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3 【草如】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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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0)

樓主發表於: 2022-11-13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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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3 【草如】红线

小草，你在做些什么？
如月影坐在他院子里的一把摇椅上睡着了，梦中看到了很多光怪陆离的事，什么过去未来天命一类不可捉摸的词语，在他的眼前用一种瑰丽的姿态慢慢展开来。如月影走在这些光影之中，本是走马观花，却在某个交错的间隙之中停了下来，他看见那里突兀地生着一棵小小的草，顽强地、坚韧不拔地长在他的梦境之中，任凭周遭如何变化，那棵小草还是自顾自地生长在那里。
如月影觉得好笑，蹲了下来，想去触碰一下小草柔软的叶子时，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感觉到有人正鬼鬼祟祟的撞着自己的手在做些什么，眼睛分明还没睁开，笃定地话语却说出了口。如月影含着他八万年不改的笑意，温温柔柔地问，小草，你在做些什么？
时年岁数不到两位数的天草二十六小朋友蹲在摇椅旁，正小心的扒拉着如月影的手，想让那只手垂下来。他骤然之间听到如月影的声音，吓了一跳，连怀中的那个东西也险些掉到地上去。
如月影这时已经睁开了双眼，颇有些好笑的看着旁边的这个男孩。他伸出手揉了一把对方的脑袋，天草二十六头顶的发毛茸茸松松软软，让他联想到一些小动物，于是如月影犹嫌不够一般，再揉了一把，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他问，小草，你在干什么呢？
天草二十六还想遮遮掩掩一下，但是怀里的那个东西在他因为想找借口而不由自主地动作时从他怀中滚了下来——是个红色的毛线团，线团的一端还握在天草二十六的手心中。圆圆的一个球落到地上，又慢慢地再滚远一些，鲜红的扎眼的线在草地上滚出一个蜿蜒的痕迹。如月影看了看还在滚动的线团，又看了看天草二十六。
这个时候孩子终于想好了，他高高举着自己的手，捏着那截线头，献宝一般展示给如月影看，他说，如月，你看，这是红线，是用我的血染红的，够红吧！
如月影：…………
时年不到两位数的天草二十六，彼时还没有多精深的武功，也从没想过要往江湖上发展，至多至多，只能算是海波浪这个小村庄的一霸——还是身体不怎么好的那种。村里小霸王天草二十六被如月影提了起来，小心轻放在自己的腿上，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小孩的屁股以作惩戒。
天草二十六扭着自己的脑袋，扎好的马尾乱甩着，嚷嚷道，如月，你为什么打我！你不讲理！
如月影又轻轻拍了拍天草二十六，而后捏住对方还算肉嘟嘟的脸蛋，笑着说，你说我为什么打你，小小年纪就说伤人心的话，这样的习惯可不能留到长大了。小草，你说，你是不是做错了。
天草二十六的名字和他的命运有关，他自己本来是不当一回事，但是如月影却好像窥破了天机一样，总不让天草二十六说些像这样玩笑着伤害自己的话。天草二十六梗着脖子，最后才小小声说对不起。如月影本来也没想多为难小孩，松了手让小孩下去了，自己又捡起那个滚到一旁不远处的那个红线团，慢慢地将滚出去的部分缠了回来。
红线团的另一头，还在天草二十六的手心里，如月缠呀缠呀，最后等到红线绷直的时候，一端在他手里，一端被天草二十六拽着，那根小小的线就像在他们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如月影也不继续缠了，笑问，说起来，小草还没回答我呢，你来我这里，还带着这个线团是干什么来的？
天草二十六想了想，手中的红线拽得太直，于是他抓着线头又抽了抽，让如月影手中的线团转了几下，让绷直的桥梁慢慢塌下去一些。天草二十六将那根毛线系在了自己的小指上，他对着如月影做出拉钩一样的手势，说道，这是红线！我前几天听海波浪的哪个姐姐说的，两个人的小指上如果缠上了同一根红线，日后就能牵住他们的缘分。
屁大一点的小孩很认真地对如月影说，如月，大家总说我只能活到二十六岁，连你也相信这样没来由的说法。我才不信这个呢，如果我稚嫩活到二十六岁的话，如月，那你就看着吧，看着我怎么违抗这样该死的命运。
如月影看着天草二十六，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天草二十六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着如月影说出了怎样的话语，如月影看着小孩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但是没有跑掉，只是还站在原地，等着如月影给他一个答案。
如月影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把手中的毛线团抛回到天草二十六怀中，就好像在抛一个绣球。原先缠好的线又开始变得松松垮垮，天草二十六手忙脚乱地接下那个毛线球，还没说些什么呢，又被如月影揉了一把脑袋。如月影说，小小年纪的，说这些话做什么。小草，我希望你在现在这个年纪，可以开开心心的过，别总想着生死一类理你还远得很的事。
天草二十六便嘟囔道，那我回头回了家，就让阿爹给我改名，叫天草二百六！
如月影只是笑，再没说其他。
后来，那个毛线团被天草二十六放在了如月影最喜欢的那张摇椅上，只是小孩没什么耐心把上面缠得不好的额部分重新整理好，最外层的那圈还是松松垮垮，散在了如月影的摇椅上，就像一张隐秘的蜘蛛网。

如月，如月。
如月影听到有人正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的身躯陷在某个舒适的物事上，轻轻地晃动着。声音的主人离他很近，对方又唤了一遍，声音很轻，说道，如月如月。
如月影从一片黑暗的梦境之中睁开了双眼，随之而来的是温和的月光，和站在他身边的沐浴着月光的青年。天草二十六一手撑在他的摇椅上，让摇椅不再动作。他垂着脑袋看着自己，比小时候要长了不少的头发随着他歪脑袋的动作垂在一边。如月影看着对方额上那交错着的三个月亮痕迹出神，就看到天草二十六皱了皱眉，开口时声音已经没有方才如月影听到的那般轻柔。
天草二十六说，如月，你不是有房子吗，怎么又睡在外面了？
如月影还想自己晃晃摇椅，但被天草二十六扶着，一动也动不了，于是他抬起头对人笑，说，小草，我这是在感受天地万物之灵。
天草二十六嗤了一声，说，那要是下雨了怎么办，如月，你总和我说你一百岁了，应该是受不住这样的吧？
如月影摇摇头，又说，不会下雨的，最近这一个月都不会下雨，小草你就安心吧。
天草二十六终于松了按着摇椅的手，道，你又知道了。
他这么说着，走进了房间里。如月影躺在摇椅上，听着天草二十六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仰头看着这片美丽的星空和月色，想，现在是他回海波浪的第六天，能见着天草二十六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不过这个孩子也真是，怎么长了二十多年了，还和自己离开的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他正想着，天草二十六却是从房子里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床薄被，他一边给如月影盖上一边喋喋不休，说如月，你都说你自己是一百多岁的老人家了，怎么就不懂的多照顾自己一点，难不成你这一百多年都是白活了？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啊云云。
他絮絮叨叨很久，就像如月影最开始回来的那一天一样，天草二十六带人回他自己原先住的那个家——他一直都有帮如月影好好打扫，别说院子里的杂草了，甚至连房间里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当时如月影非常感动，然后让天草二十六帮他把摇椅挪到院子里去。
天草二十六指着如月影，一叠声的你你你之后，却是说，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总爱支使我做这做那的！他说完，却还是听了如月影的话，帮人将摇椅挪了出来，放在如月影最爱的大榕树旁。
如月，如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天草二十六又嚷嚷起来。
如月影回神，脸上还是摆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说道，小草，我已经是一百多岁的老人家了，注意力不集中也是常有的事，你想和我说什么？
天草二十六却不说了，自顾自牵起如月影搭在薄被上的那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根短短的红线。他一边给如月影的小指上系红线，一边满无所谓道，这是我在你回来之前，突然心血来潮去庙里求来的，大师和我说，这样做可以保人平安，如月，你都一百多岁了，海波浪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看你也没别的朋友，我不保你平安要谁来保啊？
待他系完之后，如月影将手举到面前，看着自己小指上那鲜红的一圈，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天草二十六又摸出一根差不多的丝线来。红色的、鲜艳的细线安安静静地躺在天草二十六的手心，他望着如月影，说，如月，你能不能也给我系一个……你看，下个月我就二十六了，我当然不信这个，但是你不是说过这是我的天命吗，给我系一个，就当保保平安吧。
天草二十六的渴望写满了他的眼，他知道如月影看得出来，对方是明白的。
可是如月影拒绝了天草二十六，如月影只是收回了自己的手，重新交错在压在自己小腹上，对着天草二十六摆出一张迁移的笑脸，说道，小草，你明明知道我是没有生活技能的老人家，系绳这样的事，我不会。
分明的逃避，天草二十六抿了抿嘴唇，再急需要求下去就好像是强人所难了。于是最后，天草二十六拉起了如月影另一只手，将那根红色的丝线缠在小指上，说，算了，比起我，我还是觉得你更需要这个，就当保你双重平安了。
天草二十六又说，如月，你要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走过我的宿命。
如月影依旧只是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天草二十六离开之后，如月影在自己的摇椅上又坐了会儿，才慢慢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里。
他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将自己两手上的丝线都解开，而后放进去，里面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占地最大的，是一团红色的毛线球。如月影摸了摸那个线球，笑意越发深厚了一些。
天草二十六给他的东西，他都有好好收着。
至于红线，其实在人还是小孩的时候就想自己手上系一个了，只是看起来天草二十六已经忘了那段回忆，但是不要紧，这些如月影都帮他好好记着，有朝一日，天草二十六或许会发现这些被仔细保存着的小物件，但是那个时候，自己一定已经不在了。
如月影想，天草二十六想让自己看着他，这也是他的愿望。
只是，这些他都做不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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