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14 【赤俏】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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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樓主發表於: 2021-02-14 22:1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14 【赤俏】归

※情人节贺文，久别重逢的温开水现pa，私设巨多。
※长文预警！ooc预警！含少量激情成分！

飞机沿轨道开始了起飞之前的加速滑行。赤羽信之介靠着头枕，安全带扣将他的身体牢牢拴定在座椅上，透过椭圆的飞机窗，他看见窗外灰白空阔的停机坪，耳边愈发清晰的发动机轰鸣声同越来越快的速度重叠在一起，提醒他即将度过的长达十七小时的漫长飞行。

机身完全离地的刹那，赤羽只觉心神一松，胸中藏伏已久的思念与爱意，也仿佛在那失重的一瞬倾泻而出，与无从平复的思绪交织，在时空里无限延长。

这趟不久前才定下的行程大约要从他一个多星期前收到的邮件说起。

当手机发出短促的消息振动音时，赤羽刚刚结束了在C校的学术讲座，这也成为他在英国访学期间最后一场面向整座学院开放的演讲。

时入二月的英格兰，岛国的气候依然湿冷多雨，一场早于新年到来的寒潮快速席卷了全境，让大不列顛島各地的气温在一夜之间跌破了零度，而位於中部平原、地勢一马平川的C郡自然也不例外。霏霏淫雨兼连刮数月的西北风，罕能遇上晴日。到这一天傍晚时分，天空中开始有成片成片的雪晶降落，颗粒比金枪鱼的鱼鳞更细，轻易地便穿透了低矮的云层，为日光笼上一层浅淡的灰色，逡巡在天尽头的几缕稀薄的云尾，也被吹得摇曳散去。

讲座开始前半小时，台下就已座无虚席，讲座进行到中途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听众从后门涌入。这場长达两个半钟头的演讲，全身心地沉浸其中很容易就能忽略掉时间的流逝，待尾声將近，赤羽引用了故乡的一則俳句为访学之行作结，随后面朝台下郑重地深鞠一躬，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走下讲台。

教钟堪堪响过第八声，为礼堂外的风雪画下休止符。赤羽婉拒了N教授提出在地下餐厅共进晚餐的邀请，这位棕色卷发，灰白胡须的老绅士拗不过他的坚持，只得报以无可奈何的微笑，遗憾地目送这位青年学者緩步离开。赤羽推开两扇厚重的铜门，径直走向长廊尽头的静室。这星期是春季学期的读书周，有不少的学生前来自习，桌面堆满了笔记和书本，钢笔随着伏案的动作在纸间来回滑动，发出连贯且富有节奏的声响。赤羽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开了电脑邮箱收件栏最上方的蓝点。

正是演讲刚结束时收到的邮件，标题是系统自动回复的英文，正文一行小字：

「梦里见你，总是欠缺了一点真实。」

赤羽心里无由一动。
发信人的地址是一串眼生的字符，显示的邮件发送时间是2月7日晚20点3分，东八区的凌晨4点3分。

他关掉桌面上的其余文档，独独对着这封邮件的内容发了会儿呆。在他难得走神的十来分钟里，思绪止不住地回转跳跃，一幕幕掺杂了不同背景、地点、人物的画面在脑海交替闪回，最后无一例外地，在眼前定格成同样一张面孔。

年轻、俊朗、五官秀致，思考時眼睫会不由自主垂下，眉梢略略弯向眉心的青年。

史精忠。

相比起过于板正严肃的本名，赤羽私底下叫他“俏如来”更多——这牵扯到他幼年时在佛寺的一桩因缘，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寥寥几人知晓。

他们分开有多久了？

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時候？

赤羽单手支颐，难言的情绪像潮水漫过礁石一般漫过心间，驱使他打开了很久不用的FB。史精忠的主页动态一年前就已不再更新，背景照片还是他们分别的机场，取景框里的两人倚靠在一起，身后高大恢宏的透明玻璃墙面反射出旅人行色匆忙的影。

史精忠的喘息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粗重。

被角从胸口的位置滑落，压迫心脏一侧入睡的后果是一连串的噩梦，他轻轻拭去眼角的液体，从枕边捞起手机。

3点52分。

上一则消息推送还停留在凌晨2点半，某宝网店的上新通知，假借情人节的名义为店里的首饰促销一波。

手指划过清除键，睡意也好似被一键清除。史精忠握着手机，睁眼看了会儿天花板上栖息的暗影，墙面的烟雾报警器的指示灯在黑暗里一闪一灭。之前做梦留在后背的汗渍还没干透，湿湿凉凉，紧粘着睡衣和皮肤。

他不想起床沐浴，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慢慢挪向靠墙的一侧，后心抵着暖气片，感受从上面送来的源源不绝的炙热。

梦里景象是一座山间别墅，木廊幽折，园里装点着白石枯水，院墙之内松枝覆雪，池水白雾蒸腾，碧水柔滑。一个赤发黑衣的人手持折扇，沿碎石小径施施然向他走来。他们距离愈近，却在他将要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脚底一阵突如其来的地动。只在呼吸的间隙，屋梁倾塌，椽柱倒落，眼前之人及其周遭一切被一道裂空而来的缝隙吞没。下一秒，是他失足踏空，身体急速下坠。

他在木石瓦砾颠沛的虚空里喘不上气，却仍旧用全身气力寻找一个支点。挣扎醒来的一刻，他第一个记起的，是半梦半醒间反复呢喃的名字。

不是父亲，不是兄弟，却是一位相交如莫逆的好友、一位互诉心曲的知己，更是他初历人事的导引者、肌肤相亲的恋人。

赤羽先生。

史精忠拧开床头灯，翻出了满满当当的手机备忘录。他过去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也一度认为“恋爱”这项内容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日程当中。过去的他花了一整个青春期来掩藏取向的小众，从全市的知名中学升入全国顶尖大学，一路不停地逼迫自己努力上进，活成人们眼里无可挑剔的精英，政界名流史艳文心中无可替代的骄傲。他会将身上的隐秘翻转缝合进内里，以换取人前的行止如常、进退有度。

照他的规划，大学毕业以后大概率是会选择继续深造，争取足够优异的学术成绩后留校执教，在一条无论他怎样选都为人生至优解的道路上，一个人，孤独安稳地度过余生。

如果，他不曾结识一位名叫赤羽信之介的日本教授的话。

他们的邂逅，始于M大与T大联合举办的一场校际交流研讨会。当时的他作为M大哲学系唯一的一名硕士代表，全程参与了这场为期七天的学术讨论。师从全M大结业通过率最低、以超级无敌严苛变态闻名于校的默苍离教授，史精忠平日里没少接受来自师门的严敲厉打。自打在他之前的几位师兄接二连三光荣肄业，身为默苍离门下至今唯一的在读，他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一场高规格的学术会议，无疑成为一块检验学术水平的试金石，一次可遇不可求的证明机会。事实上，他也确实不负导师所望，在资历深厚的一众学界人士面前顺利完成了硕士生涯的第一份专题报告，诚然与会经验不足，表现却是毫不露怯。

趁分会场散场早，史精忠得空拐入隔壁的主会场大厅，推开门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正准备上台做发表的赤羽信之介。

他找了后排居中的位置坐下，全神貫注地听完了整场报告，四十分钟时间不短也不長，但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赤羽信之介精通多国语言，他的中英文说得都很流利，音腔顿挫，立于台前的姿态从容不迫。他用了极为简短的一页幻灯片概述了自己的履历，对于治学以来取得的绩果并不多作停留。史精忠专门留意了在场听众的反应，人们对这位异国青年学者多抱以由衷的尊敬，折服于他在这个年纪成就的辉煌。当然，也不乏零星夹杂其中的嫉妒、甚至于畏惧的目光。

史精忠自忖对赤羽好感的由来，绝不单纯因为他的这份报告立论聚焦，推论谨严；更令他不知不觉为之深深吸引的，是赤羽言语中流露出的绝对的笃定与自信，他包容地看待论述视角的分歧，平和地应对不同观点的龃龉。

提问环节史精忠第一个举手援疑，话筒递至手边，他看到台前赤羽微微低下身，目光穿过整个会场，最后停在他脸上，专注地与他相视。顶灯的光线落了一束在他发顶，为眉鬓覆上一层晦影。史精忠愣怔了几秒，心里无端地升起一股落寞：即便是此刻最接近于师生之间的平等对话，他也无计回避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从容稳定的气场——被一种耀眼而凛冽的光彩环绕，理所应当地拒斥了他人的探询与亲近。

听完赤羽的解答，史精忠便匆匆地回撤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赤羽记住了他，这场研讨会成为他们之间一个別有意味的开始。

他们其实是同类人，这是史精忠在之後更加深入的接触中慢慢了解到的。

不论是倾注全副心力于研究工作，抑或将精力百分之两百地投入学业，换作旁人未必吃得消的枯燥内容，他们难能可贵地做到了精神上的节奏相谐，甚至在那些脱不开身的忙碌之余，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类型的酒吧舒缓压力。

就连安放秘密的地点都是相似的。

晦暗的环境模糊了身份，能见度不足反而为气氛适当增添了几许暧昧，同时也让人看不清邻座之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学生，教授，精英，知识分子，抛却这些可有可无的名衔，他们不过是在同一间酒吧同一张吧台前偶然相遇的酒客，面前两杯一模一样的格兰莫雷，一杯加冰，另一杯不加冰。他们攀谈，就如那天在宴会厅报告时那般一问一答，一答一问。到后来，深色的酒瓶空了，冰块在杯中尽数化掉也未能稀释的酒意从胃里翻涌而上，熟悉对方的地点从酒吧前台悄然换到了位置隐蔽的洗手间。两具身量相仿的躯体挤在逼仄的格子间里，用冷却不下的唇舌彼此交锋，在颈间、胸前、腹下，烙上独属于对方的气息。

赤羽应该不是第一次，他主导了全程，进入与善后的工作都做得妥帖细致。若非中途有几次力度失控，顶撞的角度刁钻，迫得史精忠面贴门板发出了几声尖促的叫，否则他的醉酒很难让人信以为真。

从隔间出来的时候，史精忠的腿根轻微打颤，眼睑一点飞红。赤羽的衣衫多了几处褶皱，他从衣袋里抽出随身带的黑色水笔写下一个邮箱地址，折叠在一张擦拭水分的纸巾里。

这串地址后来进到了史精忠的手机备忘录，亦使得之后的一切展开有迹可循。

是史精忠最先开的口，单单措辞的一步，就将他自视不差的耐性消磨殆尽。赤羽约他在下榻的酒店大堂见面，那里灯火通明，装潢远胜偏僻胡同里不见天日的酒吧。许是少了那日酒精加持下侃侃而谈的勇气，由三个字串联起的更多字堵在喉咙里，嗫嚅着不出——这无异于自乱阵脚，到最后还是由赤羽解围，牵过了他手，两人乘电梯一路上到高层的露台。

“赤羽先生，我……”

“我知道。”

赤羽深深地看他，回答不带半分迟疑。之后，他更是熟练而自然地含住青年的唇瓣，像一阵暖风裹住两片颤抖的红叶。这样的动作或许事先排演过许多遍——史精忠设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也仅仅止于猜测。倘若自己的运气足够好，兴许还有许多机会、大把的时间去验证这则想法的真实性。

他与赤羽有一点最是心照不宣，便是谁也没有为谁细致地规划过未来，就像默认了只有彼此同在的当下才最值得把握。于是，继酒吧之后，赤羽居住的酒店客房成为另一个让史精忠卸下矜持、盛放恣意的所在。他们相处了半月，直到紧凑的行程不允许赤羽再三推迟，他选择了一个晴朗无云的早晨飞离这座城市，去到万里之外的彼岸大陆，从洛杉矶到纽约，又从纽约到曼彻斯特，最后在伦敦近郊落足。

他在几座城市间的转徙中度过了独居的一年半载，而史精忠则于一番身心煎熬后，顺利通过了国内外多所高校的博士申请。最后他选择留在本校深造，继续待在默苍离教授的门下完成他的博士学业。

史精忠仍然记得，一次他与赤羽兴尽事毕，便惬意地偎在后者臂弯里，听他娓娓道来自己的身世。赤羽的故事不怎么绘声绘色，说的是一个父母早逝的孤儿，跟随收养他的义父离开偏远的山间小镇，辗转来到城市，半工半读，提早完成所有的学业，再在义父的资助下旅居国外，乘假期之便往来于全球各地。

这似乎是一个励志的成功者的故事，充满了名为漂泊的色彩。人生的轨迹于赤羽而言，似乎可以具化为地图上散落的点，用不计其数的线连接起来。如今，这条错综复杂的轨迹勾连起亚欧大陆的东西两端，相隔着颠倒的晨昏，横亘着上万公里的路程。

时间在走，距离在变，两年的时间，足以他无数次地回味这段不期而遇的邂逅，认清许多从前一知半解的事情。譬如情人与伴侣有别，在于一者热恋如火炽烈，一者相守似水冲淡。他和赤羽正是前者，一旦脱离彼此的交集，就自然而然地恢复到最普通朋友的关系，联络并不频繁，只年节偶有问候。

史精忠有时也会恍惚，有关赤羽的一切，是否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段复调的变奏曲，短暂的激昂过后，仍是要回归最初乏味的主旋律独奏。而年与时驰，人事更迭，哪怕类似的念头在他心内一天胜于一天的炽盛，他却做不到真正的淡漠情绪，疏离欲望。他身上的这份表里不一，宛如一株地面上枝叶繁茂的树，旁人看不见它深埋地表之下的虬结根系，对亲密关系的渴盼仿佛永无尽头，无时无刻不往深处蔓生。

wb:銞三十
lof:林下听泉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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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2-14 22:1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分P

午夜梦断，他到底没能捱过这阵令人心悸的清寂。

几分梦魇后未复的茫然，驱策他胡乱地键入一行字，复制到新建邮件的正文。史精忠用力闭眼，一种久未有过的脆弱席卷了这个难眠的深夜，他在收信人一栏填上一个烂熟于胸的地址，几乎不假思索地点下发送键。

而他的邮箱，也差不多是在他发出邮件后的几分钟内迅速收到回信，让他散漫的思绪自无边的回忆里潜出。

【这次的地址和之前的不同，是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吗？】

对方心中早已有数，是以连确认发件人身份这一步都省略了。

史精忠轻咬下唇，承认被人一眼识破的事实有些微妙的酸楚。他本也不想隐瞒，奈何阔别既久，总是寻不到适合开口的理由。

「是，先前手机弄丢过一次，最重要的数据忘了备份，找不回来，所以换手机时顺便就以前号码也停用了。实在抱歉，赤羽先生，换号码之后忘了通知您一声。」

赤羽一直注意邮箱里的动静，见有回复便迅速浏览了内容。史精忠的解释与致歉语意平和，一如既往的礼貌客气。他反复看了几遍，似于心底翻倒了五味瓶，他不忍，更不愿深究这数月来的“失联”到底源于双方的无心之失还是一方的刻意回避。

他在埋怨，却又不想被我知道，增加我的困扰。这是赤羽得出的答案。

【你无须介怀，严格来说也是我“积习难改”，总是习惯每天密集的工作安排，习惯被教学任务填满日程，故而对工作之余的事疏于关心了。】

史精忠无声一叹，眼帘轻垂，藏起眸中那点不为人知的暗涌。两人好像谁都没能立刻察觉，这般用邮件往来代替即时回复的交流方式，不但舍近求远而且毫无效率可言。然而，他们谁都没去戳破这层笨拙和傻气，它让人欲罢不能，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

【你那边时间还早，这时候醒来，是夜里没睡好？】

「写完报告就去洗漱了，睡着后做了一个梦，‘醒来觉得甚是想你’。」

这条信息发出后，史精忠足可于脑中描绘出屏幕那端的人抿唇思索是何种的模样。这次他足足等了快二十分钟，才又得到新的回复。

【明天，我在英国的访学就算正式结束了，之后我考虑休息半年。】

「有计划吗？」

【回家乡祭扫、去神社祈福。义父去年冬天过世，我没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

史精忠与他键盘上的字母一道沉默了，手指迟缓地敲下“节哀”两字，就此僵住不动。

暖气已经彻底烘干了衣物，丝丝余热顺着纤维爬入肌肤纹理，滚烫的烧灼感从后背渐渐蔓延到胸前，像是往心口点着了一团火，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但在这之前，有件事不能再等了。你若不介意，我们不妨在电话里讲。】

赤羽一边打字，一边默记两遍对方的邮箱地址。算起来，他们也已很久不曾通过电话了，他滑动着一条条邮件记录，忽然之间对那句‘欠缺了一点真实’若有所悟。

史精忠熄灭屏幕的光亮，五指暗暗攥紧了手机。果然没多久赤羽就拨来了电话，他按下免提键，心跳加速。

“喂。”

“是我，赤羽信之介。”

隔了半个地球的越洋电话，通讯信号时好时坏。男人包裹了电流的声音听来有些失真，语气却还沉稳如旧，甫一入耳，便让那些自怨怼里破土、丛生如芒刺的尖刻纷纷软化，在心底倒伏成一片葱茸的缱绻。

史精忠坐直了身体：“赤羽先生，您想和我说什么呢？”

赤羽的双眼紧随光标的移动，拷贝了一份最新的航班信息到邮件内文：“北京时间下周六晚十一点左右，你有空来机场一趟么？”

机场？

史精忠的心无端漏跳一拍，思维也仿佛随之悬停。赤羽没说机场的名字，言下之意便只有唯一的特指。他默然半晌，窸窸窣窣的呼吸声通过扬声器放大，无比清晰地传到赤羽耳朵里。

“怎样了？俏如来，你可有在听？”

“啊，嗯……是您有朋友来，需要我帮忙接机吗？”隔了好久，他才梦呓似的问。

赤羽毫无预备，被这声问狠狠噎了一下。直至此刻，他才真切体会到时间的无情流逝。那些去而不返的过往、枕边不复的温存，终于还是将他最熟悉也最可宝贵的东西带走了。思及此节，赤羽的脸色也不免严肃起来，明白这其中非是毫厘之差的纰漏，实是很有必要阻止误会进一步扩大。

他于是否认：“不是。”

史精忠怔住，听他语气转肃，兀自继续道：

“下周末是2月14日，依照基督教的传统，这是古罗马帝国修士圣瓦伦廷的殉教日，西方世界的情人节。千年过去，这一天早已不是某一教派、某一民族、某一国度、乃至某一种性向的专属。”

至此，赤羽语意一顿，话里带点自嘲的笑音，“你若是还没对我这个‘工作狂人’失望透顶，那么，也至少该对自己抱有一点最基本的信心。”。

“俏如来，”赤羽唤他这个名字，“这本不该是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却不得不成为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往后的很多个，我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缺席，希望一切还不算太迟。”

他说话的节奏缓慢而清晰，只字不漏，史精忠听得分明。

“稍后，我会把航班信息邮件同步给你。时间还早，你先休息。”

一席话将近说完，电话却没立即挂断，史精忠呼吸放得更轻了，层层情绪糅合在话音里，有宛转之意。

“赤羽先生，”他说，“能再见您，我总是很开心。”

说罢，他匆匆挂断电话，眼眶里一汪热水已然晃荡不止，捺不住掉落的几颗晶莹，润湿了面颊，在被褥上留下一圈不甚明显的水渍。

*
因着直飞两地的廉价机票早于半个月前就已告罄，行前一周，网站挂出的全价机票也已所剩无多，赤羽多方比较，最后敲定了航行最稳定、时间最短的一条中转线路，但即便如此，一整趟飞行花费的时间也超过了15小时。

他此行的中转地在荷兰，史精忠为此专门查阅了2月13日前后几天当地天气的预测信息，入春以来，北欧的天气状况并不稳定，风暴时有，因此耽搁的航班并不在少数。这对出行者的精力与耐力，无疑为一场严峻的考验。当他把担忧如实说与赤羽听时，后者却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最不济，他还能坐火车到莫斯科，穿过一整个欧亚铁路到达大陆彼岸。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公寓，史精忠发来了消息。

「赤羽先生：飞行时间长，期间记得补充能量。机上通风系统会加速人体的水分流失，请务必多喝水；
P.S：睡眠眼罩和飞机枕别忘记拿，湿巾和乳霜也可以随身备上一些。」

赤羽看着屏幕微笑。

像他这样长年在外、出行经验丰富的人或许无须旁人在琐事上再三叮咛，史精忠大约也是在发出前一条信息之后意识到这点，因此半分钟后，又补上一条。

「一路顺利，我们出口见。」

他想象着青年的面庞，唇畔的笑意又深几分。

这趟飞行比预想中的顺利许多，所有中转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延误，赤羽乘坐的两架班机都幸运地避过了，最后在晚上23时许如期降落在首都机场。

手边的咖啡放得凉了，周遭喧嚷的人声远去为浮泛的背景音，史精忠伏在桌面上，难得出门在外能睡这么沉。他忘了自己具体睡了多久，一直到有人走到他桌前，他才醒转过来，手肘撑起身体，声音犹带惺忪的睡意。

“睡在这里，就不怕着凉？”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把他的困倦一扫而空，一个赤发黑衣的男人就站在正对他的地方，屈指轻叩桌面。

他起身，抬手抹平赤羽不觉皱起的眉峰：“这样……不是才能让赤羽先生一出来就看见我。”不料，被后者趁机捉住手腕，使巧劲扯入了怀抱。

“先别急着走，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赤羽身体的温度和向自己一侧倾斜的重量，模糊了两年分隔异地的怅恨与不安，史精忠顿觉喉口酸涩，两只手环住赤羽，瓮声说了句“好”。

两人双双立在咖啡店门前，引来周围不少艳羡的目光。赤羽浑然未觉，只将头深深埋向青年颈后，嗅到发上飘来新鲜的洗发露味道，他忍不住皱眉，不太习惯这股陌生的茶香。

他捻起一绺长发，又凑近闻了闻，挑眉：“新换的牌子？”

“嗯，换了有半年了，说起来，这还是我导师推荐的。有次读书会后他把我叫住，我以为是要交办任务，谁知他是特地来告诉我，说什么弱碱性成分的洗发水对我的发质更好，推荐我试试这个。”

“哈，没想到默苍离潜心学术之余，对市面上的洗发水也深有研究。”。

史精忠对他的醋意恍如未闻，语气比电话里要活泼几分：“我也是没想到，我们刚一见面，赤羽先生就先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赤羽也笑，他的枕边人，便是头发丝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也瞒不过他眼。

“我开车来的，车停在B2层，需要我分担些行李吗？”史精忠又问。

不过赤羽的行李委实不多，除了一只托运的26寸旅行箱，身边就只剩一个背包和一只手提纸袋。赤羽想了想，只将背包给了他，手里的行李箱和纸袋却没一并递过。

史精忠不由好奇：“袋子里装了什么？”

“私人订制的小礼物，只能在情人节当天打开，现在是晚上11点37分，还不是时候。”

“唔。”

赤羽口风严实，史精忠话至嘴边，也只得识趣地咽下，视线移开，不再去追根究底。

乘电梯下到停车场，附近已较史精忠下午刚来时空落了许多。赤羽和他走过长长的一排停车位，只稀稀落落停几辆车，像横陈着一把豁口不齐的锯齿梳。周围也不见别人，墙面回荡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足音。

待将行李搬进后备箱，史精忠就径直走到左边的驾驶座位置坐下。音乐随着电源开启自动进入了播放状态，连结旧世纪末与新世纪初的滚石金曲开始在车厢里次第流淌。

“出发吗？”他打开车顶灯，侧首问副驾驶座上的人。

赤羽张开一条眼缝：“再等等吧。”，说着背靠座椅闭目养了会儿神。

他在默数，等日历翻过旧的一页，等手表盘上的石英指针划过零点。

史精忠熄灭了车顶灯，陪他坐在黑暗里等。

车载音响里，一个低沉的男声幽幽唱起了一首《玻璃之情》，曲调哀婉，搭配歌词的唱句颇有种繁华谢后的苍凉，放于爱侣重逢的当下，直教人不忍卒听。

史精忠想到要换一张更加应景的专辑，便切下暂停键。

“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卡朋特，没有比那首《昨日重现》更合适的歌了。”他轻声说。

赤羽睁开眼，微微颔首，循了他的意思去右边的置物箱里翻找他说的音乐专辑。

那里本是用来贮放杂物的地方，碟片听完也常被史精忠随手搁在那里，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有一沓装订过的纸质材料、剪刀、毛巾——以及一样颜色醒目、夹在几页纸间的东西。

“哦，这是？”

赤羽拿出那只浅蓝色的长方的盒子，打开顶灯，凑在光下翻看盒面背后的文字。他的中文从无荒废，英文更是他的日常用语，对于盒内物品用途的介绍说明，他看起来不会有任何的理解障碍。

史精忠见他饶有兴味的模样，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这是之前……一位朋友去店里顺便带的。”

但是应该不会买错型号的。

他脸上微热，不知忆起了什么画面，耳根有点发红。赤羽倒是殊无赧色，低低地笑了一声，当着他面坦然地拆开了包装纸。

“有润滑剂吗？”他问。

闻言，史精忠面上更烫了，迟疑一下，小幅度地点点头。

赤羽了然，扭头开始调整座椅的间距，史精忠捏着方向盘上的钥匙，被他的动作弄得心头惴惴，忍不住建议：“赤羽先生，长途飞行人难免疲劳，您不如先在我车上休息一会儿，等到家了再——”

“俏如来，”赤羽语气认真地打断他，“还记得我说过吗，在我面前，你无须有任何压抑。”

“嗯。”史精忠讷讷地应。

话虽如此，此时此刻的他却只对自己轻信同系学长公子开明的一套歪理邪说后悔不迭。

此地无银三百两，人尽皆知的道理，本不该出现于此的东西偏偏于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可不就成为坐实他旖旎想法的证据？

然而赤羽并没有要责难与拦阻的意思，人欲由性而起，学会忍抑固然有用，但于亲密关系中的双方而言，他们更需要学会直面欲望的诚实、交付身心于彼的坦诚。

他端详着面前局促不安的青年。

“之前，我在邮件里提过，这次回来，尚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赤羽从他登上飞机起便不离手的纸袋里取出一只圆形的小盒子，拉开了盒盖上的感应磁铁。

灯光照下，史精忠瞳孔一缩，只见内中赫然现出一对银灰色的戒指，戒身做成两枚镂空的花体形状——对应的正是两人姓氏的首字母。

史精忠说不出话，有些呆呆地望向赤羽，看着他取出其中一只刻着“A”的指环，小心翼翼地套在自己细白修长的中指上。

“也帮我戴上它，好吗？”赤羽把盒子递给他。

他捧过那只盒子，眨了眨眼，很快将那只“S”形的银戒依样送上赤羽的手指，推到同样的位置。

他又抬眼去看赤羽，赤羽握住了他的手。

两朵银色流光停驻于他们扣紧的指间。

“情人节快乐，我的爱人。”

赤羽虔诚地托起他的手，轻柔地吻上对戒，温软的唇扫过史精忠的手指，在心尖漾开一圈情动的涟漪。

“对了，还有这个，一会儿也劳烦帮我戴上吧。”赤羽摩挲着青年透出粉色的脖颈，将拆开包装的一只薄套塞入他的掌心。

对赤羽信之介而言，这一年的2月14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始得更早，史精忠是这天清晨到家的，身上披着黑色大衣，领口拉成一条笔直的线，车钥匙还挂在赤羽腰间，他们的车在首都机场的地下车库里停放了一整夜。

fin.

wb:銞三十
lof:林下听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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