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其他布論天宇論壇不來彼淵 08.05 [秋鳳]鸣琴（1-6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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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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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6-08-06 02:0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05 [秋鳳]鸣琴（1-6完）

　　　　　　　　　　　　　　　　　　　　（一）

　　先天，也是曾有過年輕的時候的。

　　　　＊　　　　　＊　　　　　＊　　　　　＊

　　那時候秋八月還不是秋高人，秋九月還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自然也還沒有什麼三秋闈；秋八月還只是秋家的二少爺，在武道上還只是剛剛有點名氣……而最關鍵的是，那時候他還很年輕——
　　非常、非常年輕。
　　——與他那日後老到深不可測的年齡相比。
　　因此，那時候的他，還沒有滑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也還沒有穩到牛在天上飛而心不動的地步。因此，當以普通人的年齡而論，正要不得不向青年揮手道別而要向中年親密擁抱的時候，秋八月還是著實小小地懊惱了一番的。
　　因為懊惱，倒是讓他忽然想起了他一個已經好幾年都忘記了想起的朋友——一個一點也不老，卻已經有點得道了的高僧。
　　——要排遣煩惱，聽聽禪機還是不錯的。
　　即使他知道，哪怕那禪機再讓他聽上一百年，也不可能讓他對空門感興趣。但無論如何，沒事去聽聽高僧的禪語——嚴格來說，是去和高僧打打機鋒，卻的確是可以讓人用來排遣煩惱——或者更該說是無聊——的不二法門。

　　——尤其是，那個地方，實在是「勝地」。
　　——遊山玩水的絕佳勝地……

　　　　＊　　　　　＊　　　　　＊　　　　　＊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一路行行重行行，秋八月半點也不像要找「高僧點化煩惱」的樣子一路悠閒漫步了過來。山勢迴環，碧苔侵階。山，雖非名山，剎，雖非寶剎，但一路山景之清幽雅致，卻幾無幾處名山勝地所能比擬。四月的天氣，山下已略有些溽熱，但山中隨勢而上，卻還有一些微微涼意。清風徐來，碧空如洗，各種山林野花正處於花期，舉目而望，但見松竹幽幽，山花爛漫，寒泉漱玉，清香瀰漫。秋八月不由暗歎了口氣，腳步愈發地慢了起來。
　　然而再慢也終有盡時，繞過一片桃林，山路回轉，眼前已乍見碧瓦飛甍在林間隱現，秋八月正欲拾級而上，卻忽聽到一陣琴聲自左側岔路盡處傳來。
　　此時的山中，風送林泉，本就有松濤陣陣、泉水玲瓏。秋八月聽了片刻，發覺這琴曲他從未聽聞，卻竟隱隱與這天籟相合，竟似是彈奏者未著舊曲，而僅以聆耳畔天籟即時譜曲相和一般，與這山間松聲、竹聲、風聲、水聲、花開花落交織一體，整個山頭如降天音，氣韻之靈動、意境之幽遠、心胸之清明，竟是秋八月生平未聞。秋八月不由怔了片刻，忽調轉方向，逕向琴聲來源處尋去。
　　須知，秋八月本身便妙解音律，他此次要來拜訪的友人——這鳴鐘山靈寶寺的年輕住持惠覺大師更是琴中國手，當世罕有人及。但一聞此曲，秋八月便可斷定，操琴之人決非惠覺。這位琴者指下琴聲雖亦空靈之極，卻又與佛家六蘊皆空的禪意迥然不同，反隱隱有一種心懷蒼生卻殊無雜念一片冰心入世而又出塵的情懷。
　　——倒隱隱與儒家之道略有相合。
　　——只是卻又有幾名儒家之人真能具有此種心性？
　　這一念之動，便令秋八月大感好奇。靈寶寺便在山上，惠覺便是晚上三五時辰十天半月亦不會跑了沒去，但這琴者卻是可遇不可求，錯過了，或許便再無機會。

　　左彎山路直通後山，愈是前行，景致便愈見幽深，耳中只聞琴聲、水聲、鳥啼婉轉，鼻端花香、竹木清香愈見濃郁。轉過一個山坳，眼前豁然開朗，但見一片竹林橫亙數十丈，翠竹修桿，隨風搖曳；竹林後是一片桃林，桃花正自盛開，遠遠望去，燦若雲霞；再後遠山如黛，靜臥天欄；左側是一方峭壁，一彎清流飛瀑而下，濺起水花瀰漫；溪流宛轉，繞過林邊，清碧如帶；花香、竹香撲鼻而來，山嵐輕薄，聚合隱隱，望之竟不似塵世之境。饒是秋八月賞盡名山大川，此時也不由暗暗讚了聲好。
　　林中空闊處，一名淡紫色衣髮的青年正焚香撫琴，眼簾半垂、神色沉靜、眉目如畫。香爐輕煙裊裊，青年髮袂隨風飄拂，在這翠竹林中竟也同樣宛若不是塵世中人。
　　秋八月靜立林邊，細聆琴韻，只覺耳畔天籟層層、眼前仙境重重、身邊清風習習，竟也不由心神俱醉，不知時間之既過……
　　一曲終了，青年慢慢抬起眼簾，望向秋八月。秋八月心中一動，只覺那眼睛清明之極，正要開口說話，卻忽見一個小沙彌匆匆自林後奔來，向那青年合十揖道：「杜施主，原來您在這兒，方丈有事相請，請您速回……」
　　「嗯，知道了。」回望遠處林邊秋八月一眼，那青年也不再言語，逕自收拾了案上古琴，與那小沙彌向林後離去。
　　秋八月望著二人遠遠離去的身影，不由淡淡一笑：
　　——原來竟是惠覺的客人，那倒是不虞無見面之機了……

[ 此貼被汐殤在2006-09-07 19:3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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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6-08-06 19: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　　　　　＊　　　　　＊　　　　　＊

　　行至寺前，才隱隱發覺不對。青天白日，靈寶寺竟然大門緊閉。此地雖非香火旺盛的名剎，卻也不該這個時間便閉門謝客。秋八月微一蹙眉，身形一動，已閃身入寺。入得寺內，便更覺整座寶剎瀰漫著一股緊張氣氛。秋八月身如落葉，瞬息之間已閃過駐守前院的數名僧人，直入後院，竟無一人察覺。
　　待得進到演武堂，便見堂內僧人彙集，個個神情悲憤，將一人圍在中央。秋八月立於堂角向內望去，卻見那被圍在中央的人赫然便是方才在後山所見的杜姓青年。這一發現倒令秋八月愣了一愣，只見那青年眉心微蹙，神色卻甚是平靜，垂目不語。秋八月一時倒也想不出究竟會是發生了何事，卻聽到一名僧人悲聲怒道：「杜公子，我們方丈與你何冤何仇，你竟狠心將他殺害？」
　　這話一出，著著實實讓秋八月也大吃一驚。方丈被害，豈非便是說惠覺已亡，這杜姓青年若真的是兇手，那他自然也不能放任惠覺白白慘死。
　　「杜某已然說過，此事杜某全不知情。」再次蹙了蹙眉，那杜姓青年靜靜開口，聲音雖略帶澀意，語調卻頗為寧定，「諸位大師一口咬定杜某是兇手，卻不知有何證據？」
　　「敝寺方丈為一輕薄之物斷喉而亡——」內中響起的蒼老聲音穩定而綿長，雖隱有悲痛，卻絲毫不亂。秋八月循聲望去，但見內側正中蒲團上趺坐一名老僧，鬚眉皆白，望著那杜姓青年，目光銳利，毫無昏花之象，「老納曾檢視傷口，與施主所用折扇正自吻合。」
　　「杜某所用之扇甚是尋常，貴寺憑此一點便可斷定杜某是兇手？」
　　「雖然平常，但這寺內，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有此物？」未待那老僧答言，老僧身旁的一名小沙彌已憤然道，「如果是寺外之人，又豈有人能有本領毫無聲息地潛入寺來殺了方丈還毫不驚動他人的？」
　　這話如果放到武道中去，大約是要為人嗤笑的。但秋八月微微皺了皺眉，卻知道他說的也有些道理。這名小沙彌秋八月認識，法名圓真，是隨侍惠覺的小僧之一，秋八月常來常往，與他甚為熟悉。這座靈寶寺，放到佛院寶剎中，沒有什麼名氣，放到武道中，亦是名不見經傳。但秋八月卻深知此地臥虎藏龍，若當真要到武道爭雄，那要名動武林也非難事。而惠覺本人亦是罕見的高手，若要毫無聲息地殺死他，除非是卑鄙暗算，否則那便是要絕頂高手方能為了。但兇手修為若當真已到如此地步，又何必嫁禍於人？須知愈是高手自尊愈盛，若要嫁禍他人，必定是另有圖謀。那麼惠覺或那杜姓青年或這靈寶寺又有什麼可圖之處？若是前者卑鄙暗算，那又所為何來？為仇，當不至於，那惠覺自幼長於寺中，未與他人結怨；為名，殺惠覺毫無益處；為利？惠覺兩袖清風，除非惠覺另有什麼不為他人所知的寶物；又或者，為權？那麼……寺中之人亦少不了嫌疑；再或者……其實是與那杜姓青年有仇，所以借此嫁禍？但若是為此，又何必要找惠覺來殺，以惠覺的修為，為嫁禍杜姓青年而殺他，豈非風險太盛……瞬息之間，秋八月已心念數轉，臨至末了，才忽然驚覺，自己考量的種種竟都是已將那杜姓青年排除至兇手之外為前提的，這倒是令秋八月一振，自己與那青年素不相識，為何竟會下意識地認為他並非兇手呢？
　　正自心念轉動間，已聽那老僧徐徐開口。對那名老僧，秋八月也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是惠覺的師兄，法名惠峰，早已不問世事多年，想不到今日寺中竟發生驚天血案，結果連他也驚動了。
　　「正是尋常之物，才無幾人可用。那折扇柔軟不著力，若非修為極高，根本無法將它化為殺人利物，本寺之中，除老納之外，尚無他人有此修為……」輕輕歎了口氣，惠峰長眉微垂道，「而那惠覺師弟一身修為，若非毫無戒備之人，又有誰可以一招取命？」
　　「一招？」那杜姓青年目光一動，顯然也甚為吃驚。卻又旋即目光一轉，恢復平靜，淡然道，「大師此言雖是有理，但卻仍僅是忖度之言，並無確實證據，貴寺若僅憑此點便斷定杜某是兇手，請恕杜某難以心服。」
　　「唉……」輕歎一聲，惠峰尚未開言，便已聽圓真怒道：
　　「昨日晚間，方丈留你論琴，你是最後一個見到方丈的人，當時禪房中僅有你與方丈二人，今日一早便發現方丈已於昨夜被害……你……你……不是你還會是誰？！」
　　「哦？那麼杜某昨晚是何時離開禪房，方丈又是於昨夜幾時遇害，小師父可清楚麼？」
　　「你……你……」
　　看著圓真氣怒交加張口結舌的模樣，那杜姓青年亦不由掠過一絲苦笑：「昨夜杜某若當真殺了惠覺大師，如今豈不是早該遠走高飛，今早又豈還會留在後山彈琴，又怎會乖乖再隨小師父們返回寺內？」
　　此言一出，眾僧頓時靜了下來。圓真又痛又怒，卻又找不到話反駁，頓足捶胸間目光掠過堂角忽然發現秋八月，不由呆了一呆，剛想張口呼喚，卻見秋八月搖了搖頭向他做了個噤聲的示意，只好將到嘴邊的招呼硬生生忍了下來。
　　靜默一時環攏演武堂，青年輕歎一口氣，正想再開言，卻忽聽堂門處一個剛健的聲音咬牙切齒地道：「那只是因為，你斷斷沒有想到你會有一個切實的證據留下來！」
　　一言驚起千重浪，眾人目光頓時齊刷刷集中向殿門，只見一名身材壯實的僧人扶著一名高瘦的僧人踏入堂來。不等他人開言，那壯實的僧人已向惠峰施了一禮續道：「師伯，智善師弟已經醒了……」
　　還未等惠峰說話，那高瘦僧人就已掙出壯實僧人的懷抱，跌前兩步，目眥欲裂，戟指著杜姓青年嘶聲道：「他！就是他！我親眼看到他殺了師父的！」
　　此語一出，頓時群僧嘩然，戟指怒張。杜姓青年不由閉了閉眼，那邊廂惠峰已霍然而起，怒視杜姓青年道：「杜施主，你還有何話說？智善是昨夜巡更僧人，今早被發現昏倒在方丈禪房外草叢中。想必是被他發現了你的殺人惡行，你欲殺人滅口！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萬沒料到他竟會未死吧？」
　　「……」輕吸一口氣，杜姓青年再睜開眼睛時已恢復寧定，「若杜某能一擊擊殺惠覺大師，那以杜某的修為，要擊殺一名小小巡更僧人，又豈有能令他逃出生天的道理？」
　　「那是因為天要昭你惡行！」那智善僧人霍然扯開衣襟，嘶聲道，「我被你一指貫穿左胸……只是你只怕萬萬沒有料到，我天生異於常人，心臟是生於右邊的吧？！」衣襟扯開露出的胸膛上，只見左胸處赫然一個深洞，觸目驚心。
　　杜姓青年再度閉了閉眼睛，耳邊已聽惠峰抑制了怒氣瀕臨飽和的聲音道：「你還不認罪？！」
　　「杜某無罪可認。」
　　「你這個奸賊！」一句話激得周圍怒言四起，圓真幾欲撲向青年，卻被惠峰大師拂袖攔下。
　　制止了弟子們的騷動，惠峰衣袍無風自動、鬚髮皆張，望向場中閉目不語的秀麗青年，聲若雷霆：「好個冥頑不靈的賊子，今日老納就要做金剛降魔！」
　　語音未落，身形已迅猛而起，掌化萬流，雷霆一擊已直至青年面前。青年雙目猶自未開，身形不動，直至惠峰掌力幾至面門，才忽的雙眼一睜，左掌迎出。雙掌交擊，頓時爆出雷霆萬點，而在這一瞬間，青年已借這反衝之力倒飛出堂門，轉瞬間便已要衝出靈寶寺院牆。
　　然而就在將至院牆之際，卻忽聽背後數道金刃劈風之聲，青年衣袖一動，竟在空中硬生生將後飛之勢逆轉，身形一旋，躲過背後襲擊，但已被逼落院中。而腳跟尚未站穩，那邊廂惠峰的追擊便已逼至！

　　逼退青年的是十八名僧人結成的棍陣。這十八名棍僧倒也不搶前進擊，只是嚴守外圍，青年身形一旦退入此地，便被棍陣逼回。
　　秋八月看了一會兒，倒不由暗暗讚歎這靈寶寺逼拿犯人之嚴密。若那十八名棍僧直接參與攻擊，反倒易於讓那青年尋找空隙脫身。但如今這十八人緊守退路，倒是將青年的退路全部封死，而青年每每被逼退之時，這棍陣的襲擊便又更是凶險異常。前有惠峰、後有棍陣，青年的處境正是進退維谷。若無惠峰攻擊，這棍陣斷非青年之敵，但加上惠峰，卻竟連成一張險惡已極的天羅地網，令人插翅難飛。
　　場中兔起鵠落，轉眼已數十回合。青年身法靈動，優雅飄逸，扇影翻飛，每於間不容髮之際躲開逼命棍影；而惠峰攻勢則忽剛忽柔，掌勢攻擊雷霆萬鈞，長袖卻綿綿密密、有如長河，竟隱隱似有種吸蝕之力，令青年身法大受影響。秋八月心神一動，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那人四十年前便已名震武林，黑白兩道無不聞風變色，後來忽然銷聲匿跡，不知所終。如果今日惠峰果然就是那人，這青年只怕是斷無逃生之機了……
　　心念未已，場中情勢已然丕變。纏鬥數個時辰，青年額上已隱隱見汗，身法亦已有所窒礙。這時方自飛躍避開棍影之際，迎面惠峰殺招已至，舊力已盡、新力未生，這一掌已斷無法轉勢避開。青年目光一凜，忽得硬提一口氣，竟然不退反衝，待到近前，僅將身形勉強一側，惠峰那一掌便結結實實打在青年左肩上，秋八月在場外已可清晰聽得骨裂之聲。一掌接實之際，青年借勢迴旋，一錯身之間，竟已衝至內側演武堂邊，右掌勁力一吐，擊開那壯碩僧人，再回指一勾，已扣住智善咽喉。惠峰本已追至近前，正欲發掌，卻未料到便在這一瞬間智善就已受制，愣了一愣，這一掌便未能落下。那青年身形一躍，飛出院牆，轉眼間便已消失無蹤。

　　「啊……」瞬間情勢數變，看得圓真半天未能反應過來。待得終於回過神來，才突地「啊」的一聲發現，不知何時，秋八月竟早已不見蹤影了……

　　　　＊　　　　　＊　　　　　＊　　　　　＊

　　山林飛退。此時若有武道中人看到，只怕要驚異於這青年如此傷勢之下身法竟還如此迅捷。但在飛馳一段時間後，青年卻忽地停下腳步，靜靜道：
　　「出來吧。」

　　金烏飛墜，玉兔東昇。
　　山間晚風習習，微微吹散青年身上的血腥氣。青年靜靜佇立林間，衣帶髮絲輕輕飄拂，雖是傷容疲憊，卻是寧定安閒之極。
　　林間寂寥無聲，杳無人蹤，青年微微闔目，等了片刻，復又道：「既然已跟了這麼久，何不現身呢？」
　　「哈。」林間一聲輕笑，隨著黃影一動，秋八月已走了出來，悠然道，「閣下好耳力。」
　　青年靜靜地望了他片刻，忽然將手中已制住穴道的智善往旁邊一放，趺坐於地，竟然便自自行運功療治起內傷來。

　　「……」
　　費了半天力氣才將幾欲將眼睛凸出成銅鈴的衝動掩飾在毫無動容的外表之下，秋八月盯著眼前這名淡紫色的青年，只覺得對此人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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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6-08-09 0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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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靜。
　　一片安靜。
　　入夜的山林被一張以靜為名的羽翼環繞，安靜/寧靜/寂靜得彷彿連嫩枝輕輕吐芽、月光細細灑在葉上的聲音也可以聽得見。秋八月背對著青年，負手望月，神思似已飛出雲外，耳中實則卻在仔細聆聽著背後青年細微的呼吸聲，聽著他的呼吸由紊亂漸漸轉為平穩。
　　秋八月轉回身來的時候，青年已慢慢張開眼睛、慢慢站起身來。內傷可以由運功療治，但斷裂的骨骼卻是只能慢慢等它恢復了。秋八月盯著青年無力垂在身側的左臂，忽道：
　　「你就不怕我出手麼？」
　　「你不是的確就沒有出手麼？」青年輕輕一笑，明麗的眸光中竟似有了一絲狡黠。秋八月方欲皺眉，就見青年已斂容道：「你若要出手，方才在靈寶寺便可出手。你方纔若出手，我便不可能有機會逃出靈寶寺——」微微上揚的弧度攀援上青年線條姣好的唇角，青年再度黠然一笑，「你若真的要殺我或擒我，又何必要等到現在呢？」
　　「哦？難道不會是我自重身份，不願與他人聯手麼？」
　　「倒也有理。」口上應承著，青年面上的笑意倒是愈發明朗了起來，「但這裡已經距離靈寶寺很遠了——」
　　「哈。」
　　若是要單獨動手，一路上便早已該出手擒拿，又何必一直尾隨到現在。青年話中未竟之意，秋八月自也是明白得很，短短一聲輕笑，秋八月望著青年淡定的面容，忽然問道，
　　「你今年多大？」

　　你今年多大？
　　這是一句極平常的問話，意思是你今年幾歲，也就是問對方的年齡，幾乎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或多或少被問到過這句話，也沒有一個智力正常的人會聽不懂這句話。然而這時秋八月問出這句話卻實在是突兀得很。在這種情況下，以常理而論，他該問的本應是對方的姓名或者身份，但他卻偏偏一未問姓名，二未問身份，他問的竟偏偏是——年齡？

　　「……」饒是青年一直冷靜寧定，這會兒也不由眨了眨眼睛，一時反應不過來秋八月究竟用意何在。
　　看著青年意外的反應，秋八月心中不由大樂。說來也奇妙，秋八月性喜遊山玩水，素來喜好結交各種能人異士，但實際上，為人骨子裡卻淡漠甚至冷漠得很，很少會真正對什麼產生興味、更不必說執著之心。但不知為何，見了這青年後，或許是因為對方一直都表現得太過冷靜淡定，所以倒讓秋八月一心想看這青年意外的神情，私心裡竟隱隱有了以捉弄這個青年為樂的惡趣味。
　　「二十有一。」想不出對方用意，也想不出回答能有什麼惡果，青年老老實實自報年齡。
　　秋八月瞳孔微微一縮，輕歎道：「年方弱冠，竟能有如此的冷靜與定力，未來不可限量。」
　　青年側目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又好氣又好笑。本想說以他的年齡還不到能如此老氣橫秋評判他人的地步，卻覺得肩上一陣劇痛，頓時沒了心情與他鬥口，只是平復了一下呼吸，向一旁地上的智善走去。
　　秋八月看著他的行動，看著他慢慢走到智善身邊，才忽然道：「你捉他自然不是為了做人質？」
　　「為何會這樣想？我的確是靠著他才能逃出靈寶寺。」
　　「要捉他，就要先掃開智緣，他離你也不是最近，你那時情勢間不容髮，慢上一刻便要逃不出生天——要做人質，比他容易捉的人在所多是，何必捨近求遠，冒險捉他。」
　　「哦？也許我只是恨他揭破了我的好事，所以要拿他洩憤。」
　　「那麼你是嗎？」
　　「……」青年本已俯下身形欲解智善的穴道，聽了秋八月這話卻停下了動作，慢慢立起身來，望向秋八月。月正中天，懸於青年頭頂，月光如水灑了青年一身，青年望著秋八月的目光清澈而明亮，竟似月華也凝入了他的眼中，「我倒感到很奇怪，為何你會不認為我是兇手？」
　　「與你捉他的理由同樣。」
　　這話一出，頓時讓青年震了一震。一絲無奈在青年面上化開，青年微微苦笑道：「若是惠峰大師也能做此想，鳳兒今日也不必如此狼狽倉皇逃出了……」
　　「鳳兒？哦，原來你叫杜鳳兒！」未加掩飾的興奮的粒子摻雜在語聲中，秋八月本來抬頭望天的目光轉向無意中自報家門的青年。看著他興奮雀躍的樣子，杜鳳兒一時不由氣結，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管伸手解了智善的啞穴。
　　穴道一解，智善頓時嘶吼：「你……你……你想做什麼？你這個惡賊，靈寶寺絕對不會放過你的！惠峰師伯一定會為師父和我報仇的！」
　　杜鳳兒淡淡看著他，也不著惱，一旁秋八月的聲音卻冷冷地插了進來：
　　「恰巧目睹殺人現場的恰好是心臟生於右側的天賦異稟之人，兇手不斷喉不爆體恰好襲擊心臟，以致剛好留下一名活口證明其行兇……倒是如同故事一般的『恰好』啊……」
　　「那是上天要……」
　　「昭我惡行是麼？」杜鳳兒神色不動，一笑道，「只是卻不知這『天』是哪一方的『天』？」
　　「至少不是如今上面這塊天。」好整以暇地仰仰頭，秋八月繼續冷冷接道，「但這『巧』倒也無妨，武道現實本就比故事更奇詭、更刺激、巧合更多。只是——」
　　秋八月面色一冷，忽地左手伸出，指尖凝力，一道氣勁直發十丈外一塊岩石。只聽爆鳴一聲，剛硬無比的山岩竟被指力洞穿，焦煙裊裊，自裂洞內慢慢飄出。
　　「這是他方才與惠峰對戰之時曾用指力之威力，發力之時正躲棍陣，倉促迎招，凝力當不足五成。昨夜他若以三成之力殺你——」秋八月霍然轉身，目中寒氣逼人，逼得智善竟不由打了個寒噤，「縱然不是貫穿心臟，你也早已是個十成十的死人！」
　　「即便杜某看你不起，只是隨手發力，凝力不足二成，你心臟在右，一指不足以致命。但以杜某功力，以你之修為，縱是隨手取命，縱是左胸之傷不致喪命，卻也是生死交關，要在地府邊緣打一個來回。你卻又怎有可能僅在數個時辰之內便能醒來，來指證杜某之罪？」杜鳳兒身形一俯，冷冷笑道，「你若認為我所言為虛，可要現在當場一試？」
　　「你……你……」恐懼之色爬上智善眼中。他穴道受制，身體無法動彈，面上駭然之色卻露盡心底懼怕，此時逼近眼前的這秀麗面容，在他心中只怕已不啻修羅惡鬼。
　　「你還不說實話麼？」
　　杜鳳兒這句話問得倒甚是平和，絲毫未有疾言厲色，但智善卻已滿面冷汗，顫聲道：「我……我……」
　　一語未竟，卻忽地一聲淒厲慘呼，只見智善右胸怦動，竟倏然炸開一個血洞，血如泉湧，噴濺四方。杜鳳兒霍然後仰，身形一旋，險險避開四下噴射的污血，復衝上前去，俯身一探智善鼻息，輕輕一歎：
　　「死了……」
　　夜間的山風吹來靜默的涼意，默然片刻，杜鳳兒才再度輕歎一聲，立起身來，卻忽然腳下一個踉蹌，晃了兩晃。
　　「嗯～」望了他兩眼，秋八月身形倏然一動。杜鳳兒尚未反應過來，肩頭竟已被秋八月扣住，心中不由劇震，尚未想到該做何應對，便覺左半個身子一股暖流通過，肩頭痛楚竟已減了大半，而方才運功之時一直窒礙不通的筋脈也隨之通暢，甚至可以感到隨著秋八月手掌的移動，一直未及處理的斷骨也慢慢復位，心下不由大是感激。過了片刻，只覺秋八月掌上氣勁由暖轉涼，最終似有一層霜氣籠住傷處不散，這時秋八月才撤下手掌道：「秋霜之氣，秋某也只是剛悟得皮毛，不過用以護住斷骨不移位，待它慢慢癒合倒還是足夠了。」
　　「多謝。」低低道了一聲謝，杜鳳兒沉吟片刻忽道，「秋霜之氣……姓秋……你是秋八月？」

　　冷月無聲，月光漸漸偏斜，為二人拉出長長的影子。山風拂過，二人發袂飄揚不定。秋八月望著杜鳳兒隨風飄動的髮絲，掩於深深眉骨下的目光深不見底：
　　「你與惠覺的交情果然不淺。」
　　杜鳳兒聞言卻是苦笑了一笑，淡淡的哀傷掠上他線條姣好的容顏，隨風飄送的話語竟是訴不盡的惆悵：「我與惠覺大師其實相識不久……」
　　「以琴論交，時日本不是障礙。」
　　「……或許吧……」輕輕一歎，杜鳳兒卻似已不打算再談此事，望向血跡橫陳的智善，歎道，「這不是自殺。」
　　說話間秋八月已在智善屍身前探視了一番，聽他言語遂接道：「他的心脈似乎早已被人鎖住，一旦事敗被逼，便使得其心臟爆碎而亡。而且——」
　　「心頭之血含毒。非但要殺人滅口，還打算一併害死逼問他之人……」搖了搖頭，杜鳳兒望向自己左臂衣袖，「好殘毒的手段。」他左臂運轉不靈，方才躲避毒血之際，有一滴毒血仍是沾上他的衣袖，赫然便將衣袖灼出了一個大洞。
　　秋八月也望著他的左袖，沉吟道：「看來這些人的目標果然是你——你自己可有什麼頭緒？」
　　「本來是沒有的。」
　　「哦？那意思是現在有了？」
　　「我無法確定，不過……」淡淡一笑，「倒可以猜到幾分。」
　　「哦？」
　　「目標只怕是這個——」衣袂一動，杜鳳兒掌上已多了一塊鵝蛋大小的紅玉，色澤艷麗，玉心似有一朵紅蓮，竟如活物一般。
　　「這是？」
　　秋八月正待要問，卻見杜鳳兒指掌一轉，光芒流動，那紅玉竟化成一具紅色古琴，光華流轉，琴身似真似幻，竟似一泓紅色湖水，流動不定，只覺有說不出的妖異詭秘，卻又同時有著說不出的清聖高貴，仿似神與魔齊聚於琴中，勾魂攝魄，竟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秋八月沉吟片刻，忽醒道：「難道這是……？！」
　　「紅蓮。」杜鳳兒輕歎一聲，掌氣一運，玉琴再度化為紅玉收回懷中，「昨夜——」他望了望天空，再度搖了搖頭，「該說是前日晚上了，惠覺大師將此物交予我保管之時，我還不解其意。如今想來，只怕大師是早已算到自己的劫數了。」
　　「所以，無論是殺惠覺、還是陷害於你，對方的目標便是想得到此物？」
　　「只怕還有摩洛迦琴譜。」
　　「摩洛迦琴譜？」饒是秋八月處變不驚，聽了這名字也不由大吃一驚，詫道，「這不是僅是傳說之物麼？」
　　「……我也但願只是傳說。只是……如今連魔琴紅蓮都已出現，那琴譜只怕……」
　　微帶苦笑的話語並未說完，秋八月卻已深知其意。傳說中摩洛迦琴譜本就與魔琴紅蓮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魔琴紅蓮既當真存在，摩洛迦琴譜的存在自然也有極大可能。思忖半晌，秋八月才接道：
　　「魔琴亦是聖琴，摩洛迦琴譜能覆世亦能救人，的確是極誘人的存在。那兇手想必是殺了惠覺後卻發現紅蓮不在，於是想到惠覺之前曾與你單獨見面，遂想到他或許將紅蓮交予了你，於是設下嫁禍之計，欲將你逼上絕路。」
　　「兩個可能。兇手也許是在殺惠覺大師之前便已發覺紅蓮不在，於是便用類似我的武功殺了大師；也許是之後才發覺，於是再佈置嫁禍。」
　　「嗯～若是前者自不必說，若是後者——」
　　「那麼惠覺大師真正的致命傷必非一扇斷喉。」
　　「所以——」
　　「所以——」
　　雲送月開，二人對視一眼，杜鳳兒微微苦笑道：
　　「結果，最終這靈寶寺還是非要再去一趟不可……」

　　——再去，驗屍……

　　　　　　　　　　　　　　　　　　　　　　　　　　　　　　　　　　　2006.8.6

嗯，看來果然沒有什麽人要看，就不繼續往下貼了- -

[ 此貼被汐殤在2006-09-07 19: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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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

3樓發表於: 2006-08-21 22: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 =

貼啦

斷著沒後續很痛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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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香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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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6-08-22 00: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真的!真的!真的!覺得你寫得很好!!
很少看到天宇的文,能自己發展成另一種特色的文,請恕小人識文不多^^
很有武俠的味道哦
像玉某只能寫寫言情的而已
所以請繼續加油吧
作者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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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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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6-08-24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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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月光傾瀉林間。
　　此時已是丑時，正是大地最靜寂黑暗的時刻，月光便愈發顯得清澈明亮。如煉乳一般的月光為大地山林鍍上一層瑩白，在點點明暗揮灑的林間，一條淡紫、一條鵝黃的身影正如飛鴻疾掠，足不沾塵，飄逸瀟灑之極，遠遠望去，甚是賞心悅目。但若此時有人能接近他們，聽到他們的談話，便會發覺他們所談的內容卻是既不賞心、也不悅耳到了極點。
　　「……因此，便可令靈寶寺僧人與你為敵。而你若被擒或被殺，則他們便有辦法從你身上逼問或搜出所要之物——不對，或者更應該說是要你被擒，出家人不可妄動殺戒，即使你犯下凶行，在你還未認罪之時，應也不會將你格殺當場。但若如此……」
　　「則靈寶寺內必有他們的內應。否則我若是落入靈寶寺僧人手中，他們又如何能確定可對我下手呢？甚至，也許兇手本身便是寺中之人。」
　　「……惠峰？」
　　「他的地位的確最容易下手，不過……為何懷疑他？」
　　「四十年前，此人是一名獨行大盜。」
　　「哦？」這個消息讓杜鳳兒也頗感詫異，扭頭看了看秋八月的側臉。此時月光正透過葉間灑在秋八月臉上，映亮了秋八月面頰，卻在眉下投出了淡淡的陰影，將秋八月的眸光藏在了暗沉處。一直都覺得很難從這個人的面上看到他真正的想法，杜鳳兒私心裡其實也甚是自負自己透視他人心思的犀利目光，但對這個人卻每每有種難以窺視的無力感。
　　杜鳳兒此際忽然閃過的這一點小小的無關心思，若是讓秋八月得知，只怕要暗喜上好一陣子。只是人終無透視他人心念的能力，所以杜鳳兒此際的心思秋八月自然無法得知，而秋八月的心情，杜鳳兒自然也無知曉的可能。因此對話得以繼續保持在純理性的範圍內進行，毫無情趣的內容也依然是毫無情趣。
　　「四十年前，曾有一名獨行大盜，縱橫兩湖之間，黑白兩道無不聞風變色，後來卻忽然銷聲匿跡，不知所蹤，他所使用的武功是……」
　　杜鳳兒厥然一醒：「莫非是……雷騰綿河·司徒奈岳？」
　　「正是。」
　　「他……」微微蹙了蹙眉，杜鳳兒面露沉吟之色，「若他真是兇嫌，則必然還有同謀甚至主謀。」
　　「哦？」
　　「惠峰不通音律，紅蓮與琴譜便是到了他的手上，亦毫無用處，他圖謀二者何益？」
　　「他曾是大盜，對珍稀之物或有狂熱之心。」
　　「這倒也說得通，不過……」
　　「不過一切只是猜測，究竟真相如何要先查過方知了——」秋八月思慮一轉，忽然問道，「惠覺可曾告知你琴譜之事？」
　　「不曾。」
　　「莫非惠覺也不知琴譜所在——」
　　「這倒未必。」
　　「哦？」
　　「我要離開時，惠覺大師曾說了兩句很奇怪的話。」杜鳳兒轉視秋八月一眼，「『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一點也不奇怪。
　　這句話實際上普通極了、平常極了。十個僧人只怕有八個都曾說過這句話，就算不是僧人，平常人只怕也不少都曾經這樣說過、這樣感歎過。
　　但是惠覺這樣說時，卻的確很奇怪。杜鳳兒從未犯下什麼惡行，他信任杜鳳兒甚至已經信任到將紅蓮交給他，卻為何要對他說這樣一句話？

　　「的確是很奇怪……」秋八月微微沉吟了起來，「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那時房中除你二人之外還有第三者潛伏，惠覺實質上是說予那第三者聽的。但這種可能卻實在不大，能瞞過你的耳目而讓你毫無所覺，這世上只怕並無幾人。」
　　「所以最有可能便是第二個可能——這句話中暗藏玄機。而最有可能的便是——」
　　「暗示琴譜的相關事宜。」
　　「嗯。但鳳兒卻至今也解不出其中的玄機所在。」
　　「參悟玄機，也要機緣。天時若到，只怕便是不想解也要解開了。」
　　「哈，這話說的倒甚有應天順時的味道。」
　　「哦，應天而行，才可保得長長久久、一帆風順。」
　　「哈！你何不叫『應天風』算了。」杜鳳兒終於不由一聲輕笑了出來。他傷勢未癒，面容甚是蒼白，但這一笑，卻似陽光映在了臉上一般，映得人眼前一亮。秋八月突地心頭一動，一時竟忘了答話。而這時隨口說出這句戲言的杜鳳兒，自然也萬萬沒有料到，日後在江湖中聲名鵲起的秋八月竟當真有了「應天風」這個名號。
　　該說是一語成讖，抑或是命中注定？日後再遇的兩人想起此事之時都不由為之苦笑，但此時的二人卻自是對未來之事一無所知。此時的二人只知道，在這幽幽黑夜中靜靜蟄伏的，那靈寶寺的碧瓦飛甍，已近在眼前了……

　　　　＊　　　　　＊　　　　　＊　　　　　＊

　　安靜。
　　這是二人進入靈寶寺的第一感受。絕然不同於山林月下幽杳無人的靜謐或是更深夜闌萬籟無聲的靜寂，而是——一片死寂。宛若全無生機、全無生氣般的死一般的寂靜。在這幽冷冷的夜色下，飛簷斗拱的靈寶寺猶如一尊張大了口待擇人而噬的異獸，靜靜蟄伏無聲。
　　二人對視了一眼，心中俱生起警戒之意，暗自提元戒備，小心前行。這二人年紀雖輕，身法卻俱是超絕，這般飄然而行，足下當真是半點聲息也無。閃過前三殿，進入後院禪房範圍後，便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奇異的氣味隱隱傳來。似是香氣，又似混了惡濁的腥臭，杜鳳兒身形一動，已飄落至禪房右後側空地前，卻忽地低低驚呼了一聲，掉過頭去。
　　秋八月與他相識雖不久，卻已深感此人遇事之冷靜，乃平生罕見。此際竟會有事能讓他驚呼失色，倒是令人意外。他心念未停，足下一動，已落至杜鳳兒身側，張目一望，也不由心中一震。
　　只見那牆前空地上，百十來具屍體被層層疊放、壘成了一座屍山，那奇異的氣味便是由此發出。屍體個個童山濯濯、戒疤隱隱，竟全部皆是靈寶寺的僧人，卻死得千奇百怪，什麼形狀都有。有的斷手剜足、耳目俱無，有的卻全身上下連半點傷痕也無；有的面目扭曲、神情痛苦異常，有的卻凝著詭異的微笑、竟似死前還快樂已極……唯一相同的，便是個個俱是臉面朝外被堆疊在屍山上，整座屍山如被倒掛了百十來張奇詭面具，說不出的詭秘而又淒異，饒是秋八月定力過人，這時也不由得心中一寒，那杜鳳兒更早已是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須知他雖是天縱聰明、冷靜過人，但畢竟是方出武道。他自幼生長於詩禮傳章之地，儒香翰墨、清雅怡人。歷朝興亡、武道腥風，他雖在書中讀過不知凡幾，但卻何曾真正親眼目睹過這般慘烈的景象。這景象之詭異、淒慘，連秋八月都忍不住心頭悚慄，更何況是他。當下便不由白了臉色，幾欲作嘔。
　　秋八月混跡武道畢竟已頗有一段時日，當下雖然一驚，卻旋即便恢復鎮靜。他身形不動，目光卻轉向一旁的杜鳳兒，見他努力忍耐欲嘔的衝動，臉色蒼白如紙，心中竟不由隱隱升起一股怒意。他面上不露，但對這幕後的兇手卻早有殺意，那是因為惠覺被害之故。他與惠覺本是交誼至厚的好友，惠覺死後，他嘴上雖不言，心中卻慍怒。然而此際升起的怒意，他卻又深知並非是為了惠覺，更非是為了眼前這些無辜慘死的僧人，所為何來，那自是不言而喻了。然而為何卻僅是看著這相識不久的青年面露不適之狀，便能引動他向來波瀾難驚的心思，卻是當真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秋八月目光掃視，院牆一角正有一蓬幕搭在架上，他衣袖一振，那蓬幕便捲起直飛，落在屍山之上，正正將屍山掩蓋起來。
　　杜鳳兒背對著這一方，心中卻也猜到八九，口上雖不言，心中卻甚是感念他的好意。他閉目不語，平定自己肺腑翻湧的不適，半晌方道：
　　「惠峰大師……」
　　「應不在此中。」
　　「嗯……那麼……」
　　話到此處，便沒有了下文，但二人心中卻已有共識，靜靜將目光投向青石鋪階的道路盡處，那門扉半掩黑沉沉的達摩內堂。
　　秋八月正欲起步，卻見杜鳳兒忽然轉過身來，面對屍山。他的面上已完全恢復平靜，除了面色仍甚為蒼白之外，已看不出一點方才情緒波動的余緒，只是靜靜地望著蓬幕遮蓋的屍山，清澈的目中升起一抹堅定的決意：
　　「杜鳳兒今日於此立誓，必當令兇手伏誅，以慰各位大師在天之靈！」

　　夜風拂過簷瓦，天空烏雲漸漸捲至天頂。在這詭秘的屍堆前，兩個人曾先後升起過怒意、下定過決意，但那生怒的心境緣由卻又何其相似而又迥然不同……

　　　　　　　　　　　　　　　　　　　　　　　　　　　　　　　　　　　　　　　　　　2006.8.8

=================
順便想起來的：
忽然想到，年齡是一件多麽奇妙的東西。這裡設定的鳳兒和秋八月相差大約是九嵗。九嵗……對幾百、幾千嵗的人來説，別說這九嵗，便是九十嵗甚至上百嵗的相差也根本幾乎等於沒有差別，但是對於普通人，尤其是三十嵗以内的時間而言，九嵗卻是一個多麽巨大的相差啊……
人生中最能感到歲月年齡知識閲歷經驗的差別的，大約就是這三十年間了吧……感慨ing……- -

[ 此貼被汐殤在2006-09-07 19:3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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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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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6-08-24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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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然而惠峰卻已經死了。
　　在秋八月將達摩堂的門推開後，他們就看到了他。
　　晴了一整天的天空這會兒卻開始聚集起了烏雲，月華被遮在層層濃雲後，大地就愈發深暗，而缺少照明的室內就自然更是一團漆黑。但這卻還無法對秋八月與杜鳳兒造成什麼影響，他們的目力本就足以在漆黑的夜間視物。
　　惠峰就坐在佛台前的蒲團上，雙目圓睜，右手提於腰側，彷彿還正要擊出他那雷霆萬鈞的一掌。然而卻已經沒有了氣息，永永遠遠、徹徹底底再也沒有了任何氣息。
　　這下倒再也無需擔心寺內的僧人發現他們的行跡了，點亮佛燈檢視了一會兒屍體，杜鳳兒忽然輕輕歎了一口氣，幽幽道：「我發現……」
　　「嗯？」
　　「今日我一直在做的一件事，似乎就是在和屍體打交道……」
　　「……」秋八月深深地望了他片刻，看他的眼睫在眼睛下方微微投了一個小小的暗影，忽道，「耶～，此言差矣。」
　　「嗯？」
　　「今日你交道打得最多的明明就是秋某——秋某可並非屍體啊。」
　　「……」瞬間呆了一呆，萬沒料到在此情此景下，他竟然會冒出這樣一句話，饒是杜鳳兒心情沉重，一時也不由被他逗得笑了起來，謔道，「如此說來，待會兒你卻切莫要也變成屍體才好……」
　　「耶～秋某福大命大，豈有——什麼人，出來！」
　　笑談忽然變成怒斥，隨著秋八月一聲冷喝，偏門的一角瞬間響起一聲呻吟，一條人影踉蹌撲跌過來。
　　那是一名身材壯實的僧人，藉著幽暗的佛燈看過去，卻見他衣衫破碎、血跡斑斑，半邊臉上更是血流披面，煞是可怖。他一跌出後，便看向秋八月，眼神中又怒又喜，半晌方顫聲道：「秋……秋公子，為何你會與他……」
　　「智緣，」見到是他，秋八月的面色倒緩了下來，皺眉一喚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瞭兇手是另有其人麼。」
　　「我……我……」智緣「我」了半天終未說出話來，目中卻已滿是淚痕。他仰頭望著秋八月，掙扎了半天正要開口，卻忽地身形一軟，便欲跌倒。
　　秋八月身形一動，已至智緣面前，伸手相扶道：「你傷勢甚重，且不要說話，待調息完畢後再來詳細告訴我寺中……啊！」
　　短促地一聲驚呼打斷了猶未說完的話語，秋八月神色一變，踉蹌後退。卻見他手捂胸腹，指間鮮血淋漓不斷湧出，張了張口，只說了一個「你」，鮮血便已從口中湧出，身形也隨即傾頹倒地。

　　「秋八月？！」
　　杜鳳兒霍然而起。他那邊廂正自檢視惠峰屍體，卻未料只此一瞬秋八月竟已遭毒手。他怒眉而視智緣，正欲發難，卻忽覺眼前一黑，竟暈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
　　一擊得手，那智緣和尚慢慢立起身來，寸許長的利刃自他腕間掉落，落在青石地板上撞擊出清脆的響聲，迴盪在靜寂的夜空。他的衣衫猶自破碎污損，他的臉上猶自血污斑斑，但這樣立在堂中，卻似有了說不出的高矜傲慢、說不出的奇妙變化。他目光投向惠峰身旁昏迷不醒的杜鳳兒，慢慢舉起右掌，結了一個奇妙的迦印，慢慢走向杜鳳兒……
　　「卡嚓！」
　　殿外一聲驚雷終於自彙集的烏雲中爆起，燦亮的閃電瞬間映亮杜鳳兒蒼白的面頰，又瞬間將一切歸於黑暗。
　　幽暗的佛燈在穿門而入的風中搖搖不定，猶如此際杜鳳兒搖搖不定的命運……

　　——誰，能來救他？

　　　　＊　　　　　＊　　　　　＊　　　　　＊

　　搖曳不定的燈光映在智緣的臉上，忽明忽暗、血跡斑駁，有如森羅惡鬼。
　　他右手緩緩壓至杜鳳兒身上半尺之處，卻未再落下。在奇妙的迦印映照下，杜鳳兒懷中紅光一閃。智緣掌力一吸，蓮心紅玉已飛入他的掌中。他右手還玉入懷，左手凌空一點，卻點醒了杜鳳兒。
　　僧袍血污的人影慢慢聚焦於視線之中，杜鳳兒迅速自有些恍惚剝離的神智中恢復清醒，將方纔的情形迅速整合一遍後，他才靜靜地望著智緣，靜靜地說了一句：
　　「我不明白。」
　　他的身體無法動彈，他的對面是惡魔般殘毒的兇手，那邊秋八月已經遇害，他的師尊同門遠在天涯彼方，整座靈寶寺惟有他自己一人面對也許已經殺了無數人的兇嫌，但他說著這話的時候卻竟如晨起烹一杯香茗、聽一聲鳥鳴一般平靜。——平靜而淡定，宛若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
　　智緣卻笑了起來，說來也奇怪，他這樣五大三粗的人笑起來的時候，卻竟然幾乎有些嫵媚，連眼波也似乎蕩漾了起來。他就這樣笑著，這樣看著杜鳳兒，然後說：
　　「你們經過過那座屍山吧？有沒有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呢？」
　　「奇怪的味道？」杜鳳兒心念一轉，已然醒悟，「原來你是故意的……」
　　他閉了閉目，平定一下忽然而起的暈眩感，續道：「你故意將屍首堆成那種樣子，就是為了讓我們分心，而讓我們忽略了那本不該有的甜香。——我們都以為兇手那樣做是因為殘毒變態，卻不知道你竟是聰明絕頂、別有用意……那情景的衝擊力足以讓人忽略掉其他一些細微的事物，就算是萬一注意到了，也會認為那與屍首的各種奇異狀態一樣，本就是該屬於那裡的……」頓了一頓，他低低地苦笑了一下，「你果然聰明……」
　　「……你也很聰明。」智緣慢慢俯下身子，「那香氣實際上也沒什麼，只是和檀木香味混合起來便會變成極厲害的毒藥而已。倒也不會令人致命，卻足可令人筋骨鬆軟、昏迷不醒。而這裡——最多的恰恰就是檀木。」
　　「說的是……寺廟中若少了檀木倒還奇了。」杜鳳兒目光微微瞟向佛龕中的達摩造像，微微苦笑了一下。
　　智緣卻不理會他的苦笑，伸手撫向他的面頰，低低地笑道；「你這麼聰明，如果可以，我倒真不想殺你呢——」
　　他身材壯碩，濃眉大眼，一身血污斑斑駁駁，卻撫著另一名男子的面頰，膩聲低語，這情景當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杜鳳兒厭惡地扭過頭去，聲音卻依舊極為冷靜：
　　「紅蓮已落入你手中，你不殺我，自然是為了琴譜。」
　　「果然聰明。」智緣輕輕一笑，柔聲道；「那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呢？」
　　杜鳳兒也淡淡一笑，望著他悠悠道：「如果我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呢？」
　　「……」智緣笑意不減，右手輕輕撫過杜鳳兒的面頰，卻忽然落到杜鳳兒肩頭，用力一捏，低低道，「那可就有些不太妙了——」
　　杜鳳兒瞬間痛得白了臉色，咬緊牙關，將一聲痛呼掩藏在唇齒之間。他閉目不語，半晌方能令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異狀：
　　「你殺了惠覺大師後，卻發現琴與琴譜不在他的身上，於是便想到了要嫁禍於我……」
　　「有一點錯了。」
　　「有一點錯了？」杜鳳兒心念電轉，猛醒道，「是了！紅蓮倒還罷了，你混跡靈寶寺這麼多年，有心細察，自知紅蓮是在惠覺大師身上。但琴譜何在，你卻始終未得探知。你殺了惠覺大師，若琴譜並不在大師身上，你豈非是斷了線索。所以你當時並未殺惠覺大師，而是如如今對我一般，以毒藥製住了大師。」
　　他每說一句，智緣的面色便冷上一分。但他卻也不管智緣的神色，只管整合自己的思緒：「大師與我們不同，我們此番入寺，已是步步為營、小心戒備，所以你為了讓我們分心，使用了不少手段。但你若要對付大師，卻自是要方便得多了。你制住大師後，卻發現紅蓮已不見，又始終無法從大師口中得到什麼，於是便想到他們唯一可能的去處便是在我這裡，故而假以我的武功殺了大師。——這種毒藥無痕無跡，只怕過得幾個時辰，在體內的殘毒便可盡散，那時慧峰大師等人前來自然驗不出什麼，便自是會以為是我趁大師不備一擊得手。而你又怕僅以武功無法確實令我入罪，便又安排了智善這枚棋子。你設計靈寶寺僧人對付於我，自是因為知道他們不會輕動殺戒，想來你只怕也早已準備好，若是萬一我有性命危險，你也會暗中出手救援、制我成擒。不過……」
　　他頓了一頓，智緣已冷冷道：「不過什麼？」
　　「你用盡各種方法，只為讓我和秋八月分神，不會對之前甜香心生警覺，可見，這毒下藥方式雖令人防不勝防，但要混合發作起來卻還需要一段時間，而如果在此期間便已發覺，那便還有可能運功逼出。」他笑了一笑道，「其他雖然或許還有更厲害、發作更快的藥物，但卻無法如此毒般令人完全無法察覺。我們有兩個人，你並無把握可以同時毒倒二人，所以你只能……唔！」
　　話語未竟，已痛哼出聲。那智緣面上越來越冷，指力越收越緊，杜鳳兒只覺傷肩處如千刀萬剮一般，痛得已幾乎無法呼吸。
　　「你實在太過聰明了——」智緣面上已全無笑意，他目光冰冷，已隱隱透出殺氣，「太過聰明的人，最好是不要讓他留在世間——」
　　他面布森森殺意，手上力道越來越猛，杜鳳兒面部痙攣、汗出如漿、喘息不定，卻仍掙扎地問出一句道：「但我還是不明白……你在智善心頭之血藏毒，就不怕我避不過去而死於非命麼……」
　　「那是因為那毒是不會讓你死的。就算是讓你腸穿肚爛、全身腐潰，也絕不會讓你死掉的——至少七日之內絕對不會——」
　　「你……你果然好殘毒的心思……」
　　「哈，過獎了。」智緣身形越俯越低，幾乎已壓在杜鳳兒身上，「那麼你現在要不要嘗嘗更加殘毒的手段呢——」
　　杜鳳兒轉頭避開他的臉頰，閉目喘息，低低道：「敬謝不敏了……」
　　他聲音極低，又喘息不定，智緣一時沒聽清他說了什麼，方問了一聲「什麼」，卻見杜鳳兒右掌一攏，指尖已化出一道鋒銳劍氣，直向他腰腹刺來！

　　　　　　　　　　　　　　　　　　　　　　　　　　　　　　　　　　　　　　汐殤/2006.8.10

[ 此貼被汐殤在2006-09-07 19:3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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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6-08-27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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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狠心的傢伙呀，鳳兒我支持你，加油呀，可憐的秋兄還真要應了自己的話，成了一具屍體去了～
阿隬陀佛呀
果然防人之心不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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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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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花靜夜，紅雲，葉小釵，夢虯孫，戮世摩羅，灝天玄宿
王道: 本命角色受即吃
牆頭: 遇到啥爬啥
配偶: 雷神之錘
座右銘: 我不雷，只是CP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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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5-01-30

鮮花(108)

8樓發表於: 2006-08-27 19: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霸王指終於出現了，鳳兒不用客氣的給他戳下去吧。
(就把戲中對流氓八月的仇恨一並給他算上去...<-喂)
不過我怎麼就覺得八月是藉機偷懶而已...(雖然他就是偷懶= =)

長期徵吃花靜夜/秋八月/紅雲（天宇布袋戲），夢虯孫/戮世摩羅/灝天玄宿（金光布袋戲）以上角色受的同好一起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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