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28 砂影－（全），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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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蕩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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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樓主發表於: 2012-10-14 17:1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28 砂影－（全），1F

全文前註：

主草如，其餘人物自行猜想。隨寫性質，雖說早已完成。眾人隨意，不適者請按上一頁，感激不盡。

－－－－－－－－－－－－－－－－－－－－－－－－－－－－－－－－－－－－－－
砂影－(上)

巨大砂漏，在磁白巨石砌成的池畔緩緩流動；透明玻璃中的細砂一點一點、以肉眼難以望見的速度穿過窄小徑道，往下墜落，聽不見的光陰悄然遠去。

一襲黑紫長袍，半面掩於紗罩下的身影雙手負背，靜靜注視著刻畫時間流逝的巨大；眼角餘光透過雲隙，映入深處的、是消失天際的一抹燦爛金光。

直至雲淨天清，再也見不得任何一絲亮芒時，他徐徐吐了一口長氣。

「連她也下去了。幸好人間百年不過天界一日，偷得浮生半日，也算是入了紅塵見識修行一番；短短一日交替，應不至有太大妨礙，至少護守界門的翼神與鬥神未離，省下憂急有異者侵入無法抵擋之危。」

眼角上挑，細細眉眼因笑而帶動耀眼神采；淺色而幾近澄透的眸若有所思地俯身凝視眼前光滑如鏡的池面。

一朝人間行，風雲百年途。

一葉輕舟載動白影如霧朦朧，在朝陽初起而水氣未散的江水之上，更有幾分出塵純淨的皓雪之態。

晨風拂過辮織了幾縷髮結的銀絲，也趁隙撩起縷縷散於頰畔的柔細拂面；彎彎唇角柔和笑著瞇眼細看蒼蒼鬱林與群山環抱下的溪水潺潺。

無所定的游向是任憑天大地大隨處行的自在安然。

長睫色如墨，眨眼輕搧間，如斂後復展的鳳尾蝶翼，輕瞇起的眸靜聆耳畔流水風嘯，群樹沙沙間，共鳴滌靜身心的自然天籟。

一切該是恆常的寧靜，但風聲沙沙中挾帶絲微的混亂與腥氣，擾亂一切安定的平和。

細細葉眉輕蹙而起，不甚舒服的聞著染了血味的拂面清風，清眸淡淡環視眼前所見，一道細小身影未有預警的跌入她視線深處。

在溪水河畔、半人高的草叢掩映處，有個小男孩正咬著牙，緊握著竹枝削成的劍對抗眼前比他巨大不少的野獸；四肢上有著為數不少的傷口，有些像是被利齒咬傷、有些則像是因奔跑跌倒所致。

她細細打量著，側身的角度讓她輕易窺探到小男孩眼裡恐懼而蓄積的淚水，卻死死撐著不肯示弱的落下。那樣故作堅強與勇敢的神態意外勾起她的注意，向來平靜沉寂的情感似風拂過湖岸掀起絲微漣漪，恍惚間，有種感覺像消融的冰。

纖細手腕輕搖著撐舟的篙往岸邊划去，在碎石遍佈裡擱淺，未著鞋襪的赤裸白足踏上細碎而冰涼的小石，身姿靈巧的來到小男孩身後。未見幾兩肉的手臂輕環住他隱約顫抖的小身軀，在他驚愕轉頭的注視下淡然微笑。

自然散發的靈氣讓野獸本能高豎而起，銳利而充滿警戒的亮眸掃視過意外出現的人類，卻在那樣溫柔微笑裡不由自主的趴伏於地，收起大張的利爪沉靜下來，像一隻被人長年豢養而成的小獸般無害。

安撫下受驚擾的孩子後，纖白身影轉而靠近溫馴的巨獸，指尖緩慢揉撫過牠已無一絲堅硬銳利的皮毛，輕拍著牠的頭，像是安撫孩子般的細軟。

巨獸似是察覺到什麼般的眨了眨圓亮而褪去銳利的眸，隨即起身，抖了抖身軀後，便調頭往來時路放足奔離。

她偏頭微笑目送，直到身側傳來輕輕的扯動才注意到小男孩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邊，仰起沾了血污的小臉一臉疑惑的看著。

微蹲身軀，溫暖掌心拂去他臉上的血，任憑一身的白交雜出點點紅痕也不以為意。心下輕嘆著，細細打量眼前這巧遇而得的小少年。

濃黑劍眉是性格不屈的象徵，依舊充滿水氣的褐眸中璀璨明亮的眼神更是堅定無比的發出耀眼光芒。小男孩天靈上覆蓋著的沾上黑氣的光明靈氣，一分為二的選擇。

她開口低問該在他身邊保護的雙親：「爹與娘呢？怎麼讓你一個人跑出來？」

小少年將唇抿成一直線未語，只是眸裡的霧氣更甚，高仰的下巴是再一次倔強的表徵；未有言語的對視裡，她再度意外察覺自己竟有絲難過地發現原來天地之大，他已失去應有的庇護。

小男孩倔強的不讓眼中凝聚的點點滴滴滑落，仰頭直直盯著難得對他好的人，不願輕易開口的害怕自己的脆弱會呈現在人面前。

清眸如鏡般澄淨，輕易映進他揉和許多情緒的褐瞳，彼此對視相望，在漸帶暖意的薄霧間兩兩無語。

直到他跌入一個溫熱的懷抱時，才發現那個看起來好溫柔的人已俯身以自己細瘦得與他差不多的手臂，環抱住他止不了抖顫的身軀。

柔軟而溫暖的讓他眼前霧氣更甚的差點掉淚，從他孤身一人開始，就再也沒有這樣令人感到心安的氣息；而後，他什麼也記不得了……

他是被一陣溫暖香氣喚醒，香甜的米粥味讓他飢餓了一天一夜的肚子再也隱忍不住的抗議。

於是即使睡眼惺忪，生理上的本能反應仍促使他自暖被裡抽身，光著腳板踩在微涼石地板上，循著香味搖搖晃晃走去。

直到撞上一堵暖熱的身軀，他才恍然驚醒般的跳開，一邊不忘仰頭望進一雙帶笑清眸。

「你醒了？」

溫柔如微風拂面的感覺自眼前人開口後便直湧而上，他愣愣地仰望著，不可置信於她仍舊存在。

「妳、妳、妳…」

「來。」

像是未曾發現他的手足無措般，清靈白影毫不費力地便將他抱上木桌旁，將一碗煨爛了的菜粥移至他面前，單指輕觸著他幼嫩的掌心，示意他就口而食。

小男孩依舊有些發愣，只是視線已從那雙美麗而微彎的眸裡移向面前引人口水直流的米粥。他嚥了口唾沫，隨後在受不了引誘的狀況下，急切地舉著湯杓咕嚕吸飲著。

然而他的心神未曾完全被食物給引去，至少他很敏銳的發現每當他噎著時，背後總有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拍撫著為他順氣。

熱氣再度迅速佔滿眼眶，他用力眨著，不讓其落下的用力吸著鼻子。直到確定再也不會發出任何怪異的聲音後，才佯裝勇敢的抬起頭，直視那讓他一眼看見就再也忘不了的美麗眼眸。

「呃，謝謝您的照顧。我、我吃完東西就走，絕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雖然有點貪戀這份難得的暖意，但小男孩心中仍是很清楚自己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種麻煩──一種無論如何都想擺脫的麻煩。

「你叫什麼名字？」

似是恍若未聞他的話般，纖白的人影只是微低皓頸，柔軟的笑著；原先擱置於後背的掌心此刻正散發暖意地撫著他的髮頂。

小男孩未答，只是咬緊唇，眼神明滅不定的閃爍著種種情緒；她也不催促的只是笑著，由著他在掙扎裡摸索。

「──我、我姓天草，來自海的另一邊，只是……我對故鄉沒有記憶了。」

聲音極低，近似喃語般的吐出，小男孩臉頰微紅，像是有些羞赧。

「至於名字，我忘了。我只記得自己天生患有心疾，因此算命師曾經跟爹娘說，我活不過二十六歲，我只記得這樣……」

緩緩垂下的頭，是想起已逝雙親的強忍，也是對自身命運早已注定的不願妥協。更是在吐出這樣的字眼後，忐忑不安的等待再一次被爹娘以外的人嫌棄的傷害。

畢竟有誰會願意無條件照顧一個隨時都可能發病身亡的孩子？既沒有任何益處又得時時提心吊膽。在這亂世之中，沒有人有這樣的義務與心腸。

但、沒有奚落，也沒有轉身離去的聲音，像是漫長、卻又似是只有眨眼間的片刻，他等到的是一記輕柔的吻，印在他額心上的三個弦月。

「小草想跟我一起去旅行嗎？」

暖暖的聲音一如初相識時的溫柔，清冷淡雅的微香自那頭美麗的銀髮中鑽進呼息之間。

這個人，沒有遺棄他。

倔強的眼淚終於再也止不住的潰湜而下。他張大瘦小的雙臂，緊緊抱住她的腰，在放聲大哭前用力點頭。

她是他生命裡的一道光。

2010.11.8完成

[ 此帖被滌蕩千古在2012-10-28 18:03重新編輯 ]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原來曾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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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蕩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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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1樓發表於: 2012-10-28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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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她，注定相遇，卻也注定了別離。

漂泊的歲月匆匆如水東流，她日日夜夜看著昔年不過膝上高的孩子漸漸抽長成一個足以與她並肩而立的挺拔青年；飛揚眉宇與愛笑的臉總是毫不吝惜的大剌剌呈現她眼前。

「如月！」

稚童時的男音歷經成長期時的粗啞後，成為清亮且男性獨有的略低嗓音。

無論或喜或怒、或抱怨或擔憂，日復一日喚著她的名時，總是帶著笑與一點點的眷戀，甚至是揉和夾雜諸多早已漸漸分不清是何種的曖昧情感。

隨性而對人情義理仍舊懵懂的她，總在瀟灑與天地同息之時，端著張無辜笑臉由他笑罵得伺候妥貼。

伸出的手在經年累月相處下，早已分不出是誰依附著誰；誰又是誰的歸屬與支柱。他們太習慣生命中存在著彼此，在回眸時的寸光寸陰裡，總能見到熟悉微笑。

偶時，雪冷風寒的十二月天，當她踩在曠野裡欣賞漫天星斗時，青年會叨叨絮絮的拿著件披風環上她的肩，狀似不耐煩的叮囑要她小心著涼；有的，則是他拖著她的手，在佈滿碎石的林間野徑裡，穿上一雙由他手編而成的草履。

生命如此自由，她卻也心知青年的劫在二十六歲的年紀是個轉折；於是旅行的途中，再如何歡快盡興，她總會不露痕跡的為他找尋足可解厄的方法。

神不得干涉天道運行的常理與既定命數，更不得涉及人間七情六欲；神是大愛，對眾生無差別的慈悲。

然而不知不覺裡，心中天秤早已慢慢傾斜成最難以挽回的局面；她絲毫未察他之於她的意義已不再僅是人間一遭盡人事、聽天命的援助。

只是當時的他們未有所覺。

風，隱隱帶來不安定的浮動。

安坐於老榕樹下的白影輕瞇著雙眼，透過葉隙看著漸漸被厚黑雲層遮去陽光的天際；濃重深沉的灰暗，像一雙無形的手緊逼而來。

清明而靈淨的心，聆著天地變化的樂章，卻突然察覺有種她無法預料的未來即將發生。

近日裡，她總是無法順利的與天地相融一體，從中得知所有變化；今日一覺，更是令她感到不安。

「不應有的變化……」

細語低喃，輕蹙的眉顯見她的不解；漸起的無形壓力累聚在心口不散，隱約中，她似明未明的知曉將有何事即將發生。且此事若與她無關，也必是切身相連之事，否則不會影響到自身。

那麼、是何事？

正當她撫額思索著可能的環節之時，遠遠而來的騷動引回出了神的思緒。

只見外籬笆處，幾個住在內海口的村民們似是正搬著重物般的直往居處而來；她有些疑惑的放下盤起的腿，讓裸足踩踏於散發著清香的綠茵上，趨近察看。

「何事？」

暫時擱置下心裡隱約的不安，眉尖眼梢淡掃微笑，溫和輕嗓如以往般的輕問正聚集於外的村民們。

「如月啊，妳快來，小草昏倒啦！」

當她開啟竹門欲請人入內之時，村民之一的大嗓吼出令她動作頓止的話語。

清眸緩緩自村民黝黑的臉龐上移轉至數位壯漢扛著的木板上，晨起時還精神奕奕被漁村中小朋友們拉出去玩鬧的青年，此刻正臉色慘白、毫無意識的躺臥其上。

她輕眨著眼，恍然想到再過不久，小草的二十六歲生辰即將來臨。命運的齒輪在時光流逝裡，悄悄展開它無情的運轉。

不知不覺間緊握的手滲了一片冷汗，她只覺得心口跟著如被火炙般的疼痛起來。

微笑送走了擔憂的村民們要他們別太擔心後，她便一直坐在床沿，纖白修長的指輕輕撫過青年緊閉雙眼、神色慘白毫無血色的臉，細細的、緩緩的，游走過他五官上的每一寸。

記憶中早已深刻入骨的模樣，此刻看來卻是陌生的令人懼怕。

過往，縱使偶爾發病也從未見他如此嚴重的昏迷不醒；是時間近了的原因嗎？讓向來充滿活力的青年終於也忍不住病痛的折磨而倒落？她驀然發覺，其實她並不喜歡看見他如此慘白的模樣，即使心中曾預期過今日之景的到來。

原來，真正體會到時，才明白感情是個多麼令人難以捉摸的無形牽絆，即便神也無法釐個透澈的身陷其中，難以自拔。

「小草。」

聲音低低的，緩和中帶著絲微痛楚的溫柔；當心口在那瞬間痛得猶如即將失去什麼時，她便知曉他之於她的意義，早就不再是單純的如同晨起便消的露珠般，轉個身便可輕易遺忘。

向來不曾看重任何事的心，早在衡量的天秤中失了公平；她希望他活著，平平安安的活著。

「今日之前的我對所謂的命運並無太多牽掛，而今日之後的我，唯一的願望，是看著你長大，能這樣一直看著你平安，直到看著你改變命運。」即使我將不在你身邊，也能這樣靜靜的看著你過屬於平凡人的生活。

未出口的後半句隱匿在舌尖深處，清透而此刻近似黑玉的眸細細凝視青年的臉半晌，隨後立直身軀，頭也不回地踏進滿天星斗爭輝的靜夜裡。

風吹拂葉梢，沙沙作響的聲裡，漫吟著一股細碎低語，慢慢……

雲氣繚繞，清淨寧定的白色世界裡，陡來一股氣流擾亂。

靜坐如鏡湖畔展卷而讀的暗衣身影感應到熟悉之氣，不由得疑惑揚眉，凝眸細看遠遠而來一抹淺白色，澄透的眼裡有著隱約晃動的微光。

「我以為還有一些時間？」

側頭瞥了眼靜靜流動的白色沙漏，佯作輕快的語調暗藏淺淺憂思。他的直覺在示警，隱約的不安。

「即將回歸，一時心血來潮回來看看。」

白影逆光而立，背後日陽幅射而出的亮芒襯得薄影更顯透明的似乎即將散去。然而她只是清淡溫暖的抿唇微笑，彎彎眉眼合著深瞳，仍是仙風道骨的出塵。

但他就是知道，有些什麼東西並不一樣了。無論是神或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靈氣，一旦靈氣產生變化，便難以修復。而她身上變化的靈氣，就彷彿是他曾經在某戰神身上瞧見過的一般。強烈而執著。

「是嗎？」

澄眸靜靜注視著淡笑不語的人，心知肚明著即使他有心探究，不欲說的人怎樣也不可能吐實。

平靜的面容未變，只是默然迎視他的打量。輕抿微彎的唇角連一絲弧度也未曾改變的淡然，她緩緩側轉過身，沿著湖面踱步。

「你知道嗎？紅塵一遭，我看了許多；人類真是個有趣的生命。許許多多的愛恨情仇，糾葛著人與人之間的關聯。有時候，我不免想，凡人為何要活得如此辛苦？無欲無求，才能不受愛恨嗔癡之苦。何以勘不破呢？」

輕渺如風的嘆息，似笑非笑的言論。

暗影輕步尾隨，細細觀察的同時邊回應著她的疑惑。

「神與人不同，是故世上才有所謂的修行。大凡眾生總是沉淪在苦海之中不斷跌跌撞撞，方覓得一片清靜。然而凡人雖自縛於枷瑣，但神也有屬於自己的天劫。如月，妳心中有了不同於以往的牽掛。」

最後一句，說得輕了。

白影頓止，回頭的清眸中搖曳著他看不真切的情感，是神心與凡心間動搖的衝突。

「你想阻止我嗎？」

回以同樣的輕聲，她的笑有些虛弱有些迷離。

「我能嗎？」

藉機反問，暗影輕蹙著眉，怎樣也化不開眼裡輕憂。

「我──」

目光遠眺而去，穿越雲霧，抵達更高的神境之上。眼裡是任誰也動搖不了的決定。

「不想捨去他。所以，我只求你一件事。」

「在合理範圍內。」

明白無法勸阻，他只能在最低限度內，保住同伴。

「幫我取出龍珠，這是我唯一的懇求。」

在暗影關心的注視下，她平靜的祈求著。

天際畫過一道亮如金色的光芒，在將亮未亮的昏暗裡格外顯眼。然而地處僻靜的居所未曾引來任何人的佇足觀望。

白影化去一身金芒，在薄衣掩映下，任由寒風拂過也不覺絲毫冷意；赤足踩過彷彿知曉她決定的草木之間，任由細細枝葉拂過她的髮，她的身。

她輕輕推開未掩實的木門，青年蒼白而氣息微弱的身軀仍是一動也不動的靜躺其上。

幾近於無的腳步有些許不穩的走到石床邊，白而血管隱約浮現的纖細手腕伸出，將緊握著的五指攤開，顯露其中光芒流轉的透明珠子。

她望了一眼隨即調轉視線，靜靜注視著黑暗裡的青年側臉。昏暗不明的光線僅隱約照出模糊的輪廓，卻妨礙不了她的視線如白晝般的清晰。

寂靜空間裡未有絲毫言語，她默然凝視半晌，伸出的手便將珠子置於青年心口之上的位置。隔著衣衫，她清楚感受到青年的生命跳動漸趨微弱。

天上一日，人間百年；她的回返看似只過天界半刻未至，人間卻已耗費數日光景，年輕的生命在悄然流走的光陰裡已近終點。

如蝶長睫微微顫動，如風中燭火的眸光搖曳著，輕啟的唇瓣喃念著聽不真切的語句，催動指間明珠散發溫潤柔光，一點一滴，如同滴入河裡般融入青年心口。

「以神之靈、神之心、神之魂，延續人之靈、人之心、人之魂。逆天行轉，化氣而生，以龍之息護衰竭之心，脫凡胎而成非凡體。願你長命百歲，平平安安。」

光芒慢慢在指間弱下，明珠亦漸漸消融於凡體之間；青年的臉色由蒼白緩緩轉化紅潤，白影卻愈趨淡薄。本是護體的金鱗飛散，漸漸落在赤裸的白足上不復得見。

逆天而行，縱是神人也將魂飛魄散，天地不存。

青年醒來時，沒有以往心痛後的不適，卻感覺到一股不屬於自己的氣流在四肢百骸間流動；更沒有乏力的虛弱，而是不同於過去的充滿活力。

他疑惑的以肘支身，自石床上翻身而起；不解的眼神環顧四周悄無聲息的斗室；內心更加不明白的是，似醒又痛的昏迷之中不停在耳畔響起的溫柔嗓音，卻在他醒時不復得見那身淺淺白影。

他不斷張闔著十指，感受每一根指節都強勁有力的更勝從前；心中該是喜悅的尖叫，卻隱約有著巨大的不安籠罩。

他揚聲喚著：「如月？」

直起的身軀藉著將亮未亮的薄霧晨光在木屋中搜尋，最後索性出了木屋，在清晨的寒涼裡走出溫暖的小室。

流水潺潺永生不息，他踩過草地，繞過老榕，最末在臨江的巨石旁發現熟悉身影。

他微微吐了口氣，放心微笑的走近同時不忘喊著：「如月。」

然而未待他走近，白影已然起身轉向面對，溫柔的微笑一如以往的望著他。但他卻感到一股悲傷。

「如月？」

歡喜變成了遲疑，他有些不安的看著似乎愈顯單薄的身影。

「小草，我曾跟你說過我的願望嗎？」

「什麼願望等我們進屋再說，現在外面很冷的。」

他伸手欲搭上她落在身側的手，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彷彿不只眼前這幾步，而是天地之隔的遙遠，怎樣也搆不著。

「我唯一生成的願望，就是希望看著你平平安安長大，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青年。所以──」

調轉的視線改投向已露出日陽的天際一端。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堅定的實現你所有曾經說予我聽的夢想。所以，我希望你活著，一直、一直活著，小草，這是我唯一的私心。」

她微笑說完，堅定回視青年錯愕無比的眼神，而後再也撐持不住的身影向後仰倒入寒徹心骨的冰冷之中。

「如月！」

倒下的身影來不及落入溪間，便化成點點彷彿破碎的金鱗，隨風消逝在乍然吹起的冷風之中，散於天地之間。

原來，手即使再如何伸長了，也有搆不著的人事物。

青年跌落冰冷的溪水裡，眼睜睜看著虛幻的鱗光在眼前飛散，一點一滴，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自從那一日後，究竟過了多久？

總是不自覺走到江水湖畔佇足，出神般瞧著水面月影的青年不只一次這般自問著。

他的生命自死劫中脫離，卻也同時偏離命運的軌道。彷彿那人數十年如一日的模樣般，他自那年開始同樣停止了生長。

任時光自眉梢眼底間溜走，他的模樣一直維持在二十六歲生辰前夕。不老、不死，卻又不知該稱之為神或鬼的異態。

於是他離開居住多年的海岸漁村，踏上獨自一人的旅途；沒有終點、沒有標的，他只是、放逐著自己去期盼一個微渺的近乎不存在的希望。

於是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城鎮，在每一個側身交錯間，追逐著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背影。像一個盲目的傻子，心裡是清楚的，現實卻不願屈從。

他遇過許多人、聽過許多事，不同的人擁有各自的人生故事；然而屬於他的故事卻停留在來不及譜寫結局的中段，成為一則無法收尾的殘章。忘不掉、捨不下，也不願失去；那年的秋末早已散去，堅持留在當初的、是自己。

「如月，妳在哪裡？」

人死後，魂歸地府；但他心裡清楚她……其實與他不一樣，那麼崩落之後，會往何處輪迴？他要怎樣做，才能再見她一面？

曾經為他孤單生命帶來一束光的那個人，悄然的、在他不及防備下悄然離去；像破滅的煙花，就算再如何努力地張開十指，依舊無法盛載那自縫間溜走的碎光殘片。

是生或死，他想他都會這樣一直等下去，無論此刻的她是以什麼樣的形式活下去。是精神也好、是靈魂也罷，他都願意等她到天長地久。

「給我一個解釋，是誰讓她下人間去修行的？還有為什麼她回來後卻變成這樣？」

沉沉帶怒的聲音在觀察了好長一段時間後，終於忍不住鐵青著臉朝一旁暗衫裹身的紫影咆哮著。

「天界一日，人間百年；她想下界修行，我不可能攔阻、六翼也不可能阻止，更遑論其他？畢竟誰料得到她會有這樣的結果？若非我從中插手，怕是連元神也回不來。」

回應的聲音平緩而沉靜，詳實地陳述著他的想法。然懂他的，自能由隱藏的情緒中窺探出一絲極力掩飾的憂心。

「什麼元神？難道你是想告訴我她千年修成的龍珠沒了？究竟發生什麼事，我不過隱遁幾日不管事，怎麼這境裡就全亂了？」

皺眉，為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而煩躁著；有個專門出亂子讓他頭疼的戰神也就罷了，如今連向來最令他放心的也出了事，這叫他怎能不急？

「這是她的事情，我無法代她回答；帶你來是因為你問起。若你想問什麼，直接去問她吧。」

面色凝重的望著他所指去的方向，一身黑袍繡金線的身影輕嘆口氣，緩步轉向她所在的方向而去。

「如月。」

渾厚低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嘴角噙著淡笑的白影側過頭，面色平和地仰起頸子注視著朝她而來的黑色身影。

「你出現了。」

既往的淺淺低語，映襯她潔白清雅面孔上墨如蝶翅的長睫，總是令人看得舒心不已；然而曾幾何時，總是淡淡的溫柔竟染上一抹連他也不忍直視的悲傷？

「妳究竟怎麼了？預言說得不清不楚，我只好來問妳。如月，妳已經坐在這裡很久了，久到我都感到不對勁。在這短短的一日裡，妳遇見什麼了？」

「我只是下人界去遊歷了一番。」

回身避開那雙探究的眼，低垂著眼觀看鏡湖上映出的人界模樣。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的投射在與她當年遇見時，差不多年歲的小娃娃身上。想像小男孩或小女孩漸漸長大的模樣，是否也會同青年一般？

這麼長一段時間過去，他心中是否已釋懷當年她留下的傷害？其實她並不希望讓他看見過往那一幕的景象，只是他清醒的時間比她預料得早了些許；不然，他會什麼都不知道的好好活著，並尋找到真正屬於他的人生。

是她犯下的錯，自然就該由自己承擔。若不是她介入了他的人生，又怎麼會有後續的牽掛懸念？她在不自覺間破了天規，但並不後悔以龍珠換取他的續命。她只是、讓彼此之間回到過去的原點。不相識、不再遇見，直到什麼都被遺忘。

「是嗎？看來人間果然很有趣，否則你們怎麼會一個個先後下去遊歷？既是如此，妳陪我再下去看看吧，我想知道人間究竟有什麼值得你們這麼在意的地方。」

被他這番提議引的偏頭望去，只見嘴唇緊抿，逆著光的黑色身影具有強大壓迫的影子朝她襲來，窒得令她難以喘息的忍不住捉緊外衣上的皺紗；平靜目光此刻已碎散的如同搖搖欲墜的殘燈，悲傷而痛苦，然而表情卻是截然不同的淡然。

「棄天，我下不去了，甚至，我連離開這座池的能力也已經不存在了。」

她失去的不只是心血孕化而成的靈珠，還包括自己的龍氣。

如說本來就怒氣橫生的臉，現在可謂是鐵青萬分；眾神之首的天帝此刻已是臉色萬分難看的瞪著平靜說出這番話的臉孔。

「妳犯下天條，以自己的修行救一個人類，值得嗎？」

想都不用想，他便能通曉究竟是什麼樣的因素足以令向來凡事不沾心的她得付出這麼重的代價。

「棄天，我只希望他活著；這是我的私心，因此任何懲罰，我都願意生受。」

淡淡的聲音，不曾改變過心意的、輕輕說著。

他望著她堅定的眼，無比複雜的情緒在心裡蔓延。為什麼？為什麼一個戰神就足以令他頭痛不已，現在卻連向來循規蹈距的她也墮入泥沼？

瞪著她，他默然無語的望向更高、更遠的雲端之上。

夜冷風寒，升起的篝火在不斷吹拂的夜涼裡搖曳，映照出各踞一處的數張面孔。

一雙慣於握劍的手上套著深褐色的皮套，此時正持著木枝翻攪著火堆，努力維持不讓取暖的火在疏忽間熄滅。

而坐於他對面的，是個看起來稍年輕一點的圓臉青年，有些傻氣的面孔上此刻正漾著有些憨直的笑容，熱情地朝翻動火堆的青年搭話。

「我說阿草，你看起來也沒幾歲，怎麼個性卻這麼老成？這樣不行啦，不活潑一點怎麼追老婆？瞧瞧我，短短三旬就追到美嬌娘，說不定再過陣子就有白胖胖的小子可抱。哪像你？認識你都個把月了，卻沒見你對哪家姑娘好奇過。」

他與青年相識是偶然，在一次被賊人追殺的途中，幸得青年出手相救才免去一死；之後便相偕遊歷這令人好奇已久的江湖。

更令他驚訝的，是青年同樣來自海的另一邊這個事實。他還真沒想到偷溜來中原會遇到自己的同鄉哩，算起來也是有緣啦。

既然有緣，而他又已抱得美人歸，說什麼也要幫好兄弟湊對，省得他孤家寡人一個瞧他們夫妻恩愛會覺得寂寞。瞧，他是多麼有義氣的好兄弟啊！

「眼見不一定為憑。如果我說我已是七、八十歲的老頭，你相信嗎？」

握枝翻動的手未停，青年沉穩一笑，以問代答。

「不可能咧，你看起來沒幾歲，怎麼可能這麼老啦？肯定是騙人的啦！喔，我知道了，你是想騙我誤會，然後省下幫你作媒的事對不？哎呀，好兄弟就甭客氣啦！咱們這麼熟了，我都成親了怎麼忍心看你還是羅漢腳一個？」

圓臉青年拍著胸脯，頗有為友盡心盡力的豪氣。

面對他的熱情，對座青年只是搖頭一笑：「阿達，你已成家立業，將來可得穩重些。否則怎麼養家活口？我的事我自己知曉，你還是顧好嬌妻比較重要。樹枝給你，我去一旁走走。」

順手將翻動火堆的樹枝丟給圓臉青年後，名喚天草的青年逕自起身離開；而一旁沉默聽著他們對話的其中一名姑娘見狀，也在圓臉青年的擠眉弄眼下，半帶猶豫的跟上。

青年遠離火堆邊，來到一處只見下弦之月與滿天星斗爭輝的野地，默然抽劍拄地。身後窸窸窣窣傳來的腳步聲令他側身以待，波瀾不興的面孔只是看著欲言又止的清秀臉龐。

「有事？」

時光淬鍊後的沉潛，讓他學會了掩飾自己所有情緒；年少時的分別與失去，讓他的心再也無法盛載下其他外來的感情。因此即使明知佳人心繫於他，他也只是佯作不知的裝傻。

「你……」

臉頰圓潤清秀的少女遲疑了好一會後，才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發問。

「你喜歡我嗎？」

直接的詢問，打破青年不欲說破的曖昧；然而終究是該面對的事實，即使避也避不去的詰詢。

「我心裡有人了，恐怕得辜負姑娘一番心意。」

面對他如此坦誠不諱的直言，少女圓潤的臉色瞬間泛白；但她仍舊不死心的趨前詢問。

「那那個人呢？如今在哪裡？怎麼不見她？」

「她死了，去到一個連我也到達不了的地方。」

生與死，難以跨越的鴻溝長距；甚至，他連她的魄魂會往哪裡去都不知曉，又能到哪裡去找？於是只能如同浮萍般的四處漂流，期望著有朝一日再相見。他甚至連死也不能。

「你在說笑嗎？」

少女聽不出他語氣中潛藏的失落，只覺得自己似乎被戲弄了般的有些生氣。

「這種事能開玩笑嗎？」

沉下的語氣，是對少女不信任的發言難得動了怒的徵象；他不在乎沒人懂他的想法，但他不能容許有人質疑她曾經有過的存在。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難得見他斂起神色的嚴肅表情，少女咬唇嚇得退了一步。

「算了，我只能說很抱歉，必須辜負妳的一番心思。妳的良人不會是我，還是去找尋另一個適合妳的青年才俊吧。」

擺擺手，青年無奈嘆了口氣，不能理解何以會有人如此輕易便託負真心？他並未做出任何令人誤會的事，不是嗎？

「那個人……我說你喜歡的那個人，很美嗎？」

雖是被徹底拒絕，少女仍忍不住開口詢問。她想知道，青年心中的人究竟有多好？竟然能令他連死去也無法忘懷。

「她啊……」

聲音靜默了下來，仰起的頭只是無言凝視缺了大半的銀月。溫柔如春風的淺淡，照映他生命裡的唯一光亮；他們之間，僅說愛情太膚淺。那是揉合了友情、親情、愛情，以及許許多多難以言說的情感，致使這世上再也無法有人走得入他心裡。

他願意等，等有朝一日再見的機會；即使這可能性是如此的渺茫。

看著青年倏然柔和下來的溫暖神情，少女眼角浮現淺淺淚光；她突然明白，今生今世是萬萬不可能得到青年的眷戀，無論她是如何的傾慕於他。

時間幾乎是靜止般的境地裡，終日便見一襲白影靜坐於湖畔，輕輕撩撥著池水的纖白長指偶爾也輕輕地撫弄飛到她身邊跳躍吟唱的仙鳥之靈。

她身周總是縈繞一股平和而令人感覺舒服的柔軟，淡淡的寧定；雖然失去千年修行的元身需要耗費漫長時光來修復，然而她很滿意現下的狀況。即使再不相見，她卻仍能透過觀世之湖窺得些許青年這數十年來的生活，平安無虞。

初時的傷感與不捨已靜靜放下，轉化成心裡的記憶；本就不該交錯的線與因違逆而生的不捨，就讓它在歲月洪荒中回歸正軌吧。

「如月。」

「嗯？」

側轉身，在微偏的視線裡映下一抹深黑色的長影，是眾神之界裡僅次於太陽之下的神祇。她溫和淺笑，輕揚的眉宇等待來者進一步的說明。

「我有樣東西要給妳，把手伸出來。」

神祕微翹的薄唇，帶著深濃令她無法窺得的難解；在弄不清他用意的情況下，只得伸手朝他而去。

「是什麼東西？」

暖中透冷的指尖向上平放，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似乎手中緊握著什麼般的擱放於掌心之上。

「如月，我一直認為，感情的存在是一種人類自討苦吃的證明，直到現在我依然還是這麼認為。」

「我明白，諸神對人世種種，本就有屬於自己的一套規章；你並沒有錯，棄天。」

聲音裡含帶的，是對他想法的包容；她清楚身為天界最強的神祇，他向來不喜歡擾亂世間一切萬事萬物、自比為萬物之靈卻又破壞世間種種的人類。他認為人類自私，是源自於對眾生的多情。

「雖然如此，我還是無法放任妳這樣下去，看了就難過。」

皺著眉吐出這番話的黑影，嚴肅到過於沉重的表情不知為何，讓她瞧了直笑；卻又疑惑著他這番話的用意。

「所以？」

「沒有什麼，只是想跟妳說──」

倏然張開的寬厚五指牢牢緊扣住她的，掌心之間彷彿燃起一股強烈熱流，不斷灌注入她淡薄的靈氣之中，既熟悉又陌生。

「棄天？」

突如其來的了悟令她驚詫，不懂他為什麼願意。

「下去吧！」

強迫她接收所有靈源之後，最後在她的錯愕中，黑色袖襬強力一振，淡白身影就此墜入鏡湖之中，落入紛擾不斷的人間。

待翻湧的波濤復歸平靜，深紫色的影子才緩步踱出大石之後，揚眉訝笑的看著。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願意破例。你從哪裡弄來那東西？這也是毀滅與再生的其中一項嗎？」

「你當再生之能這麼好用，能無中生有？當然是我去某條龍身上贏來一點氣，再加以孕化而生。雖不比她千年修行，但至少讓她能來去人間天界無礙；你知道，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她那副心中有事的模樣，跟另一個臭小子一樣讓我煩心。」

「棄天，我發現你也不是完全的不通情理，看來我得修正一下對你的誤解。」

澄眸已然漾滿笑意，取笑的意味十足。

「省省吧，你還是先搞定你的麻煩再說！真是一個個都放心不得，閃邊去，少來煩我。」

「顧左右而言他，脾氣這麼大，莫不是害羞了？其實你若肯放軟態度去面對，那個流落到異界的說不定也就不那麼堅持了。」

「囉嗦！」

自夜至晨，他不眠不休的揮舞著手中的劍，在荒野林間毫不停歇。昨夜翻湧而上的思念令他輾轉難眠，因而只能藉由不斷的習練與流汗，來逃避求之不得的回憶。

「一年愁病身，一愛喜如生；一語驚世俗，一劍任天真。」

劈、挑、砍、撥，劍疾勢利，紛紛落葉隨氣漩而轉，在由黑夜轉白晝的將亮未亮之際，隨熱汗迸出的劍意四散開來。

氣空力盡的身軀只能放任地仰躺在枯葉之間，愣怔地望著仍帶些許夜紫的天幕。無法遏止的想念，終於即將逼瘋他般的開始想要恨了起來。

他捂著眼，放聲而笑。任由淒涼與無法道清的心緒在笑中流洩，不如此，他會瘋掉。

笑出了淚，也牽帶出濃重失落；空空如也的心，卻找尋不到填補的身影；或許這就是他的命運，就像天際畫過的那道流光如金般的星墜……金芒！

眨動的眼，似乎想起什麼般的直跳起身，熟悉的律動在胸臆間擴散開來，莫名的期待高漲；他疾步越過擋在身前的野草叢林、如迷宮似的排列林木。他循著金光下墜的方向而去，在光落下大湖的那一刻剎止在湖岸邊。

濺起的水花讓他聯想到那年四散如碎雨紛飛的金光，捉握不到的流夢；潮溼水液侵佔他的眼，痛到無法呼吸。

被這驚天動地的撞擊聲同樣吸引過來的青年與少女，紛紛包圍住跪倒在地的青年，七嘴八舌的探問。

「阿草啊，怎麼啦？是天要崩下來還是地牛翻身啊？你又是怎麼啦？」

耳畔吵鬧的聲音似乎遙遙在他處，他卻從來沒有一刻如同此刻般清醒；模糊視線裡只看見他絕對不會錯認的白影一臉茫然的自達她胸高的湖心站起身，從來沒有過的狼狽。

他看著她、她望著天，無措的表情似是猶不明白現在事情的演變。但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管，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回來了。

「如月！」

撥開眾人的手，他不顧一切阻攔躍下冰涼凍骨的湖水，泅游至她身邊、他心之嚮往的歸處。在確實摟抱住她寒涼中透著微溫的軀體時，不曾遺忘的熟悉讓他終於定下一顆不安的心。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需要面對許許多多的詰問、而他也有很多很多的問題與抱怨想要向這個讓他背負無數思念、以為早已死去的傢伙傾吐；但現在的他無暇思考，所有感官知覺皆只歡欣的叫囂著一件事──

曾經自生命中遺落的月光，終於回來了。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原來曾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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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28 砂影－（全），1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