马蹄足扬起一丈高，他仍旧仰脸木愣愣地望着他，浑然不觉危险。
默苍离的脸埋没在帽檐的阴影下，他微一昂头，露出他念而又念的一双眼。
“跟不跟我走。”
杏花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平生而出没来由的心悸，像是怕他要马上消失一般，立时上前拉住他的缰绳。
“跟！”
默苍离低声一笑，扬鞭调转马头，大氂迎风飞展。一招手命副官牵来一匹交到杏花手里，杏花抿了抿嘴，一咬牙，也踉跄着爬上马背，心惊肉跳又像模像样地将缰绳拽在胸前，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白茫茫的山头，他知道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跟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被算计了，利用了，也是心甘情愿，只要他能用得上他，那也算他的造化了！

说到这儿，杏花歪头抿了一口茶，合身往藤椅上一躺，蒲叶扇子搭着脸，两腿交叠，松了松腿筋预备大大地睡个懒觉，小学徒气呼呼地将蒲扇一揭，撅着嘴道：“回回您就说这么两段！翻来覆去的快说了二十年了吧！就没点新鲜的！”
杏花伸手往小学徒屁股上佯装巴了一掌，“胡扯，混账东西你才跟了我几年，前二十年你还不知道在哪等着下地呢。”
“那倒是跟我说说后来怎么样了呗，您最后没跟那默……呃将军在一块啊？”
“在一块是在一块，只是后来又分开了。”
杏花捋了捋下颚上那层单薄而毫无形状的胡渣，一幅陷入往事回首的模样。他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了眼，眼皮子颤了颤，抬手拿汗衫袖子挡了。
“去后方时，正赶上重庆大轰炸，一炮弹把队伍炸散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不痛不痒，仿佛在谈论一顿早餐般平常。
小学徒还在等着下文，却半晌不见动静，他探着身子上前贼头贼脑地看一眼，师父胳膊肘下传来规律的呼噜声，原来他是睡着了。
果真是老人家，说睡就睡，都不带喘口气的。
小学徒闷闷地把蒲扇往他脸上一搁，转身进了诊所。杏花闭着眼，迷糊着抬手扯下蒲扇严严实实地盖好，复又沉沉睡去。
梦里山河破旧斯人温柔，隆隆炮声漫漫硝烟，都被隔绝在时光之外。他没有策马扬鞭，也无军服加身，只是穿了件恰似天青色的长衫，手里攥着个怀表，坐在窗前，随手翻过书册一页。春雨无休无止，院里杏花开得正欢。
他也原以为漂泊动荡不过一时。有的人值得等上一世。
小学徒曾问他，孤独一人这么久了，没觉得生命特别漫长么。
他想了想，说，“这一生白驹过隙，感情也很仓促糊涂，都像在赶趟儿，没好好过，也就不觉得漫长。”
他反反复复地在学徒面前念叨这段说烂了的陈年旧事，是有曾担心，自己会否随着时间流逝，渐忘那些细枝末节，便只好孜孜不倦地回忆，是说给旁人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说得旁人也开始厌烦，他大可一笑而过装糊涂，人老了总是有特权被原谅。
诊所装修时他百般不满，处处不入眼，小学徒只好将他拉回自个儿家里住着，自己动手操持，不许他过问。及至装修完毕入了住，他背着双手前院后屋来回地走，摇着头嘴里啧啧评道：“哎呀，还是我以前的药房好。”
小学徒气极了，往地上一坐，指着瓷砖地壁纸墙带着哭腔说：“我可是快累出血了，左邻右舍没人夸不好看的！”
他伸出手一路走一路摩挲着墙面，若有所思地说：“和他回去后连出了好几年的乱子也没怎么消停，大约五六年过去了，有一日我在他公馆对面看见新开了家药房，我就进去瞅瞅，药材桌椅一应俱全，簇新簇新的，但竟一个人都没有，转了一圈，发现镇纸下压了两万块钱的支票，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站在店堂里笑了大半天。”
小学徒仍是气鼓鼓的，翻眼望望天，撅嘴道：“那师父你又会打仗又会看病治人，也是怪厉害的。”
“我就是个大夫，会打什么仗。就跟着他，知道他什么时候受伤了什么时候要用药了，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师父啊，”小学徒一骨碌爬起来，蹿到他跟前，两手并用地晃着他胳膊，“虽不比你的药房好，我也是掏心掏肺忙活出来的，没半点偷懒。”
杏花揉了揉他蓬松松的一头翘短毛，笑说：“知道的，辛苦啦。”
他说自己就是个大夫，然而他知道便是连大夫这件事，他亦做得不够好。
他将他从生死边缘救过一回，却是没能救过最后一次。至于相识那日是不是他故意让他遇到，也无从知晓，因已不重要。
他沿着盘山公路疲劳不知地奔走，天晴了就在防空洞里躲一会，起雾了便继续出来找，连副官的手表他都找着了，却不见默苍离的一片衣角。
如此走着他觉得自己像踽踽人世中的一个途人。遇上了，停下了，路过了，他想为一个人落地扎根，却是有一双手推着他，不可抗力地迎着征途向前走。
他泪水潸然地醒来，算是想明白了，默苍离曾对他说，万水千山，不过都是一条归去的路。

冥医先生的诊所平日总排满了人，从两副白长的候诊椅一直到走廊外的葡萄架子。今天春雷第一场雨，落地的红杏花像巷子头脸上打湿晕开的胭脂。送走了最后一位做推拿的太太，诊所就冷清下来。
他推开门，夹一本书倚着门口看，班车在路口停下，小学徒上完早课照例来兼工，一路小跑过来。咋咋呼呼一头奔进冥医先生的怀里，像只猫摇头摆尾讨喜地说：“我带来一个病人，你歇着，让我看诊好不好？”
冥医想说不好，上次是谁一针下去挑破了血管，害那位夫人手肿得老高？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啦。小学徒摇着胳膊絮絮念。
你师父我，就没做过这么不上道的事。冥医拿书本敲了敲他额头。
想当年我可是津京一大红人，治过无数达官大佬……
“而三十年前你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小学徒说的那位病人不请自来，窸窣着踏进院子，收伞站在葡萄架下。雨水稀稀点点，他面目湿润，腰背笔直，问好但不俯身，面上细小的皱纹掺和着水迹，像山涧隐秘细长的河。
“我那时都没拦你去当医生。”
冥医笑了笑，撇着嘴说，我也没拦着你一定要在我这儿看病呀。
来人低下头，不易察觉地倏尔一笑。
冥医合上书，施施然朝里做了个请入的手势，病患随医，我不说走，你可不能走。
是夜，冥医先生发了一场梦，他站在朝天门码头边，听到水浪长久地拍打石岸，从天空尽头传来，一直传到三十年后的南方边城，院落之外。
平地一声雷，大雨骤歇，他醒后翻了个身，默苍离安安稳稳地睡在他身边，入眼都是绿与灰白参杂的发，是窗外黎明到来时大地的颜色。
默苍离睡眼惺忪的，微微掀了掀眼帘，“我忘了问你，你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那时你不是说过，老了以后想在太平山垂垂等死？我就提前来这等着你，总不会错。”
三月杏花，满城风雨，江山如画，鲜衣怒马。
那都是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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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千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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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1樓發表於: 2015-05-15 15: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大团圆结局真是好。默苍离和冥医，再加上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简直就是遍地FLAG，能够再重逢还能颐养天年，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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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墨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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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0)

2樓發表於: 2015-05-15 16: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太棒了!!!!!!!!
momo寫文依然令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一臉笑意.............

一直覺得這兩個人即使環境轟轟烈烈，依然可以兩個人過得平淡無味卻細水長流，轉眼便是生生世世。
文中杏花的想法很接近我自己對他的感覺，大概就是非常的不自覺，但莫名其妙就是這麼跟上了，不願意分開。所以一路就跟著默蒼離走，一走就是一輩子。

這樣的題材也是好新鮮，我寫不出來，但非常喜歡!!!!
總覺得戰場無情，但總有人能夠照樣過得非常滋味。

春滿訟庭花有韻，琴橫臥閣月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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雛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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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0)

3樓發表於: 2015-05-17 18: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在戰亂不停的年代裡，找到伴侶不簡單，還因戰爭而失散而後又能重逢，這福分真的不小。
默杏兩人總是能過著平淡卻幸福的生活，儘管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但是卻更能看到小倆口的甜蜜，杏花也是傻傻的總跟著默蒼離，但跟著跟著都是一輩子了。
感謝作者的無私分享，還能看到不同題材的默杏文，輕輕淡淡的最是滋味了!!!

轟轟烈烈路過三三兩兩走走－李榮浩．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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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yq692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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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

4樓發表於: 2015-05-21 13: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写得超赞啊！默杏两人间的那种情谊超棒！即使他们的温馨相处中藏有酸涩，但最终他们还是在一起了，跨越了三十年的相逢，真的很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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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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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5-06-28 11:0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的天啊是HE啊（抹淚
所以說啊原劇都那樣了就不要再捅刀子了嘛，千山萬水的盡頭總有一個人在等，所以啊作為被等待的人也不要放棄啊
真好，他們終究找到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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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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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5-08-31 00:0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啊啊啊啊太棒了设定也好棒啊刚开始觉得甜甜甜肯定是HE 然后画风一转好揪心啊还以为要BE内心疯狂刷弹幕默杏怎么可能be呢！！！好不容易冷静往下看两个人终于又遇到了啊即使分离两地彼此也是唯一杏花对擦擦的等待永远都是值得的嗷在分开的时间里擦擦想着要解决一堆麻烦才能去见杏花身边没有了杏花的安抚我就静静为帝鬼等人点个蜡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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