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6 【雁俏】相见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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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8-06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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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6 【雁俏】相见不相识

原作向，私设有。
终于给霓裳甜了一把……

***

脚下似水非水，踩一步，坚硬平实却波纹涟涟，左手一粒粒拨着早已陈旧的佛珠，俏如来缓缓行在浓雾中，茫茫然寻不到方向。

印象里他应在尚贤宫小憩，不知何时竟添了梦游的毛病。

身子仿佛轻于鸿毛，前行毫无目的，不知过了多久，俏如来厌倦了周遭一成不变的晦暗景象，正想停下，薄光照入他通透的眼底。绯红春花随风零落，鸟鸣婉转，意趣悠然，俏如来这才反应过来先前的异样，原来是太过寂静，静得他都要能听清自己平缓的心跳。

立在一道回廊中，镂空窗里望出去，白墙黛瓦，一应古朴，只鲜艳的花与枝头流连的过客缓和了庄严。俏如来顺着回廊，慢悠悠走到一处颇为广阔的庭院。院中立着一个玄衣少年，想来该是府上之人，俏如来走上前，看清少年的面貌，顿住了脚步。

少年注意力定在双手捧着的小石块上，腰板笔直，精神紧绷，整个人一动不动。他长发高束，长眉飞扬，双目明朗若金，面上还带着稚气的丰盈。微微抿唇，透出几分不合年龄的忧郁——太熟悉，也太年轻，比缺舟记忆中那人更少年，他是雁王，才不过十四五岁的上官鸿信。

背后稳稳升起两枚一模一样的断云石，手中一小块却颤颤巍巍，离开掌心稍许便无力落下。上官鸿信陷入看不见的拉锯，呼吸开始急促，额上都沁出薄汗，勉强维持离手片刻，他松了口气，翻手接住石块，身后圆石骤然落地。

一粒断云石滚到俏如来脚边，堪堪拂过洁白的僧袍衣角。俏如来俯身捡起，对上戒备的亮金双瞳。如果雁王是蛰伏暗夜的猛禽，此时也不过一只尚未流露爪牙的雏鸟，眸中温驯依然。

他微微蹙眉，用一种俏如来从未听过的清朗嗓音唤人。

两名侍卫自廊下赶来，分明从俏如来身边穿过，却视而不见，“殿下有何吩咐？”

上官鸿信摸不着头脑，而那突然出现的人，虽平静立在廊下，眼中亦透出不解。

“无事，也许是霓裳又偷偷抱了猫狗来，回去守着吧。”打发走侍卫，上官鸿信走近俏如来，迟疑地问：“你……是人还是妖怪？”

俏如来行了一礼，感觉十分新鲜，“自然是人。”

“你叫什么名字？”

“俏如来。”

上官鸿信瞪大了眼睛，显然被惊到，“这是法号？”

俏如来道：“我早已还俗，是旁人这般唤。”

慢吞吞说起自己经历的人，白发如雪，一身僧袍，说不出二十多还是更年长，整个人笼罩在迷雾里似的，神神秘秘，暧昧不明。

上官鸿信打量他，果然还是心性尚温厚的年纪，大抵见人生的好，入眼说不出的舒服，天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思索片刻，居然就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俏如来的说辞。

他好奇道：“我看书曾见过一种情状叫离魂，你现下就挺像的。”

对上十来岁的雁王，若不能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也太过失败。俏如来觉得眼前少年比尚贤宫里漫不经心的雁王有趣多了，笑道：“殿下原来还知晓这些怪奇故事。”

上官鸿信背过手，严肃地道：“妹妹爱听，我顺便记住的。”

“兄长！”

人未至声先闻，上官鸿信才板起的脸当下就稳不住，“霓裳！”

转过身，还没长开的女孩自一旁廊中奔出，一身白裙轻灵，云一般扑了他满怀。

“像什么样子！”虽是斥责，却流露无奈，上官鸿信捋顺她将乱未乱的额发，嘱咐不可再这般冲撞。霓裳比上官鸿信还小一些，十几岁总是女孩儿长得早，个子只矮兄长半头，腮帮子鼓囊囊，一看就是不满被当小孩子看待。

多年来只闻其名，死于霓霞之战的霓裳公主，活生生站在俏如来眼前。

雁王随口提过不少事，唯独对兄妹过往保持缄默，只有一次，俏如来翻他看过的书，内页滑落一张素笺，轻描淡写几笔勾勒，三两生气勃勃的少女跃然纸上。亲眼见到真人，才知雁王将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镌刻在心，逝去多年，不曾磨灭分毫昔日的鲜活。

“那个人……”霓裳从兄长臂弯探出脑袋，目光精准锁住俏如来，好看的细眉微挑起，小脸一派天真，“等等，长头发的还是和尚吗？”

这下轮到上官鸿信和俏如来惊讶了。

上官鸿信简略说了缘由，霓裳凑近俏如来，小姑娘好奇心重，问个不停。俏如来也好脾气，有问必答，十分耐心。

霓裳偷偷瞥了眼兄长，低声问：“在我们羽国，能操纵三粒断云石的是绝顶高手。先生到了王府，能操纵几粒呀？”

这就是俏如来力所不能为了。雁王兴头起时还真想过教他，可惜他天赋有限，勉强练一会儿已经累极，于是雁王用神物任化变了个抱膝的小人放在钜子椅上，头一回让俏如来发现他居然还有那么恶趣味的一面——凰后更直白，钜子椅只有雁王坐，武力辅以深沉心机高的匪夷所思，这到底在讽刺谁？

俏如来无奈道：“公主不如问殿下，我武功如何。”

上官鸿信被点了名，不想违心，只道：“还好。”

少年高手的话外音无非普普通通，霓裳面露失望，却说：“但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上官鸿信吓得跳起来，小姑娘哼了声又道：“不过你看着脾气太好啦，本公主喜欢更有主意一点的，最好秉性温柔，有原则，说一不二。”

“胡说八道！”上官鸿信再少年老成，此时也被妹妹气的头大，顾虑到外人在场，只能瞪她——霓裳依然自顾自问俏如来在想什么，显然兄长的威胁全无效果。

俏如来总不能真将他所想全盘托出，便说在想来此缘由。幸好上官鸿信还记挂着什么喜欢不喜欢，对霓裳牛皮糖似的粘着俏如来相当不满，“不要胡闹。”

霓裳转头摇他手臂，娇声道：“兄长，六哥，亲哥啊，难得今年春天那么暖和，我们去东山踏青上香好不好？”

上官鸿信先是不准，被缠了会儿还是点头，“少跟些人。”

“我知道的，不过长史一定不乐意。”

霓裳抱了他一下，提着裙子要走不走，忽然回头笑说一定要俏如来参与，被上官鸿信忙不迭推开了，一步一步踩着愉悦。

“怎么这么大了还和皮猴似的？”稳重的少年显然觉得霓裳不是亲的。

兄妹俩活灵活现，看在俏如来眼中却生出怅然。

他知晓霓裳公主终将自愿牺牲，面对这未成少女，心情难免复杂。他熟悉雁王，即便他们大多数时候阵线相反，仍是当世思考上最接近对方的存在。可年少的上官鸿信还是太陌生，他无法想象他能长为日后的模样。

双十年岁的雁王累积了知识，磨练过智慧，只有致命缺陷始终无法剔除。他舍不得，于是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

俏如来回想起了那一日，满手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鲜血，崩毁的琉璃零零落落，恰似血流遍地。默苍离倒在冥医怀中，面上前所未见的祥和或许也是如释重负。他木然地走过去，斩下那智计绝顶的头颅，留下冥医守着身躯，绝望痛哭。

如果当初没有忤逆师尊，他是否会被无情留下，成为另一个雁王？又或者，早已死在葬骨岭？

俏如来收回思绪，启唇道：“殿下听到公主的提议，为何犹豫？”

上官鸿信欲言又止，俏如来淡淡一笑，“殿下若是愿意，可说与我听。”

想到除了霓裳，别人都看不见他，上官鸿信舒了口气，眉宇间添了几分忧虑，“最近西边战况生变，朝上吵得凶，父亲连生气都没力气，东宫里太医也时常进出，说太子旧疾又犯了。”

羽国内乱积年不止，王室衰弱，王位日渐飘摇，墨家钜子策天凤意外来到，帮助雁王扭转颓势重掌权柄。内乱结束，暗地里依然危机四伏，前有策天凤铸心逼迫，后有比彭元帅反叛逼命，俏如来曾扪心自问，若自己身处类似境地，若父亲、小空、银燕其中任何一人自愿深入陷阱，面对琉璃树下无情的默苍离，他是否能果断拔出墨狂？

也许能，何况他已经做了，再没有假设可言。

真正做抉择的人是上官鸿信，俏如来只能回想眼前这孩子的未来。他坠入无尽深渊，成为一无所有的怪物，仰望光明，不屑光明，合眸将一缕最后的明亮收拢在天生的金色里。

上官鸿信念叨了几句他的父兄，忽然摇摇头，“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俏如来道：“我倒是愿意听，中原听不到羽国内乱的详情。”

上官鸿信脸色变了变，冷冷道：“你该庆幸，现下只有我看的见你。”

俏如来一如既往平声静气，“殿下，俏如来只是爱听故事。”

“奇怪的中原人。”上官鸿信缓和下来，边走边说，“我名上官鸿信，今上第六子，十岁离宫，封号雁王。”

开府年纪早的令俏如来意外，“这里是殿下的封国么？”

上官鸿信没精打采地道：“是国都，地方上早就乱起来了。”

俏如来转而说：“公主年纪这样小，看起来还是自由自在。”

“霓裳出孝时生了场大病，父亲允她出宫与我长住，若和我住还愁眉苦脸，就是我做兄长的无能了。”提到妹妹，上官鸿信难得流露几分稚气，嗓音也高起来，原来平日都是刻意压着。

他们的感情那么好，难怪没有想到办法两全的雁王，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俏如来按着心口的鼓动，又问：“公主令我一起去，不打扰么？”

“我会遣开人，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俏如来笑着提醒，“殿下，这么做是防止有人觉得你奇怪啊。”

上官鸿信叹气，“还真是，先生让我做了回怪人呢。可以将手伸出来吗？”

俏如来依言照做，少年碰了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温的，怎么别人就是看不到？”

这动作雁王常做，他总阴沉沉说“你的手怎么又那么冷？”然后握着不放，直到觉得暖和些才甩开。

俏如来晃了神，轻道：“殿下，前面人不少。”

上官鸿信便负手，露出王孙正经的气度来。

霓裳换了身素淡的月白裙子，可惜这对兄妹出游，排场再如何也省不下多少人。上官鸿信不顾长史反对，索性撤了仪仗，只留一队侍卫在侧，留三两侍女与霓裳路上解闷，上山由他亲自照看。

上官鸿信单独一车，身旁自然是谁也看不见的俏如来。转过王府空旷大道出坊，俏如来掀开车帘，街市旌旗飘扬，男女行过，烟火气十足，上官鸿信偶尔瞥一眼，窗外掠过食店，还随口说“某某店霓裳爱吃”“某某店霓裳连吃一个月再也不肯碰”，显然对这些都没多大兴趣，只因霓裳公主才硬记下来当成谈资。

若不说身处羽国，其实与中原没什么分别，只天气回暖的晚些，五月的日子，中原已落幕的春桃才将将开放。风中飞舞谢落的梨花，莫名引人惆怅，似乎离人将一去不归。

东山在城外不远，素来是羽国贵族首选的踏青地，这时节局势不好，便不可避免的寥落了。

俏如来收回目光，见角落里上官鸿信正玩着手指，像在背书，无声地念念有词。等他几篇背完，俏如来才出声道：“羽国情况看起来还不错。”

上官鸿信抬起头，似是惘然，“好不好也就那样罢。国都若都乱作一团，这国也……我和霓裳可以收拾收拾衣冠，选白绫毒酒还是跳城楼了。”话说起来毫不顾忌，恐怕早已在脑中回荡多时。

俏如来道：“殿下是怎样想法？”

上官鸿信沉默半晌，开口道：“五年前，母亲病逝，我开府离宫，因年纪小仍留在京中。出孝之后，父亲允我外出游历，我说想去封地看看，霓裳听了也要跟着。父亲一贯宠她们姐妹几个，因霓裳难得动怒，骂道那里快成前线，你六哥断云石练到第二粒，你凑什么热闹？我说我能保护好妹妹，父亲只能允了。离宫时姊妹来送霓裳，要她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她们平时常有吵闹，到分别又哭成了泪人，我实在看不懂……”

他收声瞧了俏如来一眼。

俏如来温和道：“我想听。”

“州府除了空旷些，比京中也没差多少，我们到封地没几日，府官择了小马送与霓裳，她高兴得很，缠着我去打折子要留到小马和她混熟。有一日，她说要骑马玩儿，我怕她独个儿出事，只能亲自带她一起转悠，开始她还得意，久了觉得没意思了就要去逛街。霓裳爱吃小食，买了一堆吃不下还得我提着，走了一路，见路上空旷要跑马，我一追，追到不知何处，撞上几名义诊的大夫，才知到了南城。羽国向来北贵南贱，我们随那些大夫见到了城郊的贫民和因战事失去土地自更南边涌入的乡民，有的只见我们衣着不俗就要扑上来，我腰间挂着剑，他们不敢走近，跪在一边或哭或求，和霓裳一样年纪的小孩子瘦的皮包骨头，躺在也没好多少的女人怀里奄奄一息。这还算是幸运的，再跟着几位大夫，见到不少人形如焦土，手脚都残缺。那模样已经不能算活着，只是……熬日子罢了。”

上官鸿信闭了下眼睛，似乎支持不住回忆，“我从未见过如此多流离失所的人，霓裳不害怕，靠着我哭，说把她吃不了的分给小孩子罢，她难受的不行。那一刻我想，他们是羽国上官氏的子民，是王室积弱，无力让百姓安居乐业，我身为皇子对他们有责任。回京后，父亲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将州府见闻与跟随义诊大夫的事回禀了，等着父亲责罚，没想到他只是叹气，说出去走走也好。”

俏如来静静看他，与其说他在说故事，不如说是在坚定自己的意念。世上正好有一个只有他能触碰的存在可以分享，心事便如洪水流泻，滔滔不绝，不用担心为人所知。

他太年轻，所以无力、困惑、迷茫，他努力保护他的小妹，然而王室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他说：“我要尽快练成断云石，参与镇压叛乱，为父亲分忧。”

才这样的年岁，已经端方稳重，行之有度，实在是时势所迫。

羽国之主年纪还不算大，继位后这边反完那头反，镇压一处暴乱一处，十来年折腾下来宛如风中残烛。子女缘听起来也不大好，连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上官鸿信上头兄长几乎都没撑过二十岁，现在的东宫行四，将将双十出头，也是病骨支离。谁都知道，东宫撑不过去就会轮到雁王，雁王若不幸夭折，王室只剩公主与不过三四岁的七皇子，当今局势下，差不多等于完了。

这当然不可能。

后来的雁王再作天作地都活的不能再好，世上只有他让人不痛快，基本没人能让他不痛快。过几年，他自然能在策天凤帮助下顺利继位。哪怕与策天凤反目，他依旧提前练成了镇国宝典，一举铲除包藏祸心的比鹏元帅，亲自征战多方，坐稳上官氏飘摇的王位，成为羽国志异记载的仁君。

此刻焦虑的少年死于真实存在过但早已灰飞烟灭的过往。

他陪着霓裳玩笑，无论她想到什么，都能顺着说下去。

他认真地烦恼着，跪在佛前许下身为皇子渺小而不凡的愿望。

霓裳并不如外表不知愁，同样静静跪在一旁。她没有多宏大的志向，但她愿意为了她的兄长付出一切。

兄妹俩的侧脸乍一眼颇为相似，俏如来立在门边拨动佛珠，心里想到尚贤宫里扣着钜子椅，不知真实心绪的雁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颜色像是变浅了。正惊讶时，一名侍卫从旁穿过，急匆匆步入。

上官鸿信扶着霓裳起身，他原命侍卫等在寺外，见人违令，颇有要发作的意思。侍卫却全然不惧，扑到跟前跪下道：“殿下，东宫薨了。”

霓裳正把玩的穗子“啪嗒”落到地上，上官鸿信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侍卫道：“殿下，您将是新太子了。”

不知为何，上官鸿信鬼使神差看向俏如来。他的神色毫无变化，俨然早已知晓，萦绕一股他不能理解的伤感，和他整个人一样，雾一般清浅朦胧。

上官鸿信是聪明的孩子，最初的不可置信过去，冷静地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侍卫道：“殿下出发一个多时辰时辰，宫里来了人，已在山下。”

“我就是知道。”俏如来同时回答。他的衣袍颜色越来越浅，连皮肤都白的刺目，他凝视上官鸿信，想多记住他现在的模样，“看来我的时间到了。”

上官鸿信迈开步子，停在俏如来身旁。他望向殿外的白玉阶，想到一层层走下之后将成为别种身份，莫名笑了声，嗓子却哑了。

他坚定地说：“我会成为仁君，安定羽国，然后带着小妹游览中原。”

俏如来也笑，身形蓦地隐入大片浓雾时，面上滑落泪一行。

难怪初见不多时，雁王冷眼望来，用酷似师尊的平淡气声，说他听不明白的话。

“师弟，我很早就见过你，看起来比现在更值得称赞一些。”

刚刚经历惨败的俏如来只当雁王彻底发了疯，不遗余力要在各方面羞辱和打击他。

距离记忆中的初遇已过了六七年，自从担上沉重的责任，再没有人提过他的容貌，哪怕俏如来之名正是从前的谑语。只有雁王会堂而皇之地端详他，宛如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俏如来一直以为他在自己身上寻找师尊，此刻才明白他在寻找谁——那鬼魅一般，除了上官鸿信和霓裳公主无人见过的中原人。

“就躺一会儿怎么还又哭又笑的？”

手掌覆上面颊，温热的指尖拭去微凉的泪，俏如来霎时惊醒，几乎是弹起身，撑着榻，难以承受什么似的不断喘气。

雁王险险被他撞到，坐在一旁，对俏如来少见的不稳重感到诧异，又觉得好笑，递了杯茶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俏如来对上那双曾令他心惊的鎏金眸子，只觉刚刚告别的少年好像重叠在了他身上。

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远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只除了眉眼间的忧郁与森冷，浓浓的化不开。

雁王挑眉，“不认识了？”

见俏如来不理人，只顾低头喝茶，雁王见怪不怪，回头翻起了手头的书，忽然听到俏如来道：“我见到了你。”

“那是自然，我不就在你面前？”雁王漫不经心地回答，浑不在意，“难道你梦见我了？”

俏如来死死捏住佛珠，一贯柔和的声音压抑的有些暗哑，“我……在羽国见到了你。你还没有拜师，一个人练习断云石，霓裳公主还是个小姑娘，你们一起跪在佛前，长得那么像。”

雁王偏过头，难得端正了脸色。他面无表情盯着俏如来，金色眸子笼罩阴鸷，宛若嗜血的凶兽。

俏如来以为雁王要发怒，没想到他平淡地笑出了声。

那笑里没有一贯的阴郁，却也并不开朗。曾经看重的事物过了最想要的时候，再得到也不如预期那般高兴。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时候的你。”雁王将俏如来揽进怀里，挑起一缕白发，似笑非笑。

俏如来哑声道：“雁王死了，一次被师尊杀死，一次被我杀死。”

雁王微微侧首，薄唇擦过俏如来的鼻尖。喜怒莫测的人，此刻突然温存起来，宠溺如少年时面对霓裳予取予求。他眯着眼，贴了下怀中人的额头，轻道：“那么我是谁？”

“上官鸿信。”俏如来顿了顿，又道：“殿下。”

“哈……这声殿下，是你黄粱一梦，却是我半生介怀。”

雁王微微抿唇，修长的手指细心梳理俏如来一头白发。俏如来在他面上看到与少年时相似的忧郁和隐忍的挣扎，挪了挪，枕着他肩窝，抬手附上胸口。心跳平稳有力，主人显然处变不惊，俏如来犹豫着是否该说出思考已久的话，不自觉蜷缩起身子，五指禁攥，整理的一丝不苟的衣襟都被捏乱。

雁王握住俏如来作乱的手，下意识说“怎么那么冷”，发现他隐隐颤抖，感到不对劲，转而轻抚他的脊背，好似安慰。

“好了，你想说什么？”

俏如来再开口，声音不稳却极冷静，“若我有一日收徒，等他完成血继，你要代我看着他。”

“……俏如来！”雁王顿时被激怒，死死扣着他的肩，俏如来恍若全无知觉，一动不动。

雁王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威胁道：“若他不能和你一样，我会杀了他。”

俏如来自言自语似的道：“钜子之徒，恐怕只我有机会唤一声师兄，这是难得的缘分。”

“缘分？”雁王若有似无地笑了声，“钜子……都是一样残忍。”

雁王说着，收紧手臂。俏如来隐约听到了缺舟记忆中雁王清和的本音，闭上眼，感受到他俯下的唇，靠过去，启口，无尽纠缠。即便是惩罚，也只能安然接受。

尚贤宫不属于他们。雁王毫无兴趣，俏如来格格不入，他们因同一人产生交集，理当阴影双分，争个你死我活，却不知不觉成为奇妙的平衡。雁王硬要将俏如来留在尚贤宫，凰后不敢赌这对师兄弟的矛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幽灵一般来去。

俏如来渐渐喘不过气。
他从未如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拥有了上官鸿信。

许多年前，师尊用一张白纸吊着冥医的命。俏如来同样希望上官鸿信活下去，哪怕世上再没有他，哪怕雁王什么都不在乎，根本不介意为他死。

俏如来要他活着，旁观继任钜子无法预期的堕落，这将是他身为钜子最后的残忍罢。

[ 此帖被xyzmiu在2020-06-09 08:5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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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06 【雁俏】相见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