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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 <狂輿> 楔子+第十章(完) 1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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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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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 <狂輿> 楔子+第十章(完) 10f
0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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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讓我追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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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墮進黑暗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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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罪,是為世所不容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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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給我一個合理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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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厚顏無恥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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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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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像我這樣的缺乏尊嚴缺乏廉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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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憤怒地痛斥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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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自己能挑起你的怒火而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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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就是我所享受的,那甜美的犯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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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戰火,暴虐直沖雲霄,凡遇上的一草一木,皆成了灰燼餘硝,在這火海中生命都失色了、被摧毀殆盡,直至成為了單純的血、肉,埋沒在紅塵裡成為一縷輕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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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著戰甲,男人『駕﹗駕﹗』地驅促著坐騎,越過屍體流出的人油,躍過萬千倒地的戈甲,直往那赤赭的焰海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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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別再行了﹗大龍宮都已經全著了火,不可能進得了的﹗」跟在後頭的兵士們倉惶地大喊,就怕他們的頭兒失去控制,一股腦兒往死裡頭哉……縱然他是整個磐螭大陸最為人恐懼的皇都衛軍,還是有人命之所限,戰不過大自然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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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男人彷彿壓根兒沒有聽到身後手下的呼喊,彷彿他的靈魂被分裂成一半,而殘缺的那半身正埋在火海裡朝他求救一般,他有如見著了紅的蠻牛,就這樣毫無章法地往內裡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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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FA?PuY
地上霹啪燃著的木柱與碎石,是都城倒墟的屋樑?又或是殿裡曾顯赫一時的瓊柱玉棟,也都看不清楚了,男人只看到前頭撲不滅,吹不去的怒焰,像在控訴這個皇朝,塗炭了多少生靈,如今由上天親自給予——天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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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_b+RMy
他就在裡頭,男人可以輕易地推想到。像他這麼桀驁不馴的皇者,怎麼可能對敵軍匍匐求降?他必定是在那個以青銅沙金打造成的寢殿,一如往常喝著美酒,對於外頭的高熱溫度置諸不理,直至烈火焚燒盡他的肉體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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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想著他以怎樣傲慢的姿態嚥下最後一口氣,男人便覺得胸口那片心被撕裂得不成自己。甚麼時候開始,他的一思一緒已經不再為己所主宰,全然受到那位皇者的操控,一顰一笑,只為君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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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YJ"54
磐螭的江山是他們一手打下的,從謀臣亂上,親手砍殺自己的父輩、國君,就只為了以他們的理想開創新大陸,但是從那倨傲的人兒登上主位後……一切都變了,亂了套,走了序,不再是那聲聲為民訴說著痛苦的賢士,不再是憂國戚世的聖潔天子,就像偽善的羽翼在達到目的後再沒有斂藏的必要,暴虐——是新君的統治方式,彷彿只是為了盡快摧殘這個好不容易穩定的江山,極盡所能地奢侈、耗費,直至把一切消滅殆盡,理所當然地,許多受不了壓逼的有意之士群起而攻,質疑起天子的正名性,質疑起他的出身,然後……就在皇都軍遠征北族之時,火燒皇城,大火延續了七日七夜,像是要把這歷史、這世代都毀屍滅跡一般——磐踞著大陸的邪龍,隨著墨黑的濃煙升上了天際,從此不落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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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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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已經棄下坐騎,打算親身深入火宮之中,後方卻突然傳來了熟悉的呼喊聲,是自己的名字……好久不曾聞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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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一張被污塵蒙去了過往清麗的女子臉容,正哀愁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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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妻子,他在成過親後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可憐少婦,曾經,他聽說她是磐螭的第一美人,他一屆武夫,能娶得她是三生修來的幸運。但天曉得……他從來沒有擱在心上,只因他有更加無可取代的存在,永遠無法解脫掉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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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你為何會在此?」男人有點意外,不單是因為在這逼急之際看到自己久未見面的妻子,更是因為對方竟然以名字呼喊,在過去數十年中,就只有那個人能喊自己的名字,這是朝廷間無人不曉的,背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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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去﹗」女子糾結著眉,泥黑的污垢只令她的模樣更加的楚楚動人,也是令男人罪疚不敢去面對的原因——太純粹的癡情,彷彿在訴斥自己為何偏要步上逆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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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首次,嘆了口氣,狂輿首次,也是最後一次喚了妻子的閨名,「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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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我說抱歉,我想要的不是這一句話。」女子上前,一雙不再如白玉的葇荑拉住了他,「不要去,螭皇已經崩位了,義軍攻進去的頭一天已經宣佈了勝利,現在火燒了七個日晨……即使皇在裡頭,也不可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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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如此,我更非去不可。抱歉,是我給你的別辭。」狂輿最後深深地細察著妻子的五官,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該攜手一生的伴侶是怎生的模樣,然而他的心……沒有她。「逃走,別讓義軍抓到,他們不會放過曾經是皇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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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小手微微使勁,淚花好像下一刻就會灑出來,「別……求你,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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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我。」男人反抓住她的手,輕輕地給了擁抱,殘酷的溫柔,到最後還是令女子眷戀,然而不過一刻,男人便毫不猶豫地往火裡頭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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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狂輿﹗」女子想要追,但灼熱的焰令她伸出的手生痛,這一生,她敗給了無法對抗的君王,不管是命運,還是她好不容易愛上的男人,都全被火裡頭那個獨裁的傢伙給剝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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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她永遠無法跨越那條線,可是如果可以,如果老天爺願意放過狂輿,她想要和他重新開始,在新時代,新的皇朝,即使他愛的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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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為甚麼現實卻是如此的磨人,他們情願殉葬於地府,也不願離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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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符倫常,這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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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將受萬千世人的詛咒,昏軍、佞臣,略奪者與其牝獸,不倫、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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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應該分別的……扭曲過分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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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們擁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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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熱,比起肌膚相觸、那磨擦的情熱還要要高溫許久,穿過大龍宮都一道又一道的宮門,狂輿感覺到自己的手腳早就已經受到火舌的親吻,佈滿了大小各異的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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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甲卸下一塊又是一塊,烙熔的青銅好幾次差點使他皮肉也連著扯出來,可是他不在意,只沿著每一個夜裡,每一次進宮的路線,朝那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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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儼如酒池肉林一般彌漫滿淫靡氣息的庭院,如今都焦黑難辨,越接近最核心的寢宮,火苗便越旺盛,循著路,狂輿因首身不完全的屍體而視野發黑,縱然在戰場上縱橫無數,看破了生死,可一想到那個人,搞不好正在這些人體裡頭模糊不辨地離去……他的心便揪痛了,可笑,他鐵錚錚的一個漢子,竟然也有這樣軟弱的部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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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胤兒﹗」喊起那個人兒時的乳名,是他專屬的,被親身賦予的名諱,也代表他們以下犯上,親密違常的君臣關係,但現在…亂了,一切都亂了,他無法再拘執在這俗世的規範上,在這煉獄裡,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一個愛上了男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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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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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盡全身的力氣,以劍格開已被木柱卡住的殿門,黃金的寢室傳來一陣焦臭的氣味。狂輿在煙灰間搜尋著愛人的身影,終於在屏風處窺得一道筆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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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胤兒﹗」欣喜,驚詫,頭一次,狂輿感謝上蒼的良知,他的胤兒並沒有離他而去﹗是他﹗………終於,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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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足似的狂奔,也不管自己雙腿已經被地板溶解的金、錫燙穿了鞋履,傷及皮肉,狂輿跑到屏風,扳過木屏,把伊人緊緊地擁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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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胤兒……我的胤兒……」嘶聲的喊叫,起先是愉悅欣喜,不停地呼叫著對方的名字,但就在軀體相接之時,聲調漸漸的低靡下來,洩了氣,然後是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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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盈滿健康小稻色澤的雙手,如今已經僵硬雪白,就像千年的寒玉,而他期待已久,渴望看見的那雙總是帶著桀驁及傲慢的鳳眼,如今正無神地失去了焦距,呆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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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如青釭般寒銳的劍,穩實地插在螭皇的胸口,就像在冰面上插進一支錐,暗濃的血如裂痕一樣由傷處蔓延,如雪花一樣濺在整個身體上,形成無比豔麗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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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啞然無聲地打量著那熟悉的臉容,過去他掙扎過無數次,每每想逃,又會被這獨裁的傢伙給抓回來、囚禁、限制,直至他無可奈何,無力再反抗,他才會溫柔地愛撫他,說……『反正,這正是你唯一能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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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磐螭皇朝的帝皇,曾經,狂輿有種他是無敵的錯覺,因為那狂傲的霸氣,睥睨世俗漠視天下之姿,感覺就像真正由上天任命,真龍天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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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義軍都說他是十載難得一見,欺騙眾生的邪龍,狂輿卻依然對他不離不棄,忠耿執著,徘徊在君皇打造的,名之為情慾的陷阱裡,即使世人都恥笑他護國大將軍不過是君主的肉臠,他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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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現下看去,那青紫的唇,不能再吐出命令的話語,失神的眸,再也無法傲視紅塵,螭皇,這曾經顯赫一時的魔龍,也不過是一介草木,命,還是可以就這麼一劍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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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輕輕撫著他的臉,沾上了一點的水珠,甫落下,又被熱氣所蒸發掉,幾乎細不可察,狂輿不想考究自己是否落下了男兒淚,今生,他倆最後一次生離,還是沒有承諾過半絲斷袖情誼,曾經,他想即使把秘密帶進墓地裡去也在所不惜,現在,他卻後悔自己並沒有在生命未即之時早點吐露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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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胤兒,這磐螭皇朝是你的,也是我的……假如你的結束,等如這世代的結束,那麼我也將隨你而去……在冥府再次輔助你,一統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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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男人從那僵化的軀體運力,抽出沈重蘸滿黑血的劍,拔得如此的小心奕奕,生怕懷中之人會因此泛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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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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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輕輕唸著愛人的小名,狂輿讓他平躺在自己懷裡,一手舉劍,架上了脖子,使力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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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見了,四處怒火霹靂啪咧的燃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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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不到,那灼燙得皮肉都要融化的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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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不到,嗆鼻的煙和燒焦的血肉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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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黑暗………一切歸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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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罡風大作,暗黯無垠的子夜,獨有大龍首都燈火躝跚,其實,那正是由宮殿延綿至民居的兇猛火舌,以異於常理的速度向四周伸延。正在平民巷裡舉杯慶祝螭皇敗降的義軍們就在醉得朦朧之間,一道無情的魔火,將之盡數燒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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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燃得最旺的宮都核心,濃煙之中,兩條龍交互相纏往天上飛昇而去,一紅一黑,糾結難解,卻稍縱即逝,凡俗無人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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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隱居之術士、算官,在日後按卜算與天象解釋這火災不自然的擴張和嚴重,實乃上天之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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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劫,是磐螭皇朝避無可避的,也是終其氣數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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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禍——後世將這引以成上天的傳奇。
[ 此貼被落雁翾在2008-05-20 16:3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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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昱天朝申曉帝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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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絢的日光,伴著鮮明的鳥語,暗送著花香,譜出一幕人間仙境。在被天然的竹屏緊緊圍繞著的林地裡,一位童稚可愛的青年步履輕盈地漫步著,並不時哼出不成曲的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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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頭褐色的秀髮,一雙眸子外翹成美麗的弧線,剪水的褐色瞳孔有點像秋日的湖面,標緻的五官予人不涉人世紅塵之染,活脫脫像非人的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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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披著簡陋的褻衣,隨性地把腰帶鬆鬆掛在下盤,若是走到城鎮,恐怕泰半的路人都會指責他衣履不整、有傷風俗,可在這片與世隔絕的林子裡,他卻樂得不需在意閒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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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小狐狸一樣,踩著輕快腳步的他很快便走到了柏楊林立的湖畔小丘,放下雙臂挽著的小籃,青年就像頑皮的小野獸般興奮地躍進了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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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聳壯碩的柏樹邊,建著一個草蘆,大概也就是青年此行的目的地了。然而彷彿擁有無限的時間般,他一點也不著急,反而自得其樂地在湖裡划水、時兒與魚兒戲耍,好不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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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幾個時辰,當這頭小狐終於感到累了,魘足了,才終於爬上岸,彷彿受到了大自然的疼愛,一陣清風馬上撲面而來,像是要替他把身上的水氣都吹走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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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躺在草地上,愛極了小草柔軟的質感,翻了好幾個身,正打算就這麼想個好覺,忽地,耳尖的他睜大了眼睛,警戒地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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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目仔細地留意,剛才好像聽到了甚麼微弱的聲音,卻不見四周有任何風吹草動,正納悶自己是否接收到幻聽,又聽到了那幾不可聞的低呼,這下他把集中力都放在那所草蘆裡,確定聲音是從裡頭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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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天性愛玩,但青年擁有足以媲美動物的警覺和敏銳,他隨即提起籃子,戒慎卻也小心地接近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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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草紮成的大門輕掩,草蘆雅緻而穩固的建築,是此地的主人為了收容裡頭那個人而設的。青年雖一直不了解其中的細節,但每天還是會非常用心地辦妥主人的工作——替久居於內裡的病患更換必需品及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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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忘了這名病患待了多久,但打從有記憶以來,這廣大的林地就只有三人,他、主人,以及蘆中形同死人長期昏睡的病患,而每天每天,他除了在林地玩耍外,唯一要做的便是來打點草蘆裡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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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亦一如往常,然而平素寂靜無聲的蘆房,竟意外傳來一點聲響,令他好奇又擔憂,難不成有闖入者?還是好奇的動物潛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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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躡著手腳,伸出半身從門縫處窺探蘆中的狀況,裡頭的擺設一如往常,亦不見有任何來客的蹤影,他再跨進一步,無比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因為高榻之上,躺在上頭的病患竟然坐起來了,並努力想要解下纏在四肢和頭部的白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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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停﹗」害怕他過份粗暴不懂竅門以致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又再次惡化,青年連忙驚呼,並上前按住了病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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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才不過剛碰觸到,榻上的病患就像受到了電殛一般敏捷地揮開,並後移至牆角戒慎地看著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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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的半邊臉也被白布條緊緊裹纏著,然從精悍的單眸,以及揉合了威嚴與殺氣,緊抿著的厚唇可以看出,病患是一個武夫,說不定曾經是一個叱吒一時的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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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哪裡?你是何人?」沙啞的聲音自他口中發出,男人同時有點驚訝地動搖了眼色,這把嗓音難聽得像是沙鍋磨擦般,不是他本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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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站在原地,水靈靈的雙眸緊緊盯住男人,這也是他頭一遭聽到病患的聲音,有點被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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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見對方沒有回應,男人看著不熟悉的四周,只覺得更詭異,他應該是死了的,在失去意識前,四周就只有漫天的火舌,絕望與哀傷幾乎要像嘔吐般直湧出他的喉頭,所以他自刎了,既然來不及,他選擇和那個人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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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他並沒有前往常樂之國,而是在這麼一個仙境再次醒來?或是現在,他已經處於死後的世界呢?男人不知道,只能從眼前唯一的人類尋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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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峙了好一會兒,青年再次走上前,男人作勢要防衛,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惡意,反而極盡小心溫柔地替他解開臂上的纏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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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幹甚麼?」男人疑惑地挑起單邊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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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搖搖頭,只是一個逕兒解著帶子,也許是不懂其法,男人剛才蠻力掙脫的部分有不少舊傷再次滲出了血水,但青年解下白布條後,不可思議地,所纏的地方卻不會有這樣的現象,反而像新生的肌膚般,滑嫩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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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kQ6~cM
沒一會兒,青年已把他身上所有的布帶解下,又端來銅鏡為男人輕輕擦拭臉和手腳,男人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臉,和自刎前相同模樣,只有脖子被一條像大蟒一般粗糙的疤痕整個環住,額外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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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布帶……等。」青年指著男人,說道,剛才因為敵我未分,一時驚詫之間沒來得及細察,但現在一看,男人卻發現青年的舌頭斷了最前端的一截,比常人斷了半分,講起話來,不但不清楚,而且只能發出非常稚拙的單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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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這個緣故,青年說話都是簡簡單單的字或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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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長得這麼脫俗的青年,怎麼會有這樣的遭遇?男人感到訝異,卻只能把這埋在心底,胡亂挑起別人的缺點,搞不好會傷害了對方。再說,他還需要青年的指引,才可曉得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ZH8 w^}
Dj'?12Onu=
「我、你,見主人。」青年從帶來的籃子裡取出散發著濃烈藥香的瓶子,示意男人伸出四肢,讓他抹上,儘管不懂歧黃之術,男人也曉得這瓶子裡的藥必定世上難求,皮膚一旦接觸了,那藥便滲進毛孔之中,形成透明的薄膜,滋潤而冰涼的感覺是那麼舒適,力氣也彷彿迅速回到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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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低著頭,仔細地為男人抹藥的神態額外地專注,男人下意識把焦點投在那垂下的眼睫上,腦海憶起了那人躺在自己懷裡,狂輿眨動著雙眸,直至淚水都沾濕了墨黑的羽睫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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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66!/V
一陣痛苦緊緊地蹙住心頭,管自己現在是活下來了或是前往了常世之國,為甚麼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那個人?到底他去了哪裡?自己又被丟下了嗎?還是像以往一樣只是反覆操弄著欲擒故縱的把戲,故意的遠離,是為了逼令自己追上去?
b=pk;'-
J'7;+.s(
「我叫狂輿。」男人自我介紹道,「你有名字嗎?」
#\n*Qg4p
CI-za !T
青年看了他一眼,像是感覺到男人的信任,綻開一道純真的微笑,這是第一次有人問他叫甚麼名字呢﹗
3oH/34jj
N[Ei%I
「茂。」他喜歡這個名字,主人說他會像這竹林裡的每一棵樹一樣,終於有一天有小芽長成茂密的大樹。
QT^b-~^
ujmIS~"
「茂,一直以來都是你照顧我的嗎?非常謝謝你,我到底在這裡睡多久了?」狂輿邊問,邊從几案取來了皮繩把一頭烏髮繫起,他意外地發現這蘆屋中的日用品,都和他生前使用的一致,彷彿這屋子就是為了迎合他而存在,而屋內的一切也都供他任意取用般。
0H^*VUyW/
PlLt^q.z[
茂搖搖小腦袋,對於時間甚麼的概念很微弱,因為打他有記憶以來,便是在這片林地裡和主人一起生活,每天就像野生動物一樣打滾玩樂,不知生死,也更不會在意時間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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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他來說,他生存的世界就只有這片林,裡頭有疼愛他的主人,有和他一起玩樂的動物,有美麗的花草樹木,這就是他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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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dM2!f
不曾想過外面的世界,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除了這林地外世界還有甚麼。
0 D '^:
?2Z`xL9QT
「…那,煩請你帶我去見你的主人吧。」看來茂只是被養育成樂天無憂的小童僕,狂輿也就放棄從他身上問出甚麼。相信此間的主人才可給他最完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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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點點頭,想起主人又露出了愉悅的微笑,他是打從心底敬愛著這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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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稍微整理了一會,也就步出了蘆屋。狂輿站立在綠草之上,瞇起眼環視四周,寬廣的湖面,太陽的光芒就像金色的沙子一樣此起彼落地閃耀。綠意殷然的森林,長滿了難求的參天古木。裊然不絕的鳥語,青幽的花草混雜著露水的氣味,看著這樣一幅美境,狂輿了解為何茂為何把自己的所有歸屬於這片空間之中,而儘管閱歷無數的他,也難以分辨出現在自己身處的,是塵世現實,還是琉璃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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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走。」茂領著狂輿穿過平廣的草地,小丘,迂迴的竹廊,溪澗,大約同行了兩個時辰,有一道巨大的屏風,由參天的青竹並列而成,看似再無前路,狂輿正納悶,卻見茂上前撫上最中央的一雙竹幹,與旁邊的截然不同,柔軟得像水簾只消輕輕使力即可撥開,裡頭是一所雅致的樓房,由琉璃瓦舖設而成,直入雲宵的屋簷,以及前庭寬廣的水中迴廊,及屋後蜿蜒不見盡頭的圍牆,可見深居此處者絕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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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過水廊,狂輿驚訝步在木板上卻沒有絲毫沈重之感,好像瞬那間隨著底下的水氣而變得身輕如燕。來到前庭,是一道薄紗充作門簾,裡頭的廣殿實在無法預測,但茂卻在此停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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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沈厚的男聲自殿內傳出,透著滿室的迴音,同是習武之人,狂輿深深了解對方的內力修為絕非自己能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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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兒,可是有客人?」室內人嗓音悠然卻不失壯嚴,狂輿聯想到自己的父親,一喝動山河,只有深具智慧、氣魄與勇厲於一身的人,方能擁有這樣令人聞之肅然起敬的嗓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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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蘆……人,醒了。」茂兒說道,伸出一手示意狂輿就在此靜候,然後他就像機敏的狐狸般旋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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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客病體初癒,還勞你親自前來,實在有失禮數,還請見諒,請至室內詳談。」聲音的主人如此吩咐,輕紗在此時也就飛揚起來,讓狂輿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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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裡的擺設儘管雕樑畫棟,卻不奢華,反而有點像是供奉神靈的廟宇,也沒有久居的氣息。狂輿按下心頭的好奇,甫進來便發現了擺設著簡單茶水的圓桌和椅子,裡頭又有數層屏風把內殿一層一層地隔絕開來,不敢冒然深入,狂輿就在圓桌處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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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近狂輿的,是殿裡最小的屏風,大概有十多丈寬,高七丈,上頭以秀麗的坐u織出一幅綣麗的百鳥朝凰圖,正在打量那天衣無縫的造工,屏風後傳來了聲音,這回沒有了方才的迴音,聽得更加真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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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能夠健康痊癒實在是一大美事,也不費茂兒看護之心,這多年來將軍好幾次在鬼門關徘徊,可令在下頭痛不已,所蒐集的天下奇珍盡數敷出,才終能換你安庾。」比起方才聽到的沈實,現下主人的嗓音卻滲出了一股冷漠,不溫不熱的聲調,好像排卻了塵世俗事一般超然,狂輿聽著,也從中知曉自己並非赴進黃泉,而是意外被奇人所救,保住了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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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在下非常感謝先生相救的美意,但事實上……狂輿並不希望苟活於世,執著之事早已了結,狂輿也沒有存活下去的意欲,因此……縱然辜負了先生的一番心血,狂輿還是得在此坦誠……待報答了先生相救之恩情後,狂輿便會馬上自刎,了盡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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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話說得決絕,但確實是狂輿的心思。雖然狂輿也很納悶為何此人能潛進幾近盡毀的大龍宮都並將幾乎是首身分家的自己救回來醫治,但現下他還是得先說明立場,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儘管這恩他日後是要辜負,現下還是得先作回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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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後一陣靜默,就在狂輿以為對方會勃然大怒之時,一陣低沈的笑聲卻傳出了,一道身影也從屏上若隱若現,是一名高大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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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你想說甚麼……原來剛撿回性命,就得了結殘生,我強逼你活下來,卻反成了欠我的債,還遺下了害你無法瀟灑死去的羈絆。」男人聳著肩,搖頭,彷彿感到無比的可笑,「太有趣了,只可惜將軍,這份恩恐怕你還不起,因為你沒有這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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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意思?」狂輿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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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屏風後的人影輕輕移動,如瀑的白髮與一襲青衣交相映照,茂兒的主人是一名長得過分邪肆的男人,令人難以聯想他會擁有這麼一把壯嚴浩瀚的嗓音,如鷹隼般銳利的黑眸筆直地射向狂輿,微微上揚的唇顯示他的愉悅,明顯狂輿的話令他感到有趣不已。那如雪的肌膚、蒼白無血色的唇以及那頭白髮明明是那麼的恁弱,男人那張顯著魄力和自信的五官卻又那麼的著目,兩者揉合成一種詭異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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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有帝王之相,狂輿心下如此認定,若不是那不尋常的白,這人大概生就一副不可一世、君臨天下的天子之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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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名叫蚩由,能用方才那般毫不客套的語調與我放話的,你是第一人。我欣賞你,將軍。」男人步出來,為狂輿倒茶,然後遞上杯子,「既是報恩,即使是比登天還困難的事,你也會去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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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狂輿堅定的目光半刻也不曾移離這名為蚩由的男人的黑眸,「你想要我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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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我還沒有想到。」蚩由黑眸微轉,瞬間一股帶著惡趣味的邪肆直捲而來,染上了他微挑的笑靨,「只要我還沒想到,你就得一直活下去,這對你來說恐怕又是一陣折磨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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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你有意為難,我也有我的法子應對。」狂輿沒有半分猶豫地道,語中所帶的堅決之意,可見他對死亡抱有多大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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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儘快趕到黃泉抱住那縷幽魂,恐怕他又會再次悔恨……假如,連在常世之國他們也無法團聚……他無法想像自己會變成怎樣,搞不好彌天的恨和怒會使他轉化成厲鬼?又或是惡靈?即使已下黃泉,卻依然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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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不過是疑問而已,何必太認真。」蚩由收起調笑和試探,一瞬間,帶笑的眸轉化成寒冰,許是了解到狂輿的執狂了,想不到他救回來的竟是一名修羅附身的人類,有趣。「吾會許你的,假以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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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前,可以先容許我詢問這裡是甚麼地方嗎?我到底睡了多久?這裡又處於哪個國家?現在是哪個皇朝?」既然已經得到了保證,狂輿便不再追問,但眼下他得先了解四周的境況,才能決定往後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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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過是待死之人,問這麼多有何用?」蚩由斂起了笑容,一瞬間肅穆沈靜的臉,終於有那麼一點搭配那聖人一般莊嚴的嗓音,「留在這裡,直至報恩的一天,這就是你此生唯一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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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強烈地感受到排拒以及隱而不告的意圖,狂輿也不是愚鈍之人,垂首點了點頭,也就站起來,冷茶依然滿滿地盛在杯子裡,「蘆屋可是我今後的處所?我這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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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茂為你帶路嗎?」蚩由問道,注視著狂輿那聞風不動的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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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都記起來了。」狂輿說著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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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著男人挺拔的身姿,蚩由冷冷地眺望著,一絲既欣賞卻又不屑的扭曲心理矛盾地纏絞著他,就在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竹屏之後時,蚩由笑了,轉過了走到鳳屏之後,看著最後那道廣闊得幾乎和這殿一般高深的大屏,那是殿裡唯一一道無任何雕飾的擺設,雪白的絲絹被張至極限,以木框巧妙地拉扯成美麗的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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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特別的人,難怪……」蚩由哼笑,「可惜,他不會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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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白的屏後因為蘼蘼的燭火,隱約映出一道巨大的陰影,乍看之下就像殿裡宏大的擺設或台階,但就在蚩由這麼說的時候,那陰影,不知是恰巧還是受到了反應,微微地震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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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瞇起雙眸,萬千思緒盤結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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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也就在這個玄妙的所在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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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頭數天,他總在蘆屋前的湖畔邊練武,邊期待著蚩由透過茂傳來關於報恩的吩咐。但日子一直過去,茂到來,就像難得找到玩伴一樣纏著他玩鬧,卻沒有半點來自蚩由的消息。狂輿漸漸地感到焦躁了,儘管蚩由已許諾,但實際何時才能辦妥事情,去追逐那個人,卻是不得而知。有一次,他因為耐性告罄而想要再往那竹屏中的深居與蚩由議論,卻被茂神色驚惶地攔了下來。不顧這纏人的小鬼強行直闖,卻發現自己壓根兒不得其門而入,原來只有蚩由允許之時,竹屏中央的通道才會打開,像平常是絕對不能擅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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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混蛋,要是再打擾主人我就把你縛在床上,讓你動也動不了。」因為害怕被主人責備而眼眶泛淚的茂的警告猶然在耳,雖然質疑像他這樣一名青年怎麼可能制服到了自己,但狂輿從中感受到茂對蚩由縱有敬愛,卻也藏著更多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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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確實不簡單,這點狂輿在初次見面便已深深地體認到。既狂放,卻又深嚴,卻隨性,卻也冷酷無情,喜怒無常,想來茂必定是曾經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教訓,才會如此驚惶失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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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狂輿也只能每天默默的等待。而他非死不可的焦躁,卻在時間逐漸流逝後慢慢變得麻木冷卻,不是因為感情淡了,而是死亡成為了他最後的確信,反正蚩由總有一天會兌現他的承諾,那自己在這一個逕兒地乾著急也不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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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意外的原因,則是狂輿對於這片彷彿隔絕人世的樂土起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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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蚩由的居所,這竹中草原也都放任狂輿隨意行動,然而儘管他頗黯輕功,能日行千里,這草原卻像是無邊無際一直伸延,永遠沒有盡頭。好幾次狂輿想要朝著那包圍著四周的竹林走去,卻發現走多久,那遙遠的竹林還是不曾縮短距離,彷彿那不過是幻夢般的海市唇樓而已,永遠也到不了。這令他納悶,也奇異於這空間的構造。向茂有意無意地探問,得來的答案總是『這裡就是世界啊,一切都在裡頭』。的確,竹原裡有高聳的山脈、有平原、綠地、湖泊,但不論如何,世界總不可能只剩下他、茂以及蚩由三名人類吧?狂輿開始推測一切的可能性,可到目前還是找不到任何的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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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算算日子已經有數月了,某天,狂輿在清晨的鳥語醒來,稍作盥洗後繫上綰帶。這蘆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凡是他從前愛用的物品,一天兩頭便會在案頭、抽屜中找到,搞不好是茂受了蚩由的吩咐來打點吧?狂輿從沒有細想。步出蘆屋,打算覆習每天必練的武技,一陣涼快的勁風迎臉而來,泛起湖面粼粼波光,緊接著向來藏身林中的走獸,竟都像受到了解放般,興奮地四處奔跑,聚滿了整片林地,狂輿略感訝異,他從以前就覺得這仙境中的動物頗通人性,彷彿都能感知他的思想,乖巧而又馴良。但像這樣異常愉快地走動,彷彿從甚麼釋放出來的景象,卻是頭一次看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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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茂也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因為這段日子的相伴,和狂輿儼然成為了至交,而他的言語能力也迅速提升,現在已經能和常人一樣說出流暢的句子。他大聲喊著對方的名字,「狂輿﹗狂輿﹗快點,往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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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狂輿跑到他跟前,發現他雙臉紅通通,一額都是汗水,可是那悅樂之情卻是前所未見的,不由得感到好奇,「今天是怎麼了?大家都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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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主人有事離開了,大概過兩天才回來,所以大家也都出來狂歡了。」茂笑得很輕快,這和之前蚩由尚在時截然不同,大概是不用再受管束,一想到能夠放肆小童心性便感到無比的愜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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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很黏你的主人。」狂輿挑起一邊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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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喜歡,可是偶爾還是想要放鬆一下。主人在的時候,我們有很多規定要遵守,難得一次的狂歡可是很重要的調劑。再者……」說到這裡,他忽地頓了一頓,一臉興奮卻又欲語還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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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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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地告訴你……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哦。」茂壓低了聲音,戒慎而凝重的模樣彷彿要透露一個足以撼動天地的秘密。狂輿也不由得整了整神色,聽他說道,「只有主人不在的時候,我才有機會和那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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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沒想到這裡還有額外的存在,狂輿的心跳得快速,問,「這裡還有第四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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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你見過他,就會明白的了。」一抹暈紅浮現於茂圓潤的雙頰,「他太美了,主人都把他藏起來,只有主人外出時,我才能夠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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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個人的身影突然浮現在狂輿的腦海中,旋即他取笑自己的愚蠢,已死之人又怎可能再復生呢?他可以親眼把他擁入懷中體驗過最後那冰冷的體溫……可是,想到這似真似幻的仙境彷彿甚麼都能發生一般,狂輿不禁抱持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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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那個……是他念著惦著的人,若是能一同在這世外桃園相守,會是多麼美好的事?不用顧慮俗世的煩憂,不用為國家重責掩蓋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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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狂輿不自覺又陷入過去那既苦又難捨的回憶時,茂拉著他的手,領他筆直地往某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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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以來,狂輿自問經已對這一片原地有了認識,迅厲的輕功無處不往,應該沒有任何地方是不曾到過的。可是茂卻把他拉進更深的樹林之中,拐了好幾個彎,發現身旁的百獸也像是朝拜般,往同一個方向走去。狂輿不禁想起自己的國君,萬皇之皇,曾經也是受到了朝臣百姓那樣的擁戴,登上天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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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彷彿有靈性般,所到之處自然地隨風擺動,開闢成一條灑落著日光的小道,狂輿隨著茂和動物的帶領們走去,終於來到了一面寬廣的湖泊之上,這泊比他蘆屋旁的那湖還要大上數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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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們也都圍繞在岸旁,像是等候某人的駕臨。茂興奮地領著狂輿來到湖畔,就在這時,一聲震天的巨響響起,泊中心水花四濺,把狂輿的視線盡數掩蓋,大家只看到如赤玉般閃耀的紅色麟片在日光的倒影下刺目而綺麗,一抹快得無法捕捉的身影直衝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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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從萬里無雲的晴空中,狂輿瞇起眼,漸漸地看清一道美麗的身影在蔚藍中翱翔,盤旋,彷彿在吸食天地的精華與靈氣。接著O嘯一聲,俐落地一個旋身又再次往湖岸飛去,停落在水淺的湖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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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狂輿才終於能仔細地打量眼前的『他』,訕笑自己竟妄想會是『那個人』,卻又驚嘆於這頭美麗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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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蛇,或是該稱為龍?在狂輿短暫的半生間,他從傳說和古書中窺探過聖獸的麟角,只道那是不存在的生物,沒想到如今卻能親眼見著。也難怪茂說他太美麗,殷紅如火的麟好像一顆又一顆玉石,溫潤的黑瞳相映成趣,修長的身段優雅地躺臥在平原之上,形成完美的弧線,強悍而豔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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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頭一次,狂輿體驗到甚麼是令人屏息的美,在這空間裡,恐怕沒有甚麼是不存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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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炫耀著自己最珍視的寶物,茂以無比興奮的語氣詢問,「狂輿,你覺得怎樣?是不是非常地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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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點點頭,雙目半刻也無法離開眼前的生物,高傲地仰著頭,幾乎能夠把白日遮蓋的神獸,他了解為何蚩由要將他藏起來,不讓其他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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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龍卻沒有把焦點放在任何人身上,在肆意活動過後,則悠閒地平躺在原野之上,享受微風吹拂的快感,瞇起眼睛像是在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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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傷春悲秋的感性和心思,狂輿從不認為自己會像詩人或是女兒家般對世間的一草一木生起憐惜或是。於他來說,既生為一介武夫,為國家平亂征治便是他的價值了。然而,此刻,看著紅龍那悠然的舉動,他竟覺得它有那麼一絲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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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叫他虹皇,只有在主人外出時,他才會出現,而且甚麼都不說,誰也不理睬,只是就這樣悠閒地在湖邊過日子。」彷彿和這境地裡的所有生靈共鳴一般,茂露出了崇拜與嚮往的表情,「可是我們喜歡虹皇,他是最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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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頷首表示內心的認同,不足視覺上的滿足,而是這一頭神獸所散發出那聖潔不可芳物的氣質,以及那超然物外的姿態,在在都令人著迷,不自覺地想要去追求,只為得到他一時半刻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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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就在虹皇的身旁各自戲耍,而那高傲唯美的龍依然是閉著雙目,修長的身軀細微地起伏著,彷彿也非常享受這一刻悠然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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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日落西山時,一天的歡宴告終,動物們也開始各自歸去自己的巢穴,茂拉了拉狂輿的手,道,「差不多了,我們明天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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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點頭,隨著茂也轉身要回到自己的蘆屋,卻又覺得有點依戀,他下意識轉過頭,卻訝然看見虹皇坐直了身子,那閃爍的黑瞳正一眨不眨地直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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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嘆,更多的卻是心靈的震動,被那麼一頭美麗的獸注視著,好像把他最赤裸的內心都給攤出來看透了。瞬那間,他忘了四肢該怎麼動,只能呆呆地站在原處,和虹皇互相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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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悸動只持續了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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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發現了的虹皇很快又低下了頭,再次躺在草坪上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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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失落直湧上狂輿的心頭,他驚訝自己竟然那麼重視一頭獸的視線,在此之前,除了那個人外可從沒有讓他在意過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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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掛,狂輿在屋外沐浴後便就臥在床榻,腦海不停浮現那頭火色的神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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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那在天空翱翔彷彿無拘束的模樣,接著是看清了那身血玉般的麟片,如火舌般的尖角長鬚,好像代替了言語無時無刻在說話的黑瞳,還有那最後一刻,驀然回首的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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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你的嗎?」狂輿這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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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認識,為何卻像是受到命運的驅使一般,雙目就此鎖定在牠身上,無法再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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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獸,在蒼穹中舞動的軀體……好像,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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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啊……再來,再來……把我……直至弄壞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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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的溫度幾乎燒灼他的皮膚,迷濛的粗喘,好像又再次沈淪在那悖德的偷歡中,卻又是那麼的……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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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輿﹗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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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抽搐著的,不是女子柔若無骨的軀體,而是和自己同樣肌肉賁張,因為激情而全身緊繃著的有力軀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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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一點……啊……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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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我怎麼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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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把你徹底撕碎、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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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該到怎樣的程度?才能讓你徹底屬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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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o=KPM
每一次總是背著眾人,不為人知的貪歡,陶醉於肉慾交錯的情迷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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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 7m*m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天知道,即使時間從來,我還是甘願與你步上無法回頭的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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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輿﹗喊我的名字……啊……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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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比一聲高亢的叫喊,卻混有男人獨特的沙啞,一點也不嬌媚,卻沒有半絲壓抑,那狂放的嗓音總是令他如瘋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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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ps3
鎖緊那充滿彈性,最為弱嫩的頸項,瘋狂地噬咬,在下身不斷交媾的同時,像野獸一般烙下彰顯所有權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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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A[NTNJx
多想融為一體?從此不分你我,只剩下一團混亂著火熱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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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f?IW
「啊哈……哈…對、對……就是這樣…啊啊……」記憶中總是高傲地從上至下俯視他的那張絕色臉貌吐出了滿足的媚笑,接著漸漸地在自己眼前放大,直至那雙唇緊貼上自己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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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青草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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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自傷癒以後,從沒睡得這麼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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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蚩由見過面後,他總是會想著甚麼時候能夠還了恩情求死,害怕時間拖太久了,那個人已經失落到黃泉的某個地方去,自己再也無法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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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擔憂和焦躁中渡過的夜,自然無法安睡,許多時甚至因為心裡頭煩惱的太多,想的太複雜,以至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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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b4
狂輿把能夠安睡的原因歸於昨天的出遊太過耗體力,加上看到虹皇令他一時拋下了一切的煩惱,故才能睡得如此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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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作盥洗,發現案上已備妥了他好用的剃刀、銅盆以及銅鏡,準備的人好像早就知道他每隔五天必須刮一次鬍子的習慣,不用多說,一切自當打點妥當,改天他得好好稱讚茂的細心,更得詢問到底他是從何曉得自己的作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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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裡,他連甚麼時候入睡也不曉得,只依稀知道自己夢到了和那個人作愛的過往。他今年二十七,和對方已經相識二十年了。他們有過無數瘋狂的回憶,而最刻骨銘心的,自然是肌膚相親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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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比他年長,實際年紀卻不知道。狂輿七歲在當護國大將軍的父親帶領下走進宮廷,說是要隨同眾王子們作射馭書數的伴兒。此後他們展開了複雜糾結的羈絆,狂輿看著那個人經歷毒殺行刺,受過冷語的折磨,可卻依然抱著凜然的自信向自己訴說那份雄心壯志。因為彼此相似,所以投契,因為彼此契合,所以無法抗拒。即使對方誘使自己跨過倫理線,從此成為了諱亂宮廷的一段秘聞,他也未曾動搖。甚至為了達成他口中的『天下太平』,欺君犯上,合謀篡弒,另創江山。縱然自己的身份是帝皇的寵臠,他卻從不因此自卑過,甚至以能就近保護他,為他南征西討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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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的渴望,從沒有一刻停止。明明向來是被喻為駑鈍呆板的武夫,卻因為那個人的一言一行而掀起從未察覺的佔有慾。甚至曾經因為這樣想要殺死對方,每一回的情交都像是要把彼此的生命消短,然後注入到自己身上般。沒想到,一場大火,一次的叛亂,從此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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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夢牽動了太多過去,狂輿對著銅鏡中,注視著脖子上那道刀疤,如果他現在就這麼了斷,也許還可以追上那個人,和他在常世之國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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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地,漸漸增加了握緊手中剃刀的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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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甚麼啊?」一道童稚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把狂輿從出神中喚醒。他轉過頭,正見茂一臉不解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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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刀子砍自己的臉幹嘛?」茂側著頭,就像可愛求知的小狐狸。他走上前好奇地盯視著那銅盆銅鏡,好像發現了新鮮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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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鬍子啊。」狂輿側看著他,疑惑地皺起了眉,「不是你替我準備的嗎?怎麼會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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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有空侍侯你啊﹗」茂馬上強烈地反應,好像這是非常不情願的事,「我只會替主人做事,而且主人從來沒用過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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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每天為我準備這些的?」訝異地挑起眉,狂輿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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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裡知道,你這話問得真奇怪,東西要的時候自然就會在啊﹗這家蘆屋是主人特別建做的,裡頭的所有物品早就置辦妥當了,倒是你這混蛋長睡不起,都浪費了主人一番心機……」本來還在回答對方的問題,卻不知不覺變成了碎碎唸,埋怨他不了解主人的苦心,狂輿心中暗嘆一口氣,跟這位戀主戀到無法無天的小孩問話,不過是自討苦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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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抱歉,是我錯,我不會再問了。」反正就是茂也不曉得是誰替他半夜備好每天的需用就是。「我們要去找虹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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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茂連忙打住了那長篇大論,拽住狂輿的手臂,「給你這一耽擱,今天看到虹皇的時間又縮短了﹗都是你害的﹗」說罷拉著他半跑半走地往昨天的所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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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這回很機靈地不再應聲,因為他曉得反駁的話只會換來小狐的更多吵鬧。故只是點頭應聲,然後也順著他的步伐走著。他也想要去看虹皇,可不希望一路上因為無聊的應答又拖慢了腳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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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皇……這頭美麗的龍,意外地引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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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團旺盛地燃燒的烈火,在原野上有致地起伏。和昨天同樣靜默悠然的姿態,令人有種即使稍微發出聲音驚擾也感到罪過的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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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和其他動物一樣,就在他的身畔躺著、休憩著,好像只要在能看得見他的範圍,就已經感到心滿意足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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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狂輿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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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臨去時那一下子的眼神交會令他至今無法忘懷,好想再讓這頭美麗的獸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而這樣的衝動就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明明該隨著那個人求死的,卻開始有了世上唯一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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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留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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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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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色的紅龍旁若無人的姿態總讓他有熟悉的錯覺,好像能從他身上找到那個人的一點殘影。狂輿毫無掩飾地把視線緊緊追逐著他,從那美麗的麟,時而微微眨動的眼眸,尖長的角、細長的鼻與口,再到那弧線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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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第二次親眼目睹這麼華麗的生物,他卻像是受到了操控般,無法阻止對他的好奇與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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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次,他腦海裡讚嘆著他的美麗,可是卻又說不出是甚麼地方能如此吸引著自己。說破了,其實就是一頭火紅色的巨蛇在睡覺而已,他卻有種無以名之的怪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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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日落西山,他卻對茂說,「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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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訝異地睜大杏目,隨即皺緊眉道,「不行,夜裡要回自己的處所,這是主人的規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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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們都因為他不在而特別放縱了,為甚麼還要拘泥他的規定呢?」狂輿心意堅定,他想要和虹皇獨處,「你回去,我想要多待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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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復勸了好幾次,可狂輿還是不成所動,天色入黑了,看他真的堅定不移,茂因怕耽擱下去連自己都破壞規定,便無奈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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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頭一回狂輿在夜裡逗留在外,虹皇依然故我地沈睡,好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般。他感到有些沮喪,卻更加執著地想待到紅龍醒來的一刻。就在月上梢頭之時,狂輿捺不住性子,慢慢地走近虹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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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早就意料到對方的舉動,火龍的黑眸微微張開,正如狂輿等待已久,虹皇的瞳裡也不顯得毫無興趣,也許是因為他是茂和蚩由以外第一個在這裡居住的人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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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說話嗎?」狂輿雖筆直地站著,但也只能勉強和龍頭併列,他看著烏潤的眼珠子,好像從前西域進獻給盤螭天朝的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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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皇只是極有靈性地盯著他,沒有給予任何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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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得懂我說話。」莫名地,狂輿這麼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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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皇移開了視線,彷彿已經失去了交談的興趣,想要再次沈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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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都會來找你。」狂輿卻不著急,「只要我還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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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瞳又再次被火紅的眼簾遮蓋,狂輿就坐在他的身旁,陪他渡過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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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體香又再次撲鼻而來,這回不再是肉體交媾的旖旎情景,而是在御書房內,撒嬌著不要再批奏摺的他正緊緊攀在自己身上,逗弄遲鈍不解風情的護國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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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甚麼?」低沈的男性嗓音自耳際響起,那個人正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他向來傲慢自我,凡是認定的都不擇手段達到,但偶爾卻也會釋放出如天真孩童般佻氣的一面,而這一面卻僅限自己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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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他這多變莫測的個性,才使自己深深的被吸引進那慾望的漩渦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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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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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吧?狂輿放縱地想,肌膚相貼的溫熱令他心頭湧起一陣感動,他們原來還沒有生死相隔?還是那場大火,那滅國之禍不過是他夜來的一場惡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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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地,狂輿雙臂將那結實的腰肢緊緊環住,彷彿要把對方嵌進身體裡一般。換著是從前的他絕對礙於君臣之別不敢踰越,但假若這是夢,就讓他一時沈醉在這短暫的幸福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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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抓痛我了。」那個人抬起那雙總是蘊含著千言萬語的鳳眸,向來威嚴不可進犯的冰冷臉容竟意外地帶著一點媚色,平常只能緊抿著的唇也難得地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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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嘴上如此說著,雙手的力道卻無法放鬆,彷彿稍微放開,對方就會馬上消失不見似的。狂輿輕輕以唇磨擦著對方的耳鬢,就像從前對方對自己強硬地這麼做一般,那溫熱的身體輕輕地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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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樣。」不如過去,總是霸道地要求著滿足的他竟蹙起眉,推卻狂輿的挑逗,只是輕輕地撫摸著自長出了鬍髭的下巴,像是要把這一刻記憶下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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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承受不住滿腹的想念,狂輿一次又一次,輕喚著那熟悉的名諱,「胤兒……胤兒………」蜻蜓點水的烙下輕吻,卻發現內心那一發不可收拾的慾念壓根兒無法魘足,狂輿禁不住伸出舌頭,侵入對方敏感的口腔,那灼熱的吐息令他暈眩,彷彿真實一樣。他舔過每一顆貝齒,從舌葉上每一顆味蕾到齒齦。那個人意外地溫馴,不同於過去的略奪與狂妄,卻更加令他心醉神迷。狂輿順勢把他推倒在書案之上,健碩的身子把對方覆蓋於下,緊緊相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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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應該……」雙唇分離,銀絲卻依然相連著,那人舔著濕潤的唇瓣,喘息著,「………不應該的……我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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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甚麼?」開了又合的唇,本來聽得清楚的聲音卻漸漸地迷濛起來,狂輿皺起眉,發現自己雙目越來越抓不住焦距,那張臉也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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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翦水的鳳眸不再注視著自己,彷彿含著懊惱的表情輕望遠際,狂輿更慌了,伸手想要把對方再次抓緊,卻發現眼前不過是一抹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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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別走﹗……胤兒﹗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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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忍受再一次的分離,狂輿抓在似地大喊,只希望能讓那飄渺的身影再次回來,可對方卻只是漸行漸遠。狂輿揮動雙手,卻覺得自己搥著了某些冷硬的東西,他在呼喊中驚醒過來,只見眼前又是自己那所草蘆,平板的榻上除了自己,甚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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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起來,煩躁地按住自己的頭]深埋在雙膝之間,每一次醒來都嚐到那股錐心的痛楚,實在不好受。一再出現的纏綿夢境彷彿在控訴他,為何此刻依然在陽世苟且偷生?而非瀟灑臨頸一抹,到常世去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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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曙光稍稍從窗櫺射入,溫和地撫上了狂輿的臉。他閉上眼,再次睜開時滲進了一股疑惑,昨晚他不是在草地與虹皇渡夜嗎?為何醒來卻是在自己的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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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武夫,即使是入睡了也僅只於淺眠,只要稍有風吹草動便會馬上警醒。然而昨天夜裡他卻酣睡至連自己被帶回到廬屋也不曉得,甚至又從那綺靡的夢境中醒來,這實在是怪異,但在這片半生不熟的地方,壓根兒沒有任何人能替自己解釋這些異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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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鳥語隱隱傳來,又是一個新的日晨了。思索了好一會,心境反而沈靜下來。畢竟他也是有一天沒一天地過下去,又何需在意這麼多?過去在皇朝中因為那個人樹敵甚多,無時無刻也必須提高警覺,先一步解決掉所有構成危險的存在,然而現在,他不過是待死之人,既置生死於度外,也就無須再顧及支微節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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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梳洗後,狂輿自動地往大湖泊走去,不驚訝茂早已經坐在同一片草地,注視著紅龍美麗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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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昨天在這待上一晚哩…」茂看到他,意外地睜大了眼睛,「原來你回廬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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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聳聳肩不置可否,發現虹皇半睜開黑眸,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到來。瞬間,他竟有種自己被特別重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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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自己太多心,狂輿在茂身旁落坐,只見茂像好奇的小狐一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他反應地問,「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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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你今天有點不同。」與動物一同成長的茂對人類之間的禮儀全然沒有概念,為了更就近觀察狂輿的表情,他把臉湊近,近得幾乎能夠把氣息吹到對方的鼻子,茂那圓潤的眸子依然那是麼筆直,沒有半絲的委婉,「眼神嗎……還是你的眼睛不同了……好像有甚麼發生了?……你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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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分敏感的孩子。」按住他的肩,輕輕拉開彼此的距離,不知為何,狂輿就是不想讓虹皇看到,「我沒有事,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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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呃?廬屋不舒服嗎?」茂像是無法理解似地皺起鼻子,「我從來沒有睡不好過,從有記憶以來,都會做快樂的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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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你內心根本沒有任何以外的成分。」輕嘆一口氣,狂輿覺得自己就像個飽歷倉桑的老人,儘管他才二十七,「……不一定是不快樂的夢才會睡不好,就是夢裡太快樂了,醒來才會感覺更加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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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快樂的夢中醒來不是會令你一整天都更快樂嗎? 不是會因此覺得活著真好嗎?就是活著,才能再夢見,要是死了,不是就甚麼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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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串的問句彷彿在狠狠敲打自己,狂輿愕然地抬起頭,只見茂也同樣訝異地按住自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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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誰教你說的?」以茂單純的思緒,怎麼會道出這樣一番發人深省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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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搖搖頭,同樣慌張地回望狂輿,他似乎也不曉得自己為何說出這一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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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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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想要更深一步詢問時,一陣強烈的罡風突然襲來,長年晴朗的藍天竟濛上一抹灰黑,陰翳彷彿有甚麼正要降臨似的。茂大吃一驚,連忙扯住狂輿的手,「我們快回去,主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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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他還要好一陣子才回來的嗎?」狂輿也不覺一陣焦慮,縱然他不曉得這股感覺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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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還有數天才是。」茂看著像漩渦一樣把雲層都捲進去的灰黑天空,一陣顫抖,「主人心情不好,我們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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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抬頭,只見雷鳴閃電紛至沓來,彷彿下一刻就要下起暴雨。茂拖著他一直往回走,他下意識看向虹皇,只見他同樣仰起頭,注視著發怒的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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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皇呢?也得叫他一起離開?」那張狂的閃電下一刻恐怕就要劈到美麗的火龍之上,令狂輿添了一抹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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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有事。」茂拉著他,「快點,要是主人曉得我們看了虹皇,一定不會饒過我們的。他最氣別人冒犯他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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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物?」狂輿睜大眼,「你說虹皇是他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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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虹皇是主人的寶貝,主人蓋那麼大的房子,就是為了安置虹皇,除了主人外,沒有人可以看虹皇、和虹皇講話……從前有動物嚐試過,結果……」小孩的身子在發抖,似是回想到那可怕的過去。狂輿見他說得如此戒慎,也不由得順著他一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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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的怒雷劈過,狂輿和茂人才剛回到蘆屋,就看見遠遠那能通往大湖的樹林被擊成焦土,茂全身一顫,大概是畏懼於蚩由的怒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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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甚麼人……」能操縱雷電,使風雲色變,狂輿本以為他不過是隱居避世的奇士,但若能有此神能,恐怕已經不是普通的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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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在叫我……」茂雙目泛出了恐慌的淚,但是雙腿還是聽命地行動起來,「我得先走了,狂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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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小心。」雖然蚩由應該不會對信任的童僕做出任何傷害,但看那孩子驚恐的模樣還是不由得憂心,狂輿不自覺想像起蚩由憤怒時到底是甚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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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敏捷的身子冒著暴風雨離去,看來在這境地中,蚩由的命令是絕對的。狂輿腦海又不禁再浮現那火焰的身影,他也是屬於蚩由的嗎?到底是為了甚麼呢?難道他是他所眷養的寵物?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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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萬萬的謎題瞬間冒起,狂輿只能躺在床榻上,整夜無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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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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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兒,今天我們要到皇宮裡去,這可是陛下難得的聖恩,在陛下前你可得安分守己,不能造次,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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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孩兒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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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嫩的童音響起,狂輿一雙晶亮的黑瞳崇敬地仰望著父親,身為護國大將軍的他為國家東征西討,立下了無數的功績。從少他就被父親教育,將來也要成為一個出色的將士,當皇帝身側的左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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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著象徵皇帝信任及重用的鑲金馬車,從宮門繞過大大小小的迴廊,經過偏殿再到中庭,下車後在衣履工整的官人引領下慢慢步過長廊,小小的狂輿覺得腳都要痠掉了,他們才終於在一處巨若參天的大廣殿停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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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裡足以頂天立地的父親,就在這殿門前低頭,單膝跪下,也命令兒子如此做。狂輿依樣學了,這時官人們如雷貫耳地宣旨,恭迎聖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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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紅的殿門打開,在分成兩行的百官簇擁下,一名身穿龍紋黃袍的中年男人徐徐而出。狂輿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盯視著他,心中曉得對方就是這皇朝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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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禮,竟敢直視聖駕。」旁側有官人看到狂輿仰起頭的舉動,大聲叱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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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中年男人瞇起一雙銳利而威嚴的眼,馬上掃向狂輿。對於七歲的孩子,這眼神肅殺得令他全身一顫,但是不知是哪來的倔強和堅決,狂輿蹙起了眉,竟然筆直地以眼神回視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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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兒﹗」父親厲聲一喝,馬上斥責他的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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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卿無妨。」揚手阻止,男人不怒反笑,緩慢地走上前,直至從高高在上的姿勢俯視仍跪於地上的小男孩,期間,對視的眸子竟一瞬也沒有移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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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子,你叫甚麼名字?」男人讚賞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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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當時的男孩,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言行的不敬,已足夠判以斬首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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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楚狂接輿嗎……無怪乎如此超然物外,妄視倫常。」男人揚起了微笑,「愛卿,你有一個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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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託陛下聖恩。」父親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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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你的種,與朕何干呢?」早就聽慣無數同樣阿諛的回應,男人聳聳肩不以為意,倒是一個意念在他心頭成形了,「他是一塊好料子,不要埋沒了他。就讓他替胤兒伴讀吧,他們相似極了。」想起皇家中,唯一長滿一身反骨的小兒子,男人不自覺溢滿了父性溫柔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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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決定,令整殿百官紛紛嘩然,既竊竊私語,又不住地打量著七歲的狂輿,畢竟能得到聖上的眷幸,並作為最受寵的皇子的伴讀,可是至高無上的榮幸,也意味著這孩子的未來將會平步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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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聖上恩典。」父親驚喜莫名連忙叩頭道謝。狂輿卻是一臉平靜地看著比自己身高許多的男人,不予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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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小子你有不滿嗎?」皇帝富饒興味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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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先和他見面,再決定他是否值得由我伴讀。」狂輿回道,他在將軍府可是自小便受到英材的教育,比同年的孩童懂性許多,再加上父母及四周對他的寄望,使他擁有不同於常人的傲氣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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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依然隱約,但狂輿獨特出眾的個性卻已經顯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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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瞇起了眼,微笑,「擺駕慈寧宮,愛卿也一起來,朕就讓你瞧瞧,胤兒可是一點也不比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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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回憶中醒過來,狂輿不意外發現太陽已經西下了。這數天茂失去了蹤影,百獸也瑟縮躲避起來,彷彿經歷過一場天罰而受創受重一般,這令他擔憂不已,可如他這般外人,又哪裡能過問一切的實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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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日光像碎金一般灑落在原野上,那天被雷電摧毀的山林又悄悄長出了青綠的嫩芽。在此處,生物就像有著自生的靈性一般,循環不息,永恆不變,過去沒心機細賞的大自然,如今卻以緩慢的速度呈現在他眼前,讓他重新領略生命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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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時代的回憶永遠是最美麗的,就像黎明的天空,還沒有染上任何霞色,純淨無垢。狂輿永遠無法忘記頭一次見著崔胤的感受,那比前天的雷電還要來得觸目驚心。他們就像前生混亂了骨頭,就像看到彼此的半身一樣互相吸引又抗拒,直至長大後明白這已經不能再用任何感情來形容,發展成濃郁得化不開的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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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又再次陷入回憶之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天際迴響,彷彿上天下達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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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來竹林找我。」是蚩由的聲音,依然是那樣清冷而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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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記憶,狂輿很快便找到了路,竹林的通道也因為主人的放行而額外順暢。狂輿在深處看到了那熟悉的水上迴廊,紗簾在微風下輕揚,彷彿在歡迎他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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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早就坐在前廳的梨木椅上,等待狂輿的到來,他手裡拿著一杯濃茶,旁邊數天不見的茂正捧著茶壺,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臉裡難掩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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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也拉了一張椅子落坐,蚩由一雙帶著壓逼力的黑眸緊緊鎖住他,笑問,「我外出的數天,你過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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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福……自傷癒以來我都過得很好。」狂輿知曉蚩由有意刺探,又記得茂說過和虹皇見面的事必須保密,因此避重就輕般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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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蚩由挑起一邊眉,倒不動容,反倒好整以暇地交疊雙手,支著下巴,「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夢到你和螭皇的綺旎豔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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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成拳,狂輿本來平靜的臉容閃過一抹痛楚,早知道蚩由有通天之能,卻沒想到自己和崔胤的事已在他掌握之中,更沒想到從他人口中首次觸及那個人的名字,會是如此錐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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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確是綺旎,卻也是他最難熬的痛楚,因為每次醒來,殘酷的晨光都一再的告訴他二人早已生死兩隔的事﹗如今蚩由故意提起,到底有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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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思念成狂,夢中所見正是所想所望。」刻意裝作不在意,冷淡地道,狂輿正好藉此暗示自己想要早些下黃泉同聚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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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告訴你……」蚩由轉了轉眼珠子,道,「會做這樣的夢,都是受到了某些操控或是惡意的擺弄,你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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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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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見面了吧……我那像火一樣可愛又危險的寵物。」蚩由微微笑了,「你知道他是何等危險的存在嗎?我的童僕不知死活,老愛乘我外出犯下禁忌,我已經好好教訓過他了。可你是客,我只能給予你善意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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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教訓』二字,茂的身體下意識顫抖起來。狂輿注意到他,盡可能平靜心情,回道,「你要給我甚麼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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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美麗的生物越是狠毒,你聽說過嗎?」蚩由把一邊的白色長髮撩到耳後,雙目緊盯住狂輿的臉,「我的寵物是一頭比鮮血還要豔紅的美麗的神獸,當然,他擁有的魔力更是不可小覤的。他有一項過人的長才,就是透過夢和記憶,勾引所有對它好奇的生物,然後吸食他們的靈魂,把他們的屍骨一滴不剩地啃乾淨……你,就因為我僕人的愚昧,已經漸漸步入它所設下的陷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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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抬抬眉,「真有此事?所以你才不許任何人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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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沒有人能抗拒得了他的美麗,接近他的人無一可以倖存。」蚩由呷了一口茶水,「今天找你來,就是跟你說明這一點,也請你再也不要隨意接近我的寵物。他經常都會佻皮地四處逃走,就想要搜索合適的獵物,若是你還沒還我恩情,卻因而死於非命,那就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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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的忠告,狂輿銘記於心。」口裡雖順認了,可狂輿心裡卻又是另一番心思。假若那真的是鴆毒,且讓他喝下去又如何?能在夢中一解相思,即使生命被一點一點地噬掉也在所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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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正如之前所說,我必定會允你報恩。正好最近我也有心煩之事,需借你之力來分憂解勞。」蚩由冷冰的黑瞳緊盯著狂輿的臉,「最近我在追逐一名江湖上顯赫有名的人物,非親自取其首級不可。聞說你在盤螭朝中是武功最好的大將軍,能否替我生擒此人,抓來我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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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必然。」頷首,心中倒是訝異蚩由這會兒如此爽快地允了自己,本以為他還要在這地方居住好一段日子,「就不知道你所說之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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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名叫崔胤。」說這話時,蚩由帶著惡意的微笑,觀察對方的反應,不意外那撲克臉上竟現出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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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甚麼?」狂輿彷彿失去了說話的本能,幾乎只能以顫音發出這簡單的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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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崔胤,也就是盤螭末朝的國君。他令萬千生靈塗炭,在位之時又暴虐無道,奢華荒淫,令這天地陰陽盡失了衡,即使現在朝代已亡,最末那場大火卻引起了天罰,新朝的眾人都認為那是天怒,因此必須梟崔胤之首,以血祭天壇。」蚩由說得極其合理,確實狂輿也無法否認,那個人在位之時,曾經犯下了無數的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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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已經……」狂輿閉上眼,強逼自己鎮靜下來,「不在了。」就連『死』字,他也無法順利出去,夢裡的情境太過真實,好幾次他都期盼著對方復生歸來,卻又好幾次的落空,到現在,他依然無法接受那個人已死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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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血肉之軀,確確實實是被一把青缸貫穿了,他也親自感受過失去溫度的死白軀體,那個人,確實已經赴往黃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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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如此說,自有我的道理。」蚩由再次揚起一抹雲淡風輕的笑,「他就在這大江南北的一隅,苟且偷生。既然你說了有恩必報,我希望你能替我將他抓出來,活捉到我這裡,讓我能行血祭之禮,撫天下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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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可是強人所難。」狂輿蹙起濃眉,蚩由之話,彷彿在暗示對方仍在世一般,令他死寂的心瞬間又重新躍動了,然緊接下來,那償還恩情的方式卻令他為難,「你應該知道我與他是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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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不就是昏軍與護國戰神嗎?」蚩由倒是在這接骨眼聳聳肩裝傻,「難不成還能有更進一步的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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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確實是沒有。」狂輿斂下眼簾,心下明白蚩由的用意,他要他報一個永遠辦不到的恩。然而既知道那個人有尚在人世的可能,他也不急著就死了,既是如此,倒不如允了蚩由,然後就遊歷江湖去尋找那個人的蹤影吧?「我馬上就收拾行囊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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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這麼快,我有好幾道關於那人蹤跡的消息說與你,且你從鬼門關熬過,是因為這裡的仙靈之氣得到調養,若出到塵世,穢氣馬上便會侵蝕你的肉體,從你脖子那道疤入手。」蚩由伸手,招來了茂,「待會到丹房把九轉與霧杞拿來,還有噬魄……對了,也讓他帶些隨陽草,和金丹,晚上過去告知他服用的方法。」接著他朝狂輿道,「你現在先至廬屋收拾行囊,明天再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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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到自由在即,狂輿不感也覺得興奮,好久沒有如此雀躍的行動力,他決定即使到天涯海角處,也得尋著那人,再一次訴盡臨終時無法道盡的痛楚,而這也將是他今後活下去的唯一依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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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蚩由擺一擺手,表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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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頭也不回就離開了,就連腳步也是如此飛快期待,蚩由哼了哼忽然想起的老調子,看向屏風後那巨大的陰影,「陰陽命數,天理復還,你說對不對?他為你而死,如今也為你而活,到最後當他發現一切不過是虛象時,又會再次為你而死……有趣,多麼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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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投影成的濃厚黑暗,像是受了此話的反應,不斷地向中央集聚縮小,直至逞現出一道人影,那比蚩由稍矮,卻同樣修長拔挺的身姿,看來絕對是位非凡脫俗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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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你的諾言。」隱約朦朧的嗓音傳出,雖然虛弱,卻帶有尊貴的命令之意,蚩由寵溺似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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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狂輿又做了有關那個人的夢。不是以往那情熱的記憶,或是相許卻又有倫理中掙扎的痛苦,而是那最後最後,生死離別的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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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去嗎?」坐上的九五之尊手持玉露舉杯就飲,冷漠中散發薄怒的表情,令在場的太監們也不覺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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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侮為禍,盤螭立國不過十數年,若不堅守邊防,征戰一揚國威,恐怕江山無法穩固千秋之基,臣以為護國大將軍,當首當其務,為陛下親征以解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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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巨響,令從人們滿臉失色,螭皇正以難以言喻的蘊怒表情瞪視著說出這麼一番英勇陳詞的大將軍,手中的銅杯已被使力砸到地上,成為宣洩怒氣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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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千秋之基?甚麼首當其務?朕已經三番四次說過,你是朕的人,不許你遠離皇宮半步,你到底有沒有記在心裡?」螭皇那衝天的怒氣就像正在燃燒的炎火一樣令人害怕,卻也同時讓狂輿半刻移不開眼神,這就是他發誓要一輩子效忠的皇,他的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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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有銘記於心,只是大難當前,得以國事為重。」他明白崔胤對他的執著,正如自己內心深處也曾有過把對方的血肉都混進自己體內的瘋狂感,然而理智上,他還是以國家為要,因為他的立場是憂國憂民的大將,而崔胤是統卸江山的帝皇,他可不希望他們共創的江山受到半絲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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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國事……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荒謬﹗」崔胤那雙與野鳳凰一樣桀驁不馴的眸子正閃爍著殘酷,「乾脆就把整個京城的百姓屠殺掉,自動送予外族作為求和條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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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的從人不覺倒抽一口氣,那視人命如草芥的態度令狂輿也不自覺怒火了,「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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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介意嗎?比起我,你還比較重視那廣佈天下的賤民。」崔胤一掌擊上身旁的木几,那几子當時碎裂,他氣得已經忘了使用『朕』這個稱呼,「我才不管外頭發生甚麼,只要你就好了。如果你堅持要出征,我就卸去你的職銜,為你烙上貴族奴的刺青,用鐵鍊把你鎖在我的寢宮裡,隨了我,誰都不能接近你﹗誰都不能跟你講話。」他說話的語調是如此陰柔,可透出的瘋狂卻比甚麼都來得真實。他一步步走到狂輿面前,不許他再跪下宣示那君臣之間的距離,在他心中,可是從來沒有世俗的隔間,「如果你逃、反抗……」美麗的五官浮起了惡毒的笑容,「我就砍了你的腳,讓你跑不了,如果你想用手爬,我就砍了你的手,散了你的武功……直至你再也離不開我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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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令背後的宮人也禁不住心頭一陣乾嘔,轉身恐懼地走避,只有狂輿,自此至終筆直地迎接他的視線,一張臉永遠的沈靜,毫不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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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長久地對視著,直至一室只餘下他倆,緊緊交接著無法移開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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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時間久到崔胤瞇起了眼,開始疑惑對方是不是因受辱或不滿而萌生起恨意了,狂輿才緩緩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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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他握起帝皇的手,正色著道,「我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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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顧江山,只顧念彼此的存在,即使毀了對方,也不想要離開片刻,不管如何擁抱也不夠,唯有吃盡彼此的血肉,才可以承認對方是屬於自己的,他何嘗不想?他何嘗不是?他何嘗不願為所欲為?只是……只是……這世間太殘酷,一切的規範就像鐵鍊子一樣把他們綑了又綑,令他幾乎窒息。他可以刻意去忽略那些冷言冷語,可以活得失去了尊嚴,只為求帝皇身邊最接近的一個位置,可是以自己的私情和貪慾,去換全天下百姓的犧牲,他辦不到﹗真的、真的……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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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眸訝異地睜大,接著又像是了然、死心似的,緩緩垂下,不過是句話,卻足以讓崔胤明瞭了對方那顆心,他自虐似地笑了,道,「我和你看起來是那樣相似,但其實又有很大的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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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那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的頹然,狂輿下意識伸出雙臂,扣緊他的腰肢,讓他在自己耳邊輕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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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你我初見面的一刻嗎?」崔胤邊問,邊為狂輿輕輕將垂在前額的髮扣回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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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在先帝的帶領下,來到了後宮,無數的皇宮貴子就在裡頭玩樂,戲弄偶然逃來的小鹿、幼狐,唯有崔胤,獨自坐在一角,不與他人同處,像一頭孤高的狼,傲慢而又美麗,狠狠地噬進了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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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胤兒和你可相似了。」老皇帝得意的問句猶在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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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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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的對視,成為了此生唯一心靈的悸動,他決定要輔助這個人,達到所有他想要的目的。為了他,即使要自己獻出一切,一無所有,他也在所不惜,只為了能讓他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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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像是感受到狂輿的視線,崔胤也轉向他,朝他露出了一抹雲淡風輕的笑容。未脫童稚的臉蛋,也和自己一樣,已經帶著成熟無法藏斂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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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的心跳得好快。」崔胤溫馴地倚在他懷裡,一點也不像剛才那暴怒的狂獅,「我很想馬上就撲到你,撕裂你〝要你成為我的人,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次有如此激烈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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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一樣。」狂輿吻上他的額,儘管在人前他總顧忌著世俗的倫規而不敢作何表現,「你值得我奉獻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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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們還是有點不一樣。」崔胤抬頭,彷若暴風雨後回復平靜的湖水,但內裡藏斂著的瘋狂與寒冷,卻是非常人能預料,「你還有最基本的良知,可是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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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雙眸一黯,混雜了一點深沈的慾望,他明白胤兒的意思,為了得到權力,讓繼承護國將軍的他效忠自己,即使雙手染滿血腥,弒父弒兄,崔胤也不為所動。而那千萬的百姓,於他來說更不過是礙事的螻蟻,此生裡他唯一想望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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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又為何要堅持逆我之意?」崔胤蹙緊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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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螭是你我的心血,象徵著你為了得到我所作的付出,我能將他白白地拱手讓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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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呆然地睜大了眼,似乎沒想過對方會是這樣的回應,瞬那間,他露出了孩子般欣喜的笑容,「好……朕盡你出征,這一次,你得為盤螭揚威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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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旨。」狂輿說著,低頭咬上了從剛才就不停迷惑自己視線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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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亂而無法纏綿的春宵一過,狂輿便領著擅戰的皇家軍往邊境出發去。他刻意趁著崔胤尚未醒轉之時離開,以免看到彼此後,又是一番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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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亂事一終結便可以回到對方身邊去,狂輿強壓下那股幾乎迫得他瘋狂的想念,專注在擊退外族的戰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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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戰爭一去就是三年,經過三次春秋,好幾個外族已經先後簽下了停戰和約,如今眼下就只有最頑強不服的赤真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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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某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一名混身是血,來自京師的衛兵送來了幾乎令他崩潰的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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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民做反,勾結京軍以下犯上,攻入大龍宮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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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狂輿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師,卻也還是需要一個月的行程,在這瞬息萬變的存亡之秋,變故早就已經無法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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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死亡的氣味,像路標一樣把他引領回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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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別,再次回來卻是像豔麗的血海一般,燒滿了梵天戰火的大龍宮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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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是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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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抽泣的聲響吸引了狂輿的注意,把他從半毀的宮殿移到身旁的人身上,那半跪著的身影似曾相識,他走上前,對方也同樣抬起了頭,是胤兒﹗狂輿全身一陣激動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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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在哭,為甚麼呢?認識他那麼多年,他從來沒有示弱過,即使是多麼難受痛苦之事,他也是咬著牙強忍,又或是故作堅強地悲極反笑,像這樣脆弱地痛哭……他從來沒有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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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甚麼令他如此悲痛?狂輿腦海裡捲起了無數的謎題,難道我還做得不夠嗎?到底要怎麼做才可令胤兒永遠快快樂樂?為甚麼他哭得如此肝腸寸斷?是為了自己嗎?如果是為了其他人,那……又是誰嗎?不,他不允許…他要殺了那個能令胤兒如此失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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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又急又怒之時,狂輿順著胤兒的視線,看到了讓他如此悲泣不已的元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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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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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胤兒那連胸前的血跡也已經乾涸掉的屍體,舉劍就要自刎的一刻,胤兒在看著,在痛哭,撲上前像是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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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只覺得心頭像被挖了一個大洞,一股難以言喻的罪咎就像刀子一樣,不停地往他的胸口刮,從沒想過,自己殉死的舉動會令胤兒失控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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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哭泣中的胤兒轉過了頭,和自己的目光對上。狂輿下意識就想上前拭去他的淚水,然對方卻後退了好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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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為甚麼拒絕我?他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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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跟上來。」崔胤自己抹去了淚,如炬的目光像是要把自己燒成灰燼一樣,他,他仰起頭,一如以往下達絕對的命令,「不許你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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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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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狂風,把火舌吹到了他們之間,崔胤就這樣輕盈地被捲走了,狂輿伸手,想喊不要,可喉頭卻發不出聲音,唯有張狂的焰,好像在嘲笑他一般燒得更加旺盛。狂輿瘋了,不怕死地就往火裡奔去,只希望能找回那個人的身影,然就在他奔進火裡去的一刻,他卻醒來了,同樣地滿身冒出了汗,他又是在廬屋裡迎接新一天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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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送你至此。」一臉不捨的茂停在某段路處,為難地皺起了眉,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何況身為僕人的他是沒有能力跨過這仙俗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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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緊,前路我獨個兒就可以。」狂輿苦笑撫了撫小孩的頭髮,「平常都不覺你如此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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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除主人外,頭一個認識的人類。」茂眨巴著杏圓的眼睛,好像泛了一點淚光一樣直視著狂輿,「你會回來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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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尋到要尋的人。」說實話,對於承諾與否他也是紊亂拿不定主意。蚩由的恩要還,可他怎也沒理由把那人送回這裡當血祭的供品。若是真的找到了的話,他大概也帶著人遠走高飛,逃離蚩由的追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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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現在他仍然不清楚蚩由是何方神聖,彷彿有神通之能,若真的逃不了,也許他會抱著心愛之人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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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觀察入微的孩子對於狂輿那漸見飄渺的眼神感到不安,不由得抓緊他的衣襬幾分,「你不能忘記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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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自然。」狂輿拍拍他的頭,「我得起行了。」那個人在待他,不是黃泉,而是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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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順風。」茂目送著對方高佻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隱沒在林子之中,他再也控制不住離情,落下了好幾滴淚水,一陣微弱的光環包裹住他,他竟縮小成一隻通體雪白的狐,轉身往叢林盔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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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幸……狂輿不會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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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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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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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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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一路從陸轉水,由水轉陸,行程還算順暢,目的地不外是記憶中全國最繁華的首都,也是大龍宮都的所在地京師。就不知道現在改朝換代已經過多少年了,一切物事是否早就換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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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踏過不少村莊和城鎮,發現百姓們生活非常豐裕,鄉縣對於底層的衣食非常關注,收留他的老農戶說,這是當今申曉帝的功德,蔭及全天下,被尊為聖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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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昱乃現下的朝號,開國已有十五載,而該朝乃是盤螭滅亡後五年紛亂的割據,再由當今天下併吞成皇,然則他在那仙境一樣的處所待了足足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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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足以使他從黑髮童顏變得兩鬚斑白的年華,然而狂輿卻一點也沒有老去,甚至因為吸收了那裡的靈氣,又得到妥善的休養,體力更勝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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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何等玄妙之事﹗亦再次令狂輿體會到蚩由就如神話一樣的存在,到現在他依然有種大夢一場的感覺,若果那個人在世,他會是隨著時間流動而變成了老人?還是和自己一樣有不平凡的經歷,一如以往的霸道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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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四海之大,難以言喻,在茫茫人海裡尋找一名孤身的男子,談何容易?但狂輿卻有無比的信心,預感自己終有一天會再和對方相遇,為此他遊歷過大江南北,先把這新朝代新的世貌都記進腦海裡,接著開始當個逍遙天下的俠客,在江湖上結交更多的友人,並透露出自己尋尋覓覓著某個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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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昱天朝的一切對他來說是那麼的陌生、新鮮,他就像嬰兒一樣從最初慢慢地摸索、學習,直至融入了現有的世道為止,所幸百姓的生活除了比以往較為豐腴外,也無甚麼根本上的改變,狂輿也就一路闖蕩,漸漸地也樹立了點名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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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路劍俠,北路刀漢,揚走東西,唯我楚狂。』,不知從何時開始,這短短的四句把江湖鼎足成三分之勢,而所謂楚狂,也就是春秋時期南方狂人接輿的外號,『狂輿』一名的含意,不過短短一個春秋,狂輿行俠仗義、廣結天下知交的言行已經為世人所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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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樓 東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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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兄,我們一路殺將過來,已經把那票江東大賊擊得節節敗退,何不趁今夜突襲,把他們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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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偌大的客店房間之內,數十名剽悍的大漢會集在客廳之中,商討著今夜的行動。他們各執刀劍,身穿著行走江湖常見的輕便衣裝,有致一同地看向倚在窗前,垂頭默言不語的身影,在詢問之時也都帶著濃厚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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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華城離京城不過數十里,卻是官兵管不著的近郊地帶,近來來了一大幫江東的大盜,擾得百姓無法安寢。為了能夠還居民平靜,這一群遊蕩江湖的俠客決定共同剿滅賊人,甚至還特別請求聞名天下的楚狂一同合作,將之推為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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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低頭,何嘗不知道這群大漢急著平賊之心,然而至今和這群江東賊交戰數回,每每戰未再酣,對方卻經已急著敗退,明顯其中有詐,恐怕今夜前去,對方早已佈下天羅地網回擊,然而江湖人脾性比較急躁,若如實說了,恐怕不過是被指為膽小怕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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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兄,我們這有三十多人,全都是這一帶的好手,從刀路劍路,到偏門的暗器都有專精,只要傾巢而出,絕不擔心會失手而回。」另一名義士血氣方剛地道,言下之意自然是催促他快下定主意,夜襲賊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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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舉手先平息眾人的焦躁,冷靜地分析道,「各位稍安無躁,夜襲為兇險難測之策,再者我們雖知道敵方的據點,但內裡機關如何卻是完全不知,若是驀然闖進去,中了對方的陷阱,可就太不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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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們今天被打得走避不及,就可知道這群賊子沒有啥智謀,又如何會懂得設機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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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再說我們人強聲壯,即使著了機關的道兒都可以互相解救,絕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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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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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人連氣同聲的應和,狂輿在心中暗嘆一口氣,畢竟是獨行獨斷慣了的江湖人,沒有實戰的經驗,又怎會知道團體指揮和合作性的重要?甚至還妄自專大高估自己的應變力……有些時候,他還真覺得自己與江湖人的身分有點格格不入,然而,為了找到他想要的,也只能繼續扮演著這個角色,行俠仗義、抱打不平,世人敬仰及傳訟的『楚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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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請諸位帶好行裝,一個時辰後我們在後山的園林集合進發。」知曉自己一人無法拂逆數十好漢的意見,狂輿點頭應和,「但請各位務必小心,夜襲時緊守各自的崗位,彼此照應周全。」儘管他預測這些江湖人是不可能聽自己的勸告了,但為了能護更多人周全,他還是叮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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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所當然地,眾人也是一臉亢奮的應聲,但有沒有把他的警告聽進耳裡,卻是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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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嘆一口氣,也許是經歷過生死,又在蚩由的世外之境體驗過脫離俗世的生活,狂輿發現自己經常以第三身的姿態去審視世人,並每每為他們的愚昧和執著惋惜。曾經,他也是拘泥於那大片江山,在邊境虛渡了三個春秋,現在回想起來就覺得自己那自以為忠貞為國的固執很可笑,也很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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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然他沒有被倫常的君臣概念所束縛,不執著於盤螭的衰榮,是不是就可以阻止大龍宮都那場大火?是不是可以在青缸劍刺來前,為他揮身一擋,或是帶著他遠走高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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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才終於明白為何崔胤對那盤螭皇位毫不戀棧,甚至說出了情願犧牲百姓求和,也絕不放自己離開的殘酷說話,其實那一點都不殘酷,不過是他為了一生唯一的執著作出取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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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當時的自己無法明暸呢?越是涉足這個塵世,狂輿越是為自己當日的駑鈍而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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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早日能尋到那個人的下落,並把自己了悟出的種種告訴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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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狂兄,賊寨盤踞的荼華山極為險峻陡峭,只除了這年來由賊子們開出的那道『光明路』。我們是該從險路突襲?還是走較為安全的正路,從山腳殺將上去?」站在狂輿身側的,是在場最年輕的俠士,外表明顯比其他人稚嫩得多,可是那颯爽飄逸的身姿,及那張狂的風骨,卻是難得一見的武林奇才,是近年來在北方一帶聲名大噪的出雲公子——易斂岫,他在城間抱打不平,卻又同時遊戲花叢的狂放舉止使他受到了青睞與嫉妒。但這名年方及冠的少年壓根兒沒理會這些凡俗名聲,一貫維持自我的任性,直至一次碰上了遊歷中的狂輿,因為對對方那同樣無法斂藏的獨特而莫名親切,從此成為了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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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剿賊行動他本來興致躝跚,是因為後來聽說荼華城的俠士竟請來了楚狂,才使他萬分興奮嚷著要參一腳。只是那張狂的性子和年輕的心性始終還是難得到眾人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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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趁著眾俠士各自前去收拾行囊時方與好友說道,「他們自視甚高,大概是誓必要從正路殺進去,斂岫你輕功非凡,趁我領著他們走正路時,替我從山側突進,直入核心放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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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無法勸動整群紅了眼的牛回頭,他也只能佈置更多的籌碼,以免浪費了這次的行動,同時也能更快解除賊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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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就知道你不會讓他們送死。」易斂岫狡黠一笑,「要護這些匹夫的周全,又得顧全他們的面子,確實需要一點技巧,狂兄高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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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消遣我。」狂輿苦笑,如果眼前的少年了解,自己這麼做根本無心於挽救天下蒼生,而是別有企圖,不知又會作何想法?然而打從再入凡世,他就已經是脫離了時軌的外人,要融入去,也只能不停地戴著假面具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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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狂兄的吩咐我一定會辦到。」易斂岫也不多話,轉身離去。『納於言而敏於行』,是他行事的準則,也是狂輿最欣賞他的地方,反過來說,沒有把握的事易斂岫也絕不會胡亂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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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就拜託了。」待一室清空,狂輿也挽起自己的佩劍,稍微領了火摺子等必需品,從窗櫺一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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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華山從遠處看去漆黑一片沒有半點燈火,若不是得到當地居民的通告,說山賊們就在這一處聚居,恐怕沒有人會料想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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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外表看來越平靜,內裡暗藏的危機變越多,過去無數戰役所得來的經驗可讓狂輿份外警戒,而一如之前所料,滿腔熱血的江湖俠士們早就磨拳擦拳,要從正門突擊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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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可以聽見易斂岫在一旁輕呼『愚昧』,狂輿也同樣體會到這亂紛紛的衝動有多可笑,縱然他現在必須維持領導者處變不驚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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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兄,我看這裡鴉雀無聲的,想必那廝賊子已經入睡了?我們就從大路進去,殺他們個片甲不留,如何?」一名彪型大漢如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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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也不待狂輿回應,大眾相繼地起哄,甚至都也開始拔出武器,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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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諸位胸有成足,狂輿也不便拂逆大家的意思,只是有件事務請各位注意,謹守崗位,在危難之時相互協助,今天我們並不是個別的遊俠,而是共生的夥伴,知道嗎?」狂輿朗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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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個自然﹗」連聲應和後,眾人便往荼華山直奔而去,狂輿卻一直殿守後頭,以防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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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數次交戰的經驗,可以推測山賊們的領導人絕非庸才,甚至可說頗有行軍調度的大將之能,比起那團混雜的義士,山賊們的團結性和服從性明顯高得多,因此狂輿也不保證這次能否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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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唯一可信賴的夥伴已經化為黑影在夜林之中穿梭,狂輿一直緊護著一幫義士直上荼華山,守寨門的賊子比想像的少,並沒多作抵抗已被滅口,因此他們一行人順利地朝著山寨的核心走去,但狂輿直覺卻認為並非如此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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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腰之處,再也沒有寬敞的大路,而是在一處陡峭的斷崖面開鑿出一個大洞,入口處以兩道火把照明,卻沒有半個守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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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這裡了,好﹗我們就一舉殺上去吧﹗」在山腰下早因為潛入的順利而張狂得意的大漢們早已漠視狂輿的吩咐交代,看到那明顯易見的洞口直奔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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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跟在後頭,想要喝止之時卻已太遲,他看向崖壁,雖然微小,但確實是有攀爬的痕跡,可見真正的入口必須在翻越過這面崖後方能探見,然人命關天,儘管不知道這洞裡有甚麼機關瘴癘,他也只能隨大夥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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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裡漆黑不見五指,狂輿怕貿然打開火摺子會觸動機關,因此緩慢地行走著,直至雙目逐漸適應黑暗,空氣裡隱隱傳來腐臭的氣味,卻也同時飄散著女子的脂粉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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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好像無止盡地伸展,這洞比想像中的深得多,而且裡頭的通道很開寬,不像是陷阱,倒真的似通往主寨的秘密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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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一步進入的男子們全然沒了聲,也許是已經走到很遙遠的前方了,狂輿不免感到疑惑,五官更是無法不警覺起來,就怕這洞裡的機關在瞬息之間開啟,殺人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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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走不過半個時辰,狂輿隱約卻見前方傳來幽幽的燈火,他下意識加緊腳步,只見一道玄鐵打造的柵欄就架在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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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狂輿心裡無比疑惑,姻脂水粉的氣味更濃了,但當時也有令人難以忍受的腐臭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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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暗之中,隱隱傳來女子低泣的聲音,狂輿隔著柵欄看去,透過絲微的燈火看到一道淒冷柔弱的身影獨自蹲坐在地上,旁邊放倒了已經變壞的冷飯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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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冒昧……敢問這裡是甚麼地方?你又為何會一人在此?」狂輿邊問,腦中也同時不停推算,看來這洞有機關,能夠把人引領到不同的方向去,而且洞內的構造搞不好遠比想像的複雜,就不知道那些俠士們都被引到哪個方向去了?而自己又是為甚麼走到這裡來?是受人故意的操弄引路?還是純粹不小心走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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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如何,前面既出現了線索,他就必須更進一步地把真相找出來,這是狂輿向來堅信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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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如泣如訴,淒怨的哭聲好像濃縮了千年的仇怨,她的一頭長髮早已斑白,聲音也不是甜膩嬌嗲,反倒滲透了一點低啞,可那身形體態卻又婀娜多姿,狂輿因為看不清她的臉相而無法猜度她的年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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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狂輿以為對方不會作何回應之時,女子卻幽幽地回答了,「汝又是何人?為甚麼會進到這個地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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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名叫狂輿,是領著一批俠士為剿這荼華山的山賊而來。」狂輿如實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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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對方的名字,女子倒抽了一口氣,瞬那間抬起頭站起身來,一張早已潰爛佈滿疤痕的臉就這樣活生生映入眼前,饒是見識廣博的狂輿也不由得心裡頭一震。女子就像發狂的野獸一樣絛地撲到柵欄前,可怖的臉上一雙混濁的眸子就這樣直勾勾地瞪視著對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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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人……騙人…、騙………」她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彷彿看見了甚麼魑魅魍魎一般,但同時黑瞳開始染上了濕意,彷彿下一刻就要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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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狂輿皺起了眉,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漸漸形成,縱然眼前女子的容貌已毀,但那反應卻分明是遇著了故人,在他的生命中,唯一有過羈絆的女性也就只有那麼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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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乾啞的聲音幾乎難以發出,這已經是好久不曾呼喚過的名諱,雖是一夜夫妻百夜恩,但在盤螭的朝代,他們不過是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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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也喚進了女子的心坎處,她全身僵住,從前溫順美麗的容顏現在卻猙獰可怖,不曉得到底經歷了甚麼,竟令她現在如此的頹廢不堪,狂輿竟有了一絲的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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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名女子,更多的是歉疚,因為即使在最後的最後,他還是逃避了作為夫君的責任,執著於他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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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黛黛蹙緊雙眉,聲音低嗄卻不是衰老的緣故,反倒像是受過甚麼折磨而傷了聲帶般,「時機已經到來了嗎?我不信命運,一直都不信,可是自從那場大火後,我開始了解甚麼叫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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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說甚麼呢?」狂輿執起她的手,上頭竟粗糙滿是傷痕,「是誰把你關在這兒?這裡的山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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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搖頭,已逞龜裂的唇扯起一抹勉強的笑,「從盤螭被滅後,我就一直關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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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狂輿心下滿是疑惑,「怎會如此?你不是逃了嗎?而且正昇天朝不是對於前朝的遺臣既往不咎……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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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你分別後,我就在這城隱居,過普通的生活,可沒過半載,有名男子把我領上這山裡,說你和螭王都沒有死,就在這山定居以待東山再起。」黛黛全身震顫,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場惡夢,「可是沒有…那男子把我打昏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這牢籠裡,他每天給我藥吃,若是我反抗掙扎,他就不會,我的身體變得不再是自己的……沒了藥不到一天兩頭就會發病,好像萬千隻蟲子在身上鑽……痛得生不如死,不管如何自殘也減少不了那痛楚……」淚水落下了,卻馬上陷進了那凹凸不平的疤痕之間,「他常說,要我永遠記得那樣的痛……螭皇的痛比這還嚴重上千萬倍,這是我的報應……」她環抱住身子,止不住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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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無比訝然地鬆開了手,後退幾步,無法想像自己的妻子這十數年頭的生活,但更可恨的是,他的心正在否定,否定這事情的真實性,不認為他癡狂的崔胤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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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記得,那男子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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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他很美麗,一頭白髮…五官俊挺得不似這世上的凡人。」黛黛雙手緊緊握住了欄柵,那股力道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指都擠壓出血來一樣,「然後他的聲音也是…好像有著神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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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熟悉的臉瞬間浮現在狂輿的腦海裡,卻有更多的疑團從此而來,令他一時間紊亂不已。他看著眼前髮妻破爛的臉容,一陣撕裂的痛苦從心坎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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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我會給你一個交代,問出那傢伙如此對待你的原因。」狂輿抽出佩劍,運勁後朝著柵欄的節骨處狠力一劈,冰寒的玄鐵沒有半絲的損傷,看來這並不是輕易就能突破的牢籠,「等我,我會想法子讓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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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等你。」女子的眸裡盛滿了希冀,同時也有失落,「你看到現在的我……可嫌棄了?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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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我來說皮相從來不是取決的條件。」狂輿把劍收回,無比凝重地注視著她,「這是我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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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輕點了點頭,比著右邊的一面牆,「這裡有個機關,那男人每次都是從這邊離開的,你摸一下視野所及的岩石,應該有一塊是機關的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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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照實做了,果然在壁上有一顆特別堅硬,卻以別的物質造成的人工石,稍為使力按下後,一道石門轟隆一聲打開,一道通道直通往外頭的世界,銀色的月光輕輕灑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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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小心。」黛黛叮囑道,狂輿點了頭便往通道走去,離開了山洞後四周的空間好像豁然開朗過來,已經到達了荼華山的山頂,以葦草和泥石搭建的大城寨就豎立在上頭,比想像中更加的有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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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開始推測事情的複雜性,若是單純亂闖惹事的山賊,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機巧與才智,搭建出這樣一個隱密的城內,唯一的可能性,是這其中早就有了部署和內情,只是這些賊人一直隱匿其中,不張揚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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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沒過半里的路,一陣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兩旁架起了照明的火把,搏鬥的痕跡從路中央一直延綿至兩旁的山林之內,斷劍和廢鞘零散四周,狂輿心中一陣懊惱,這果然是一個局,假若設局者是他預計的那人,恐怕登山的一眾早已經身首離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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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實亦正如他所料,在快要跨進主寨的入口處,像被野獸殘暴啃噬過的肢體遍佈兩旁,狂輿只依稀從那破碎的衣帛辨認其中大概有那數十名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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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想要進入寨城之時,一道溫熱的手勁覆在肩頭,他下意識地就要反擊,卻著轉頭看見來人時吁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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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岫?」狂輿上下察看了友人一會,見他除了沾上一點塵土之外並無損傷,心頭稍為放鬆了點,「可幸你沒有中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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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進去,這門有機關,剛才大伙兒就是著了它的道。」易斂岫難掩神傷,深愧自己無法援所有人周全,平白犧牲不少性命。儘管年少輕狂,但義以為質的他還是難免自責,「我攔不住,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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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反正這是預料之中。」狂輿還劍入鞘,觀察這一道門,方正的門框,不像有任何機關,「可有看到遇害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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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人才剛跨進去,一下子身體就像被甚麼用力撕扯掉。」饒是見識如他也難解地皺起了眉,「不像暗器,也不像埋伏,這門怪異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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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另一道入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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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一圈,不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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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我從地道走來,裡頭還有一個像是牢籠的地方,這幫山賊絕不是一時之興而來的,倒像是處心積慮。要一天晚上掀他們的底恐怕有困難。」狂輿手按著下頷分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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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道回去嗎?」易斂岫問,一切全按狂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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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既然來了就進去,只是得偷偷潛入。」雖然改日整備妥當再來更好,但既然知道內情不簡單,甚至和盤螭的滅亡及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有關聯,狂輿就按捺不了平常的耐性,現下也只能乘勝追擊,或許能在今天晚上探出點甚麼來,只是這一切的私心並沒有向易斂岫坦誠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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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都按狂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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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從地上拾起斷劍的碎片,就往那玄門處擲去,才剛碰著了門框,一道刺耳的聲音馬上響起,鐵片竟憑空粉碎,狂輿如是又往玄門的不同位置擲了數次,也是一樣的效果,倒是撞上了旁邊的牆未但完好無缺,還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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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易斂岫為人極聰敏,馬上便聽出其中有異,這牆並不是泥水舖成的,而是薄薄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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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請君入甕了。」狂輿上前,凝氣於劍集中擊打牆上的另一點,彷彿連鎖效應一般,看起來堅硬的牆壁竟就這樣碎成靡粉,瞬那間整座城就失去了防衛,坦露於敵人眼前。狂輿與易斂岫自然沒再走正路,而是改分兩路從寨城二樓的露台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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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山寨從外頭看來不大,但內裡的構造卻是複雜至極。狂輿因為行軍打仗的經驗,稍為接觸過奇門遁甲之術,也曉得剛從怎樣的方位走找出生門,倒是心裡不由擔心年少的夥伴能否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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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而入,穿過一道又一道大門,發現房間都是空無一人,又沒有任何機關,心中納悶極了。就在他打算改道尋找夥伴的去向時,卻猛然想起了休養之時曾登臨過蚩尤的水上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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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又一道若即若離的水廊,以及層層重疊的屏風和竹簾,正是蚩尤用來障眼的拿手把戲,使人對距離產生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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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茅塞頓開般,狂輿突然看向這綿長的走廓,盡頭的牆壁看似死路,但這不正是蚩尤常用的障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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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瞬間放棄了兩旁所有的房間,而是筆直地往盡頭走去,果然看似牆壁的其實是一道橫門,手把巧妙地隱匿於牆角之處,他一打開,裡頭就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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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濕黏,好像地牢一樣不適合久居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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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倒有幾分像剛才關著髮妻的牢房,只是這裡尚有火把照得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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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石梯引著狂輿不停往下走,恐怕建在山頂,就是為了打做這貫穿地底的廣大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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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半個時辰,狂輿終於見著了底部,不若上頭的濕冷,這裡倒建了一個廣大的火爐,粼粼火光把一室照得極明亮。他聽到了有甚麼正在進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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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一點,只見這廣大的地窟之中,獨有一大洞深深陷進了地底,四周的烈焰就像祭壇一樣將之緊緊包圍著。狂輿往下看去,赤紅的麟光透過火的反射,從那洞裡微微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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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沒有任何思索,他施展輕功一躍而下,因為麟片的反射令他能輕易抓住了著地點,但到了地窟深處卻發現滿地盡是慘不忍睹的殘肢與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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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像狂焰一樣的美麗的神獸正在撕咬著人的肢體,在發現狂輿的到來時微微頓了,回頭對上了彼此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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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潤如玉的黑瞳,一樣如故,只是紅色的火龍滿嘴佈滿了不知是誰的血,那是虹皇,在仙境休養之時讓他如癡如醉的美麗生物。一陣熟悉的諱和感瞬間佈滿了狂輿心頭,那清聖得彷彿不能侵犯,卻也同時殘忍冷酷的氣質,那麼的相像,那麼的令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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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與對方對峙了好久,突然喊出了熟悉的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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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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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瞳瞬地大睜,彷彿難以置信,狂輿卻是如此地堅定地直視著對方,甚至更加確信地呼喚那名字,「胤兒,你是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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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該想到,從蚩由那疑真疑假的話語,以及不合邏輯的作為,再加上黛黛也被連累進去,假若崔胤真的在生的話,必定是出於甚麼理由不能與自己相見,然而卻又執拗地想要他存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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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一頭獸會如此牽引著他?為甚麼他就是無法不在意著它的一舉一動?放不下他,只想把他佔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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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胤兒,從來都是那麼孤傲卻又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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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是自己的最大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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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皇全身僵住,龍麟倒豎,彷彿下一刻就要出匣飛離。狂輿更肯定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他並不是單單的武夫,這麼一番迂迴的事兒,只要稍加推敲便可以通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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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逃走,我就在此自刎。」狂輿見它就要轉身,拔劍卻是對準了自己的咽喉,「你想吃我的身體嗎?我死了就給你享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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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皇連忙又回過身來,這會兒黑瞳滲入了些許的怒意,顯然被對方不自愛的話所激怒,但卻又矛盾地不再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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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強逼你交代,但難道你就連一句話也不能與我說嗎?」狂輿露出失望的表情,「你用死亡來欺騙我,又莫名奇妙地救活我,要我活下去,卻避不相見,你認為我生存下去還有任何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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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默默無語,對視了好久,紅龍還是靜默著不予回應,狂輿深嘆一口氣,苦笑,「既是不願坦誠,我亦無意糾纏,你我的羈絆就由此劍了結吧﹗」說著,他微一提起握劍的手,就要往脖子抹下去,一道強橫的勁風把他整個人掃起,背都重擊在石壁之上,寶劍脫手,在這空曠的地窖摔響了清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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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狠戾的巴掌隨之而至,打得狂輿的頭都偏到一邊去,他甩了甩腦袋喚回意識,只見朝思暮想的人兒就站在跟前,一雙龍目惱怒得幾乎能夠化出殺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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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心頭一陣緊縮,就沒想到相見之時,那股排山倒海的情感會是那樣的強烈,幾乎把他的胸口都擠壓得粉碎,他撐起身子,伸出雙臂飛快地把對方擁入懷中,就怕下一刻自己錯失了,對方又變成幻影轉眼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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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胤兒﹗胤兒﹗」瘋狂地在耳畔叫喊著那親暱的名諱,多少年了,那樣的眷戀半分也沒消減過,即使生離死別亦然,又怎麼割捨得了?怎麼忘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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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如冠玉,一張英氣勃發,尊貴的臉容透著苦澀,崔胤舉起雙手,本是要推卻狂輿,卻在觸及肩膀之時頓住了,聽著耳際那撕裂心肺般的叫喊,他垂下眼簾,放下雙手,讓對方緊緊地擁抱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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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離開我,胤兒,我承受不起……我情願死去,也不想活在沒有你的世界。」狂輿閉上眼,熟悉的髮香繚繞於鼻間,心間彷彿馬上盤桓著安心之感,只有這裡,是他唯一的歸屬,也是他唯一要守護的重要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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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輕輕抬起他的下巴,搖頭要他別再說下去,一邊湊近吻上了狂輿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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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享受著,回味著這久違的吻,那麼的纏綿,那麼的繾綣,彷彿帶著了能夠融化天地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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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Q8I.8
儘管崔胤唇上血腥的氣味已經濃郁到令自己窒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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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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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31 <狂輿> 楔子+第五章 5f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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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生九子,不成龍,各有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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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九螭吻,桀驁不馴,尚火若祝融,戲水如共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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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或入人世以噬血,芟夷斬伐,如草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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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於理,靈數循環,龍子必乘八子還與瑤之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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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於天際,世稱『龍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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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看我。」從溫暖的被窩爬起,柔韌成年男子的軀體上佈滿著大大小小的肆虐行跡,這都是男人把長期的思念加諸在他身上狠狠發洩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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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上輕軟的褻衣,散著一頭黑色長髮的崔胤淡漠地擱下一句話,便要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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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才剛經過情事尚未恢復的身體顯然沒有太多的體力,狂輿伸手一拉,崔胤便又倒回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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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崔胤問道,修長美麗的鳳眸直視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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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熱切地看著他,彷彿要把他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視野之中,帶著淡淡的笑意卻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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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稍微掙脫一下又想要坐起,卻又被帶回了那溫厚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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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狂輿輕嘆,長出了些許鬍髭的下巴輕輕蹭著對方的額,「你知道我想你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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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就領教過。」崔胤嘴裡說得淡然,但雙頰卻是微微染上慍色,昨夜二人擁吻後一發不可收拾,狂輿就帶著他離開了那地窖,在寨子裡隨便挑了一個臥房纏綿起來。想起二人那像發情野獸一樣的癡態,崔胤也不由得懊悔於自己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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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非常清楚的是,彼此都想念著、愛戀著,那幾乎要毀天滅地的熱情半刻也不曾消減過,因為才剛碰著了便像旺盛的爐火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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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夠,昨夜那麼一點……太短促了。」狂輿蹙緊眉,竟就像個大男孩一樣彆扭起來。世上唯一能令他掛意的人就在眼前,教他如何不得意忘形?雙手就不規距地從被子攫住了對方同樣構造的器官,「胤兒也不夠吧?從前我們可是日夜交纏也無法魘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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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並沒有否認,確實他也渴望對方,只是現在二人相見,彼此之間卻充滿著隱憂,至少他自己就有太多不能說的話,實在無法像從前那樣豁出心懷地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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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知曉對方的難言之隱,狂輿溫柔地在他臉上輕吻,一邊搓揉著敏感的下身,道,「我不會追問你甚麼,不需要擔心,只要把握現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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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奉還蚩由的恩情,以及拿崔胤血祭的要求,這一切一切早就隨著相遇而拋諸腦後,並不是為了逃避責任,而是狂輿打從心底決定要好好守護心上人,假如蚩由要來兌現諾言,那麼即使要他犧牲自己,也決定要護胤兒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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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崔胤和蚩由之間是甚麼關係,但現下就只想珍惜二人相處的時間,一旦要面對現實,恐怕又有太多太多的無奈逼著他們分離。對早已拋卻繁塵雜務,從鬼門關走過一回的狂輿來說,再也沒有比心上人更重要的物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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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輿……」崔胤雖刻意保持表面的冷漠,但情欲被撩撥之時卻不扭掐,和以往一樣充滿霸道與佔有的貼合和相擁,只是每次發洩以後,總是帶著一絲難察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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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我嗎?」忽地,狂輿在他耳邊問道,「昨夜都是我,要不要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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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看著他,見對方眼裡的認真堅決,一股熱流突地湧上了胸口,是感動也是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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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第一次交合是在狂輿十五歲的時候,剛意識到自己的情欲。當時他是崔胤身邊最受信任的伴讀,在宮廷內身分絕不亞於其他庶出皇子。而十八歲的崔胤正蒙聖眷,因為天資聰穎、進退有度,以及與生俱來的尊貴之姿得到了先帝的重用,甚至讓他以此等年資插手國家大事,惹來眾多皇子的妒嫉,理所當然地也招來了後宮之間的爾虞我詐和暗算。從那時起,他已私下立誓要守護崔胤,假若對方真的有心登上帝位,那麼自己即使是犧牲一切,也必要助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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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兄弟之情變質,緣於崔胤的親生母親連番加害之事。因為紅顏易老,早已不得聖寵的她與支持大皇子的朝廷命官私通姦情,為了萬兩黃金出賣了兒子的性命。由於沒人預料為母者會加害親生兒子,崔胤宮裡的守衛和近僕也疏於設防,先後有刺客及內探乘夜潛進加害,幸而被狂輿奮力擊退。但他也因此受了嚴重的刀傷,崔胤為此待於床前,日夜不眠不休地照料,二人之間變質的情愫也漸漸浮現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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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崔胤的生母靜貴妃察覺出這不自然的互動,為了能成功暗算兒子,就得先去除掉武藝高超的狂輿,不但傳出了二人穢亂宮廷的謠言,甚至假傳聖旨,說狂輿大逆不道,有辱聖恩,賜與毒鴆一杯,以淨宮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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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令事情順利,靜貴妃刻意挑著崔胤覲見聖上之時,請宮人假裝為先帝的近侍前來狂輿的處所,打算先下手為強。卻沒料到崔胤早已安排了密探埋伏四周,一有不妥便通風報信,及在狂輿服下之前趕至,並以此為證據入了生母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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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如此愚笨?你以為喝下去我就會高興嗎?既然要輔助我,就得顧全自己的性命。」這是崔胤首次大發雷霆,失去了矜持般朝著狂輿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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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是為了殿下啊﹗」狂輿也固執地反駁,「假若我不從,貴妃娘娘又會假罪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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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若是因為你,我願與眾人為敵。」崔胤握緊他的手,臥於榻上的狂輿刀傷尚未痊癒,卻又遭到生母又一次的驚擾,他痛恨自己貴為皇室子弟卻依然無能為力,「我本無心戀政,只為在這宮裡爭一生存的位置,但若是你所希望,你一句話,我可以為你登上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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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看著他,那輕狂如出匣之虎的傲然,正是令他心甘情願為對方犧牲的魅力,「我想看,殿下龍袍加身,號令天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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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為你,我必定為之。」崔胤也看著他,細察那尚是青澀,可鋒芒早已隱露的俊挺少年,「屆時,你只在我一人之下……」說著,他低下頭,竟吻上了狂輿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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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先是一陣驚訝,隨即卻是適然,或者這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最自然的發展。他們之間的羈絆,可已經不是心靈或肉體的界限能夠言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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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再難掩隱情欲,小心翼翼不碰著對方的刀傷,在那夜擁抱了狂輿。十八歲貴為皇子的他早就有了經驗,然而像這樣全心全意地侍候對方,為了對方也能享受而處處遷就卻是頭一次,可他是那麼的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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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狂輿緊實的體內之時,他感到滿足,可同時從對方隱忍的表情得知,他並非全然的接納與享受,作為一個男人,武將的兒子,想必對於被支配被駕馭相當地反感,然為了崔胤,他卻都咬牙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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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過後退出,一個瘋狂的念頭卻成形了,崔胤真正想要的,是狂輿那越發挺拔的身軀佔有自己,讓自己無時無刻感覺到他的包圍與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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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樣的欲念,加上知曉狂輿並不喜歡那被人操弄的感覺,除了第一回外,他便處於被擁抱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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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如今,狂輿竟主動要求自己,那彷彿就是邀請自己與他不分彼此,融進對方血肉裡去的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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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我沒有所謂。」崔胤握緊他的手,對視著貼近的臉龐親暱得幾能感受對方的吐息,「被你佔有,或是我主動觸碰你……不管哪一方,在意義上也同樣使我若癲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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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只是我想證明自己和你也是同樣。」狂輿輕撫過他的臉,深邃的眸裡帶著濃濃的溫柔,「我們是對等的擁有彼此,屬於彼此……我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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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先是訝然地睜大眼睛,苦澀同時湧上了喉頭,曾經他期望對方如此對自己說,可是他失望了。為何如今在天命已經啟動的時候,才聽到一直想聽的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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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我。」執起他的手,讓他從披散的長髮,一直撫,撫過了五官,喉結、鎖骨、胸膛……一直到身體的所有地方,「我是你的,你也只能是我的。」修美的鳳眸瞇起來,不是女子那樣的癡情繾綣,而是充滿了雄性獨佔的傲慢,然狂輿卻是甘之如飴被操控,或者該說,他是自動從屬於崔胤之下,從初次見面之時已經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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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具熱燙的男性軀體互相緊貼,密得不留一絲縫隙,崔胤吻著上者興奮昂起的下顎,一邊雙手包覆著彼此的下身,不快不慢地套弄著,胸前褐色的珠果交錯擦過,挑起了益發灼熱的情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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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貼狂輿從未被採擷過的後穴,崔胤僅僅是把指尖探進去輕輕的撥弄,賣力地刺激前方,讓對方能夠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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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狂輿卻不體諒他的溫柔,反倒是握著他的手指強逼自己綻開後穴,那份異常的逼切令崔胤胸口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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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胤兒,你可以……進來…」待後方已經習慣得差不多了,狂輿以佈滿情慾的雙眸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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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翻過對方的身子,讓自己從背部壓上去,這樣的姿勢應該不會做成太大的負擔,可惜就是無法看到對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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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已經擴充潤澤過的部位接納自己,過程比想像中的輕鬆,大概是狂輿努力地放鬆身體,迎合自己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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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要這樣呢?難道……你感覺到了甚麼?崔胤蹙起眉,然甫進入便緊縮的內壁令他無法細想,雄性的慾念催逼他馬上進尋抽插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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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輿…………」低喃著對方的名字,同時擺動著腰部,崔胤只覺得自己好像登上了七霄的雲霧,翱翔在烈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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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嗄、嗄………」武人的矜持使狂輿按壓住幾乎出口的呻吟,但從那緊埋在床榻下漲紅了的臉,以及緊握床單現出了青筋的雙臂,可知他也處於異常亢奮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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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委曲或隱瞞,而是全然地獻出自己,包容著……用生命去愛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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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加快速度,作最後的衝刺,在快感滅頂之際吼叫出來,直至雙方達到了高潮,如虛脫一般倒在床上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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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睜開眼睛,夜視能力使他能在黑暗裡清楚看到四周的景物,沒日沒夜的縱慾饒是尚武如狂輿也難免感到疲憊,加上終於和愛人相見的安心使他泰然陷進了夢鄉。然崔胤卻是一直清醒著,無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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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當四周的氛圍最陰最寒之際,一道黑影漸漸在房裡的一隅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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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奕奕把環抱住自己的手放回進被褥之中,崔胤站起來,撿起地上的褻衣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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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外談。」他擱下淡淡的一句話,並推門離去。那黑影就像是富有生命力一般,也跟著他往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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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荼華山的機關對凡人來說複雜,可崔胤卻能來去自如。輕鬆地從正門跨出,一夜以後地上的屍體卻已經消聲匿跡,只餘下一貫的青蔥翠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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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就在玄門外停了步,黑影的迷霧也在此時現出了人影,是一名皮膚黝黑,從頭到腳都是黑色勁裝打扮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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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弟,無視蚩由的勸告再和這凡人糾纏下去,你應該知道並不是好事。」玄黑的男子說道,他的聲音唦啞,卻更為他增添了一抹神秘,彷彿本來就是只屬於黑夜的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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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我會當我該當之事。」崔胤抬頭,恰巧對上渾圓的月,上一次看見這麼美的月光,已是盤螭朝宴之時,「蚩由可還在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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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為你取來補足靈氣之藥,他絕不罷休。」男子握了握拳頭,最後決定道出心中的疑竇,「吻弟你就那麼喜歡那個人類男子?即使大哥為你如此付出,卻還是無法把你導回正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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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正軌?何謂歧路呢?」崔胤訕笑,「是天卦要我下凡亂世,卻也是天命教我心折於凡人……偏又因此損我命數,裂我逆麟,這是何意?天命天命……憑誰能決定甚麼才是天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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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已經說了,愛上那個人類並不在你的命數,就因為你違反了規條和凡人交合,才引發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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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我是任性的么兒,別人說的話我從來不信。尤其是大哥,數千年來為了把我困在無知的保護中,撒過多少次謊……」在黑暗中,崔胤那雙如晶石般的黑瞳格外閃爍有神,「我已經決定了,今後我的命由我自己掌管。天命我會履行,但狂輿的事誰也不能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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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飛蛾撲火。」玄衣男子皺起濃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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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姑且讓我當一回飛蛾吧。」勾唇微笑,「活了那麼多年,我已經厭倦了九子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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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弟﹗」男子的嗓音裡滲進了不容忽視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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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那間,風雲色變,遠處的天際彷彿響起了陣陣悶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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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那麼重視兄弟愛,八哥。」崔胤轉過身來,冠玉般的肌膚卻逐漸露出了赤紅的龍麟,「可惜,我已下了決心,擋我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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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的月絛地染上了一絲紅霧,接著慢慢地化為血色,狻猊看著疼愛的胞弟,本來打算以兄長的威嚴施壓,但看著他難得的堅持,甚至不惜兵戎相見,再強硬的姿態也架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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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先被清風收斂,紅霧亦似有所覺般自動退去,崔胤再次化為貴氣逼人的人類臉貌,雙眸卻不再有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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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直接和大哥交代,待他拿到了藥,就會來尋你。」狻猊先一步退開,「假若你有信心,就盡可能守住那凡人的小命吧。」說著他咻的一聲,化為一縷輕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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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夜風拂過崔胤的褻衣,那結實的胸膛就暴露在空氣之中,本來肌理分明的左胸之處,竟漸漸地破開了一個大洞,透視出裡頭的骨和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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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破空傳出幾乎迴響著整個荼華山的笑聲,偶爾夾帶著野獸般的嘶哮,就在無人所覺之際,一條血色的火龍竟從山頂正闖天際,沒入雲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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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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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叫喚我?多麼熟悉的聲音……多麼令我眷戀的味道……可是為甚麼,眼睛卻怎樣也睜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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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彷彿有甚麼正在失去,狂輿下意識伸手抓住跟前的東西,雙目也隨即看清了,是他的愛人,穿著尊貴的龍袍,而自己正坐於龍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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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以後,我都要這麼稱呼你。你也喚我的乳名,不許用君臣之稱。」就像任性的孩子一樣,已經登上九五之尊位置的崔胤卻緊緊地依在狂輿身畔,笑著朝他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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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於醒來了,那麼我們就可以馬上舉行登基大典。我們的盤螭江山也是從今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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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就在崔胤下定決心要稱皇以後,他以雷厲風行的手段迅速地把所有嫡子排除掉,亦以加倍狠戾的手法回報後宮的暗算與毒害,又軟硬兼施拉攏朝中的命官,要他們為自己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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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從來都不知道優秀的皇子崔胤是如此的城府深厚,更不知道他算計謀略的功力和處理政事的才能不分軒輊。從前輕視他的皇室們也都陸續吃了暗虧,再也不而敢少看這氣宇軒昂的年幼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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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前些天的全國慶典之中,歌舞昇平之際暗箭竟然從四面八方襲來,就不知道是誰人下的計。狂輿只記得自己坐在崔胤身旁,聽到兩旁的后妃大嚷著不好,是左右丞相搞的怪、國舅還是貴妃的陷阱……還來不及奔逃,已經身中數十箭重傷不治,而禁衛們連忙保護皇室貴胄,卻同時有不知打哪來的黑衣刺客突入,把整個慶典場地殺得血跡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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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當然一個勁兒護著自己的主子,就怕崔胤有任何閃夫。好幾支暗箭射來,他也咬牙擋了,還有黑衣人的追殺也被他格了下來,當時他大聲嚷著,要崔胤護著陛下一同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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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在他分身乏術之際,還不忘擔憂著主子的安危,身上因此吃了好幾道刀傷。就在他好不容易突破重圍,打算與崔胤會合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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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覲見大殿的長門,他看見了自己的父親,崔胤,還有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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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尚文輕武的崔胤,如今竟卻是渾身浴血,狂輿內心一震,以為他是受了傷,想要上前卻在發現四周的屍體時僵住了。一同逃走的皇子們皆身首異處,兇器自然是崔胤手上那把血紅的寒劍。而他正把利劍對準跌坐於地上,手無寸鐵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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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護國大將軍的父親為此次慶典在外戒備良久,起了亂事自然也闖入宮中救駕,然駕著駿馬的他進到了宮門卻竟是看到了皇室自相殘殺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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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就在後頭定住了,瞬那間羞愧、憤怒與憂心的念頭衝擊著他的心,是應該顧全孝順助父親一臂之力,還是該以崔胤的意志為要,還是上前營救聖駕?數千的念頭令他舉棋不定,最後只能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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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雖已逾壯年,可氣魄與武功不輸當年,胤兒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可上前擋架卻是不孝,也是不忠,他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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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時機稍縱即逝,根本沒有讓狂輿猶豫機會。父親馬上便提起寶劍,駕起寶馬往崔胤刺去,而對方也舉劍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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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刻,竟挽起了數十的劍花,即使親近如狂輿,竟也從不知道崔胤的武藝如此高強。寒劍一舉,竟就把那駿馬的四肢都砍了下來,父親雖奮力翻身,也難免摔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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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崔胤就像火一樣的豔麗,沐浴著眾人的血的他一臉冷凝的表情,刺眼又陌生,狂輿懷疑這真的是他認識了十多年的殿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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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對決,利劍刺穿了大將軍的胸膛,毫無疑問一擊斃命,接著抽出滴血的利刃移轉到皇帝,崔胤的眼裡沒有平常的恭謹謙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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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待你不差,何故處心積慮?朕不是己向你提及冊封太子之事?」曾經喝令天下的帝皇到最後依然難以置信,他會被最疼愛重用的兒子所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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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等不及了。」崔胤拿起大袍,輕輕拭去劍鋒上的血,隨即轉向身後的狂輿,朝他露出了慣有的親暱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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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他朝他揮揮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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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嚥了口氣,沒想到在這節骨眼對方卻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他走上前,看著父親斷氣的屍身,被鮮血染紅的崔胤,以及地上幾乎顫抖求饒的九五之尊,一時之間腦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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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握緊他的手,像是非常欣喜他的服從,同時以自己的手去交疊他的,示意兩人一起拿著那柄利刃,「我說了,為了你的話,我願意去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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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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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猛的手勁牽引著自己的手,當利劍刺穿了血肉之時,狂輿總猛然清醒過來,想要大吼停止,喉頭卻乾澀得發不出聲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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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們兩人作下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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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與護國將軍之子,謀奪篡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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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駭人聽聞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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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身負刀傷,加上無數種激動的情緒交互擊心,狂輿最後只看得到先帝那猙獰不甘的死相,接著便眼前一黑昏過去了。而再次醒來,他已身在龍床之上,崔胤帶著慣有的笑容守護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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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吧,這是我和輿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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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袍加身,天生的龍鳳之氣早就已經襯得崔胤不凡,縱然有臣子暗地裡批評他奪位手段之不正,卻也被他派出的私衛滅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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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僅餘下來的就只有順應新朝成立的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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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以逆倫犯上之法取得的江山,卻始終成為了狂輿胸口的一道刺。內疚自己眼睜睜看著父親在跟前死去,更自責的是,他甚至還抱有……為了崔胤,即使是父親也必須排除掉的想法,這與他從少以來所接受的倫常教育是多麼的南轅北轍﹗這個朝代得之不義,可為了殿下,他卻不惜為之……甚至與他共同殺害前朝的君王……這是他永久無法彌補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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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原來你會武功。」放鬆身體任崔胤把他小心奕奕從床上坐起,狂輿淡淡地道,已經沒有責怪的意味,對於崔胤,他從來只會默默地包容他所有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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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的還有更多……」崔胤低下頭,輕輕撥弄他前額紊亂的長髮,溫柔的目光並不屬於後宮任何一位妃子,或是任何一個紅粉知己,能擁有的就只有他,狂輿,「宮門內風聲鶴唳,宮門外更是四面楚歌,作為皇子,沒有一點自保的本領是不能的。」眷戀地吻上狂輿的額,卻遭到對方別開頭拒絕,他的眸子一黯,「你氣我瞞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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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甘,唯一我擁有的長才,原來並不足以讓你倚賴,也無法在最緊要的關頭守護你。」狂輿嘆一口氣,坦然道。胸口那份沈悶,大概部分是由於崔胤最後關頭的冷血陌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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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一直認定的物事被全盤否定,或是早就脫離了自己的操控而變樣走調一般,令他有種追不上步調的不甘心和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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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的長才並不在此。」崔胤苦笑,鳳眸裡漾著獨一無二的溫情,「你是我生為人類的依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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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這是甚麼意思?不解?狂輿腦海裡一陣迷惑,想要更進一步地詢問,可是睡意忽地襲上了腦部,視野一下子變得迷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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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意識之際,他好像看到如血玉一般的麟片,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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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兄﹗輿兄﹗請醒來﹗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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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東山,晨光灑滿一室,狂輿感覺到有人重重地推著自己的身體,睜開眼睛,只見易斂袖一臉憂心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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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斂袖?」狂輿瞇起眼,辨清來人,尚未理解自己的身體何以如此疲憊。腦袋稍為運作一下,卻是馬上驚訝地坐起來,也顧不得牽動了下身帶來的微微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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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兄,你無恙吧?」易斂袖連忙扶住狂輿坐起,「這兩天我把這屋子幾乎都翻過來了,竟然都沒有半絲人煙,真是詭異至極,更奇怪的是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你,日出之時卻竟然意外地發現你睡在這個房間裡,這荼華山的山賊假若不是智謀超群,就是邪門得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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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並沒有把好友的話聽進耳裡,倒是莫名緊張地四下張望,沒有……甚麼也沒有留下,又一次像夢一樣離開,可是身體留下的感覺卻是實在的,證明過去的兩天他確實是和那個人溫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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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又再次把他推離?給了他希望,卻又消聲匿跡?這般折磨他到底是何用意?還是胤兒真的有甚麼難言之隱,二人無法再次相見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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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像斷崖再次被推落谷底的失落盈滿胸口,狂輿低頭,揉著乾澀的雙目,這次又該從哪裡找起?胤兒……要消失的話好歹也該給我一些線索,別再讓我茫茫然在這大江南北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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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兄?﹗」首次看見縱橫天下的友人一臉消沈,易斂袖以為他是為了調查一夜而無所獲,甚至還白白犧牲了同伴的性命,「不要太難過,我們還是先徹離,再回城裡打探。反正那麼多賊子,他們不可能就這樣一天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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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狂輿也不加解釋反駁,他下了床,勉強撐起沈重的身體,第二次容許對方駕馭自己,他絕不後悔,甚至認為這是能夠表明情感的最佳證明。這普天之下,只有崔胤於他來說是獨特,相信對方也是如此,不然絕不會容許自己佔有如此心高氣傲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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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兄……」見對方步伐不似往常輕盈,易斂袖心下抱有疑問,可也知道憑二人不算親近的交情,狂輿既不主動透露,也就不可能問出,因此他只是站著,等待對方整理好衣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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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袖,這兩天來你說找不著半個人,外頭可有任何異動?」狂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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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嘛……昨天夜裡倒是聽到了不少怪異的巨響,像是野獸的叫聲。」想起那情境,易斂袖就心裡發寒,「我都待在室內,不太看得到外頭,接著就是一道強烈的暴風……又回復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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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狂輿嘆一口氣,終究還是離去了嗎?這下子他只能從頭搜索了,但在這之前……「走吧,先往地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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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剩下的線索就只有地牢中的黛黛,假若欺騙她的人真的是蚩由,那麼整件事件想必都是串連在一起,作為胡弄自己的騙局,然而理由是甚麼?內情是甚麼?他卻必須繼續一一翻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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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斂袖隨著狂輿走去,這荼華山的山頂荒涼得有如墳地,這穩實的建築物實在紮根得有點詭異,而大前夜血戰的痕跡也早已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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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一切不過是場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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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憑著記憶走回下陷的山洞,這回卻是走沒幾個迴廊便到了出口,不但沒有分叉路,更沒有昨夜那麼的綿長,自然地,監禁黛黛的地牢已經尋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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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訝然地在地道來回走去,又試圖在石壁上尋找機關,卻是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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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兄,是有甚麼不對勁之處嗎?」易斂袖見他徘徊不去,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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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之處,我找到了一名舊識,是她告知我機關如何登上山頂的。同今卻找不著她被囚的處所。」狂輿只覺怪異,若說是奇門遁甲的機關,也未免太過詭秘了,不似凡人所能為,但假若是蚩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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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是蚩由,一切都有其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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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大膽的設想在腦海成形,狂輿放棄了尋找,與易斂袖同下了山,回到下榻的飯店,補充一下體力,並順便從客人們的口耳相傳中打聽這兩天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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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啊,昨天夜裡螭皇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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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啊?那龍禍都多久了…不管聘用多少法師,還是無法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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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熟悉的名詞,狂輿連忙抬頭,朝那正在閒聊的鄉人們詢問,「在下狂輿,首次光臨貴城,正欲多了解這裡的風土人情。不知閣下剛才所說的龍禍是甚麼?螭皇可是只前朝的帝皇?他不是已經辭世了嗎?怎麼會說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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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問的顯然是被挑起了興頭,看狂輿和易斂袖都是外來客,便紛紛把自己所知的傾囊相授,「大俠有所不知了,十五年前大龍宮都火災以後,這鄰近的城裡都接二連三出現了怪象,其中就數荼華城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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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龍禍,可是和那火災時發生的相同?」易斂袖站起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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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禍?那是……?」狂輿疑惑地皺起眉,同在宮裡自刎的他自然不曉得火災的後續,只道叛軍揚長而入,改朝換代,卻不知其中另有一場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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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你不是沒聽說過吧?這可是正昱開朝的大隱憂。當大龍宮都失火之後,夜裡晜楔j作,京裡的逃難的百姓說有人看到了兩條龍,一紅一黑互相交纏,從著火的龍城升上了天際,術士們都說那是千年才有一次的龍禍,而禍端正開啟於盤螭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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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有人說那紅龍是濟世之臥龍,而黑龍則是滅世之佞臣,在正昱天朝將會同現於世,帶來不少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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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小甲,你這話不對,這是南方的說書人胡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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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楊高人也是這麼說,絕對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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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有聽過此說法,只是不論臥龍還是佞臣,正昱開國至今仍是沒有出現呢﹗」為了阻止鄉人們繞遠了話題,易斂袖適時插了話,「但就不知這龍禍和荼華城有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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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十五年來,每月中旬在京城附近的高山,都有人目擊到飛龍升天的情景。」鄉人們杜杜不絕地道,「昨夜又是中旬,據說住在荼華山腳的居民先是聽到了嘯聲,接著看到一條火焰般的紅龍飛入天際,這已經是第幾次了……當然也不排除有些地方是為了吸引人參觀而傳出奇聞,可是荼華城每次發生可都是驚天動地,術士都說這裡是龍禍的延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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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龍?」狂輿心頭一動,「真的有人確切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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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少俠,這絕不是掐造的,就連來往的遊客也都曾親身經歷,每回異動都是這條紅龍作怪。可惜那裡先是鬧鬼,後來又山賊盤踞,從沒有人敢上去一證真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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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與易斂袖對看了一眼,卻是兩種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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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道那紅龍是往哪裡飛去?」狂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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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呢……進了雲層就看不到,加上大家都怕太好事會丟了性命,看到龍出來還不關在房子裡?」鄉民擺出慣有怕事者的調調,「少俠,你從外處來不曉得,這荼華山是上不得的,龍都是吃人不吐骨頭,千萬別讓它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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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叮囑到此再也進不到狂輿的耳裡,紅龍、紅龍……血色的龍飛入天際,昨夜……不正是他們溫存過後,自己沈眠著的時間?假若這兩天的相見是真實,那麼他的胤兒說不定本來就不是凡人,而是神獸的存在,這麼一來,單單一把劍就絕不可能殺得了他,而胤兒非凡的才華與武藝亦能夠完全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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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甚麼?就算他真是神龍,就算他是禍殃,為甚麼總是先擾亂了自己,又一把推開?把自刎的他救活,又是何用意?胤兒和蚩由之間,又是甚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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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袖,我要在此多待一段日子,看是否能查出內情。」狂輿朝一旁的夥伴交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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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陪同嗎?」雖知道憑狂輿一人之力足以在這江湖上闖蕩,但基於情義易斂袖還是這麼問了,畢竟楚狂是江湖上他難得心悅誠服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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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獨行動比較方便。」狂輿露出一抹客套的笑,「你我就此分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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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會去一趟京城,看你我日後會否再次同路吧。」與知交擊掌,易斂袖退了房間,也就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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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看著外頭車水馬龍的大街,一張又一張不熟悉的臉穿插而過,狂輿心頭那茫茫的不安卻似乎逐漸地消彌了,重生的憑據,就是必須從找出那個人的下落,以及發掘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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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作為人類的憑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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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聽不懂這話的含義,現在卻深刻地瞭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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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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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華山一役除了狂輿與易斂岫外,並無其他倖存者,而二人亦非好事之徒,自然便沒有將當夜發生的細節散佈於江湖之上。但數十薄有名氣義士們連合狂輿討伐逆賊一事卻是人所皆知,過了約兩個月,山賊消聲匿跡,這些江湖俠士卻也了無跡影,不自覺地也就引起世人的疑竇了。然而事情中存活下來的二人卻是神出鬼沒,沒有安定的居所,更沒有固定的行跡,因此縱有情報販子想要挖出此役的詳細,卻是不得其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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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此事尋不著真相,開始有好事者、說書人將臆測混集成半真半假的真相,不同版本的荼華山之役漸為江湖人所知曉,而各人的故事裡卻都有一個共通點,也就是當時夜半所發生的龍禍,必定是戰役裡的轉捩點,至於俠士的下場,狂輿斬殺逆賊的英姿,則是後人點綴修飾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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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期間,狂輿一直隱身於荼華城中,就在那山邊租了個處所等待下一場的龍禍。因為村民們害怕龍終有一天會殺害四周的村民,山下的房舍都幾乎半凋空了,戶主知道狂輿刻意來住,更是欣喜得不得了,闊綽地安排了其中最寬廣的大戶,狂輿也就在此渡過了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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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龍禍卻沒有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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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荼華城的居民來說,那絕對是值得普天同慶的大事,那意味著他們不需要再為了神龍出沒而提心吊膽,就怕危害到自己的性命,然而,沒了龍禍,來訪的遊人也就相對減少了,沒了大筆的消費,對於荼華城的經濟可說是重大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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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依然耐心地等了又等,卻再沒見著眾人所說的紅龍飛天之景,本來躍躍欲升的心情漸漸地轉為不安,若是這唯一的線索斷掉,他又不曉得該從哪裡找起,然過了半載,那份焦躁卻慢慢地變成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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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發現自己過了十五年,卻依然是盤螭滅國時的那副模樣,便曉得他的胤兒送了他一份大禮,那就是和他們神龍一樣,不老不死,不會腐朽的生命。他深信這並不是蚩由的旨意,畢竟那人絕不可能施予恩惠,更別說是對一介凡人。每天醒來,他發現自己的一頭青絲沒有再生長,指甲亦然,肉體大概就是永恆地停留在這個年歲,但心智卻是經年累月地累積,早已成為了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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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他不用擔心生命短暫,有永恆的時間去等待,去尋尋覓覓,他相信,終有一天胤兒會再出現在自己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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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半載中,狂輿也漸漸地認識到新建立的正昱天朝,當權者是何等的英明,縱然盤螭已滅,但崔胤在世時的苛徵暴斂,南征北討,著實令黎民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而當值災荒之時,崔胤也不過受不了自己的催逼,才意思意思地開了官倉,稍為應了一時之急,對於那早已動搖的國本,非但沒有出手補救,倒是惡意地破壞,非將之徹底毀滅不可,這也是狂輿到了末時對他心痛惡絕,卻又無法撇手不理的原因,畢竟唯一能夠挽回昏庸無能的螭皇理智的人,普天之下就只剩下貴為護國大將軍的自己,因此狂輿比誰都清楚,這天下已經到了多麼衰頹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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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短的十五年內變法圖強,迴狂瀾於既倒,正昱開國的申曉帝確實是居功不少。住在荼華城不過短短半年,狂輿卻聽到了無數關於申曉帝廣施仁政的功德,不但迅速恢復了已被消長的江山氣數,令百姓衣食飽足,又平定紛亂的政爭,君臨天下,若然狂輿不是在冥冥中受到崔胤的吸引,這樣一位明君絕對會是他宣誓效忠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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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若然一切可從來,我希望能用盡一切心血去扶正你,讓你成為這樣一位千秋萬代的帝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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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這不過是空想,畢竟時代更迭,他永不可能再追回昔日的傾覆之朝、淪陷之國,再者百姓們相信也不會再願意順服於暴虐無倫的螭皇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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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懷緬過去與嘆惜現世的當頭,狂輿整整在荼華城渡過了一年光陰,這陣子再也沒有人目睹龍禍。狂輿心如止水,每日來回荼華山,想要找回那夜的半絲痕跡,卻發現那山頂的主寨空洞洞的,就像死城一樣,沒有人生活過的證明,彷彿那曾經大鬧一時的山賊也不過是幻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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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夜,狂輿沒了入睡的心思,習慣使然又再次爬到荼華山巔,只見鳥獸寂然,連平常的蟲鳴聲也都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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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那已經踏足無數次的空寨,狂輿心心念念著那夜相擁的體溫,太多太多問題與要說的話,為甚麼當時都沒來得及全盤傾訴?早知道他要離開,他該緊緊擁住他,找一個枷鎖把他關起來,絕不再讓他從自己手邊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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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強風突地襲來,狂輿有點意外地仰頭看向深不見底的夜幕,月明星稀,倏地,一縷烏雲遮住了銀月,只露出半絲的光線。風更猛了,若不是狂輿有深厚的武功,搞不好也會被吹得不住後退,然後,他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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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龍吟,悠長而清亮,像一把利刀劃開了寂靜,如萬物之王般君臨整片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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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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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巨大、修長的黑龍,在夜空中墨黑的龍麟與雪白的龍鬚交相映影,極富威嚴似地巡遊天際,直往一個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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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的視線緊隨著黑龍,它並沒有降落於荼華城,而是越過此處,直飛往……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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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高聳的荼華山,狂輿清楚看到黑龍化為一道神光,墮落於華麗的正昱宮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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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緊盯著京師,黑龍降落以後萬籟又再次甦醒過來,然早已入睡的居民們似乎並沒有為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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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是紅龍,但它們絕對脫不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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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螭滅國,兩條龍交互相纏往天上飛昇而去,一紅一黑,糾結難解,卻稍縱即逝,凡俗無人得見……世稱龍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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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不了,這是他必須握緊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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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惜一切,他必須再次進入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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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漫漫,戰鼓連天,呼嘯風沙蓋不住震天價響的馬啼聲,正是漠北的戰場,正昱天朝立國以來首場戰役,為了抵擋日漸肆虐的北狄,申曉帝御駕親征,引領十萬精兵駕臨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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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鏢騎怒奔於黃沙漫漫之上,兩軍短兵相接,戈甲交擊,瞬間生死指掌,動軋身首分離,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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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旌旗覆蓋豔陽,遠看之下似兩抹烏雲水乳交融,箭雨止不住,然勇猛的士兵卻是爭相向前,就怕誰落後了就不能名垂千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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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軍﹗前進﹗殺個片甲不留﹗殺啊———」穿著銀白鎧甲的者,伴於披著黃金戰甲的九五之尊身伴,舉起青劍,發號施令,而全軍登時舉起戰戈,大喝呼應,頓時氣勢如虹,把毫無章法的北狄士兵給駭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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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不通的語言,敵方主將狠狠地咒罵著不利的形勢,軍師們交頭接耳,一邊注視膠著的前線,一邊左看又看不知盤算著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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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請退在最後,以免被流箭所傷,此行激勵軍隊士氣之目的已經達成,刀劍無眼,陛下就請……」銀白鎧甲者必恭必敬地叮囑,然年輕氣盛的帝皇卻揚手,打斷了他的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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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卿不必多言,朕所說的御駕親征,並非大聲嚷嚷,接著像個怕死鬼一樣退到後防,而是真正的『親征』。」包裹得密不透風的甲胄藏不住申曉帝炯炯有神的雙目,「雖然我沒有南征北討的經驗,但是也不是無法派上用場的窩囊廢,朕若不上場與士兵共進退,又如何顯得我正昱天朝的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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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銀白鎧甲者雖然連臉也被遮去了大半,但是語態中透露出無餘地的憂心,「你答應過臣,不輕舉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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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卿,朕可是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是輕舉妄動。」申曉帝自信地擔保,「朕保證會待在我軍的前線內,絕不脫隊,你就別再操無謂的心了,駕﹗」不再待心腹親信多談,帝皇便瀟灑地舉起配劍前衝,而四位御前侍衛也馬上亦步亦趨地緊跟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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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白鎧甲者只稍定身子,亦轉過馬頭跟上君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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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由於申曉帝親壓軍境,將士們的氣勢更上一層樓,把敵軍打得落花流水。北狄部將怒吼一聲,舉起手,在後側的箭兵隊不再飛散漫天的箭雨,而是全部集中於那戰場中唯一的一抹金黃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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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曉帝憑著了得的武功撥開無數的流矢,並斬下了無數首級,年輕氣盛的他初下戰場,卻是如魚得水,一時之間感到無比的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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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治得了天下,又能縱橫戰場,像我這樣的明君,世上還有第二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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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一時的得意,只顧著格開眼前流矢的他,並沒有發現從後瞄準自己坐騎的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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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悲啼,君主身下的坐騎瞬地高高舉起前啼,失去了控制,申曉帝在瞬息之間難掩驚愕,壯碩的寶馬下一刻便向後傾倒,眼看就要人仰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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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強猛的力量突地將申曉帝連人帶起,在他意識清醒之時,人竟已坐上了另一坐騎之上,是一名身披玄黑鐵甲的士兵把他撈了起來,使他倖免於亂軍踐踏之難,他被安放於戰馬之上,那名士兵坐在他身後,為他擋去更多乘勝追擊的流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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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戰場四面八方皆是敵,若然因為處於我軍之中而安心,那可是最大的疏忽。」低沈的嗓音,從玄鐵的護罩下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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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曉帝想說大膽,竟敢指責君主的過錯,然而聲音卻卡在喉頭裡,因為自己的落馬,敵方數名大將直奔而至,然這名看來軍階不高的兵士,竟能應對自如,輕輕鬆鬆便把對方的重擊格開,回身刀過頭落,連砍三名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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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申曉帝無比訝然地問,此刻賞識的心情已經壓過對對方無禮的不滿,饒是他最重用的大內侍衛,恐怕身手也及不上此人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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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若要重賞,請待戰事結束後再傳召微臣。」玄甲者發出沈朗的笑聲,「現在是在戰場上,請陛下專心一致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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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沒發現自己在下意識中容許了對方逾越身分般的發言,申曉帝重震旗鼓,二人共乘一騎,殺出一道以北狄屍首舖成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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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昱天朝立國十六載,朝廷歌舞昇平,國力蒸蒸日上。申曉帝用人為賢,開張聖聽,使四海有能者皆能為朝所用,一掃盤螭末朝的積弱。而首場戰役乃起於北狄屢犯邊陲,搶掠屠殺百姓,申曉帝為此御駕親征,點出精兵十萬重壓北漠,不過三月,大獲全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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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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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北狄將領被斬首後,士兵們士氣潰散,正昱的精兵輕而易舉地將對方擊個落花流水,退的退,俘虜的俘虜,當朝天子就在將領及謀臣的簇擁下再次回到駐紮的陣營,自然也緊抓著剛才救了自己一命的勇士不放,光是這半天的殺伐,便足以使他瞭解這名勇士決非等閒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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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一道熟悉的聲音猛然衝入耳際,申曉帝就看到自己的心腹,也是身披銀白鎧甲者,往自己走來,「方才你實在是太冒險了,陛下是尊貴的龍體,還請懂得保護自己,然微臣護駕不力也是失責,還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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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眼,且戰場上瞬息萬變,此非愛卿所能控制之事,無妨。」申曉帝說著,解下自己的頭盔,一張英姿勃發的臉龐現於人前,粗獷的五官不難看出其颯爽的個性,他笑看著身後玄甲者,「方才多得這位將士的幫忙,憑他的武功絕不值停滯於三等之列,朕想要把他封為大內護衛,不知將士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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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受到皇帝的默許,眾將士們也都解下盔甲,銀白鎧甲者脫下了護罩,一頭如雪的長絲披散而下,露出一張傲然的霸氣臉龐,玄甲者就在鐵罩的縫隙中看到了那張臉,身體微僵。而銀白鎧甲者則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毫不意外地直盯著他,雙目相對之時不忘揚起嘴角投上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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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卿,還請你解下你的頭盔來,讓朕看看方才替我格下刀劍者是何等英雄人物。」沒有留意玄甲者與心腹間的互動,申曉帝笑看著身後之人,充滿期待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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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遵令。」玄甲者依言解下頭盔,在坐的軍將中有前朝遺臣者,無不驚喘大駭,愕然地指向他,同時一些在盤螭末朝已替國家出生入死的老兵士也都無不訝然,只因這人正是曾經叱吒風雲,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護國大將軍,本應死於滅朝大炎中的傳奇人物——狂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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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申曉帝瞇起眼,打量著眼前人,狂輿直挺挺的身子比他還要高上半頭,凜然的氣質配上極富陽剛的臉龐、結實的身段與賁張的肌肉,奇才﹗奇才﹗難得一見的武骨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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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見過你。」申曉帝的嗓音從方才的爽快轉為試探,「十五年前當朕還是不怕死活的小犢之時,曾經不知好歹偷入大內。」眾人皆知,率領反叛軍顛覆前朝者,乃是當時某六品下官的庶出子,一位名不經傳的年青人,憑著他堅毅的精神、精明的領導能力,加上煽動人心的演說,以破竹之勢趁著大將軍北討之時一舉攻入,並放火燒燬宮廷,建立新的皇朝,然在他攀上皇位之前,事實上卻早已好幾次藉父親的關係進入朝廷,覲見天子,也是見過螭皇的昏庸,方致他立志篡奪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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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道陛下,余尚書的三兒子,雖然是庶出的,卻比正室所生的兄長還要出類拔萃,還曾經在父親的推薦下入宮覲見前皇,對吧?」狂輿也不否認自己的身份,就這樣堂堂正正地與申曉帝四目雙接,「只是沒想到不過十數年,物事人非,當年瘦弱的小夥子已經長成七尺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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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鄙視螭皇,卻一直欣賞你。」申曉帝並沒因毫無敬意的長輩說詞感到惱怒,反是後退一步,更加好整以閒地與狂輿聊起來,「你值得效忠更英明的君主,朕一直如此認為。在聽到你不顧性命與螭皇的屍首葬身火海時,朕真的感覺無比可惜,為甚麼一代英傑會固執在無意義的愚忠之上,為了這名昏君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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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沒有回言,因為從申曉帝雖夾帶刁難,卻毫無敵意的口吻裡,可知道狂輿的出現對他來說不是威脅,反是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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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現在並不是反駁或辯解的時機,崔胤的殘虐無道早已經是世所公認的昏庸,他沒必要去他人解釋其中的原委,亦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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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將軍,你就來告訴朕吧,出手挽救朕的生死,故意施恩於朕,可是有所求了?」申曉帝一回身,坦蕩蕩的視線就這樣直直與狂輿對上,裡頭有著賞識與玩味,彷彿是在逗弄著觀察獵物反應的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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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進入朝廷,為你所用。」狂輿亦無半分隱瞞,深曉在這樣的明君面前,唯有坦誠以對方是最能在短時間取得信用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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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四座譁然,遺臣們自是驚訝,有名只向螭皇搖尾的忠犬,竟有一日會棄暗投明,莫不是藏著莫大的陰謀?還是在主人死了以後便毫不猶豫地變換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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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美貌的親信瞇起雙眸,一言不發地緊盯住狂輿,狂輿則裝作渾然不知,然二人心下明白,狂輿此番前來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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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申曉帝微一頷首,竟看向蚩由,「唯材是用,選賢補拙,這正是愛卿對朕的教誨,愛卿以為如何是好?如今竟是前朝本應身亡的英雄人物重現於世,朕該將他收為己用嗎?還是該忌憚他,將他處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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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在下潛越,請問這位是……」狂輿提問,從民間聽來的朝事裡,從沒有關於蚩由的存在,要不然,他那天人般的容顏以及如雪的白髮,相信早已廣傳為世間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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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將軍不知道是當然,他是朕稚年跟從已久的老師,朕一直想賦以宰相之位,卻被老師拒絕,故只能以隱士之身分挽留著他,事實上,他可是朕一切國策的籌劃者,朕就是想終有一天要讓他當上宰相,才把此位置懸空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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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確實有聽說過,鳳隱龍藏,沒想到當今聖上竟有如此的賢相相助,就不知道閣下方名。」狂輿也就佯裝不識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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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名叫伯龍,名字可俗,配不上他的智慧和謀略。」申曉帝眸子裡沒有半分的虛偽,可見他是真心誠意倚仗信靠著這位良帥,「夫子能決勝於千里之外,當年的傾覆之役,若非他張羅籌佈,恐怕我一介莽夫,結果會死在精英的大內禁衛之下。哪裡來得現在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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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內心一股痛楚,同時也是難以置信,他愣然地看著蚩由,只見對方浮出不冷不熱的笑容。無法理解,他本以為胤兒和蚩由乃是相交,不然也是站在同一立場的戰友,否則絕不可能救自己一命,然依方才申曉帝的說法,莫非盤螭的覆滅,竟是蚩由一手籌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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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啊胤兒,難道你是在不知的情況下受到背叛,帶著奮恨不甘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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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彌漫了狂輿的心,知道崔胤被倒戈暗算,比起自己被如何對待還要來得讓他難受,大概是他也早已變成和崔胤同樣,即使世界顛覆了,也只想要彼此能活下去的觀念,滅朝算甚麼,失去天下算甚麼,只要他們能廝守,沒有甚麼是不能犧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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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世度卻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們分隔,先是繁俗的政務,自己無聊的愛國自尊,然後是生死線,現在自己僥倖追回陽世,崔胤卻又避而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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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像是兩條平行的線,永遠無法抓住交匯點,彷彿曾經重疊過,但轉眼又再次錯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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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臣之見,前朝大將軍狂輿乃是有名的忠臣,南征北討,立功無數,既然如今重出江湖,又願意投效朝廷,若能收納為聖上所用,實在是再好不過。」伯龍瞇起眸,但笑,「只是,見異思遷者,反骨難測,就請陛下聖裁,看是渴求賢才之心是否勝於被反咬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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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你是不置可否了?」申曉帝苦笑,「好,狂輿,朕倒是格外喜歡挑戰,特別是不聽話的野獸,若不將之馴服於靡下,朕又如何算得上駕馭天下的明君呢?」他手一舉,眾臣馬上下跪,就連伯龍也彎下身子表示遵奉聖意,狂輿單膝跪地,抱拳低頭,聽從申曉帝的旨意。「從今日起,冊封狂輿為禁軍都尉統領,巡守內宮,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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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領受之餘,狂輿也不免感到訝異,本以為這名年輕的帝王會先防自己,安排一些不痛不癢的塞外職位,監察並試探他的忠誠,卻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一下子登堂入室,甚至還成為禁軍的頭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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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睨著申曉帝後頭的伯龍,對方也正以嚴峻的表情打量著自己,申曉帝的旨意恐怕也有點超乎他的意料。然一日在朝為臣,還是無法違逆聖上的意旨,看來對目前的蚩由來說,有著無法不臣服於申曉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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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把柄?是苦衷?還是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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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這也正是狂輿能夠探入事情真相的機會,既然龍禍最後出沒於大內,他就必須深入其中,直至抓住真相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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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在我趕上之前請別又再次離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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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閣下請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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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吧。」解下厚重的戰甲,縱然這其實稱不上甚麼負累,但逍遙慣了的仙體還是不習慣被束縛的感受,伯龍揮退了想要上前服侍的奴婢,反手關上了自家的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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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申曉帝御賜的離宮,坐落在偌大皇城的東廂,本來身為王侯將相並無居住禁宮的先例,然申曉帝對自己的敬重非比尋常,而刻意安排了這座窮奢極侈的院落,就希望能挽留本就無意為相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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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龍解下髮帶,一頭如霜如瀑的雪絲披散而下,持續一段日子的戰鬥令他沾染了不少風塵,卻掩蓋不去那非凡的臉容。然此刻的他並沒有為自己洗塵的打算,反是關上門便馬上往內室走去,掀起層層的羅帳,步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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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巨大得幾乎能夠容納十人的大床上,只躺著一人,柔軟的絲被包裹住他的身軀,卻掩蓋不了那些微的起伏呼息,伯龍向來冷漠的眸光難得泛出一絲的溫柔,翻開那睡得紊亂的黑髮,一張安穩的睡容現於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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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沿,輕輕撫摸他的額際,就好像把玩一塊上好的美玉,沈靜如白蓮一樣的臉漸漸地皺起,眼睫微眨,張開眼,茫茫然地看著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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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弟,我回來了。」伯龍,不,此刻的他身分該是九龍中的大兄長蚩由,他低下頭,在疼愛的九弟耳畔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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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大概只有龍能擁有龍的溫柔,龍生九子,九子相互依賴彼此,掌理天地萬物,是天理命數之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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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依然蕩漾在迷惘中的螭吻,或者也該說是前朝的末代帝皇,如今正無助地躺在床沿,看著兄長的目光就如溺水時遇上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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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遠征取得了戎敵的貢品無數,我特地向聖上請求了北漠的雪蔘,現在已經在熬了。」輕輕扶起親弟坐於床前,蚩由問道,「上回拿來的蒂憟i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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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過後沒那麼痛了。」虛弱地一笑,崔胤由兄長解下自己單薄的裡衣,雪白的胸膛上,依然空蕩蕩地缺了一個血洞,那是龍心,因為違逆天命,故意提早終結盤螭的命數而受到了天罰,蚩由是這麼確信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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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會找到代替的心臟的。」蚩由緊抱手足,平常無波的臉容竟困苦地皺起,「人類全都該死,竟讓你受如此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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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就說這全是我任性所致。」感覺到四周的氣開始變化,崔胤忙不迭安撫兄長,「這是我甘願承受,怪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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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不知好歹的人類,已經追到宮裡來了。」蚩由深嘆一口氣,每回他要說人類的不是,這錯誤地迷戀上凡人的九弟便會馬上反駁,他對他的固執已經沒軏了,「申曉帝把他封為禁衛軍統領,恐怕日後是免不了一番周旋。」若不是顧慮崔胤的病體,也需要申曉帝為他搜羅奪走龍心的元兇,他早就帶著九弟回到隱匿之地,何須顧慮狂輿的追捕,又何須掀起那所謂的龍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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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渾身一僵,隨又輕鬆下來,苦笑,「確實是……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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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弟,那人類只怕還不曉得自己入朝會帶動天命的異動,假如再這樣下去,恐怕連正昱新朝也會遭到威脅,乾脆就趁事情還可挽救時殺了他,那你就可以將功代罪,父親大人也一定會為你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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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應該也曉得這種感受,龍心是血凝成的,我們和眾仙不同,就在於我們和人類一樣有情義,對兄弟如是,對命運中註定的伴侶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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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侶?吻弟,別再執迷不悟,命運是不可能讓龍與人相合的,更何況你倆皆是同性,這根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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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他若不在了,我也不會苟延殘喘下去,就由著這副軀體腐爛,化為屍蟲鑽入大地如何?你若再逼害他,我也決不接受你的治療。」崔胤撇開頭,拒絕接受兄長曉以大義,這番話他已經聽過無數次了,正如無數次他試著想要解釋狂輿於他生命裡的與別不同,然身為九龍之首的兄長,壓根兒無法倘開胸懷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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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懂得要脅了,就是為了那凡夫俗子也得為難你的血親。」蚩由懊惱地離開床沿,意見相佐已不是首次,然他始終無法理解為何最疼愛的九弟會和人類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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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誕生的使命是為了管理天理循環,江山移轉,他們可以潛伏於亂世,也可以躍於朝堂,輔佐擁有皇朝將相命數之人登上皇位,然而儘管他們的才智無人能及,卻永遠不能登上龍位,因為龍是命數的推動者,可以驅策卻不能涉入其中。數千年以來,他們不辱使命,讓朝代更迭,就只有九弟這一回,卻是一錯再錯,為了凡人失去了龍的本心,也拋開了應盡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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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可以再見。」蚩由吸一口氣,盡可能平靜地道出事實,「因你打亂了命盤,他這個本該死去的人如今又再次插手現世,若不想方設法導回正軌,後果不堪設想,你應該好好休養,大哥會為你盡力找回填補的龍心,在這之前你不許輕舉妄動,如果為了那人類而害你再受傷,我就把他的肉體和靈魂一併撕碎,讓他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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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陣靜默,卻也深知雙方互不退讓,龍如果是那麼容易認命妥協的生物,就不配稱上萬獸之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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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閣下,蔘湯已經熬好了。」外頭,婢女輕輕地叩門道,沒有蚩由的允許,任何人也無權擅自闖進他的宮殿,即使是申曉帝也必須禮待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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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來。」蚩由說著,走出了重重的綺羅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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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看著兄長漸漸遠離的身影,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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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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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在不安定的黑夜裡無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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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擔任大內禁衛一職後,他就沒有好好地安睡過,每回只到了子夜,總是突然驚醒,卻又忘了自己在睡夢中看到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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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不覺,他在申曉帝身旁擔任心腹護衛已經有數月,年輕的帝皇就如傳聞一樣,並非池中之物,那指掌天下的氣度、那時而傲然,時而慎重的行事方式,令狂輿也不禁深深折服,甚至有種想要為他所任用驅使之感,前提是……若他並非毀了盤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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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狂輿進宮的目的,也就是那龍禍自進宮以後卻再沒有發生過。在朝廷上,他位於武官之首,而伯龍位於文官之首,針鋒相對時而有之,但私底下卻是半刻不得交集。好幾次狂輿想要在朝堂之外堵住他的去路,詢問唯一與真實最接近的他,卻偏偏被巧妙地繞道避去了,又或是有別的事擔擱了,害他遲遲無法和伯龍直接說上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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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數月,狂輿耐性儘管不錯,也是有點急了,想著崔胤當日纏綿繾綣,卻總是帶著褪不掉的哀愁,加上接連幾次要自己忘棄前塵的夢,狂輿不禁焦躁地想,當歲月繼續沖洗下去,自己是否有一天就這樣被流沙淹埋,再也挖不出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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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狂輿加勤腳步融入這新朝之中,透過共事手足們透露的流言斐語,慢慢地架構出伯龍的形象,以及他的來歷,而接下來他的目的,便是潛入連皇帝也止步的內宮之中,好好探訪一下這所由宰相所擁有的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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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申曉帝和伯龍是如何認識?而二人又是為了甚麼而共同謀取天下?聽開國的將軍們說,伯龍是申曉帝少年時代的夫子,是他出主意,替他調兵遣將,方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攻克京師,而申曉帝尊敬伯龍之程度,甚至欲將他封為伯皇,與自己分庭抗禮,看來申曉帝待伯龍之心絕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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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伯龍又是作如何想?這在朝野間卻是無人確知,原因是作為一朝宰相的他,卻先少與底下人客套,有甚麼事都是在申曉帝身旁出主意。偏偏他的朝議每一次都是大有裨益的,即使是不滿他傲慢冷漠態度的朝臣,也抓不著痛腳或毛痛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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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團謎般的隱士,卻又擁有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地位,加上背地裡亦正亦邪,非人非仙的身分,狂輿幾乎能肯定,只要自己能逼得蚩由套實,一切真相大概也就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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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近,他更是聽到了極重要的流言,就是宰相所居住的離宮,決不是一般人能擅入的,即使是申曉帝召見,也必須在外頭傳召,而曾有好事者為了抓住宰相的把柄而一探入內,卻是從此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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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頭到底藏著些甚麼?有人說是見不得人的物事,又有人說都是些折磨人的機關,搞不好宰相本身就是精怪之類的化身?諸如此類的假說層出不窮,然狂輿卻敏銳地感覺到自己想要的就在那最裡頭了,所以,今天晚上,他決定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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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暗夜傳召微臣,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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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月明星稀夜,伯龍在太監的率領下來到了御書房之處,因為昨兒個吻弟的病情又犯了,實在寬不下心來,今天來見申曉帝難免略有緊張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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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愛卿有如此不穩之色,是發生何事了嗎?」已經沐浴過,僅披著一身金繡龍紋長袍的申曉帝從案前站起來,不疾不徐地走到親信身前,扶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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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不相瞞,長纏病榻的手足昨兒個病又犯了,臣擔心今天晚上情況會否惡化,因此到剛才為止仍是守在寢室之中。」伯龍垂下頭,在仙界逍遙張狂慣了的眸子,因為君臣之虞而乖順下來,他已經習慣了扮演忠心無二的謀臣,一名為了拯救至親兄弟而效命於帝皇的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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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難怪愛卿神不守舍,那朕就趕緊道明召意吧。」申曉帝手一揮,隨從們識相地退下,獨留下一室寂靜給宰相與君主,申曉帝與伯龍為推心置腹的君臣,這事朝中無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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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龍眸裡一陣打量,想著有何事能讓申曉帝如此煞有介事,以如今太平盛世,大概再沒有任何謀逆叛亂要君主操煩的了,唯一芒刺在背的,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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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龍,這事兒我是監察司那方聽來的,倒是要徵詢一下你的意見。」申曉帝讓伯龍在自己身前落坐,自己則預備酒壺和酒杯,在二人獨處之時,他允許彼此暫時卸去君臣的頭銜,這也代表了他對於伯龍的敬重及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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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伯龍微應,坐了下來,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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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聽你對狂輿此人的評價。」申曉帝舉杯就飲,直接切入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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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伯龍瞇起眼,「就不知陛下想知道是哪方面的?前朝的時候?現在?於公?於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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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申曉帝垂下頭,精銳的眸子裡有著複雜的神緒,想來也是遇上了難題,「我聽到了不利的傳聞,卻又不知此是不利或是有利,就必須有先生代為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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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是他登基前的敬稱,每次他這麼問,就代表申曉帝碰上了完全無法理解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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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伯龍接過杯子,呷了口酒,「請問陛下為何突然想要知道?是從監察台那裡聽到甚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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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知道,這朝中不滿你的人多的是,但他們都因為你的實績而壓下來了。」申曉帝抬頭,直勾勾地看向伯龍那如瀑的白髮,以及與此全然不相襯的端正容顏,「狂輿正在調查你,不管是於公於私,任何有關你的事,他都在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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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意料之中,但倒是不明白年輕帝皇之意,「難不成他也想要扳倒我?還是他認為我也是想要謀謀篡位,黏在陛下身邊的害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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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表明立場,只是好的壞的,兼收並蓄,不像是煽動他人,倒像是欲借他人之口描繪出你的形象,而且……我聽說了,他曾好幾次攔於先生退朝必經之道,想要和先生你搭話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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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這樣沒錯。」伯龍苦笑,他很清楚狂輿對他的興趣可是在朝野之外的目的,但這點他卻無法明白地向君主解釋,「陛下是要請微臣小心提防嗎?微臣多的是計策,只要陛下下旨,臣馬上能把他推至無法翻身之地。」若這是申曉帝之旨意,那麼他就能更公然地去除掉這名危險因素,就因為龍是天命的推動者,卻不能左右天命,令他永遠只能當個幕後的驅策者,而無法從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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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點上,萬獸之靈似乎也是力有不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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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確實是個人材,而且朕也感受到他有效忠之心,只是終究還是被前情糾葛住,朕想用更長的時候,換來他永遠的忠誠。」也只有在伯龍面前,申曉帝才會坦白自己的心情,「如果說要養一條永遠不會反咬自己的狗,狂輿絕對是最佳的素材,我認為崔胤可是比我更加通曉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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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哦?」伯龍挑起眉,「既然如此,微臣也就更留意住,若陛下想留為所用,臣當也會盡力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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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拜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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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推回到入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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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脫下朝服,輕輕點算著夜行的裝備,預運到宰相的離宮裡可能藏有無數機關,他盡可能帶點了應付的小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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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內的太監一刻鐘前傳出召見伯龍的聖旨,而且看那不刻意舖長的方式,似乎是有事密談,大概也會維持滿長的時間,正好給予狂輿潛入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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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天色完全入黑,他聽到了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大柢是守衛交替,護送著偉大的宰相大人進入御書房了,狂輿便將夜行衣穿在內,外頭披上平常的禁衛裝扮,腳邊縛了小刀,腰間提著常用的佩劍,就往外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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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幾名換班的手下們吩咐了一些不甚重要的任務,又巡迴了幾次,讓士兵們更精神抖擻,狂輿也大概了解晚上把門的是何等腳色,換班後便沒有再回到寢室,而是在花園處換了夜行衣在外,開始潛入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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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丞相所居住的離宮,竟是意外地在皇宮裡佔有偌大的地被,與其說申曉帝器重伯龍,願意把自己的一切與之分享,倒不如說是申曉帝為了挽留伯龍,無所不用其極地給予這名臣下奢華,只為了換來他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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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啊……人生在世,繁華名利,他狂輿不過死了一回,卻已略略了悟了,更何況是看起來遠比他渺遠的蚩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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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打聽所得的圖則,狂輿走過大小的迴廊,翻過一所又一所的屋簷,終於來到了這秘密的離宮之地。這殿建得比皇帝的議事院還要高聳,卻意外地看不到有任何樓層,看來是一棟高深的宮宇,從地板到頂端,幾乎和五層高的藏書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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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特殊的建築,更激起狂輿非入內一看的衝動,想起上一點看見崔胤龍身之地,不正也是如此寬敞的地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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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帝皇的內宮不相同,離宮之處倒是沒有太多守衛,大概是比起這丞相的命,皇帝的命自然對朝廷來說有更無上的價值,因此必須珍而重之地護衛著。這也正好方便了狂輿的探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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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四面圍起的庭院潛入,躲進那修葺得端麗的花叢之中,慢慢地走近了離宮,掀開窗櫺翻身而入,整個過程是那樣地流暢而成功,壓根兒沒有外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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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步入內室,因為四周黑漆漆一片而難以視物,但隱約地也看出佈置來。不甚華美的雕飾,四周飄散著一股獨特的藥香味兒,饒是狂輿征戰沙場,大大小小的傷也受過,就是沒嗅過這般的藥味。廣大的書案,陳列的典藉,離宮內就和蚩由所居住的水榭一樣,一層又一層地隔著紗帳,大概到達了最裡頭,就是狂輿想要找到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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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著緊張的呼息,狂輿緩慢地踱步而入,蚩由不在,正是他調查的好時機。然,就在這個時候,從房間的最深處響起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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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低沈的嗓音彷彿正承受著異樣的苦痛和煎熬,不住地劇咳著,幾乎要把肺部掏空,同樣地床榻與身體摩擦的聲音不住響起,內室的人正難受地翻滾著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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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受到靈魂的牽引,狂輿想也沒想便加快腳步走到重重羅帳的最深處,床榻上果然正躺著一人,他緊緊裹住單薄的絲被,把身體收縮傴僂起來,彷彿這樣就能減輕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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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亮光,不需要說話,狂輿已經馬上感覺到眼前人的身分。他蹙緊眉,坐於床沿,輕輕撫上床上人的肩膀,再慢慢上挪,如回憶中細長柔滑的髮絲,還有那如玉的膚觸,只是如今……那尋常總是冰冷的體溫,竟意外地發著高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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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感受到對方的撫摸,榻上人竟把整張臉依偎過去,咕噥不清的夢囈中,好像聽到他說『大哥……』之類的呼喚,但狂輿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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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俯身上前,想要翻看那記憶中端麗的臉容時,整個內室的燭火驟然一亮,他一驚,連忙抬起頭來,只見冷若凝霜的蚩由站在他的正後方,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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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狂輿一陣驚疑,就想往後頭退去,卻沒料到崔胤會突然翻身,發出痛苦的悶聲。前一刻還滿臉冷怒的蚩由一聽見崔胤的聲音,大手一揮,狂輿竟似無體重般被拋到牆角去,而他則俯身下來,翻開絲被察看弟弟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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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甚麼意思﹗」狂輿穩下身子就覺一陣憤怒,自他習武以來還從沒受過這樣的屈辱,他下意識就奔上前想要攫住蚩由,卻在看到絲被下坦露的人兒的軀體時全身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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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絢麗得過分的臉如今蒙上了胭脂色,大概是受到高熱的煎熬而痛苦不已。然更令狂輿震驚的,卻是胸口處,那彷如遭猛獸抓挖,而剩下一個空空如也的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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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懼、擔憂,疑慮,不解,種種的情緒令狂輿不曉得該說些甚麼,胤兒受了傷嗎?可之前他怎麼都沒察覺到?蚩由到底與他是甚麼關係?為何會對他如此關懷備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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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感覺到一絲涼意,崔胤從迷濛中細細地瞇起眼睛,在蚩由面前褪盡往常的高傲,那無比倚賴的眼神,令狂輿心裡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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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擔心。」全然不在乎狂輿的目光,蚩由低頭在崔胤額上輕吻,一手在他的胸膛遊移,到那可以看出裡頭骨肉,卻沒淌留半點鮮血的空洞,一陣溫暖的柔光慢慢地自他掌心擴散住崔胤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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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已無多少力氣,但崔胤還是狀似抗拒地搖搖頭,然蚩由露出更強硬的微笑,強逼他接受自己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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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施了甚麼魔法,不過一刻,崔胤那高熱般的火紅褪去了,像初來到世上的嬰兒一般安睡著。然蚩由卻是意外地額上滲滿了汗,看來這法子耗去了他不少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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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確認崔胤熟睡後,蚩由為他輕輕覆上了被子,狂輿那彷彿被奪去了聲音的喉頭,才終於擠出了點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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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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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已經不用再隱瞞內情,而打從心底裡想要這凡人知曉親弟為他犧牲多少的蚩由並沒有迴避,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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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外面去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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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生九子,不成龍,各有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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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九螭吻,桀驁不馴,尚火若祝融,戲水如共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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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或入人世以噬血,芟夷斬伐,如草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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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於理,靈數循環,龍子必乘八子還與瑤之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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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於天際,世稱『龍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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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何來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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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步出座園,沈默了好半晌的蚩由突地吟出了一段古文,狂輿稍微嘴嚼,卻依然百思不解其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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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髮絲散落在黑夜間,反倒像是月光一樣亮眼,蚩由那怔忡的側臉並沒有平常那咄咄逼人的殺氣,朦朧間竟有點人性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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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盤古開天闢地,分配這世間萬物各司其職,便已經奠定下來的天地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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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低頭,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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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見過了胤兒的真身,一尾豔麗得幾乎能把人吞噬的火龍,且從剛才崔胤意識不清間的呼喊,可想而知二人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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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龍?」狂輿直勾勾地打量著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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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是九龍之首,蚩由,螭吻是我的九弟,也就是你所認識的『崔胤』。」蚩由也不隱瞞,也許這裡頭藏著了他的私心,要這凡人知曉他親愛的手足所受的苦,讓他內疚,讓他感受同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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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狂輿皺緊濃眉,邊思索邊沈吟,「間或入人世……是指他進入盤螭嗎?前朝的覆亡,可是天命之於理,靈數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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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應如此。」蚩由深吁一口氣,「但是龍有鐵則,我們可以是黃命的推動者,卻不可以是左右者。換言之,入世以後我們能選賢君而輔助之,卻不可擅自稱皇,更莫說以篡弒之法奪取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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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在崔胤身為皇子最後最後那天,浴血的城門,崔胤拿著刀親身斬殺父親及先皇的畫面浮現腦海,狂輿只覺胸口一陣緊縮,也許接下來的,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事實,「為甚麼……他要這樣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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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名渺小的人類啊。」彷彿雲淡風輕的口吻,卻含著千斤重的怨懟,「愚忠的護國大將軍,按照易數,該是錯殺親父先帝,在大亂中把一切罪惡攬上身的盤螭新皇,而吻弟則是你最忠誠的輔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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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抽一口氣,狂輿低頭看著自己一雙手,承受弒父弒君罪孽的人不應是崔胤,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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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螭氣數極短,此為天命,然而帝皇之位本屬於你,依照我們的推測,在你自願抱著所有罪名坐上皇位後,天性耿直而責任心重的個性將在短短數年讓你積鬱而死,而非到了正昱朝還能如此逍遙快活。」那雙銳利的黑眸此刻釋放出內心深處的憎恨,狂輿幾度以為自己會被蚩由的恨意殺死,然而,雙方始終沒有舉動,庭園依然是一片平和的氣氛,他們忍耐,壓抑,就為了室內那苟延殘喘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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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這樣……胤兒受到了懲罰嗎?」腦袋無數處此起彼落地鳴叫,紊亂的思緒令狂輿只能握緊拳頭,方能支撐著站直身子,從來沒想過崔胤那淡然的臉容會背負著如此沈重的東西。在他任性,殘暴不仁的統治背後,竟都是為了自己的性命而作出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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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知從哪裡的術者,知曉吻弟本體為龍的秘密,通報當時還是流寇的申曉帝,在叛變之時以加施術法的青釭劍貫穿了吻弟的身體,挖走了龍心。」蚩由閉閉眼,彷彿能切身感受那種痛苦,「龍有九心,然胸口的卻是維繫重要命脈的本心,失去了本心的吻弟雖不致於暴斃,卻會一點一滴地衰弱下去。我那時才剛從北海回來,想要阻止已經太遲了,只能事後將他救起,帶回我的水榭休養,然而胤兒的意識卻越來越不清明,沒有本心,他會偶爾發狂,高熱、身體從胸口的血洞開始腐爛……除了找出那幫無恥的術者,或是有替代的龍心,沒有任何救治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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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在推動申曉帝登位後,依然沒有離棄他,是要藉著他找出當年的術士嗎?」狂輿只覺得事件的脈絡漸漸地變得清明,「既是如此,你為何把自刎的我救起?又為何騙我說胤兒就在這普天之下,要我尋找並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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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吻弟苦苦請求,要你安然無恙,若不是會令他的苦心和犧牲不費,我早就把你剮了一萬遍,人類。」蚩由那清聖的嗓音極冷,那厭惡的感情表露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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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早一點告訴我實情,讓我助你一臂之力。」掩住有一點想要作悶的咽喉,狂輿只覺熱意湧上了眼眶,不知道這是不是男兒淚,但比起呼吸帶來的不適,知曉一切後心臟的疼痛卻是更加令他難以忍受,「假如我死了,命數回到正軌,胤兒能夠不被受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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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以,只是吻弟不會認同這種做法。」蚩由懊惱地按著額,如果事情如此簡單,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這名人類,「吻弟已跟我們八兄弟起了誓,假如你遭逢不測,他也會馬上隨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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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狂輿混身一顫,萬沒料到在病痛交加之際,崔胤竟然還在擔心自己的安危。那幾乎撕裂心肺的感情令他胸口沈重,他愛崔胤,可以說這凡間沒有一事一物能夠比擬他的重要,然而他的愛,比起崔胤那毀天滅地的深情,卻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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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想要用盡自己一切去回報,去付出,然而同今正如蚩由所說,他是一名渺小的人類,除了白白地接受崔胤垂死的維護外,他根本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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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許從現在開始,他能夠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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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盜走胤兒本心的術士在哪裡呢?」反覆吐息,讓發顫的身體鎮靜下來,狂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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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你的力量,是不可能拿回來的。」蚩由想也沒想便拒絕,並帶著輕蔑,「那幫人狡黠知機,每回抓著了尾巴,卻又從我手溜掉,他們在能為上雖不能和我比擬,小把戲倒是多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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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光從外表,便知道你來者不善,術士善於幻法,正巧和身為幻獸的相抵,以子之長攻彼之長,不過彼此消磨而已。而且,你也因為扶正申曉帝而分不暇身吧?」也許蚩由並不曉得,凡人有凡人的濟世之道,爾虞我詐,雖然在君臣關係上耿直,但披甲殺敵的狂輿卻非常了解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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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瞥了瞥他,只覺這自信滿滿的人類更形討厭,然既是於手足有利,則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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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在西域建了幻法寺,現在正以和尚的身分在裡頭潛伏著,上月我曾經化為龍形探過一次,那傢伙機警得很,不知道把本心潛在甚麼地方,令我全然感應不來。」蚩由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紙條,「到這個地方找一名叫狻猊的男子,他會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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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的信任。」狂輿收下了,復又像是想起甚麼似地,問道,「荼華山可是你的據點?上回我登山時,看到了地牢裡有我前朝的髮妻黛黛,你為何要將她囚於該處?」若是之前,他必會二話不說攫起蚩由的前襟予以質問,但知道真相後了解他只是一個愛弟心切的兄長,加上他亦在為崔胤的性命而奔波,敵意也就盡數拭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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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此提問蚩由卻是皺起了眉,「你在說甚麼?」他想了想,搖頭,「我不認識名叫黛黛的女子,或者該說我壓根兒不屑於與凡人有再多接觸,荼華山是我安置吻弟之處,卻也僅此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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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蚩由並沒有對自己說謊的理由,或者說他作為聖獸的高傲自尊令他不屑對凡人隱瞞,狂輿自是相信他的話。「那麼,荼華山該處的陷阱,還有滿地的死屍,可是你的佈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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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皺起眉,復又紆緩過來,冷冷一笑,「如果你說我是為了保護吻弟而殺人,那確實是情有可原,然而憑區區的人類,還不需要令我警戒的地步,那些都不是我張羅的物事,而是吻弟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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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狂輿蹙緊了眉,等待對方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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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就在此處跟說清楚,也讓你有所覺悟。失去本心的龍會發狂,除了像剛才的高熱外,胤兒更會有神智不清的狀況。此時作為野獸的惡性便會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來,變得嗜血,不管甚麼都是餌食,卻又永遠吃不飽、魘不足。我選荼華山作為吻弟休養之所,圖的是那裡人跡罕至,地靈沛然,但就是有人類不知死活攀上去,大概因而成為了吻弟的甜點。」蚩由邊說,邊彷彿帶著試探般斜斜打量狂輿的臉容,「你知道嗎?你口口聲聲說愛著的是一頭龍,而不是人類啊﹗在我們龍的眼中,你們不過是螻蟻也不如的碎屑而已,若不是發狂嗜血,我們還不屑奪走你們的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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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沈默,任由靜默中夜風颯然帶過,狂輿依然是不為所動,「我有親眼目睹他在地牢食人的行徑,但……那有如何呢?對現在的我來說,即使必須賠上所有人類的性命,只要能為他製造一顆替代的心,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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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愚忠的他以為江山社稷,為功名汲汲營營是人的生存價值,因此對於崔胤那唯我獨尊的治國策非常無法理解。然而現在他卻明暸,比起所謂的大義,所謂的和平,更重要的卻是擁有彼此,若是他錯失再度失去崔胤,那麼就算這大千世界再美麗再幸福,他也形同行屍走肉,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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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明白了,崔胤說『情願賠上一城百姓的性命,也得把你留在身邊』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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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蚩由失笑,但素來淡漠的五官此刻卻是稍為多了點讚賞,「你倒是開竅了,莫非延長生命,就能夠輕易地參透紅塵?你明明是那麼食古不化的小生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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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對擁有千萬年壽命的龍來說,看著人類那過眼雲煙的生命中瞬息萬變,無時無刻不再掙扎,明明得不到的越要無所不用其極,實在是既有趣又可笑。正因如此,蚩由才會對凡人抱有如此強烈的輕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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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正是因為一無所有,才開始衝量到人生有甚麼才是真的非要不可吧?」狂輿苦笑,「所以我需要這個唯一的機會,蚩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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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之長那銳利的黑眸躍起一抹花火,大概是狂輿那堅定的態度令他數千年來對人類的觀感推翻了,他轉過身,就往宮殿走去,「就隨你的意思去做吧。」也就是支持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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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對方修長的背影,狂輿卻沒有容他瀟灑離去,「等一下,我有最後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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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頓住腳步,有點詫異地回過頭,「你敢跟我談條件?凡人。是甚麼呢?要我在路程上無條件幫助你?還是事成之後想要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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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和胤兒獨處一夜。」都不是龍推算出的要求,「明天早上我就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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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瞇起眼睛,雙唇緊抿表示他並不太想答應,然而過了一會兒,看狂輿那始終直勾勾盯住自己的目光,他妥協了,「進去吧,明天我代你向陛下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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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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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隨即往前走,越過了蚩由,走進剛才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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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溫暖的大手輕輕觸上了臉頰,然而榻上之人呼吸勻整,並沒有半絲醒轉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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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俯下身,在那端麗卻不似往常有神的臉容烙下一個又一個的輕吻,不知是時月長了,還是崔胤卸去了人類的偽裝,一頭美麗的青絲如瀑布一般綿長,在床上劃成美麗的圓弧。狂輿執起來,一寸一寸憐愛地撫過,絲被下軀體有致的起伏,令他感覺到懷中人依然有著生命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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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胤兒……」想要輕喚他,又怕吵醒此刻正酣睡的伊人,狂輿壓著嗓子在他的耳畔呼叫著,又用唇輕輕磨蹭他的耳朵。像是感受到熟悉又安心的氣息,崔胤,或者該稱為螭吻那連睡著也緊蹙的眉慢慢地紆緩過來,狂輿包含著寵溺的微笑著,想起過去夜裡無數次看著懷中對方沈睡的容顏,那彷彿釋盡一切倚賴的姿態,總是令他昇起莫名的保護慾。但當白日一到,當那雙驕傲冰冷的鳳眸睜開後,他卻又會強烈地意識到這是一名君臨天下的男人,能夠將江山運於掌,不需要任何人的守護,卻有著吞噬萬物的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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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雙唇緊貼,輕輕地吸啜,平穩地呼出吐息的唇,並不如記憶中溫潤,大概是高熱的關係,反而有點乾澀,狂輿伸出舌頭輕舐,像野獸示好一樣來回舔弄,直至蒼白的唇凝上一層水澤,他放柔目光,默默地看著那張臉,瞬間,時間好像不再流動了,又好像在一瞬之間回到盤螭的時候,二人年紀尚幼,無憂無慮的日子。他無法抗拒命運造成的吸引力,在自制的意識運作之前,已經先一步墮進高貴皇子的魅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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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再醒過來,我就請申曉帝為我這禁衛都領辦個流水席的婚宴,迎娶前朝亡國之君崔胤,花光了正昱的國庫後,我便辭官歸隱,你喜歡游大江南北我都陪你去,或者你想要躲在深山的龍潭虎穴也可以,如果全天下的人都來討伐你,我就替你統統殺掉……或者我們搶了一個城,一條村子,將那裡的人全部趕走,我們就好好在那兒生活下去……」狂輿邊天馬行空地想著,邊也笑自己的胡鬧,只可惜,榻上人依然沒有半絲甦醒的跡象,「再不然,你也可以跟我游一下江湖,殺手、任俠、各門各派……那種刺激感也是滿令人暢快的,不然你也可以讓我見見你其他兄弟,讓我逐一告訴他們,要提親娶他們最小的弟弟,若是凡人地位太低,讓我入贅或是換你來娶我也沒關係…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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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有一搭沒一搭的話,都是乖張叛離倫想,但光是妄想便感到何其驚險的可能,狂輿就執著他的手,一邊吻,一邊低語,直至夜幕漸漸地被日光拉起來,黎明的鳥鳴自窗外流瀉而入,過去了幽暗的不動的時間,迎接的是流動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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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和絢地笑了,離別在即,不捨不捨,但想著是為了深愛的人而起行,卻又前所未有的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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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日照點亮了整個內室,羅帳被風吹得輕輕飄散,早朝的時候也差不多結束了,狂輿終於站了起來,在那唇上吻了又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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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嘍,胤兒。」他為他輕輕理好絲被,其實也不怎麼亂,但就是想要感受一下低下的呼吸起伏,「在這之前,不准你擅自死掉,你得活下去,直至我回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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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戀地看了又看,直至門外響起了騷動的聲音,料想是蚩由回來了,狂輿才回過身越過一重又一重的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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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從玄門走進來的蚩由相互對上,狂輿難掩雙目下微微的黑圈,蚩由並沒有說甚麼,直直地越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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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啊﹗是狂將軍…」守在門外不敢內進的下人們在看見走出來之人時,都不敢嚇了一跳,沒人知道夜裡狂輿私闖到宰相的離宮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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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門咿啊合上的聲音,蚩由走到了床前,一如前夜,他最疼愛的九弟正靜靜地躺在床上,起伏有致的呼吸表示他正憩然入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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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由輕輕撫上他的臉,指姆滑過那緊閉的眼角時,卻感到一絲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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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息,明明連張開眼睛說話的餘力都沒有了,卻還是為了對方而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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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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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還望你不負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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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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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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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05-11 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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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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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奔騰,跨越過黃沙漫漫,順著蚩由所給的紙條,狂輿來到了從未涉足的地帶,也是處於正昱天朝勢力尚未完全收復之地,受到地方傳說、迷信及佛道主宰的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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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沒有馬上往聞名的幻法寺寺,狂輿先到紙上所書的驛站走,權當落腳之所。人才剛在下馬,只見一名皮膚嬲黑,混身也是黑色勁裝的男子迎面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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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尚未開口,那男子已先問,「你可是狂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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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閣下………﹗」甫點頭,話未問完,狂輿竟被硬生生打了一拳,那力道極狠極快,饒是狂輿一等武人也被打到整個往後摔在地上,男子上前就些再補一拳,這回狂輿有了防備,舉手擋下,男子再伸出另一拳,狂輿閃身避過,二人就在驛站門前纏鬥起來,不過一刻鐘,未分勝負,男子卻先抽了身,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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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狂輿肯定地喊道,從男子身上那不同凡人的氣質,以及那僅止於試探,卻無殺意的攻擊,便知道對方來意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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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手不錯。」狻猊冷冷地道,和蚩由及崔胤一樣,擁有不怒而威的龍氣,卻又比手足們內斂及沈靜的他似乎正給予這名凡人肯定的評價,「我排行第八。」他伸出手,表示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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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也不猶豫與之交握,那比常人黝黑的皮膚,及冷硬的五官,令狻猊有點生人勿近的感覺,若是行走江湖,恐怕別人都會以為他是買金殺手,又或是夜行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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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們一直為胤兒所做的。」狂輿坦率地釋放誠意,「可以告訴我關於此行的細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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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已為你訂了上房,先跟來吧。」也不顧狂輿的意願,狻猊先一步轉身走進驛站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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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亦步亦趨,只見這茶水間混有各色各樣的人種,比之中土,西域更能容納外族的融和及混血,因此不少大漠的民族也選定在西域落地生根。正昱天朝整頓過盤螭以後帶來的衰弱後,下一個目標便是穩定西域的統治。由於位處邊陲,而人種混雜,令施行權力的可能性大減,對西域的人民來說,各族有自行的法規,地區的官府不過是裝飾用的多餘物,而比起天朝天子,他們更信奉祖宗流傳下來的神明和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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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不知這是申曉帝真正的意願,還是蚩由滲入私心的企圖,但就狂輿深入朝廷的短短時日,己知曉正昱下一個擴張的目的,便是這片西方邊緣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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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西陲物產豐盛,交易中西流通,若是能降服為忠心的轄地,則將為正昱帶來長久的昌隆,並可間接換來四夷歸順,可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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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曉帝對於巫覡之說並不保持太大的好感,大概在取得西域後,便會一舉清除林立的僧寺,有限制地允許當地人奉養神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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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蚩由也能藉此插手幻法寺一事,也難怪他一直不曾離開朝廷,唯有君皇最親近的輔佐者,才能夠左右天下之大局,而不違反龍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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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真是艱辛的命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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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領自己進入上房的狻猊,狂輿突然啟口,「你有曾經嚐試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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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狻猊回過頭來投以疑惑,總是一臉沈默的冰冷模樣,實在很難想像他能勝任能言善辯的宰相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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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佐君主,當天命的驅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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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微微頷首,「嗯。」雙眸微瞇,彷彿回到了記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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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時的事呢?盤螭之前的朝代嗎?」狂輿稍感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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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數千年前的事了,我的君主是個名君,可惜他死於非命。」狻猊也不保留,然說到此卻猛然一陣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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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對方無意接續,狂輿也不加追問,在房間安頓了行囊後等待對方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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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從懷裡摸出一包細小的錦囊,將裡頭的物事撒出來,一陣淡淡的香氣撲入鼻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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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狂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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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香木,就如你們人類的五石散一般,龍吸入了,會渾身發軟。」狻猊回道,下意識向後規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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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幻法寺的檀香嗎?」手指隨意一捋,黃色的粉末沾上指頭,五石散能令人陷入幻境中,失去常性,混身無力,但沈香木的功效似乎並不發揮於人身上,「為了怕你們來取回本心而製成香火,把整個幻法寺包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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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才有的。」狻猊點頭,嚴謹的臉難免露出一絲惆悵,「他們對龍的了解比想像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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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巫覡甚多,不同於南方招搖撞騙之士,他們是真的擁有千古流傳下來的術法與知識,我也曾聽聞過,西域的先祖在數千年前有屠龍戰士的存在,大概他們從哪裡找來了相關的記載吧?」狂輿將之端進鼻間細聞,清冷的香味,無甚特別,卻想不到會令龍退避三舍,可正好他能以此機會證明自己的能為,讓蚩由承認他,「你可知道幻法寺裡的佈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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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風靈替我進去探過幾回,結構清楚,就是不知道龍心所藏位置。他們一定是有特別的障眼法或術法將之藏起來了,也許亦是針對我族的…」狻猊如實回答,手一舉,一張路觀圖不知打哪裡吹來,直到他掌心中。他放在桌上平攤,讓狂輿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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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觀察著,寺裡的建築並沒有特別迂迴複雜,和尋常的寺殿相去不遠,一般來說,這樣的古寺不是有隱密的閣樓,就是某處藏著機關,在地牢建了另一個迷宮般的密室,就不知道那機關是怎樣的裝置,如何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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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探查過地靈,這寺的底下只有一個藏著佛子舍利的地窖,龍心不在。」看狂輿目光集中之處,狻猊已會意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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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點頭,「那閣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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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靈能穿透任何一絲縫隙,到達所有空間,這寺裡所有的閣樓都在此了,卻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狻猊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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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讓我知道之前蚩由如果尋著頭緒嗎?」身子靠後於椅背,狂輿決定從過去交鋒尋找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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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螭滅亡後,大哥帶著九弟回水榭,命令我馬上下凡,緊追著那幫道士,但他們不知用甚麼法寶隱去了本心的氣息,我一路跟蹤,就在西面的關口失了下落。」狻猊邊回想,邊道,「我進了西域,待上了半載,就聽見近處建起了數個幻法寺,其中以這一座最為宏偉,說是到過東海的高僧回歸後潛修而建的。我覺得可疑便逐一調查,但那裡他們佈下了天羅地網,若不是風雷加護,我也吃過他們不少次的暗虧。」想到此,他不覺露出了猙獰的目光,恨得幾乎想要殺盡這些狡猾的人類,「他們內中有修為不錯的,知道龍的弱點就集中攻擊,幸好大哥來救我,不然我已經被他們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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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只覺詫異,這紅塵之世竟然也有人能與龍相抗衡,但也許對方就是看清了龍從不拐彎抹角,說一是一的性子,還有了解它們的屬性,再團結一眾術法者,集中弱點猛攻,才會造成威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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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只負責監視他們,好幾次認清了主事者,大哥來逮他們,可就被對方易了容逃走,或是用了障眼法躲藏起來,不然找無辜的流民來威脅,龍不能隨意殺生,影響陰陽的平衡,所以每次都如了他們的意。」狻猊手指在空中畫圈,淡淡的風聲響起,就在狂輿眼前,風猛烈地流動,形成漩渦,不停吹拂的風紋推砌而成數張人的臉貌,狻猊說這就是術士中的領導人,他們現在被奉為高僧,齋戒大典之時會出來安撫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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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群人絕不是單獨犯事,而是有某些可靠的後盾,令他們認為自己有絕對的勝算。」狂輿看著風描繪出來的臉孔,行將就木的老人,卻都有炯炯有神的雙目,「他們是巫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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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除了幻法寺和附近一帶的人外,我沒有調查西域其他民族。」狻猊眨眨黑亮的眼睛,像是沒想過這樣的關聯性,「有可能勾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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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才能解釋他們知道沈香木和奪走龍心方法的理由。」狂輿搔搔頭,突然覺得躲藏在狻猊和蚩由那威壓得令人恐懼的外表背後的,其實不過是純樸又無心機的自傲,「你輔佐過凡人,難道就不明白人類的助力都是來自於相互扶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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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時代,人心比紙還要潔淨呢。」毫不感受到對方的挖苦,狻猊無比認真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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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蚩由絕對是因為過分自傲和輕視人類,而看漏了這點。」狂輿苦笑,「同樣是兄弟,為甚麼你們和胤兒差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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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九弟比我們出眾?」狻猊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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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不是龍,而是一頭奸險無比的狐。」回想起那些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狂輿連心也一陣顫慄起來,然而現在,他卻非常想要分享崔胤的狡猾深沈,「不過,說到底他也和你們一樣……不、他是一個傻瓜,純粹的傻瓜……」想起蚩由說,為了令他貽養天年,崔胤甘願違反天命,犧牲自己……就連失去本心,痛苦至極,也還威脅其他的龍不許他們傷及自己……那份心情,狡黠得令人憐愛,險詐得令他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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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察覺到籠罩於狂輿身上一陣沈鬱的懷念,狻猊那木然的臉,首次浮起了柔和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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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你是值得龍交陪的人。」他給予了這樣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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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就請老天讓我當唯一的例外吧,我要胤兒回來,做我永遠的伴侶。」狂輿自虐般訴說到,知道現階段甚麼都不可能,他更加要這麼說,構想著美好的未來,彷彿只要不停地催促自己,幻想就會有成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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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風靈去聽,聽哪個部落有關於龍的傳說吧。」狻猊閉上眼,這麼說的時候,那描摹出臉容的風紋消失了,化成一縷輕煙似地往窗外飄去,「可還有其他要我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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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狂輿低頭,斂神凝望著指頭的粉末,「想想你們有沒有其他更喜愛的香氣,煉成一塊戴在身上,要濃烈得能夠抵抗這沈香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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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盯住桌上散落的粉末,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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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清冷的香味讓狂輿從睡夢中甦醒過來,往窗外看去,月上梢頭,還是三更,外頭的街道靜得連風聲都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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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味兒熟悉得很,就是能夠抵制龍的沈香木,然比起早上那些微的粉末,從不知何處傳來的味道卻彌漫了整個空間,大概已經覆蓋了這一帶的地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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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站起來,靠在窗櫺處,只見遠處半山地段高高地升起了烽火,那正是白天狻猊所指的幻法寺。若然斂神細聽,好像還聽到了法事時誦經打砵的聲音。他只感到一陣心緒不靈,轉身就往旁邊另一所上房去,敲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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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是我,你現在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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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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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你可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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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依舊一陣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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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事態不妙,狂輿隨即推開了門,黝黑的龍的化身正默默地躺在床榻上,在看到闖入者時抬起了眸,微微張著嘴卻開不了口,似乎光是要維持清醒,已經花了極大的精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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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連忙走上前,察看他身上可有異樣,除了沈香木的藥效外,狻猊一切安好,知曉這對龍來說等於是赤身裸體暴露在敵人面前,他當機立斷,就把他從床上抱起,移施到自己的房間裡去,並掀起床架的底部讓他暫時躲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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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高傲的龍來說這大概是一種冒犯,只見狻猊蹙起眉頭萬般不願,然事態危急,狂輿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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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狂輿就開了門,命值夜的小二送來幾樽好酒,點起燭燈,坐在桌沿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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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鐘,在那味兒漸趨濃烈之時,一陣腳步聲紛至沓來,驛管的玄門處起了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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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不顧小二的攔阻及疑問,趕急的腳步聲直往二樓來,越過了狂輿的房間,直至剛才狻猊所居住的上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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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啊一聲,房門被開啟,他們輕嗤了一聲,對撲了個空非常地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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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就藏在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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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已經逃了?從窗處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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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周都是沈香味,他不可能跑得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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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短暫的交談和步伐聲,狂輿估算到來者約有五人,大抵都是會術法的道士或僧侶吧?正如預料之中,他們馬上就移步往自己的上房,大概是看到了燈火,這回倒是有禮貌地叩了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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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狂輿坐直身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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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名男子把門推開,肆無忌憚地打量房間,狂輿瞄了瞄他們,手抄著桃木劍,身穿著道者常穿的玄白長袍,亦有作僧侶打扮者,從那張已過花甲之年的蒼老臉容,卻掛著精准狠戾的雙眸,擺出一副警戒的表情,可見他們絕不是江湖中招搖膚淺的小角色,「打擾了大俠。」他們都沒有看漏桌上擱著的佩劍,「請問大俠,可知隔壁上房之住房往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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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深夜擾人清夢,掃我獨酌之雅興,如今還要來盤問東西,你認為我該對你坦白嗎?」狂輿冷凝著臉,一邊舉杯就往酒壺再斟,表現出萬般不耐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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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江湖上乖張之輩甚多,五人雖是著急,卻是勉強按捺住情緒,為首穿著一身淡麻色的長袍者深深作了一揖,老實地賠罪,「我等乃西域術者,為捉拿妖魔而來,不知大俠夜裡獨飲自娛,方才騷動驚擾了實是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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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捉妖降魔可是替天行道,我不過區區一名遊人,可不敢耽誤大師們的時間。」聽著對方暴露身份,狂輿裝在驚訝又敬佩地站起來,就往對方行禮,只見身後四人因此稍微紓緩了緊繃的臉色,像是理所當然受到這樣的尊重,「我沒有多加留意,但晚膳後確實有看到隔壁上房住著一名混身是黑的男子,大師們要抓的可是他?莫非他是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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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名男子對看一眼,彷彿確認似地點點頭,便道,「沒錯,他是來自妖道的吃人獸,我們奉幻法寺之命,必須將它速速緝拿歸案,以免生靈塗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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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就怪了,用膳後我就在這裡獨坐,只聽見一次那男子走進房間的聲音,卻聽他出來過,也不覺隔壁有任何動靜……」狂輿眼睛轉了轉,假裝想了又想,突地訝然擊了擊拳,「對了,不久前有股特別的味兒從外頭傳來,然後我聽到了窗櫺開了的聲音,不過就那麼一小點……不是太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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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的四人聽了,就連忙轉身往樓下走去,只有那亞麻長袍的老人離去前不忘抱了抱拳,「感謝大俠,既是遠道而來,改天必要到我們幻法寺一趟,讓貧僧親自為你卜卦,以報今日相助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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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幫上甚麼忙,大恩不言謝了。」狂輿擺擺手,「倒是大師,假如捉妖有任何鄙人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務必告知,這儆惡懲奸可是江湖人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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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老人瞇起眼睛,彷彿在打量狂輿的來意是友是敵,「敢問大俠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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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名不足掛齒,但道上的朋友都會叫我楚狂。」狂輿露出人畜無害的笑,不意外老人了然驚訝,卻又必須保持鎮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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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聞大俠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儀表非凡。」早聽說過江湖上嫉惡如仇,劫富濟貧的楚狂義士,老人馬上露出敬佩的神情,本來帶著警戒與半信半疑的臉容,如今都轉為信賴及倚重,「老夫為幻法寺第二司祭,既然大俠有緣到訪西域,改日請務必來本寺一遊,讓老夫權作東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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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感謝大師的美意。」抱了抱拳,狂輿看了看桌上微冷的酒壺,略表為難地道,「黎明之前尚有時間,在下還想獨個兒品酒,這就不送了,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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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對方乃下逐客之意,老人也識趣地告別,反手關上房門,狂輿聽到外頭的囂嚷漸漸遠去,仍是不發一語地獨飲,看著窗外的夜幕漸漸地泛起了淡色的朝霞,好像翻頁一般逐步轉成了奶紫色,那夜來蘭珊的燈火不見了,淡淡的木香味亦隨著日換星移而消隱,狂輿這才坐起,翻起床罩,只見底下那人閉上了眼睛,不知是入睡了還是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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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把他橫抱起,就往床上放去,龍的身體和成年男子的重量相差不遠,狻猊那勁瘦的肌肉和修長的身段和記憶中的崔胤相去不遠,令狂輿不禁想要伸手感受一下那灼人的膚觸,然而理智卻令他先一步抽離,眼下之人是他心愛之人的兄弟,卻不是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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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到那份渴望已經令他不惜用這樣的途徑取得慰藉,狂輿不自覺掐緊拳頭,明白思念折磨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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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也曾有他東征西討之時,崔胤為了排解寂寞,發洩慾望而召來年輕的男侍,知曉真相後每每也令狂輿怒不可遏,大罵他天性淫亂,又或是放辟邪侈,崔胤只冷冷白他一眼,回他一句:『你不會明白。』確實,他從來沒想過兩個不相愛的同性為甚麼要發生關係,雖明白男兒身並沒有甚麼三貞九烈的原則,但狂輿卻從沒想過要與崔胤以外的人行男女之事,即便是他名義上的妻子黛黛,兩人之間依然是相敬如賓,故在知道崔胤在自己不在時偷歡,才會有種強烈地被背叛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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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他卻開始能夠理解,當那份渴望找不到出口,思念成狂之時,即便是一時的肉體溫存也好,只要是一小點能夠讓他聯想起心上人的依憑,他也會發瘋似地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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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禮教及與生俱來的自抑令狂輿壓止住狂性的奔流,他不允許自己為了一時的宣洩而背叛了戀人,更何況狻猊是那麼高傲的龍族,壓根兒不可能讓自己碰一根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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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狂輿收回手之時,榻上的狻猊卻倏地睜開了眼睛,異常清醒地看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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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與崔胤轍然不同的眸子馬上撤去了狂輿所有的迷思,不是,眼前的他並不是他所要的,他渴望的是一雙更冷傲,更邪肆,更妖靡的鳳眸,這麼一想,馬上地就變得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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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狻猊動動手指,彷彿在確認自己身體恢復的程度,接著整個坐起來,似乎沈香木一退,他馬上就能回復往常的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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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氣,你昨夜該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吧?」狂輿抱手環胸,靠在床樑上,「那幾個人你可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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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追捕之時,我和他們交手幾次,曾經露過面。」狻猊回想著,如實地道,「那個和你談得比較久的人類,倒是頭一回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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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道暴露行跡的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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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們有線眼兒吧?而且這西域裡都是佛徒,沒有不聽命於幻法寺的。」狻猊手托下頷,「大哥錯了,他說人類的能為很少,又不自量力,但這回卻全靠你才能保我周全,是你的聰明救了我,謝謝你,狂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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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是不會屈服的高傲生物,但在他們得到了真心的對待和相助時,卻是能夠坦然地併棄前嫌,獻上誠摯的道謝,這都是人類永遠無法仿效的,也是令狂輿深深受到吸引的原因,一旦認定了,便會為了對方不惜一切,他美麗的火龍,何嘗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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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去探看有沒有能遮蓋沈香,更濃烈的物質,昨夜的風靈也已經打聽回來了,在這西域裡擁有屠龍傳說的有七族,紇、怵、姑輋、文黎、羌、呼延、拓拔,其中確實有三族的巫師長進入了幻法寺,和裡頭的寺僧有來往。」披上外出的大黑披肩,狻猊站到窗邊,「還有其他需要我做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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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向蚩由打聽胤兒的近況嗎?」狂輿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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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龍的手足是能夠透過心傳送出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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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替我告訴胤兒……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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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臉一頓,頷首,「狂輿,九弟能遇上你是他的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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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得待我把本心找回來才能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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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場夢,他在夢境裡載浮載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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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這是南柯一夢,不代表他就能從中醒過來,狂輿發現自己的身體輕得可以,好像在這個空間裡被奪走了一切般,就連驅體也不過是形式上存在著。狂輿向前看,茫茫無際的世界裡,突然出現了一點光,他心存著希冀,腦袋裡喊著那個人的名字,很快地,一道修長的人影現於眼前,正是身披龍袍,威嚴無比的崔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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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瞇起柔和的黑瞳,狂輿放鬆了身子,雙手伸出,就想把人擁入懷裡,但不似之前的夢,崔胤並沒有對他順從,反而是別過身,往遠處看去,一手伸出一指,指著某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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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順著他的指示看去,又是另一道光,化成人形之時卻令他不僅倒抽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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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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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老,卻依然充滿威武之姿的鎮國大將軍,正混身浴血,以被背叛,怒不可遏的目光直勾勾地審視著自己,狂輿只覺得胸口一陣緊縮,從那天就封印起的禁忌,不忍去回想的過往,就這樣鮮血淋漓地攤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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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在父親身旁另一道光落下,和崔胤身上的崔胤一式一樣,卻同樣是蒼老之姿,狂輿囁嚅著早就已經忘懷的存在……「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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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奪得政權那刻,因為是崔胤,他對他逆倫的罪視若無睹,作為最忠心最沈默的臣子,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然根據蚩由的說詞,弒君弒父的人應該是他自己才對,崔胤才是那個默默守在自己身邊,看著登上皇位後,因為罪惡感而漸漸入魔的自己步進滅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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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靠近自己的位置,崔胤回過頭來,露出了雲淡風輕的微笑,彷彿先皇與大將軍的死,正如了他的願般暢快。狂輿一邊為崔胤的微笑而暈眩,一邊卻內疚在父親被殺之前,自己竟還沈溺在殺父仇人的美麗中,然而他的身體太過飄渺,不能移動,只能眼睜睜看著染血的父親和先皇用譴責般的目光看著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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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崔胤的手裡突然出現一柄長刀,他走上前,知曉他要做甚麼的狂輿發瘋似地大喊、搖頭,「別﹗胤兒,不要這麼做﹗停手﹗」痛苦的嘶吼,卻阻不住崔胤手起刀落,年老父親的人頭落了地,先皇亦是,崔胤是鑲金的皇袍上濺滿了他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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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狂輿卻是慶幸崔胤沾到的是別人的血,而非他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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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該知道了是嗎?比起天下,比起血親,比起生養大任的父母親,崔胤的性命卻來得更加重要﹗為保崔胤安好,他不介意做一名沒血沒淚的修羅,就了令崔胤在皇位上安然無恙,他甘願對那暴政苛稅、好大喜功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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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他為了保有這虛無的幸福,而用無數的血肉堆砌出足以駐足的平臺,『一切都是為了胤兒』,這成了他的藉口,把所有過錯和罪惡都消隱推諉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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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崔胤遇上危險,真正想殺人的,是他;看到崔胤被爭權毒害,真正想要剷際後宮的,是他;看到崔胤被青釭劍貫穿,他恨不得能手刃叛亂軍,把他們全數九族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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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直一直,那些惡名卻都讓崔胤去背負,他卻冠上了愚忠正義的大將軍之名,是他﹗一切都是為了他的自私而製造出來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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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一陣熟悉的女聲,把狂輿從思索中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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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他美麗而陌生的妻子,她癲狂著地發笑,一步一步走到崔胤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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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說,「你憑甚麼?就一個男人,竟然能夠得到夫君的心﹗你認為把夫君用這麼下流的手段束縛住,就可以穩定你的千秋基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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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用下流的手段束縛人的不是他,而是我,是我為了能以好名聲活下去,不惜利用下流的手段束縛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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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太肖想了﹗你這男人永遠也沒有生兒育女的可能,夫君需要能為他留後,繼承鎮國將軍之名的女人,而那個人只會是我,沒你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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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黛黛、不,女人﹗我並沒有把這種倫常責任看得太重,娶你不過是逼不得已,別用這種牽強虛假的婚姻來刺痛胤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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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走著瞧,大婚之日後,狂輿也許還會為了討好你而和你行房,但是能得到他的珍惜和愛護的人,卻是他未來的妻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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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的目光始終那樣的冰冷,傲慢,彷彿天底下所有事都不放在眼內般,黛黛抬起頭,花癡亂墜般得意地笑,狂輿無法再忍受,帶著殺意的怒吼衝口而出,「閉嘴﹗閉嘴﹗你這女人﹗不是……不是﹗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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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亂之中,一陣血紅映入眼前,腥臭的血味嘆入鼻間,黛黛痛呼一聲,身體分成兩半倒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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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低頭一看,自己的手裡不自不覺拿住了長刀,上頭還濺著妻子溫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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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握住他的手,讓彼此都在黏膩的鮮血裡糾纏,擁抱,他抱住狂輿,在他的唇上烙上一吻,有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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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共犯,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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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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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卻搖頭,過去他承認這是共犯,共同背負的罪,然而如今,他卻再也無法否認自己內心的黑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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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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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像孩子一樣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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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共犯,是我……一切的犯人。」喉頭抽搐著,不知道如何能夠組織出更完整的詞句,「我說、為了你…為了你……但其實、那都是……為了我自己……我想要你,想要得不得了,所以……我殺掉所有人,親手,或是假手於你……都是、為了……和你一起,欺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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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先是怔呆了好一會,隨即卻是從沒有過的包容微笑,他伸出手,輕輕捧起狂輿的臉,「我愛你,輿。很愛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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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愛你,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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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胤緊緊地抱住他,好緊好緊,緊得幾乎嵌進去彼此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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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足夠了,你不需要太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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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說甚麼?胤兒……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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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載著從來沒有過的寵溺的鳳眸,漸漸地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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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又一次抓不住在自己眼前流失的東西,他呼喚、嘶叫,卻還是無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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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浮的空間消失了,他就像失去羽翼的鳥兒,無止盡地墮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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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股強勁的力量狠狠握住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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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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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真正張大了黑眸,從夢裡醒來,只見狻猊緊抓住他的手,淡漠的臉容裡難掩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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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好?」他略沈沙啞的嗓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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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狂輿從榻上坐起,昨天去過幻法寺回來後,他的心緒非常不寧,和衣躺下後便作了這麼個紊亂的夢,他朝狻猊問,「道行高深的術士,能夠控制人的夢,或是進行窺探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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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預料到狂輿醒來便這麼一問,狻猊呆了呆,隨又想起關聯,正色道,「應該不可能,人類的神力有限,而且影響他人夢境這回事……我想,這也許是九弟給你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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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兒…」這麼想起來,自己確實無數次作過和胤兒有關,似假疑真的夢,在夢裡火熱交纏,醒來卻不過是虛空一場的失落感每每令他痛苦,或者說,他們的相逢總是像夢一樣,似是而非,深刻卻又消褪得極快,「他是來告訴我,一直以來我都是為了自己而活,不需要再顧忌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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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夢到了甚麼,但是吻弟對你的心意,絕對是不用懷疑的。」狻猊從桌上拿來狂輿的外衣,「我們今天如何做呢?狂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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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再上一趟幻法寺,你就繼續替我走訪那些部族,看他們有多少參與其中,還有他們供奉龍神或是戰士的祭壇。」隨手梳攏好頭髮,狂輿下了床,扮起佩劍,「我懷疑胤兒的心也許並不在幻法寺,而是被藏在其他地方,當成聖物一樣祭祀起來。」昨天首次登臨幻法寺,那名第二司祭果然親自設宴款待,又帶他參觀殿宇,見過寺裡的所有人員,主持是名福態的和尚,但祥和的臉容以及與世無爭的態度卻似對龍心之時全不知情,但有時候這樣的人背地裡的腹謀也就更深,拿幻法寺來當晃子,讓龍們只把目光集中在此處也非無可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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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沒有猜錯,這也許牽涉到西域部族的聲譽和隱私,大概是他們需要龍心去完成甚麼,又或是維持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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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聽由你所說。」自那次狂輿救了他後,狻猊已經投以全然的信任,他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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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整了整裝束,把劍束在腰間,也都離開了驛站,昨天頭一回上幻法寺,有遊歷過中土的僧侶或術士們對於自己的名號也都投以善意,既是如此就姑且和關係人物周旋下去,希望最終能藉此查出一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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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法寺處於市區邊陲,旁邊坐落了數個部族合力建成的大寨,作交易的廣場使用。因此寺裡長期香火鼎盛,兩天裡,到來參拜的善信也是絡繹不絕。狂輿並不如他人般止於前殿的香壇,而是筆直地往內部走去,認得他的童子馬上識趣地通知師父,又安排他在佛像前稍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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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輿打量這足有五人高的釋迦如來像,金銅鑄造看起來密不透風,壇前擺滿了香果燭蠟,稱為圓一方丈的第二司祭很快便出現,來到狂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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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安好,不知大俠今日到來,有何賜教?」圓一方丈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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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不過是遊手好閒,不知該往何處去,故又來叨擾大師。」狂輿擺出江湖人獨有的慵懶模樣,「在下想打聽一下,這西域裡的風土人情物事,可有在下必要一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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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原來如此。」圓一方丈捋著鬚,了然地點頭,「老夫這就命人準備茶水,移步到內室慢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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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只要不阻礙大師清修。」狂輿合什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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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不會。」呵呵地笑著,老方丈就帶著狂輿往內殿去,身後還有細心的童子跟隨侍候,這幻法寺確實是西域寺中之首,僧侶數目多,充當童僕的孩童也比其他的廟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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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就在迴廊上某個隔間止步下來,沈香的味道迴繞於鼻間,益發地濃烈,於人類來說,雖不至於舒適,倒也有幾份嗆鼻,狂輿不解似地皺眉嗅了又嗅,道,「從進來就嗅到,這可是西域特有的檀香味道?怎麼和中土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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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注意到了,那確實是我們幻法寺獨有的特產,據說有制服妖魔的功效,讓他們不敢靠近。」圓一方丈萬分得意,「這可是我們最近才弄到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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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狂輿挑起眉,「是哪兒出產的貨?待我離開前也買一點,拿回中土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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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羌族人的特產,他們就居住在木林之中,以砍伐沈香木為生,最近和我們的司祭們合作研製出這種檀香來。羌族在數千年前可是曾經把水龍引上地表宰殺,傳說當時就是利用沈香讓魔龍束手就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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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此事?實在太有趣了……」走進室內,在彼此的對面落坐,童子馬上沏上一壺清茶,狂輿又問,「但傳說不過是傳說…據說有屠龍者的部落並不止羌族,又怎麼知道是真是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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