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6 【万冰】夏夜与雪顶烧烤（一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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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kush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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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0)

樓主發表於: 2020-08-26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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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6 【万冰】夏夜与雪顶烧烤（一楼完）

微博万冰万七夕24h 14:00

Summary：万记烧烤 is always there.

1
纵然南北吃法口味各异，入夏便要把一部分黑夜分给串儿跟酒，依旧为全国通行惯例。鱼龙混杂的夜宵摊儿，各路美食APP与公众号多少掺点推广水分，不如随便拦下一位出门遛弯的大爷，大爷，咱这片儿哪家烧烤好吃啊？这样问的话，热心大爷总会一拍大腿，指向街边某处低调门头房。
万记烧烤，梅香街59号，口耳相传，本城闻名；天擦黑出摊，后半夜打烊；纯碳火，分量足，飘香满街，生意兴隆。二十年老招牌了，甚至带起了一条小吃街的红火，回头客坚守阵地，新食客络绎不绝，不仅归功于其味，老板娘更是个生意场老手——恋红梅待客自有一套，她能记得每个熟客的口味、习惯，保管你来这儿吃饭就像回家一样自在。
央视某知名美食纪录片曾来实地拍摄，给了万记烧烤小小店面20秒镜头，辣椒面徐徐落在翻飞的肉串上，火舌燎得空气都为之扭曲，食客的面容模糊其中，觥筹交错间，旁白娓娓道来：……路过千条街巷，穿越万家灯火，一些疲惫的灵魂总是要寻觅一个地方歇脚，蓦然回首，恰在城市喧嚣处。

2
恋红梅注意角落里那个姑娘已经两天了，总独坐在最边缘的一张桌子，点扎啤和烤串，自己默默地吃，吃完了扫码默默结账，与整条街气氛格格不入。她倒不是爱多管闲事那类居委会大妈，左不过做生意这么些年，见得人多了，对情绪更为敏感，况且家里有个差不多岁数的女儿在，看那黑发姑娘落寞的身影，便忍不住关怀起来。
恋红梅胳膊肘捣捣万雪夜，“五个羊多加辣的小姑娘又来了。”
万雪夜正聚精会神烤烧饼，烧饼一面刷酱撒葱韭，用网格压住了，快速翻面，保证两边受热均匀。等香喷喷的饼挨个儿摞进盘子里，才抽空抬起汗津津的脸，瞄一眼角落的“五羊多加辣”。
桌上摆着五根铁签，她已经喝完最后一口酒，歪头带好口罩。支付宝到账提示音响起，再看，只剩消失在黑暗里的白色裙角。万雪夜无暇去想她到底什么来头，周围点单付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只能匆忙在围裙上蹭蹭手，掏出圆珠笔与记账板。
第二天，她果然又来了，依旧是白色的连衣裙。只不过今晚格外火爆，老地方偏僻，也早就被其他客人占领，现下从里到外竟没有一个空位。
姑娘见状，驻足犹豫了一会儿，想要转身离开。肩膀被拍了拍，万雪夜站在她身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路将她领到后厨。
万雪夜揣着一小碟盐焗花生蹭过去，搁桌上，换来一个困惑的抬眸。她解释道是熟客福利，送碟下酒小菜，不喜欢的话可以换成海带丝，对方自然不会拒绝，万雪夜顺势坐下，还在想下午恋红梅说对面新开了一家麻小，于是又问：“想吃麻小吗？”
对方一脸惊讶：“这也是熟客福利？”
万雪夜笑笑：“作为没有位子的补偿好了。”
对方扫了一眼万记烧烤菜单：“你们家……还做麻小？”
万雪夜淡定地打开饿了吗。

3
姑娘名叫幻幽冰剑，广义上的南方人，之所以添加定语，万雪夜解释说，东北这边儿会将东三省以南的地界统统打为“南方”。
她们聊天的时候还在剥着小龙虾的壳，冰剑剥得小心翼翼，生怕汤汁溅到白裙子，她的裙子崭新，平整，白得发光，坐在白炽灯底下像个不沾人气儿的幽灵。万雪夜则吃得随意，很快手边就堆起壳和麻椒，还有余裕帮客人剥好，放在红红火火的汤里浸着，再抽了纸巾擦手。
“不用去忙吗？”冰剑问。
“没事，龙叔来帮忙了，正好可以歇一歇。”
——大概是指正在炭炉旁土耳其撒盐，外表有些粗犷的独眼男人。
万记烧烤进行夜宵活动的人多半冲着烤串来的，又是夏天，没什么炒菜的点单，后厨只有她们两个，外面的嘈杂隔着窗户滚入耳中的效果像戴着降噪耳机坐地铁。万雪夜从桌子底下拖出个小炉子，拿来篦子和油，打开排气扇和电风扇，人字拖踩在水泥地上吧嗒吧嗒，从这边到那边，从那边到这边，扭头问：“五个羊多加辣，对吧？”北上许多年，冰剑深谙这座城市的居民基因里刻着自来熟，习惯了，倒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拘束，点点头，只是人身在后厨，还蹭了麻小，总归享了特权，一时很难用顾客定义自己，看着万雪夜忙来忙去的身影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提出帮忙打下手。万雪夜挥挥手让她坐下：“我怕把你的裙子给整埋汰了。”
冰剑一怔，拎起裙子坐得远了些，“……也没什么关系。”她小声说，自言自语，没让万雪夜听见。
肉和孜然的香味很快镇压了麻小，屋里有些呛，也有些热，冰剑接过烤串和勇闯天涯，没留神被万雪夜的手冰了一下，或许是取冰镇啤酒的缘故，她的手仿佛在凉水拔过很久。
冰剑那份要比万雪夜那份红得多，当事人仍吃得面不改色。
“你还真的挺能吃辣，我放一点就不行了。”
“从小的饮食习惯就这样嘛。”
“我妈——就是红梅姐，唔，老板娘，说你每晚都会来，是住在附近吗？”
“离这儿有一站路，去……的时候，发现这边还有一条小吃街，只是想喝点酒壮胆，但……”冰剑边往嘴里灌酒边说，句子都断断续续的，“确实很好吃，所以第二天也来了。”
“有空可以带你逛逛”万雪夜用铁签敲着桌子，“这片，好吃的店有不少呢。”
冰剑眨眨眼：“这样好吗？不给自己家打广告，反而给别的店拉客。”
“能带动这整条街的生意，我们的客流量自然也不会少。搞垄断活不下去的，互帮互助，各凭本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夜宵界有夜宵界的法则。”
真如她所讲的那样，大大小小的门头房与摊位，无声无形地维持着秩序，譬如街角水果摊有些疯癫的卖瓜小哥总被招待免费午餐，万记果盘里的西瓜便总是最新鲜的。无关乎交易，人活着，就需要相互支持。

冰剑起身去门外扫码付钱，万雪夜喊住了她。
“以后晚上都过来吧，冰剑，早点来也没关系，请你吃宵夜。”
冰剑犹豫片刻，其实她特别想问这位第一次交流，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万雪夜，难道对待每个客人都如此吗，还是忍住了，应道：“好的，我会来。”

4
冰剑今晚特地路过街角的水果摊。披头散发的男人和蓝衣服的青年啃着西瓜斗嘴，称荔枝的时候被多放了两个小芒果。
万雪夜在喂猫，场面挺惊奇的，花坛摆了一排猫粮，草丛里像无数僵尸复活一样钻出许多猫来吃吃吃，有些见人就跑，有些会跳下来蹭蹭人的脚踝。冰剑驻足看了很久，一直等到大部分的猫都吃得肚子滚圆甩尾巴走了，万雪夜也捶捶蹲酸的腿站了起来。
她怀里还抱着一只，是真的滚圆，已经揣了小崽，并不抗拒被摸肚子，还会愉快地打呼噜。俩人又蹲下撸了好一会儿猫，猫走后，几乎是互相搀着才能站起来，排扣似的被咬了一腿蚊子包。
没到点儿开张，桌椅还摞在一起，恋红梅坐在外头拨弄计算器算账，两个姑娘又被安排到后厨，还被塞了花露水。荔枝是麻小的回礼，前儿剥小龙虾，今儿剥荔枝，荔枝不能一次吃太多，会上火，剩下的统统冻进冰箱。
熟悉一些，话就变多了，话题当然离不开猫，最初蹭到万记烧烤的便是那只白色鸳鸯眼的小母猫，呼朋唤友，逐渐形成如今壮观猫群，有些经常光顾就起了名字，有些缘分浅来了又走了，还有家猫混迹其中——附近居民区一有丢猫的就会上万记烧烤这儿来找，一找一个准儿，据说还有主人送过锦旗，就仨字：喵喵喵。猫群里偶尔也有状态不好的，遭遇天灾人祸，缺胳膊少腿，巧得是附近动物医院院长是万记烧烤熟客，治疗费用能减就免，功德无量。
“这么巧？”
“是啊，就这么巧。”
窗外嘈杂声音换了个调，城市的夜降了下来，路灯筑起一道长城，路过的坐下的，都算做随手种下一段缘分，港湾不认识每一张帆，却会温柔拥抱每一艘船，流浪猫群未尝不是小吃街的缩影，各色缘分开出各色的花，终归收获各色的果。
万雪夜抻了半个懒腰：“今晚吃点啥呢？”
“烤冷面。”
“要不要试试烤冷面卷臭豆腐。”
“都听你的。”

5
幻幽冰剑好像渐渐从客人向员工转变，启开两瓶大白梨递给外带的情侣，还被问是新来的吗？冰剑笑笑说只是帮忙。
称呼也从“万雪夜”变成“雪夜”，“老板娘”变成“红梅姐”。
最初的最初——冰剑时常回忆起整装参加不知道第几个面试的下午，一尘不染熨烫妥帖的白裙子早已沦为最后的尊严——实在不能算作愉快的夏天，突如其来的失业、杳无音讯的简历、老家在催促打钱，下半年房租到期，存款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即便从西南逃沿着国土逃出一条对角线，也逃不开永远追逐在身后的生计问题。碗筷被遗忘在水池里，她的心也跟着蒙尘发乌，再过几个月，这片土地将跳跃秋季直接入冬，入冬必定落雪，可是冰剑早已忘却第一次扑进小腿深的新雪中，那种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感觉。
她想到过……一些极端的解决方法，也打点好了自己，孑然一身，朝着城市唯一的河流走去，那条河曾经发过怒，让城市被洪水淹没，如今与设在江边的防洪纪念塔和平共存，温柔流淌，想必也能温柔地接纳异乡灵魂。
要说最后的留恋，冰剑想，她路过这条街道时，依旧抱着最后的晚餐的念头，五个羊肉串，多加点辣，越多越好，再来一杯扎啤吧。吃辣是麻痹痛觉的方法，喝酒则是古今壮胆必备良品。可是万记的辣椒粉真的又香又劲，冰剑嘴唇微微发烫，忍不住抿一口冰啤酒，华灯初上，迷路的人坐在角落抬起双眼，终于看到生活鲜活的一面。当晚，她付了钱，朝着归途，回家了。
冰剑于是每晚都来，来得小心翼翼，像只试探人类温暖庭院的流浪猫，只敢在角落徘徊。然后万雪夜像任何一个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一般出现，将她领进了围墙之内，当然，市井里生不出童话般的王子，万雪夜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油烟肆虐的后厨，她吹着电扇，剥下小龙虾故作坚强的壳。

“我在研究新的菜品。”万雪夜说，“我们打算扩建店面，冬天也开始对外营业，想做点适合寒冬腊月的热乎菜。”
“要不要试试毛肚锅，一大盆，像火锅一样暖暖和和——是说，万记原来冬天不营业吗？”
万雪夜点头，边在本上记下了毛肚锅三个字：“万记烧烤只是副业，主要经营的还是另一家酒吧，我父亲还在的时候确实全年营业，他走了以后，我妈接手了招牌，还背着债，实在顾不过两头，只好让万记成为夏天限定。”
——意外还成为了揽客噱头，人天生对限定二字抵抗力低下。
万雪夜说得轻巧，实际那两年着实不好过，被指责换了老板砸招牌，被大饭店盯上地皮找人砸店，被债主红漆泼门，每一桩都足够让恋红梅放弃。
“小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妈哪怕三天不合眼都要死活要守住这里，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因为她真的很爱很爱我父亲。”
爱总会使人坚强。冰剑眼眶有点湿，她归咎于白炽灯过于刺眼：“你父亲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是啊，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6
直到某个暴雨天，冰剑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不像沿海地区，这座城市的雨向来急匆匆，哪片云冲过来往下泼一盆水，就算是一场暴雨了，偶尔中奖似的掺着冰雹。冰剑没带伞，一头从雨里扎进店内，白裙子也遭了殃，她局促地站在欢迎光临的红毯子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掉水珠。
万雪夜连忙关掉空调和电扇，找来干毛巾，冰剑一直在沉默，万雪夜也不去追问，耐心帮她拭去头发上的雨水，放一杯热的麦茶在她手边。
“想吃点什么？”
冰剑嘴唇翕动两下，“……听你的。”
万雪夜扭头去了后厨，没过多久，端出一口不锈钢锅，热腾腾地摆在桌上。开盖，雾气蒸腾，红油还在沸，毛肚与藕与海带结若隐若现。人之一生能吃到多少美食，冰剑最难忘的却是暴雨夜，一锅热气腾腾的毛肚锅，二十串毛肚，肥羊粉，土豆片，金针菇，微辣，算不得珍馐，眼泪掉进锅里，有点咸，她狼狈地地就着窗外天崩地裂般的冰雹雨吃着，油花溅到她最爱的白裙子上，晕成淡黄斑点，眼妆花得一塌糊涂。往后生命里每个失意时刻，她都会回忆起这锅毛肚的烫与辣，咸与麻，生活的味道不过如此，她全部吞了下去。
万雪夜带她上楼，此时冰剑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而且过于狼狈了，整个人都炸毛只想快速逃离。万雪夜注意到她脸颊不自然的红，担心着凉，催促她洗澡。
冰剑在浴室里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拿起雪夜的睡衣和内衣（全新的！对方强调过，但这仍然……）又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躺在雪夜的床上，盯着天花板，耳朵里净是对方淋浴哗啦啦的水声，内心更是天人交战。
她学鸵鸟将脸埋进枕头与墙壁的缝隙中，无意间瞄到根一捺长的白色短发。冰剑轻轻捻起，从自己的黑色发尾里也薅出一根，白色与黑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悄悄绾成结，她若注意看日历，便会发现今天的日期后面跟着小小红字：七夕。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一定有好事发生。
床铺因为另一个重量微微下陷，冰剑的心狂跳起来。
可哪里不对，明明刚冲过澡，万雪夜的身体却摸起来像块冰雕。她解释说，是父亲捡到了被扔在一个雪夜里的她，从那以后，自己体温一直比常人低，所幸不影响正常生活，有点怕热罢了。
冰剑忍不住捉了她的手来捂着，这让她回想起刚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日子。像绝大多数生长在温暖潮湿地区的人，冰剑对雪有异常的执着，第一年冬天终于等到下雪，未若柳絮因风起，雪积得很快，立刻白茫茫一片，零下二十多度的环境让每一粒雪都完整的保存自己的形态，雪堆像沙堆颗粒分明，路灯下像闪粉，落在衣服上则能观察到漂亮的六边形。
她将雪捧在手里，耳朵与脸颊冻得通红。
体温将雪缓缓融化于掌心，化作一滩淅淅沥沥的水，最后冰剑也被这温暖的雪水包裹，从头到脚，溺死其中，这是她给自己预设的结局，终于得偿所愿。

7
后来节目组重回采访，那时恋红梅已经将店面全权交给两个孩子打理，红梅姐三个字成为食客口耳相传的都市传说，什么“用啤酒瓶子把闹事的醉汉揍得服服贴贴”，“特地有人打飞的回来就为了听红梅姐骂自己”，莫名其妙却也算不上捕风捉影。
这期主题是回家吃饭，赶着年关播出，隆冬腊月娘仨在厨房里忙活煮饺子，平板摆在一旁听个响。
18分整，万记烧烤的门头入镜，平日司空见惯的场景，被镜头和剪辑编制得略微陌生；23分50秒，鸳鸯眼小白猫领着她的孩子路过；25分02秒，水果摊的小哥对镜头比耶；29分40秒，一位食客大方地接受采访：我在这儿吃了二十多年，搁外边儿工作那会儿妹多想家，结果回来一闻着味儿才较着自己是真的回家了，哎妈当时内眼泪，哗就淌下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下雪了！推开门，银装素裹，新雪踩上去松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在雪地里行走，认不清方向，但回头，自己一路踏来的脚印却清晰可辨。脚印深处连着万记烧烤的门，暖黄的光投在她们身上。路过千条街巷，穿越万家灯火，终于停泊。

又是崭新的一年。

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久别重逢。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