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30 「靜青」長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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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泠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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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樓主發表於: 2019-10-31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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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0 「靜青」長明燈

*《鮫人的自我修養》前篇。

*鮫人靜×道士青，少年設定。

————————————————————————————

一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有的地方專出做和尚的，有的地方專門出做道士的。青陽子便是從做道士的地方出來的，拜入了天師道，這個地方專門出天師道的，也有其他地方專門出太平道的。

    青陽子一家七口人，孩子就有五個，本是說好的抓鬮去做道士，做道士不分男女，其他的兄弟姐妹都畏畏縮縮，青陽子乾脆一把拿過爹娘手中的短簽道：「我去做道士吧。」

    青陽子上了天師道的山，走之前鄭重地向爹娘磕了幾個頭，代表了斷世俗塵緣，從此只一心向道。身上背著一個勉強勻出來的白麵饅頭，他娘還想再多塞給他一文錢，他爹卻說道青陽子都不算是他家的人了，沒必要給錢。

    這世間的黑暗大抵是漫長的，且毫無盡頭的。

    拜入天師道的人很多，其中驚才絕艷者眾，庸碌無奇者亦眾，青陽子夠不上驚才絕艷者的橫溢才華，又沒有庸碌無奇者的家財萬貫，因此只被發了一個輩分最小的牌子，大部分時間打雜，小部分時間能聽得祭酒給講兩句《道德經》，學點粗淺的術法和武術。

    青陽子很努力，每天天不亮就起，反復研讀練習學過的內容，然後去做一天的雜事，同儕們大多混吃等死，拿著抹布抹著桌子就能抹一整天。還有自認為好心的勸著青陽子：「你這麼拼命有什麼用？還不是嘍囉的命。」這個時候的道士要上戰場，到處都在鬧，都在起義，道士也要鬧，也要起義，為了在這亂世之中添一立足之地。

    青陽子這樣的小道士就是小嘍囉，命如草芥。

    但是青陽子有個夢想。

    他想當道主，統領天下萬道。

    非是祭酒，也非是治頭大祭酒，就是道主，道教的道主，一呼百應、逐鹿天下的存在。

    戰場上黑乎乎的，本是郎朗青天白日，硝煙彌散整個戰場，夾雜著哀嚎的，痛苦的聲音，血腥的味道與刺鼻的硝煙的味道混在一起，刺激著青陽子的五感。青陽子第一次上戰場的感覺實在算不得太好，祭酒驅趕著他們行到一個地方，有麻木的，有驚恐的，有茫然的，眾人表情趨異，祭酒扔下他們就走了。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這群人的頭上，一聲戰鼓敲響，對面的兵士用著同樣的表情向他們衝了過來。青陽子心知他們大概已經是被拋棄了。

    他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活下去。

    一場戰爭過去，青陽子躺在地上劇烈的喘息著，唯有喘息這樣的動作彷彿才能讓他感覺他還活著，沒有死了，他還只有十三歲，他不能死。

    天師道的據點離這裡不是很遠，青陽子來之前默默記下了路線，掙扎著從戰場上爬了起來，周圍的屍體橫七竪八，曾經他們是在青陽子面前鮮活過的，說著話喘著氣的人，最終他們也只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首。

    心思打定，他割下幾個被他砍殺的敵軍的頭顱，又撕了點屍首身上的衣服包住這些頭顱，做成一個小包袱垮在身上往天師道的據點走去。

    陽光曬得青陽子頭暈目眩，他低下頭乾嘔了幾聲，又由於肚中實在沒有半點油水，嘔不出什麼來。至夜間，青陽子終於到了據點後山的湖邊，掬了兩口水，坐在地上才慢慢有活過來的感覺。他第一次見靜濤君，實在是他此生最狼狽的時候。

    月光皎皎。

    靜濤君觀察了湖邊的那個人類很久。

    靜濤君是逃出海的鮫人，倒也算不得逃，橫竪鮫人一族不待見他，他也不怎麼待見鮫人一族，便大搖大擺地從鮫人一族的領地游過，通往了內陸的江湖。靜濤君是鮫人與人類的混血，鮫人極為討厭人類，自然更為討厭混血的雜種。

    那個人類約莫與他差不多的年紀，身處黑暗之中，全身大概也沒有幾塊好布，看不清發色和臉色，身後的包袱傳來隱隱的血腥味，靜濤君生性一點涼薄，本這個人與他毫無干系，他也不必掛心一二，但是靜濤君卻被莫名的好奇心驅使著，看一個人類究竟能頑強到何種地步。

    青陽子的呼吸漸漸平靜了下來，甚至趨於死寂，過不了多久，便又能聽到他大口呼吸兩聲，掙扎地活著。

    靜濤君終於還是隨手捉了一條魚，烤魚的香味促使青陽子漸漸清醒了過來，青陽子心存疑惑和防備，抬頭望見一雙如海般的眼睛，他未見過大海，卻直覺海該是如此。

    那雙如海一般的眼睛是屬於一個少年的，年紀似乎與他差不了很多，半身泡在水里，容貌俊秀，眉飛入鬢，隱隱可見未來芝蘭玉樹的氣度。聲音宛如山中小溪般潺潺漸漸，溫文的話語帶著煙火的氣息，倒是極度不搭：「可否要吃烤魚？」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稱呼：「道友？」

    靜濤君救了青陽子一命。

    青陽子沈默地吃著烤魚，雖然吃像頗為斯文，但是一條烤魚也消滅的很快，食物的溫暖驅趕了青陽子生命的寒意，過了半晌，青陽子方才吐出一句：「謝謝。」

    青陽子勉強起身作揖：「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那以身相許如何？」靜濤君已有的關於人的知識，全部是從教他術法的人類師傅問奈何那裡學來的，問奈何天生涼薄，也不會與他多言，只言片語中偶爾提及人類的報恩某種方式是以身相許。

    青陽子尷尬地咳嗽了兩聲，黑灰般的臉在月光下顯出不自然的神色來，靜濤君極善於察言觀色，便明白這樣的報恩方式大概是有些問題。

    「與你玩笑罷了，不如你每日來這座湖中陪我聊天，倒也算是報恩。」靜濤君作玩笑語，倒是掩過了不自然。

    青陽子這下答應得很快：「好。」

    靜濤君很高興，用魚尾在湖中甩出了一個大大的水花，青陽子這才看到月光下甩過一尾冰藍色的魚尾，如同面前少年的瞳色一般，反應過來眼前的這位少年原是一個鮫人，想來也是，半夜三更，又有誰會出現在這個罕有人至的後山呢？就連青陽子，也是在做雜務的時候摸准了後山上山的道路。

    縱心中滿腹疑惑本來生活在沿海一帶的鮫人為何會出現在內陸，青陽子覺得大概靜濤君也有什麼難言的原因，便沒有多問，沈默地閉上了眼睛預備休息。耳邊是嘩嘩的水聲，那水聲混著清淡而幾不可聞的歌聲，那是善歌的鮫人的歌聲。

    青陽子很沈很重的心忽而放鬆了下來，他的意識沈浸在這延綿的水聲和歌聲之中，朦朧之中他想起有關鮫人，有關長明燈長明的傳說，彷彿夢中他也執了一盞長明燈，在無盡且漫長的黑暗之中，藍色的火幽幽，卻不瘮人，為他照著通向前方的，一條鮮明的路。

二

    白晝的光照在青陽子的臉上。

    青陽子收拾整理好自己的包袱，發現靜濤君正伏在岸邊看著他，分明還帶著少年氣，眉目間含著隱隱的笑意。靜濤君覺得青陽子掩藏在黑灰之下的樣貌大概是極好的，眼神中帶著蓬勃的生命力，不像他一路行來看見的其他人，眼神黯淡得毫無任何光彩。

    非要比喻的話，大概就是灼天之陽與幽瑩之火的區別。

    靜濤君喜歡這樣的眼神，關於活著的眼神，那是在黑暗之中點燃的長明之燈。

    青陽子活著回來給領頭的祭酒很大的意外，更別說還帶著象徵軍功的人頭顱，領頭的祭酒對眼前的這個少年不禁另眼相待起來，便以利誘之，詢問他是否願意成為自己的徒弟，以後也可以做一個統領信徒的祭酒。

    此時的青陽子已洗乾淨了臉，貌若好女，面容妍麗，束上道冠的樣子倒是更像一個坤道。

    青陽子心在天下，又怎可能只滿足於一個小小的祭酒。

    他婉拒了祭酒的建議，由於軍功，也算是能在這天師道的據點山峰排上一點名號，手底下有了幾個人，能出入天師道的藏書閣博覽群書，被教研的術法也更加精深。

    青陽子沒有忘記與靜濤君的承諾。

    他不知道靜濤君喜歡些什麼，又在藏書閣尋了一些有關鮫人的習性的書進行調查，最終在這一天的下午猶猶豫豫地帶了一本書過去，書的名字是《孫子兵法》。

    靜濤君化了雙腿，他本就有作為人的一面，化為人類也算不得太稀奇。只是長久以來用魚尾遊蕩成了習慣，乍使用人類的雙腿倒是還有一些趔趄，靜濤君學習的速度很快，很快這樣的趔趄便成為了與常人無二的平順。

    陽光很好，映的湖面粼粼波光。

    靜濤君到底還帶著少年心性，對未知充滿了好奇與渴求，陸上的一切對他彷彿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青陽子趕至時，靜濤君正在見著一群螞蟻，背上沾了蜜，有條不紊地向著一個地方行進，彷彿靜濤君尚在深海之時見過的魚，成群結隊。

    遠遠的聽得一陣窸窣匆忙，才發現是之前與他有約的青陽子，他已變得很大不同，靜濤君本就覺得青陽子的相貌大概是極好的，卻未成想到這樣的臉，大概在以美貌出名的鮫人一族中，也是極為出色的。

    青陽子被看了一會兒，多少有些不自在，這回倒是發現靜濤君的魚尾變成了雙腿，心中存了疑還未來得及問出口，靜濤君倒是先說了一句：「我是鮫人。」這樣的話來。

    「世人以鮫人為珍奇，你大可不必如此信任我。」

    靜濤君反問道：「你不值得我信任嗎？」

    青陽子雖年少，卻已顯出日後果決的氣魄來：「自然是值得。」

    「那我便信你。」

    青陽子略微低頭沈思了一會兒，似乎在估量著什麼，這才抬起頭來：「那我也信你。」

    惠風和暢，天朗氣清，青陽子的眼光熠熠，像是做出了什麼鄭重的承諾，靜濤君倒是越發地被面前這個少年吸引，他鮮少信任他人，或者說幾乎沒有，唯一一個他比較信任的人也棄他而去不知所蹤，本只是應付青陽子的場面話，此時倒也生出了幾分認真。

    靜濤君待人處事，總需得三分真心七分假意，他自幼為鮫人一族排擠，自然要學會如何讓自己更好地活下去，時間漸久，靜濤君雖表面溫潤，卻是對誰都有一層看不透的隔膜。

    他心思將明未明，橫竪他的時間還有很長，憑借鮫人的長壽，他大可以用青陽子的一生去觀察他，當下化人腿為冰藍色的魚尾，那魚尾的顏色與他瞳色無二，鱗片流光溢彩，迅速沈入了水中。

    「你手中的書，是予我看的嗎？」

    青陽子目不轉睛地看完這一變化，這才想起手中尚有一本帶給靜濤君的兵書。

    靜濤君讀著兵書，青陽子便在一旁練習法術與武藝，時而靜濤君抬起頭來，見著青陽子的法術，總要指正一二，青陽子詫異於靜濤君的術法才能，怕是可以比肩於他們的祭酒，假以時日，甚而能到師君的程度。

    他們到底還是少年，來日方長。

    天師道所在的漢中一帶，得益於教祖的降服，已然安定了許多，教祖似乎心也不在逐鹿天下，只是當年官逼民反，這才不得不襲殺漢中太守，雄踞漢中，青陽子利用這一安定的時間抓緊充實自己，他著實在術法方面才能有限，這才轉向對他更為有利的武藝。

    多時，靜濤君與青陽子引為至交好友，卻都掩了莫名的心思，青陽子在教中的地位越發的高了起來，他才十五歲，便坐了祭酒的位置，手下帶著一幫信徒。

    青陽子風塵僕僕，靜濤君仍在後山的湖中等著他。

    「你又上戰場了？」靜濤君隱隱聞得青陽子身上的血腥味。

    「嗯。」青陽子發出了一個肯定的音節，從身上摸出一壺酒來。青陽子每次上戰場歸來，都要給靜濤君帶些什麼，那是青陽子的戰利品，有的時候甚至是一封染血的尺素，他們聚在一起認那別彆扭扭的字，甚至不是很長，寥寥數語，就把身前身後事交代了乾淨，青陽子每到這時眉頭便擰得很緊。

    「上次給的建議，還適用嗎？」

    青陽子出征前，總要與靜濤君分析戰爭情勢，敵我力量對比，靜濤君兵書讀得多，往往用兵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青陽子年少，經驗淺薄，往往也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採納他的建議，此刻倒是極為認真地與靜濤君說著。

    「還好你是我的好友，不是我的敵人。」

    「你也會玩笑了？」靜濤君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杯子，倒了一些酒，普通士卒們帶的酒不算好，但是很烈，若有不勝酒力的，一口下去大概可以忘記自己姓甚名誰，靜濤君伏在岸邊，將尾巴泡在水里，水很清，隱隱可見水下閃耀著的冰藍色的魚鱗。

    他飲了一口，與青陽子也酌了一杯。

    青陽子喝酒極少，一是因為容易誤事，二倒也是因為年紀尚小，他嗆了一口，麥色的肌膚上隱隱露出不易察覺的紅暈來。

    靜濤君飲酒宛如飲水，此刻面色正是如常，甚而輕輕擺動著魚尾，在平靜的湖面上畫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忽而玩心大起，拍了一下水面，水花被濺出丈余高，有些濺到了青陽子的身上，很快在布料上留下一點水漬。

    青陽子醉了，腦中彷彿塞了一團棉花，整個人輕輕乎乎，見得烈陽灼日，絢麗魚尾。

    「好友，我能夠摸一下你的魚尾嗎？」

    靜濤君微笑不語卻有了動作。

    他將魚尾送了出去。

    畢竟靜濤君不是那純種的鮫人，一刻也離不開水，他可以用口鼻呼吸，有時甚至這尾巴對他而言僅僅只是他出生便與之為伴的，漂亮的擺設而已。

    青陽子絲毫不見鱗次櫛比的嶙峋，而是一片冰涼滑膩，如寒冰冷玉，又不似寒冰冷玉那般滯塞。靜濤君湊到青陽子的耳邊，話語間是如水汽般溫柔纏綿。

    「摸雄性鮫人的魚尾，是向他求歡的表示。」

    青陽子酒醒了一大半，乾咳了兩聲裝作無事發生，藉故說了一句天色已晚，離去的背影像是落荒而逃。靜濤君此時畢竟還是個與人鮮少交流的少年，這話一出，直到青陽子徹底看不到背影之後，紅暈才上了他的臉頰，心中癢癢的，彷彿長久以來萌芽的什麼情感亟待破土，蠢蠢欲動。





三

    天師道的師君自感大限將至。

    修道之人，又有誰不想升仙登九重，又有長明燈引登仙路的傳說，故而尋了許多長明燈來，九十九盞燈引登仙路，師君得了九十八盞，偏只差最後一盞。

    鮫人一族位處東海難尋，漢中路遠，更何況師君收集了那麼多長明燈，不免與鮫人一族交惡，眼看大限僅剩幾天，便派人加緊了尋找鮫人的步伐。

    師君在漢中很受推崇，在各地戰火燎原的情勢下，漢中百姓們能過得安穩，幾乎全是仰賴於師君。師君以五斗米傳道，救世濟民。百姓們知道師君想要登仙，為了感念他的恩德，紛紛自發地去尋長明燈與鮫人，驗證長明燈的方式也極為簡單，遇水不滅，遇風不腐，即為長明。

    百姓們大肆尋找鮫人，甚至江裡稍大一些的魚都幾乎快要被捕撈殆盡，本也是希望渺茫，內地根本不是鮫人的棲息之所，又怎能尋得鮫人呢？只師君善於卜算，卜得漢中地區當有水象，即屬鮫人，本是可以推算出具體位置，卻像是被人遮了卦象，蒙在迷霧之中看不真切，當下更是篤定了鮫人的存在，是要把漢中翻了過去，也要為自己尋得那最後一盞鮫油燃明的長明燈。

    青陽子很緊張，他偏偏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世事如常的樣子，日日領著手下信徒去尋找鮫人，與靜濤君的會面也減得很少。

    靜濤君會卜卦。

    他算得自己近日必有一劫，甚至受到了他人的查探，他術法尚未大成，還未能到問奈何那種逆天改卦的程度，更何況查探的那人比他起來，怕是只強不弱，不免多了幾個心思，將自己的所在地掩了去。

    靜濤君本就是耐得住寂寞，潛心修煉，對自己要求甚高的人，青陽子連日以來皆不出現，靜濤君心中的疑慮也漸漸放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淡淡的歡欣的情感。

    至少青陽子現在並未背叛他。

    靜濤君倒是習慣被人背叛，被鮫人一族背叛，被問奈何背叛，在他看來，青陽子確實是有理由背叛他的，甚至背叛他能為青陽子帶來更大的利益，比如成為教祖的關門弟子，比如累累珍寶的賞賜。此時多了信任，一如當年青陽子初見靜濤君時立下的誓言，靜濤君心中百感雜陳，卻也開始為以後謀出路。

    外面幾乎是布下了天羅地網，每一條水路陸路都有針對鮫人的警報術法，只要有鮫人的氣息，立刻會引來一大批人前來圍捕追殺，那天羅地網有一部分是青陽子領著他的手下佈置的，青陽子留了個心眼，在此九死一生之局中為靜濤君奪得一線生機。

    青陽子在手下面前親自施為，人多了心異，也有對青陽子如此年輕便坐上祭酒之位心感嫉妒的，青陽子貫通人性，此刻也是為自己立威，見得一道白光划過，青陽子扔出一點帶有鮫人氣息的布料，每個祭酒都配備了一點以便檢查法陣的威力，法陣迅速地警報了起來，眾人心一凜。

    「成了。」

    此法陣倒也是對祭酒們的一個測試，能成功的祭酒便是日後可造之材，不成功的則再也無更進一步的機會，青陽子深知這次既是危機也是機會，自然要抓緊，更勤修法術，自我領悟，也得到不少體會。

    是夜，靜悄悄的。

    青陽子在那法陣的基礎上，更改良了那個法陣，使法陣只能對所發的帶有鮫人氣息的布料產生反應，此法對大多數鮫人都是不適用的，可誰讓靜濤君偏偏還帶著一半人類的血統，大可以從那裡通過順利通關。

    青陽子又布了聲東擊西之計，將帶有氣息的布料隨意地扔在了河裡，又恰好被一隻受了青陽子控制的大魚裹挾，向著截然相反的水路游去，能為這些人們帶來不少干擾。

    青陽子與靜濤君說完這計時，靜濤君笑著道此計甚好。暫時按下了自己曾修的禁術，那禁術可使山河大動，兵荒馬亂之下，靜濤君想要渾水摸魚，也輕鬆很多，只是禁術畢竟是禁術，施術的代價也是巨大的，甚至連靜濤君也不知道這個代價是什麼，不到情非得已，靜濤君大概也不會使用這個禁術。

    為防萬一，靜濤君又取魚尾之血分別附在了幾條魚身上，分了七條水路，驅術使魚，迷魂陣更多，青陽子仔細看了看靜濤君，也難得笑說是自己少慮了。

    出發的時間是白天，晚上輪值的兵士很多，白天未必不比夜晚行走安全的多。

    此去一別，大約天高海闊，永不相見。

    靜濤君心中甚至還有一些感嘆，自己本是為了尋問奈何而出海，未曾想到被一個小道士絆住了腳，絲毫沒有一點自己也只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小鲛人的自觉，只是以后见不到这小道士倒有些可惜，恨不得把青阳子绑着与自己一同离开。

    他暗地裡在青陽子身上施了個血咒，無論何時何地，無論輪回幾世，靜濤君都可以尋得青陽子。

    天氣明晃晃的。

    青陽子帶著新的信徒大搖大擺地從手下面前走過，那新信徒唇紅齒白，貌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煞是好看，與青陽子站在一起，更像是一對姐妹花。聲音溫溫雅雅，憑那一身卓爾不群的氣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來的祭酒。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

    青陽子的手中幾乎快攥出了汗來，表面仍是稀松平常，靜濤君在袍子下的手拍了拍青陽子，讓他不要擔心。青陽子這才稍微安心了一點，只是眉頭直跳。

    靜濤君要過法陣。

    與一般的警報不同，靜濤君過法陣時，忽然炸出一朵藍色的長煙直竄天空，靜濤君霎時動彈不得，青陽子看著聚集的人暗道不妙，取出自己慣常使用的槊。

    靜濤君還是著了道，他技不如人，也沒有什麼可以怨言，那法陣明顯設置了雙層陣法，青陽子只看出了第一層，沒看出第二層，想出法陣的的確是個高人。靜濤君也不願意使用禁術，青陽子就在他的面前，經過這麼一遭，他不想青陽子有什麼閃失。

    人群像靜濤君見過的蟻群那樣簇擁了過來。

    他突然生出了天下芸芸，皆如螻蟻之感。唯獨前面站著的那個少年，雖稚嫩卻青山巍巍，烈陽灼灼。

    青陽子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了幾步，頭也不回地與靜濤君說，也像是對簇擁過來的眾人說：

    「青陽子今日，必保靜濤君。」

    那些撲向青陽子的人像是一團團熾烈的火焰，青陽子則像是長明燈那樣微弱幽暗的光，不久，火焰便燃燒吞噬了微弱幽暗的光，青陽子橫著槊屹立著，靜濤君直到這時才知道原來青陽子是慣用使槊的，渾身是血，他還很年輕，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本如灼天之陽的眼神漸漸失去了最後一點光亮。

    此時倒也沒有光亮，烏雲遮了晴朗的天，風雨在山中呼嘯著，仿若人間鬼泣，豆大的雨迷了眾人的眼，混著滾滾泥沙，總算有個清醒的在人群中喊了一句：「崩山啦，快跑啊。」

    靜濤君看不到青陽子眼中的一點光，他站在那裡，像一個血做成的人，稚嫩又堅毅。

    他還沒來得及成長，沒來得及實現他的理想，也沒來得及娶妻生子，儘管靜濤君大概不會讓他娶妻，他的生命本來還有很長，長到靜濤君本可以觀察的，他的一生。

    竟如此短暫。

    靜濤君飛快地眨了兩下眼。鋪天蓋地的倦意向靜濤君襲來，他抱著青陽子的屍體漸漸沈入了水中，水中的世界安寧且祥和，雨下得依然很大，成為了靜濤君絕妙的掩護。

    那些將明未明的，柔軟熾烈的情感，在這場漢中的大雨中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了幾下，便成了熄滅之火。漢中這一年發了洪水，自此，提起鮫人人人震恐。

    靜濤君或許明天就會醒來，或許永遠不會醒來，或許他醒來時，能見著一個發紅如驕陽的少年，眼光熠熠，像是永眠黑暗中的長明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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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1樓發表於: 2019-10-31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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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篇待更～預計明後天發出來，其實後篇先寫，前篇後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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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2樓發表於: 2019-10-31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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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靜濤君甫一睜開眼，宛如穿越了千萬年的深邃，然而青陽子再定睛一看，又是與其他人魚無二的乾淨明澈，淺色冰藍的瞳孔里滿是專屬於人魚的柔和安寧。

真要讓這樣的生物為自己誕下子嗣？

青陽子不禁游疑了起來。

在這個時代，由於各種宇宙輻射的影響，導致人類的生育率急劇下降，不得不依靠一種人造的生物人魚來繁衍後代，所幸技術發達，對於普通伴侶來說，只要其中一人考取人魚飼育資格證便能申請一條屬於伴侶的人魚為其生育，而對於軍人來說，則是連資格證皆可以免去，積攢有一定的軍功便可提出人魚的申請。

青陽子是帝國上將，戎馬多年，為帝國立下赫赫戰功，但是近來大戰方歇，帝國與聯邦簽訂了和平共處條約，國內的改革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總之一時之間，和平到無仗可打。當然青陽子不是什麼松懈的人，手下們則苦不堪言，終於忍不住使出美魚計，攛掇著青陽子去領養一條人魚。

青陽子左不過手下，仍然認認真真地考了人魚飼育資格證，來到了實驗基地。

青陽子像是在哪裡見過這條魚，深藍白相混的長髮在水中游曳，冰藍的尾巴一動不動卻又漂亮的緊，雖然沒有睜眼，青陽子卻直覺人魚睜開後的那雙眼睛，必是與這尾巴的顏色無二，又想想自己看鐵血家的二大爺家的小孫子也挺眼熟，也就沒有細思什麼，但是既有眼緣，便乾脆選了這條魚。

實驗室工作人員一臉複雜地看著青陽子：「將軍，您真要選這一條？」

「嗯。」

工作人員的眼神驀然帶了三分敬意，但凡事前有過調查的都知道，這條是詛咒的人魚，縱使有人曾為那驚人的美貌動了心，然而過不了幾天則一臉驚恐幾乎像是送神一樣送了回來，嘴裡還要念叨著諸如「人魚大神放過我」這樣十分唯心主義的話。

加上一直沈眠從未睜眼，久而久之竟成為了這個實驗基地傳說一般的存在，與這條魚相處過的人都經歷過不同程度的靈異事件，老人叫他魚祖宗，新人則能避就避，不願扯上半點關係。

青陽子便在一頭霧水加上實驗基地工作人員放鞭炮的歡呼雀躍之中把人魚帶回了家。

「不愧是將軍！」

「希望三天後我們別見到將軍！」

工作人員瑟縮了一會兒想起了自己與那條魚相處時的靈異事件，一邊互相抱頭安慰這次一定有戲。

媽媽啊他們真的很害怕！

靜濤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沈睡了多久，幾年？幾百年？幾千年？

在睡夢之中他忘記了許多事情，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執念情感，但是那樣的執著烙印在他的骨髓里，成為束縛他的枷鎖，但是在遺忘之中的修為又在飛速增長著，他看著人類世界的變遷發展宛如看著自己的一場睡夢，睡夢的終點又在哪裡？

有人觸動了這枷鎖，他睜開了眼。

那張似曾相識的臉讓靜濤君的眉眼不禁含了笑意，彷彿是長久以來的等待終於迎來了宿命般的相識。靜濤君不太信命，但是他信眼前這個人。

青陽子發現人魚睜開眼很是詫異，他方把人魚放進營養池，正在冥思苦想怎麼給這條人魚取個好聽的名字，青陽子看到那雙眼睛，幾乎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靜濤。」人魚似乎很滿意這個名字，尾鰭扇動，打出一個漂亮的水花。

尋常人魚的智商只有兩三歲。

青陽子再次陷入了真要讓這樣柔和澄淨的生物為自己誕下子嗣的懷疑，看他眉眼彎彎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青陽子決定就當是自己養了個兒子。

反正青陽子孤身一人早成習慣，此時也只是乍多了一個勉強可稱為家人的存在。

二

手下們覺得美魚計非常有效！

看看將軍那幾乎24小時盯著光腦魂不守捨甚至最近都沒有追加訓練的樣子，一定是領了條漂亮的人魚！

同時手下們看著將軍，突然開始深深擔憂起人魚的小身板。

青陽子倒是為了養兒子操碎了心，他發現靜濤自從回來之後就一直不吃不喝，平時也沒有其他人魚一般好動活潑，而是安靜靦腆，臉上時常掛著淺淺柔柔的笑容，尤其是當青陽子下班回到家，那笑意更大更明顯，甚至伸出雙手示意青陽抱抱他。

青陽子突然覺得有一個人在家裡等他的感覺真是好，就好像是自己的房子不再是一個房子，真正住進了人，被賦予了屬於家的意義。

但是飯不可以不吃！

青陽子開始買市面上各種聽說好吃的人魚糧，每每有專家的人魚飼養座談會也是第一個聞風而動早早到做筆記，更是瞭解到有的人魚會出現吃生魚的返祖現象，還特地買了很多三文魚。青陽子執著，靜濤更犟，無論如何也是不吃不喝，青陽子發現不吃不喝似乎對靜濤並沒有什麼影響，只得作罷，只是還是不放心，不僅購置了監控器水溫計各種配套措施以外，甚至還動過找保姆照顧人魚的心思。

靜濤則像是賴定了青陽子一般，不論什麼時候來試應聘的保姆來都裝作一條死魚，青陽子心中隱隱懷疑，這真的是智商只有兩三歲的人魚嗎？然而當青陽子欲試探的時候，靜濤又確實完全符合一條低智商的人魚所做出來的事。

青陽子被空降了一個副官，聽說是皇室成員，似乎還是公主的老師，青陽子用人不看出身，只看能力。但是青陽子翻閱副官檔案的時候卻是大吃一驚，因為那副官，無論是長相還是姓名，都太像自家養著的那條人魚了。

靜濤君來報道的那天很多兵士來看，都想見見這傳聞中的公主老師是什麼樣子，只見得一個文質秀雅的美人，藍白間雜的長髮高高扎起，見到兵士們還和藹地打了個招呼，兵士們只感覺如春風拂面，彷彿在這充滿糙漢的軍營之中感受到了如夏飲冰般的清爽。

青陽子乾咳了一聲，只見聚集的兵士如鳥獸狀般散去，又不肯散全，鐵血一向直人直語心直口快：「我說什麼人呢？原來是個小白臉啊。」

靜濤君說話慢條斯理不緊不慢：「那麼，要比試一場嗎？」

青陽子沒有出聲，默認了他們的比試，一來青陽子實是好奇這個空降副官的能力，二來則是因為靜濤君此人，若不是他有條雙腿，青陽子幾乎都要以為是他家養的人魚變了真人。

在靜濤君第十次把鐵血撂在地上時，依然帶著慣常的溫柔笑意：「如何？還要繼續嗎？」兵士們看著那張文質的臉上的笑，一時之間竟有些慶幸與他對打的不是自己，他們甚至都沒有看清楚這個新來的副官如何出的手，那本來看起來溫柔的笑意，竟有點讓他們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青陽子也終於看不下去，對鐵血說著：「鐵血，你打不過他的，去休息吧。」

鐵血被撂倒了十次有點懵，點了點頭。

靜濤君對著青陽子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自此之後便作為青陽子的副官為軍隊效力。青陽子倒是越來越欣賞靜濤君的計謀果決，有他在，軍隊事務的處理也事半功倍，甚至青陽子可以斷言，即使靜濤君自己領軍做將，也是青陽子所非常忌憚的對手。

再看看自家的人魚仍然在用尾巴撲稜水花玩，青陽子疑心漸消，此靜濤非彼靜濤，摸了摸靜濤人魚的頭，靜濤人魚似乎非常開心，濕漉漉的頭在青陽子的手上蹭來蹭去，淡色的瞳孔中滿是單純與天真。

怎麼可能是一個人呢？

「將軍。」靜濤君的聲音向來宛若海一般波瀾不驚：「我的臉上是有什麼嗎？」

「抱歉，只是你的臉與我家養的人魚很像。」

靜濤君疑惑：「將軍還養了人魚？那將軍是有伴侶？」

青陽子有些臉紅，那臉紅在小麥色的皮膚上倒不是很顯，提起自家養的人魚，青陽子平時剛毅的臉也帶了三分柔和：「我沒有伴侶，養人魚不過一時興起。」青陽子頓了一下：「並沒有其他想法。」

「那我倒想見見這人魚了。」靜濤君玩笑著道。

總之靜濤君最終還是去見了靜濤人魚，甚至還合了影，青陽子看著兩個人就好像對鏡照影一般的笑容，被這笑容撩動了心神，那顆不曾悸動過的心竟狂跳了起來，叫囂著什麼。

三

將軍將要與公主昔月影結婚的傳言在軍隊裡傳的沸沸揚揚，連青陽子本人似乎都不知道這件事的情況下，甚至還被恭賀奉承的禮物幾乎淹了整個家。青陽子很討厭這套作風，自然是一一退了回去，但他也不是什麼任人擺布的蠢人，在他的逼問下，終於那只會阿諛的官僚說出了實情。

青陽子連夜打了報告進了宮。

那個只會縮頭縮腦老眼昏花的皇帝見了他，甚至還有點小高興，一副慈父的樣子，青陽子不悅地皺著眉，那皇帝又嚇的瑟縮回了自己的座位。

「將軍，這麼晚了還來拜訪朕嗎？」

青陽子倒是開門見山：「婚約是怎麼回事？」

那昏庸的老皇帝臉上的褶子像是開了花一般：「將軍在說什麼？」

青陽子拔出槍指著皇帝的太陽穴：「再問一遍，婚約是怎麼回事？」

皇帝瞬間就慫了：「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一邊嘀咕念叨著一邊擺了擺手，活脫脫一副受氣包的樣子，青陽子也不再看他，走出宮門的時候站崗的護衛向他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青陽子知道那是自己手底下曾經帶過的兵，就是那個歐陽鐵血的二大爺家的孫子豁青雲，說起來背景也是個顯赫的貴族，只是在改革中表面上立場不明，實際上一直暗中支持改革的進展。

回家之後看到營養池里的人魚靜濤依然在撲著水花，藍白色散著的長髮飄蕩在水里，見到他回來，便伸出手示意他抱抱，青陽子見自己家的人魚乖巧，方才擰著的眉舒緩了不少，抱起人魚靜濤放在一邊的椅子上，冰藍色的尾巴乖巧地垂順下來，鋪上了一層毯子，除了沒有雙腿，與人類靜濤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青陽子換完營養池里的水，正要把人魚靜濤抱回營養池，他們臉挨的極近，青陽子甚至可以聞到靜濤君身上的水的氣息，猝不及防地被人魚靜濤親了臉頰，那一瞬間，人類靜濤的臉與人魚靜濤的臉幾乎是重合在了一起。

青陽子輾轉反側了一夜，最終得到的合理的科學解釋是人魚會對飼主有親暱的動作。

靜濤君是這麼告訴他的。

然而這天的靜濤君並不像平時一樣眉目舒展，而是看著青陽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

「青陽你？」

青陽自是猜到了接下來靜濤君要問什麼：「沒有的事，就是空穴來風。」

靜濤君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我還以為我沒有機會了。」接著一改平日里的輕鬆溫和，淡色的雙眸映出了一個完完整整的青陽子：「我喜歡你。」

青陽子乍聽這個直接的表白，內心是衝擊？是震撼？是狂喜？百感交集讓他一下愣在了當場，但是青陽子又向來沈穩冷靜，表面上依然不動聲色，彷彿這個表白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想起剛剛下達的舉行閱兵典禮的文書，借著岔開話題：「下個月便是閱兵典禮了。」

「那答復你是閱兵典禮後給我嗎？」

青陽子亂成一團依然強裝鎮定：「嗯。」

人魚靜濤依然安安靜靜，臉上掛著淺淺柔柔的笑容，青陽子對著那張無比熟悉的臉，斯文秀雅，心裡無比的明白，自己更願意看到的，是那個智慧的靜濤君，是那個人類的靜濤。告白的答復，或許青陽子早已做好了。

閱兵的一切十分順利，作為邦交的聯邦也感嘆於帝國的軍容整備，也不妄青陽子傾注了那麼多的心血，不只是為了戰略上的考量，也是為了戰術上的考量，靜濤君作為副官站在他的身邊則進行著外交的工作，一切理所當然都合情合理地進行著。

乍聞「砰」地一聲。

青陽子從沒見過那麼紅艷的，從心上開出的花，天地瞬間只剩下一片黑白與血液的紅色。青陽子後悔了，他沒有再早一點告訴靜濤君，他也欣賞喜歡靜濤君，願意與他結作一生的伴侶，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發現這一切，而是等到無法輓回的這一天。

醫院的消毒水很是刺鼻，青陽子話不多，也說不出什麼，看到床上那人的蒼白臉色全然沒有往日的神采飛揚，只說了一句。

「只要你醒來。」

四

靜濤君失去過，雖然他忘記了他究竟失去過什麼，但是失去的痛苦實在太過於刻骨銘心，彷彿融入了他生存過的每一滴水之中，糅合到了呼吸里，使得呼吸也成為了痛苦和絕望。

因此更不願放，更不能放。

靜濤君睜開眼，便明白他要牢牢抓住眼前這個人。

他通過神識的外放迅速瞭解了這個世界的知識，為了不讓青陽子起疑，他裝作與智商只有兩三歲的人魚一樣，演技對於他來說是再輕鬆不過的事，又修改了所有皇室成員的記憶，讓化為人形的自己成為公主的老師，進而有接觸到軍隊，甚至成為青陽子副官的機會。

一切盡在靜濤君的預料之中。

只是未曾想過皇室竟有拉攏軍隊勢力，避免被架空的考量，想要把公主昔月影嫁給手握兵權且軍中人氣極高的上將青陽子，借此和議會形成對立，靜濤君也自然不能讓這樣的對立成立，他要讓帝國形成三權分立互相掣肘的形式，唯有如此方能保證帝國的長久和平，為此他推動公主昔月影與改革派的接觸，甚至撮合她與豁青雲的相遇相識，架空現任帝國皇帝的權力。

嗯，順便也保證他能和青陽子未來毫無後顧之憂的在一起。

改革的反對派的這一步暗殺既走投無路，卻又走的絕妙，只要殺死軍中主權的青陽子，自然便可和屬於守舊勢力的皇室沆瀣一氣，一是投名狀，二是讓自己的人上位取得軍中主導權。靜濤君早就察覺到了槍口所指，也可以通過神識的操控操控殺手，或是扭曲射出來的子彈，但是既然有此機會。

靜濤君選擇為青陽子擋下了那顆子彈，正好借著之前與青陽子告白的衝擊讓青陽子意識到自己。只是在擋子彈的時候，他彷彿看見了一個與青陽子一模一樣的人，也在為了保護他而亡，本來這子彈對靜濤君不算什麼，只是一時之間心神大慟，扎實地挨了這一槍。

再次醒來則是醫院，入目一片晃眼的白，靜濤君還沈陷在失去的迷茫之中，看見身邊的青陽子正趴在床邊，眼底下的黑眼圈很重，但是就是他無比熟悉的，無比執念的那個青陽子。靜濤君抓住青陽子的手，那是還在跳動的脈搏，還溫暖著的人，他很沈很沈的心忽而放鬆下來。

這一次抓住你了，青陽。靜濤君如此想著。

青陽子被床上的動靜所驚醒。他看著靜濤君在他的眼前開出了一朵血紅妖艷的花，青陽子經歷過多少生死，卻從未像現在這樣慌張過，方才意識到了眼前的這個人對自己有多重要，重要到願意以自己的生命去換他的生命。

「你沒事吧？」

靜濤君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趟，看見慌張的青陽子一時竟覺得有點新奇，到底還是先要安慰青陽子：「我沒事。」

隨即擺出了一副開誠布公的態度：「其實我是你養的人魚。」靜濤君覺得時機差不多也是成熟，也是到了坦白的時候。

「嗯，我知道。」青陽子削著手中的蘋果，把蘋果遞給靜濤君，靜濤君咬了一口，這蘋果很甜，大概是比他吃過的任何一個蘋果都甜。青陽子又像是想起什麼：「人魚可以吃蘋果嗎？」青陽子在家裡的人魚靜濤，隨著人類靜濤一起奄奄一息的時候，便猜到了或許兩人之間有什麼聯繫，只是靜濤君此時大方地說了出來，應證了他的猜想。

靜濤君也不好奇青陽子為什麼會知道，彷彿他們之間有一層天然的信任在，只是他想坦白，青陽子願意聽，僅此而已。靜濤君故作驚訝：「好像是不可以的。」

青陽子本就擰緊的眉頭擰的更緊，緊張地從靜濤君手中欲拿走蘋果。

「我本不是人魚，是鮫人。」靜濤君慢悠悠地吃著蘋果，講給青陽子聽，鮫人垂淚為珠，鮫人的油可燃長明燈，他從某個人那裡聽過的所有關於鮫人的故事，一點點都講給了青陽子。又講起他還記得的零星的過去，講起他的法術，當然，鮫人不是人魚，也不會懷蛋生孩子。

靜濤君康復的很快，靜濤君和青陽子夫夫結婚的日子也很快。

婚禮來的人很多，靜濤君本是不喜歡這麼多人一起，但是青陽子實在是交遊頗廣，朋友眾多，靜濤君也不免醋了一醋，趁酒未過三巡便使了個幻術，造了兩個假人，拉著喝酒喝的已然暈暈乎乎的青陽子跑了。

「將軍和副官，誰會在上面啊？」豁青雲有些八卦地與大家討論著。

鐵血大大咧咧地說著必然是將軍，副官那麼溫柔清秀，像是絲毫不記得自己曾被靜濤君撂倒過十次的事實。

昔月影喝了一口酒，不急不慢：「我看未必。」豁青雲見昔月影說了話也就噤了聲，過了半晌拉拉昔月影的袖子：「月影。」語調之中甚至帶著一點小可憐，昔月影自然明白豁青雲的意思。

昔月影笑笑沒有說話，豁青雲倒是覺得他未婚妻越來越有她老師靜濤君之風了。

青陽子雖然維持著表面上的沈穩淡定，面色如常，但是依照靜濤君的瞭解，青陽子此時正是醉了，並且還醉的不輕。先是如蜻蜓點水般的一吻，接著是越來越長的的深吻。

靜濤君淡色的眼中映著青陽子，而這一生，也只會映著青陽子一個人。

他不會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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