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4 【再生緣】第八章 14F (車車老與紫宮彤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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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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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2)

樓主發表於: 2008-04-28 19:4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6.14 【再生緣】第八章 14F (車車老與紫宮彤麟)

【第一章】

　　黃沙漫漫。
　　在一陣又一陣瀰漫矇矓了視線的沙幕之中，他看著她快馬輕蹄，後頭還跟隨著一對人馬由遠而近的向著自己而來。
　　北原乾燥且挾帶著刺人塵沙的風不停的撲襲著。可她的速度依舊飛快，雖是精簡戎裝束身，卻仍帶起了衣袂下襬隨著快馬踏沙揚塵而不停的舞動翻飛。
　　身著白衣滾上了鶴頂鑲邊，其彤麟護甲朱紅細劍繫腰貼身的模樣，襯托其修長卻傲骨不折的身形。隨風擺盪的衣袂，更讓人有種恍若見到了那手持寶劍、駕著天馬落凡斬妖降魔的飛仙之錯覺。
　　於是他才明白，原來英姿颯爽的乾淨俐落之美用來形容一個身披戰甲的女人，有時竟比男人還要來的貼切。

　　他與她的相遇，似乎是一場注定的意外。
　　意外的開端，源自於當絕美的飛仙把手中寶劍指向他時，他才從迷離渙散神遊去了的九霄雲外抽醒回魂。

　　「在下紫宮彤麟，奉朝廷欽命前來平定北原奇荒聚眾為惡之亂，還北原眾無辜百姓傾覆盡滅之命。」
　　腰間抽出的長劍，在蒙上一層塵沙掩日的微光下，仍是泛著清厲冷然的寒光。這才自覺，原來自己就是眼前這個美麗卻又清冷淡漠的飛仙欲斬殺降服的邪惡妖魔鬼怪。

　　「請你伏誅吧，北原奇荒之首，血罹手‧斷天崗。」

　　＊　　＊　　＊

　　仙靈地界，神女島上。

　　「紫宮太一拜會仙者。」
　　終年靈氣氛氛，清淨莊嚴的仙靈地界來了位青年訪客。青年的相貌神目俊朗，舉止溫厚謙讓，卻也難掩那受到江湖恩仇洗練而難再言瀟灑忘憂的無奈與苦痛，雙眉皺不開。
　　「你為車車老而來。」閉目端坐於玄武像上的長者悠悠開口緩言道。
　　「正是。」
　　「你們年歲尚輕，所以不知其由。」華鶴仙者似是有些慨然的嘆了下。紫宮太一聞言，便微一欠身，卻仍以堅定的語氣回道：「請仙者明示。」
　　「巫祈、巫覡，向前來。」長者語畢，待兩人走近，將手中青玉法杖輕揮，「青燄結魂兮，千華昇，懸火延起兮，玄顏蒸。」於是座前爐火便出現兩道靈識分別進入巫祈、巫覡兩人之體。
　　「車車老，本名血罹手‧斷天崗，為苦境北原奇荒之首，聚眾行惡。」巫祈言道。
　　「其人因一度肆虐北原一地，使得北原百餘之口盡數覆滅，北原奇荒遂成荒煙之地，也成了苦境中原的一大惡派。」巫覡接道。
　　聞言，紫宮太一頓時驚愕不已：「這怎有可能……」

　　＊　　＊　　＊

　　紫宮世家。

　　江湖風波從不間斷。
　　淚陽奇象遲遲無法破解，風水禁地之局也懸而未決，武林道上遂瀰漫著一股雲譎波詭、暗潮洶湧而又吊詭難辨的氣氛。
　　許是大多的宵小惡徒仍是畏懼權勢的吧。加之紫宮世家代代尚武不忘文，即便是嫁入世家的媳婦也須在溫婉雍容中兼負一身足以自保並捍衛世家尊嚴威權的武藝；尤其那老雖老矣，卻是實力難估、根基深厚氣態威嚴的現任當家之主彤老太君，更是鮮有人敢惹上的狠角色。
　　故即使紫宮世家為淚陽奇象一事而捲入武林紛擾之中，在局勢尚未演變至無可收拾的境地之前，紫宮世家院內的閑靜與偶聞傳出的談笑聲，仍是教一心偏安置身武林事外的彤老太君給硬是維護了下來。

　　早該是頤養天年的歲數了，也看著最殷盼可以繼承紫宮世家的曾孫紫宮太一不論在為人處世、或是武學精進上皆頗有獨當一面的架勢而甚感欣慰。
　　卻，總是放不下心。
　　她略微蹙眉沉思，一動也不動的端坐在花苑內的石椅上，神情專注且令人不容忽視的存在感，讓她看來就像是只有一人孤坐在那兒似的。就連身旁貼身侍女茹菲、茹苑奉上的香茶漸漸涼了都沒有察覺理會。

　　已然塵埋的往事，為何還要再度被提起？就讓它過去了淡忘了不好嗎？她憂心的想。

　　「唉唷！？彤美人～你是怎麼了？好像不太開心哪。」節奏凌亂卻穩健踩著的腳步聲靠近，彤太君暗嘆了一口氣。
　　怎麼這人簡直像是可以預料自己心思似的，總在有事煩心的時候出現在自己面前！？
　　「唉呀彤美人～別這樣老皺著眉頭嘛！」見著對方不搭理，車車老仍是絲毫不見打擊一個勁的想哄著紫宮彤麟開心。
　　「啊、我知道了。你是擔心太一在江湖上涉入危險之事太深嗎？」眼見紫宮彤麟聞言雖仍不答腔，撇過了臉似是不願多談，但此舉卻也代表車車老言中了她的心思。
　　「彤美人你別擔心啦！太一自會有分寸的。而且太一年紀輕輕，那身太極心法就像這樣繞來畫去好得嚇嚇叫，要讓咱們小太一擦破點皮還不容易呢～不會有事啦！」
　　車車老一邊嚷嚷著，還一邊模仿起了紫宮太一施展太極心法時的模樣。只不過爲逗美人展歡顏，那個打起太極來的姿勢怎麼看怎麼好笑，活像一般人說的“一個大西瓜切一半，一半推給你，一半推給他”，到最後推來收去也不知道究竟是把西瓜給了誰……
　　沒想到彤美人似乎對太極西瓜不領情，反倒把眉頭皺得更緊了。

　　“咱們小太一”！？何時變成“咱們”的！？
　　從未約束過他、放任他在紫宮府裡自由來去倒讓他越來越不知分寸了。彤太君這麼無奈想著，一邊作勢就要起身。

　　眼見此景，車車老仍是毫不氣餒的擋去對方欲離開的身形，繼續嘻笑道：「啊對了！不然這樣，彤美人你不是覺得我變成無限藏的模樣很有趣嗎？要不，我再變更多花樣給你看好不好？」
　　聞言，紫宮彤麟先是像瞪人似的盯了車車老一會兒，看得車車老是笑僵了一張臉卻又不敢也捨不得避開對方的視線。
　　直到紫宮彤麟撇眼見著自家看門犬正往花苑這兒晃悠踱來後，於是竟讓人意外的淺笑了答道：「也好。」
　　車車老一見自己的大好機會來臨，當下哪還顧得了其他，二話不說便使出了渾身解數準備討得美人歡心……

　　＊　　＊　　＊

　　「機車咧！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咱們幹壞人的打家劫舍、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是正經，可也不能把事情都給做絕了！」

　　北原荒煙之地本就難尋人跡生存之處，如今北原百餘口又幾近死於該地匪類一干惡人手下，眼看殘垣枯骨被層層黃沙無情吹襲掩埋的北原更是再難有生機。
　　而面對……不，該說是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北原奇荒之首血罹手‧斷天崗有些暴躁慍怒的訓斥著眼前一個個被他搧耳光、踹胸口而東倒西歪站也站不直的手下們。

　　「怎麼！？殺紅了眼，把人全砍光了感覺很爽、很得意是嗎！？」怒斥著的同時，又是狠狠一掌摑得人翻倒在地、嘴角滲血。
　　可這一切、這教訓，倒不是出自血罹手‧斷天崗那少得可憐的仁慈或同情心。
　　「現在好了，機車油到底了還不知道該往哪找加油站去！北原這鳥不生蛋的狗屎地方除了咱們，連個活人都沒了！你們倒是放個屁來讓老子聞香一下，借問咱們以後是要上哪兒討生意搶飯吃去！？」說到這，又是一個氣極，抬腳便踹了跟前還在為方才一掌哀號的倒楣鬼。

　　就在此時，身後由遠而近的，傳來了陣陣清脆的馬蹄聲。斷天崗回過頭，便見那駕著悍馬輕騎、一身乾淨卻又醒目的白衣赤甲戎束裝扮的人，領著一隊同樣身披戰袍之士快馬飛馳而來。
　　馬蹄揚起的漫漫黃沙，幾乎要迷離了眾人的視線。
　　可最讓斷天崗怔忡困惑的，是隨風嘯掠飄動翻飛的衣袂無形勾勒出的俐落弧度；是那白衣人來到他面前時方才看清的、絕美卻又冷漠淡然的容顏，以及與她容顏那般如出一轍的淡漠語氣。

　　是人嗎？還是下了凡的九天玄女？

　　可事實上，這實在不是個適合讓斷天崗神遊物外去了的場合。只因那仙女可不是特地下凡來邀請他這一身粗氣的北原惡霸上天庭去遊覽參觀吃蟠桃度假的。
　　當然，更不會是在抽回神志前，斷天崗有那麼一瞬間閃過腦海的，由他載著美麗的仙女，還加足了馬力一同馳騁在山谷花海中兜風歡笑的妄想。

　　「在下紫宮彤麟，奉朝廷欽命前來平定北原奇荒聚眾為惡之亂，還北原眾無辜百姓傾覆盡滅之命。」
　　“唰───”的一聲清嘯鳴響，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就見一把亮晃晃的細長利劍其鋒芒已直指了他的咽喉。

　　「請你伏誅吧，北原奇荒之首，血罹手‧斷天崗。」

　　……機車咧！是人！而且還是來討債算帳的官家兵！！
　　真他馬的，我看就算真是九天玄女下凡也只會是特地要來把他這惡棍打進十八層地獄去的吧。

　　北原奇荒那了無生機的荒漠，闖進了個與這裡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卻也因此攫獲心神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女子。
　　只不過對血罹手‧斷天崗來說，管她是不是人，她都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天外飛仙”。

－　待　續　－

－－－－－－－－－－－－－－－－－－－－－

天曉得，俺好不容易想來寫篇BG文，可這第一對卻不是什麼俊男美女，而是兩個老人家.....OTZ
好吧，寫的總是年輕的時候咩~=3=
其實造天計劃六人裡，當然飛大叔的帥就不用說了。(老實說個人覺得他戴紗帽的樣子超美的...OTZ)
但是我還非常喜歡彤老太太化成的"仙"，
喔喔簡單乾淨俐落又不失美感的造型，還拿著紅色的鳳尾傘，彤老太太您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美人吧。=////=

感謝賞文ˇˇˇ

[ 此帖被楓紅在2009-06-14 02:38重新編輯 ]

原創文【他們與貓】

金光杏默本《映心琉璃》+霹靂劍痞師徒本《秋水雲煙2》再版印調

樹下一夜聽春雨，蒼離明朝賣杏花~＊

回憶迷惘火鍋多，搶鍋情仇待如何；
湯勺舀空無限恨，點心消夜枉徒勞。

噗浪【飛瀑怒潮游河道，純陽貫地挖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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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04-28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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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動！
我非常非常喜歡紫宮彤麟^^ 造天六人中男性我最喜歡飛叔，女性就是老太君了，月漩渦曾經評價她是“巾幗英雄”，當時就非常向往，年輕時候的她會是多么英姿颯爽的模樣呢。

感謝作者滿足了我這個心愿，小花一朵送上，感謝:)

*************************************

新事只是舊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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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h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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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04-29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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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頂麼，那我頂了。作者繼續啊。
文章寫得很好呢。車車老和紫宮彤麟，有過怎樣的過去和來世，很讓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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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tass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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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05-02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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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配對，的確很特別~
在下完全沒想過這對也能BG配對^^"
想了一下太君年輕時的樣子…非常有可能是美人一枚
車車老以前所作所為，正劇裡只是輕輕帶過，
兩人的發展，也極須要"補遺"
大大這篇，讓人期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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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紅

別號雲州大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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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8-05-06 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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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下面是引用almondtea於2008-04-28 15:34發表的: +bumWOQ'
激動！ 3d}v?q78
我非常非常喜歡紫宮彤麟^^ 造天六人中男性我最喜歡飛叔，女性就是老太君了，月漩渦曾經評價她是“巾幗英雄”，當時就非常向往，年輕時候的她會是多五^姿颯爽的模樣呢。 [c{\el9H
Pb&tWv\ql
感謝作者滿足了我這個心愿，小花一朵送上，感謝:)

耶?道友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月漩渦真的有說過這句話....|||XD
基本上彤老太太那個仙的造型就非常吸引我，
也許並不特別搶眼，但是線條乾淨俐落，尤其喜歡當她旋身凌空飛馳之時，衣擺畫出圓弧狀般飄飛的模樣最是好看。
話說會用傘當武器的我好像也頗容易喜歡....像是患劍、天宇的傘如...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沒有特別注意，不過到了後來卻越來越覺得，哎呀不知道老太君年輕時會是什麼樣子呢?
總覺得一定是個很帥氣然後又是大美人的御姐!!(喂)

沒想到寫這篇文會滿足到道友的心願，我以為應該只有我自己會嗨。^^a
感謝小花U///U

引用
下面是引用marshland於2008-04-29 15:24發表的: d{YvdN9d
沒人頂麼，那我頂了。作者繼續啊。 >jt2vU@t.
文章寫得很好呢。車車老和紫宮彤麟，有過怎樣的過去和來世，很讓人期待

感謝道友熱心頂文。|||XD
也多謝道友的不棄讚賞~~=///////=
我...我會繼續的，也請道友繼續指教喔~~

引用
下面是引用Potassium於2008-05-02 13:44發表的: = wz}yfdrC
這個配對，的確很特別~ ZDW9H6ux
在下完全沒想過這對也能BG配對^^" .\ Ijq!
想了一下太君年輕時的樣子…非常有可能是美人一枚 Yc[umn^K
車車老以前所作所為，正劇裡只是輕輕帶過， wtS*-;W
兩人的發展，也極須要"補遺" Z|t=t"6"
.......

咦?這會讓人想不到嗎!?@@
原劇裡車車老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彤老太太的嗎?
雖然老太太一直沒表示，不過卻也從沒把賴在紫宮世家不走的車車老給趕出去呢~^^*

.....我以為想不到的只是沒想到會有人想寫.....囧"
而且正劇裡輕輕帶過，正好方便我可以亂掰不用負責。)))毆

是說我似乎正好就是在補遺來著。|||XD
感謝道友的期待，希望接下來的篇章道友也不會失望啊~~)))毆飛)))

然後要感謝夏燈、alexiel、6356、浼天和闇真各位道友們的小花。^//////^
謝謝你們。

[ 此帖被楓紅在2009-05-23 00:2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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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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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2)

5樓發表於: 2008-05-07 0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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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緣

【第二章】

　　鼓琴磯岸。

　　一折青山一扇屏，一彎碧水一條琴。
　　位於深谷幽湖邊的鼓琴磯，其地勢險惡而隱密難尋，是一處在紛亂的中原武林裡鮮有人知的祕境。也是一處可讓人隱蔽行蹤、甚至療傷休養的好地方。

　　只是身體的傷可治，心裡的傷卻難癒。

　　鼓琴人才剛外出提了罈酒回來，就見著自家那個小後輩紫宮太一像魂魄沒安好似的，枯坐在屋前樹下對著鼓琴湖裡的筆鰻有一下沒一下的丟著手上的饅頭屑，眼神也毫無聚焦的楞著都不知道在看哪。
　　見狀，鼓琴人不禁哀嘆了一口氣。不論武功再如何了得、如何的英雄出少年，到底他還只是個年輕人哪。
　　這江湖，誰沒嚐過生離死別的苦？生是苦，逝亦悲；正道路顛簸，邪路難回頭。誰對、誰錯，又如何？不都是苦。
　　真不懂，世人為何就偏要走這麼一遭才能醒悟，甚至為此而猶死甘願。

　　「別丟了，再餵下去，筆鰻就要變成冬瓜鰻了。」才一出聲，就見太一倏地清醒回魂，好像連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失神去了的。
　　「前輩！？你回來了。」匆忙站起身迎道。
　　唉唉，從早上出門前吩咐他要好好把早膳吃完時就見著這副模樣了，只不過坐的地方是在屋裡的桌子旁，而不是在這棵樹下罷了。
　　結果就是早上的饅頭成了寵物筆鰻的飼料……而像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過好多次啦！

　　尤其，自從最是疼愛他的彤老太君和總是關心他的車車老倆人相繼離開人世之後，更是如此。
　　唉，我還以為我那個光用眼神就可以嚇死一頭熊的阿姐，肯定可以活到千歲千歲千千歲呢！

　　「你看你一直丟，他就張嘴一直吃。」轉過頭看向筆鰻接道：「你也差不多點，節制一下，小心變成冬瓜鰻以後肥得游不動了看你還怎麼當這鼓琴湖的魚老大。」
　　語畢，馬上就換來筆鰻奮力的甩動長尾把水往鼓琴人身上拍去，表達牠一直都是、未來也會是身材苗條舉世無雙的抗議。什麼冬瓜，簡直侮辱國寶稀有動物！
　　「唷！跟你說事實還生氣，真是好心被雷親。」
　　「前輩別這樣說筆鰻嘛，牠這樣也很可愛啊。」看著湖中那條有點活潑過了頭的筆鰻聽到人家誇牠，便高興得在水面上不停啪啪啪的撲騰著魚鰭，紫宮太一不禁扯了笑。

　　現在是怎樣？寵物和房客聯合起來欺負房東嗎？鼓琴人無奈的撫額搖頭。

　　「不管牠。來來來，太一你坐著。」說著便把酒罈擱置在草地上，接著取下了揹在身後的鼓琴一屁股坐下。同時催促著還有些愣著不明所以的太一別發呆快坐著等云云。
　　「前輩？」
　　只見鼓琴人先是一笑，跟著拍開酒封，提起豪飲一口放下後，將懷裡的鼓琴安妥了位置便錚錚咚咚的調起音來。
　　「太一，你太君在你們這些子孫眼中，是個什麼樣的長輩？」語氣不似平常的輕鬆詼諧，卻也非嚴肅正經。只是低頭微笑著撥弄琴弦，合著斷斷續續的清脆琴音，倒像是街市一角正準備要說起一段久遠了的故事的唸歌人。
　　而紫宮太一沒想到對方忽來這麼一問，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只得支唔了幾聲。
　　「哈，別不好意思說，乾脆讓前輩我來替你回答。」看到太一有些困窘的模樣，鼓琴人不禁咧嘴大笑還促狹道：「我猜……一定是不苟言笑、規矩道理眉眉角角一大堆，遇事也沒得商量餘地的老頑固，對吧？」
　　「呃，這…太君只是……」
　　「哎呀我知道，你太君她只是為了世家聲譽和你們的安危著想，只要別扯上這兩件事，其實她也不是那麼難相處的人是吧？」
　　於是太一笑了下，點點頭。
　　「可是你們一定不知道，」臉微抬，望向面前那個小後輩的眼神，充滿了略帶趣味和故作吊人胃口的神秘。「你太君她年輕的時候呀～雖無入朝為官，卻多次出手協助朝廷平定棘手的流寇禍亂，於是憑著精明幹練而又不畏強權的處事能力，以及輝煌彪炳的戰功受封鳳麟將軍名號，威震四方。」

　　不入朝、不為官、不受制於他人之下，卻擁有他人所不能及的聲望與威名，那是何等風光！

　　「不單如此，你太君她還是個人人一見傾心的絕世美人呢！」
　　「嗯，太君過去的事情，吾曾聽家中長輩們說起過。」

　　……只不過那股連皇帝老子都怕她三分的氣勢，使得週遭還真沒半個男人有膽跟她示好就是。鼓琴人一講到後頭，還移開了視線低聲咕噥著。
　　可歪頭一想，又自言自語般的碎唸道：「…是說那種連表個情意都沒膽、簡直小家子氣的男人也別想配的上阿姐啦。」
　　聽聞那似乎有些八卦、還有參雜了個人意見嫌疑的內容，紫宮太一不免苦笑。他倒覺得眼前這個離家自由放蕩慣了的長輩對心儀之人的追求方式有些過火了……

　　此時忽聞琴聲一頓，就見鼓琴人忽地有些懷念似的語氣，看著草地上零星淡色花朵緩緩隨著徐風吹搖而回憶著……
　　「只有一次。那天你太君不曉得剛從哪兒回到世家───我從不過問她和世家之間的要事的。」說到這，鼓琴人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似乎變得有些惆悵。
　　「那一次，我經過花苑時正好撞見她。那時她身上還披掛著護甲配劍未卸下，顯然是方才回府的模樣。她就佇立在花苑裡一步也不動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地一笑，「這可反常了，若是平時，精明如她早該發現到我的存在。就連少時想半夜瞞著府裡偷溜出去逍遙快活一下，不論是到了門口、牆頭、還是密道出口，總會被你太君给堵住不得不龜縮著回房睡覺。」
　　「見她失神，我當然好奇是怎麼一回事！仔細一看，才發現她手上不知捧著個什麼東西，沒多久，還低頭看著手裡的東西嘆了口氣。這可不得了了，當下也沒多想，趕緊就是上前一探……」

　　聽著鼓琴人述說著即便是他們這些紫宮世家的子孫也不曾聽聞過的、彤老太君那從不多提的過往，紫宮太一彷彿也跟著陷入了回憶的朦朧裡。
　　不知何時，續續細碎的鼓琴樂音也早已一點一點地輕聲流洩在湖畔磯岸的清風扶柳吹送間，慢慢地，拼湊成一段幾無痕跡可循的旋律……

　　………

　　「哎唷？真難得，原來阿姐妳也會像這樣站著發楞呀！？」
　　才剛嘆了一口氣，一聽見自家那個把游手好閒當志願的胞弟到來，紫宮彤麟便又唉了聲：「沒什麼，倒是你……」回轉過身，一雙明眸望進對方的眼裡盡是……有如針扎般的讓人冷汗直流。
　　「吾不在的期間你沒因此而疏於習武吧？還是又整天抱著你那張古怪的琴不放？」
　　「哈、哈哈哈……當然、當然。」當然沒練，還是趕緊轉移話題為妙。「咦！？阿姐妳手上這是…？」

　　呃，如果我的認知沒錯的話，好像是叫啥“仙人掌”來著……嗄！？咱這兒哪來的仙人掌啊！？

　　「沒什麼，別人送的。」平靜的語氣之下，卻不自覺的收緊了捧握著小盆子的力道。

　　語方畢，我只覺得自己嘴巴不斷的在擴大，眼珠子也跟著越瞪越大。然後，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唉唷～阿娘喂啊哈哈哈哈……」仙人掌…是仙人掌耶～全身都是刺的，太適合了！
　　一見對方笑得前俯後仰形象全失的模樣，紫宮彤麟不禁皺起眉頭。「笑成這樣，成何體統！」
　　可對方卻沒有就此打住，還抬手抹去笑到飆出的淚水、另手指著自己胞姊手中的仙人掌說道：「哈哈哈……阿姐啊～我可以問一下這渾身是膽的男人是誰嗎？小弟我太欣賞這傢伙的膽識了！哈哈哈哈……」

　　聞言，紫宮彤麟先是難得的楞了下。隨即不加思索不由分說的下意識就把手中滿是針刺的仙人掌往自家小弟腦門招呼去。
　　「便是如你這般不知死活的男人。」霎時整座花苑傳出了一聲驚天痛呼───就連裝著仙人掌的小盆子也非常結實的在對方腦袋上敲出“叩！”的一聲脆響。
　　擊殺血親完畢，紫宮彤麟立馬恢復了平日的威嚴冷靜：
　　「胡言亂語！一刻鐘，到校場去，吾要驗收你練紫星六訣的進度！」說著的同時，便邁步往苑後主室院落的方向離去。

　　接著一如預期的，紫宮世家的校場內再度傳出了久久不止的、呼天搶地的哀號……

　　＊　　＊　　＊

　　劍芒迸射如流星。劍身一定，招起式落的一瞬間反射著北原有些令人炫目的烈陽，更是耀出了金燦刺目的細芒。
　　「紫星六訣‧天龍紫虹！」
　　旋身躍起，足踏馬鞍便跟著凌空飛昇。氣凝劍尖，手捻劍訣，起劍劃過之處便見一道紫虹之氣具現如龍，仰天長嘯似張牙舞爪，翻騰覆湧。
　　「阿娘喂！！一見面連個寒暄問暖、自我介紹都沒有就要打起來，這樣不會太機車了嗎！？」
　　塵沙因著飛捲的氣流而狂風大作，眼見驚人的劍氣挾帶著刮人風沙侵襲而來，斷天崗上一秒還在九霄雲外神遊飄蕩的心思立馬抽醒回魂。而原本還在身旁唉唉叫的手下們，才剛耳聞名震天下的鳳麟將軍紫宮彤麟親率來征時，便早已忘了身上哪還有吃痛的地方，紛紛像見鬼了似的拔腿鳥獸散跑得不見蹤影了。
　　「啊～腳踏實地，我擋！」吆喝一聲，斷天崗立即紮穩了馬步，真氣一沉，周圍大地竟為之一震，頓時足陷砂土三分。
　　身形一定，抱元守一，只見紫虹天龍鋪天蓋地衝擊而下同時，斷天崗立足之地霎時轟然巨響，狂亂的塵沙當場爆散開來，想不到，他竟是接下了這一擊。

　　原來如此，莫怪乎朝廷要吾幫這個忙，此人確有幾分實力。也許，還想等著看吾哪天敗了好削弱紫宮世家的影響力呢！旋身緩落回馬鞍上後，看著那同時也塵埃漸定而顯見那人毫髮未傷的模樣，紫宮彤麟略帶讚賞之意的勾起了幾無察覺的笑。

　　「呸、呸呸呸呸……」斷天崗拍著滿頭滿身的沙灰，還不停吐舌頭，看來是吃了不少的沙。
　　「噯，原來是幹掉了中原各地不少〝同行〞的鳳麟將軍啊，名聲有大、有嗆，如雷貫耳、久仰久仰。」嘻笑誇張的語氣，似乎完全不把對方欲取他命的事情放在心上。「可咱們有話好說嘛，何必這麼傷和氣呢？」頓了下，又道：
　　「是說……我還真沒想到，原來大名鼎鼎的鳳麟將軍紫宮彤麟不止武功高強，還是個像仙女下凡似的大美人耶！」
　　才剛說完，就遭到對方飛身刺來一陣快劍利芒，刺、挑、劈、轉，劍風呼嘯之聲不絕於耳，可某人不識相的叫嚷也沒停過……
　　「唉唷、唉唷！我說錯什麼了！？」險險避過了往他眼前直刺而來的利劍。接著橫劍一掃，「我閃！」又堪堪往後一翻閃過。才立定，「我躲！」快劍已再度進逼欺上。
　　「哇咧雙虎出關！」最後實在避無可避，就在劍距腹側不過一吋之際，瞬間迴身凝拳硬氣一擋，這才阻了紫宮彤麟快劍打梨花的攻勢。

　　「麥按呢啦～！咱們有話好說、有事好商量、有梗大家聊嘛！彤美人～」斷天崗大概萬萬也沒料到，最後那一聲討好，正是他自個兒惹來殺機的原因……
　　「無禮之徒！吾與你無話可說！」退身向後一掠數十步，身形方定，寶劍便瞬間脫手直沖雲霄。

　　「紫星六訣‧彤天開雲！」

　　只見臉色一沉的紫宮彤麟真氣不斷提升，周身散發著驚人的熱氣勁流；同時隻手朝天，劍指引動秋水闢天開雲。
　　一時之間，烈陽高照的北原上空掀起陣陣翻雲覆湧，簡直就像將有萬千天兵神降開道現世那般令人瞠目結舌！

　　顧不得質問為何他話一講完，彤美人身後的那群觀眾便個個悶笑出聲實在令他火大，眼見此等陣仗，斷天崗先是錯愕的歪身踉蹌了下───捺欸按呢！？他到底說錯什麼了！？

　　「哇～哇哇！住手啊彤美人～會死人的啦！」還不等斷天崗把話嚷完，那挾帶著滔天雲流的劍氣便有如傾盆大雨般紛紛向他俯衝而下，大有“就要你死”的氣勢。
　　「機車啦！不打了、不打了！」抱頭亂竄一陣後，斷天崗索性……「奈土訣，我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況且好漢不吃眼前虧。就見斷天崗栽頭一個土遁，噗噗噗的發出因鑽土前進而造成隆土的聲響，不一會兒便逃之夭夭了……
　　「彤美人～咱們後會有期囉！」
　　接著呼嘯一聲，天劍自高空疾速墜下直劈進砂土裡。剎那間，北原荒漠之地整個為之一震，掀起漫天塵土沙揚，方圓一里內的沙石丘地紛紛陷落凹成了一個個的大坑洞。
　　就聽聞，遠遠地那端傳來一聲埋怨痛呼……

　　「阿娘喂啊～我的腰！彤美人妳真的有夠機車啦───！」

　　…………

　　隔天，到鄰鎮上處理些公事後，回到駐紮在北原奇荒外圍營地的紫宮彤麟一進到大帳，就發現原本只擺放了數堆卷宗文件的長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布包。
　　回頭一問守帳弟兄：可有人在她外出時進入？皆是搖頭。於是警戒著走近一看，這才發現布包底下還壓躺著一封信，移開布包，就見信件上頭龍飛鳳舞的撇了三個斗大的字：

　　彤美人。

　　生平頭一次，紫宮彤麟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眉心竟可以糾結成一個〝川〞字形。不知怎地，她決定忽略那封信的存在，先打開旁邊的布包看看裡頭究竟有何玄機。
　　沒想到，不拆還好，一見放在裡頭的東西，紫宮彤麟先是一愣，隨後便陰沉了一張美麗的臉。
　　布包裡頭放置的，是一株用小盆子裝著、看起來小巧可愛卻滿身是刺的，仙人掌。

　　那傢伙什麼意思！？簡直愚弄人！

　　再看到方才被她丟去一旁的信，額冒青筋的暗罵著最好有個讓她滿意的解釋，於是抓起了信，連撕開封口的動作都免了，直接略顯暴躁的提氣一使巧勁便將信封給爆成碎片，只留手裡拿著的一張書信內容。
　　視線跳過開頭那大膽妄為、直教人大動肝火的不敬稱呼，直接往隔壁主題看去……

　　……布包裡頭的仙人掌是我送你的一點心意，很可愛對吧？雖然有點刺人不太好拿，不過彤美人妳就不用客氣了收下吧。

　　頭一句就讓人看得怒火中燒。

　　……其實原本想送你一束鮮花的，不過我找了老半天繞了大半個北原也沒見個可以配得上妳的好看花朵。就在這時候，我想起我山寨後頭那裡有幾顆仙人掌，每次開花都會冒出幾個紅紅白白的花朵，雖然小小的，但是卻很漂亮。
　　啊，不過它好像還沒到開花的時節……

　　這人是沒搞清楚狀況嗎……她可是領了軍要來除掉他的人啊。
　　方才還是怒不可遏的情緒，不知為何竟平復了下來；可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困惑、猶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莫名感受……

　　彤美人，我知道妳是奉命要來捉拿我北原奇荒之首血罹手‧斷天崗的。雖然北原百餘人的死乃我手下所為，卻也是我不及約束之過。
　　我不會逃避，但可否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好好管教我手下那群渾蛋們，不會再放任他們出去瘋狗亂咬人了。

　　同時我向你保證，我血罹手‧斷天崗從今以後，絕不再殺任何一名無辜之人。

　　絕對不會。

　　　　　　　　　　　　　　　　　　　　　　　　　　　　　　　　　血罹手‧斷天崗　　筆

　　…………

　　閱完那越寫至後頭、便越顯慎重的字句。紫宮彤麟不自覺的緊抿起唇，她不明白，心中似有若無的那一點動搖是為什麼？
　　又是為什麼，自己竟然沒有打算拒絕他的請求的念頭……

　　毫無頭緒，只是越想，心越亂。

　　牙一咬，有些氣急敗壞的一手抓起桌邊的茶水───那是她命軍中弟兄們辛苦挖了三十尺深才探到的一點地底泉水。用力執起，杯中的水還不慎濺出了二、三滴，此時手卻倏然一頓，就這麼滯留僵持在半空中。
　　半晌，才洩氣似的一聲輕嘆後，緩緩放下手中的水杯。

　　然後，給了那株尚未開出美麗花朵的仙人掌，澆下了一掬潤澤旱土的甘霖清泉。

－　待　續　－

--------------------------------------------------------------------------

接下來就要越寫越糾結了.....( =~=)"

是說我原本明明沒打算寫這麼多的啊.....OTZ

[ 此貼被楓紅在2008-05-07 09:0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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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8-05-15 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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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緣】

第三章

　　最近軍帳營地中，瀰漫著一股有些渾沌未明而滯留了行程的微妙氣氛。
　　自從那天鳳麟將軍紫宮彤麟和北原奇荒之首血罹手‧斷天崗戰了一場看似一面倒、實則並未分出勝負的一仗後，事情就漸漸起了變化。
　　開始時，將士們只見著他們美麗卻冷峻嚴苛的大將軍獨自在大帳內支手撐頰的靠著桌案或椅邊扶手靜默沉思的時候增加了。眾人道是將軍遇上了對手，難免思忖良策一番便不以為意。
　　後來有一天，負責偵查探勘消息的士兵來報，說是斷天崗一派內部發生不合和爭鬥，據說是其手下對斷天崗不滿而挑起的紛爭。逆反的原因，則是因為首者斷天崗突然一句要大家金盆洗手別再幹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勾當之類的話，而引起了反彈。這對某些已沉淪於刀口下舔血的戰慄快感之人來說，那是多麼令人心生憤懣不悅的事！

　　可即使如此，卻沒人打得過為首的斷天崗，縱有造反，也是甲恁爸(*註)一掌呼去便足以平息。至於斷天崗又是為了何故而不願再為惡作亂，無人清楚。
　　無論如何，這對奉命來剿的軍士眾人而言該是一個大好消息，可負手靜立聽著下仕來報的鳳麟將軍卻只是緊皺了略帶英氣的娥眉，始終不發一語。直到她的沉默讓等著應對指示的眾人開始提心吊膽揣揣不安之時，她才用著一種淡定卻透出些許無奈的語氣下達了一道令人費解的命令：

　　按兵不動吧。

　　沒人清楚鳳麟將軍在想些什麼，她從不多話。可她是受眾人敬畏的常勝將軍，她的決策總有道理。思及此，便也沒人有什麼異議。
　　可也許，這次就連紫宮彤麟都不甚明白自己為何會做下這樣的決定。
　　對於北原奇荒之首血罹手‧斷天崗突如其來的改變，其實有些人心底是有譜的，可卻同樣沒人敢肯定，包括紫宮彤麟她自己。

　　從那時起，當她獨自一人時，她便更常陷入沉思之中了。旁人甚至還從守著大帳的士兵們口中聽說了件事……
　　聽說，鳳麟將軍近日每每處理完公事後，便常盯著桌案邊一盆不知何時被放在那兒的小仙人掌定定的看，視線久久不移。其中一位搔著頭似是不知該不該這麼說好的士兵更是低聲囁嚅道：

　　“將軍那模樣與其說是在思考北原對策，還比較像是在……發愣。”

　　又過了幾天，軍帳外來了幾個人，說是聽聞名震天下的鳳麟將軍插手管了北原一事後特來一見，希望能返回故鄉平安過日子的、那些被屠戮殘殺的百姓們其倖存遺孤。
　　之中，紫宮彤麟注意到有一人在連聲道著謝和哀求哭訴的人群中顯得煞是特別。那是一位相貌或許不算特別出眾脫俗，看來卻仍乾乾淨淨清秀端正的女孩子。
　　從初見起，便未聽見她說過任何一句話，總是靜靜的端坐在一旁。可她的眼神卻是讓紫宮彤麟無法忽視的清澈明亮，彷彿所有不願被人所知的秘密在她的眼神注視下都將攤開變得透明。
　　一問之下，同行的人才說了她是個不會講話的啞巴，回望向她，她便極輕極靜的低頭站起微一欠身行禮，那感覺是極為坦誠的衷心，即便是為幫助平定北原一事，紫宮彤麟也不免暗自訝異。

　　這女孩，竟能如此單純的去相信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麼！？

　　「妳叫什麼名字？能寫給吾看麼？」輕扶她起身，紫宮彤麟也不禁放柔了語氣問道。
　　只見那女孩衝她一笑，毫不避生的握住紫宮彤麟不同於一般女人、那因長期習武征戰而佈滿細繭的手，用食指在攤開的掌心裡寫下了兩個字：

　　小願。

　　＊　　＊　　＊

　　對於北原一事，紫宮彤麟終於做下了決定。她提筆在紙上疾寫了一陣後，便將信簡折了又折，仔細收入懷中；接著深望了桌案邊的那盆照顧多日仍是一個花苞也無的仙人掌一眼後，步出大帳之外。

　　「備馬，帶上一張弓箭。」

　　策馬揚塵，隨行者也不過數人；可馬蹄下踢起的漫漫黃沙卻是與初來乍到時那般同樣的使人迷濛。彷彿連心底那一點莫名所以的感受，都是那麼樣的模糊不清。
　　疾奔了幾里路後，一行人勒馬停下。向前望去，就見北原奇荒血罹手‧斷天崗一派的大寨就在前方二、三百尺之處依著丘地與稀疏草木而居。其中座落在最上方，佔地也最為廣闊的，便是為首者斷天崗的居處。
　　紫宮彤麟凝視著，隱蹙眉心；半晌，才頭也不回的吩咐道：
　　「上箭來。」聞言，身後侍衛便恭謹的將手中弓箭呈上。
　　紫宮彤麟先是取過了支箭，把懷中那封信箴拿出後牢牢的綁在了箭翎那端。直臂張滿弓，幾乎要把溢滿心中的困惑全部拋開發洩似的繃緊了弦，直視著目標的那一點，而後閉上眼。這一刻，她仍不確定這麼做是對是錯，但如果……

　　如果她可以相信那個人，那麼這便是她紫宮彤麟所能做到的、對北原來說最好的結果。

　　緩緩睜開雙眼，眸中只留下堅定，再無雜念。挺直硬甲鎖身的背部線條，平穩遙指目標的臂、箭與眼，當身後眾人以為弓弦就要繃斷、一切都達到臨界點之時，忽聞一道嘶鳴如飛鷹長嘯掠風穿雲而去，只見鳳麟將軍收回臂，卻仍緊握住手中弓弧，還有一聲難得聽聞的輕吁短嘆。

　　信箭，已然迸射而出。

　　只一須臾，甚至那耳中只聞北原荒漠撲朔風聲的寂靜沉默都像場瞬間清醒的夢般不存在似的。北原奇荒之首的大寨方向便傳出了猶如雷公吼的千里傳音，響遍了整個北原───
　　「彤美人我來了了了了──────！！」
　　人未至，聲先到。不用想都知道這令人頭痛的聲音主人是誰。才一眨眼，連回音都還沒完全被空氣消化掉，那人便像興高采烈的追著誘餌的狗一樣拼了命拔足狂奔來到紫宮彤麟面前。

　　嘰咿咿咿咿──────！一個緊急煞車，斷天崗還真那麼剛好的在紫宮彤麟坐騎前止了腳步，同時定格一秒擺出滑壘成功的SAFE動作。

　　「唉呀我說彤美人啊～」手裡還晃著應該是方才紫宮彤麟射去的信箴。「妳要找我約會也不必用這麼激烈的方式嘛～我家門口那隻小黃都被妳這直擊我心的一箭給嚇得弓起背來吠個不停呢！」
　　「是說，咱倆人的約會還跟著一群電燈泡很煞風景耶。」斷天崗看向紫宮彤麟身後的隨行將士們，像趕乞丐似的擺手呿道：「多謝各位一路護送彤美人至此，接著換我來保護就好，沒你們幾個的事了，去去去！」
　　頓時隨行將士們臉上的表情只有掛滿黑線再黑線……
　　更讓眾人無言的是，眼前這還是〝重大通緝要犯〞之一的人那簡直擺明了想追求他們威名遠播的鳳麟將軍的態度是…認真的嗎！？
　　還有就是，從來都只有他們打不過人家於是被自家大將軍出手救回一條命、以及壓陣在後讓敵人見了膽顫心驚的份，要說哪時他們保護過自家大將軍…那還真是沒有。

　　「大將軍，請問您的打算是……」隨行的偏將忍不住問了話。

　　不過也許最讓眾人驚訝的，是鳳麟將軍竟不再如先前那般一聽見那無禮的稱呼抽劍便砍的反常吧。
　　思忖了下後，紫宮彤麟這才開了口：

　　「斷天崗，你的手下們情形如何了？」

　　打人一到她面前，她便注意到了斷天崗身上多了幾道新添的傷痕。是證實了其內部對於斷天崗突然要他們棄惡從善的做法感到不滿的反動之舉嗎？
　　吾竟是如此的……希望自己可以相信他是嗎？

　　「北原的野狼１２５斷天崗一出動，大台的，使命必達！」
　　「你能保證他們會繼續聽從你的話，不再造次麼？」
　　「當然！反正話若是講不聽，拳頭給他揮出去就會聽了。」
　　「是嗎？」

　　此時，紫宮彤麟忽爾一笑，淺淺的，卻像含苞待放的花朵在綻放一瞬間時那令人欣喜悸動的美。
　　讓斷天崗一時語塞得講不出話來的美。

　　第一次見面時，他便明白她的出現將會為北原與他血罹手‧斷天崗帶來改變的契機。可他卻也是在這一刻，才真正有了或許可以相信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也能得到救贖的一點勇氣。
　　這一點，其實他們彼此都曾猶疑過的這一點，他們從未想過、問起過。

　　可後來，他們卻已再無機會明白。

　　「那麼，你仔細聽好了。」微歛下眼。本是烈陽當空的北原天穹忽來一大片積雲遮住了灼熱刺目的陽光，頓時北原奇荒大寨周遭一片陰暗，也讓斷天崗無法看清此時的紫宮彤麟是怎樣的神情。
　　「是。」他誇張的抬手應聲。
　　「北原奇荒之首，血罹手‧斷天崗。」
　　「在。」撥撥額邊髮綹，全是姿勢。

　　悠悠風來，荒漠上的風聲掩去了紫宮彤麟又一聲的輕嘆。「吾希望……從今以後，你斷天崗與其手下一派勿再為惡行掠奪濫殺之事。同時，吾要你們成為吾紫宮彤麟在北原一地的直屬巡衛隊，遇作亂者或擒或剿，並按時回報吾北原各地民生與治安情況，按月餉銀。明白了嗎？」

　　聞言，斷天崗的動作語氣皆是停了一拍後，才有些以為自己沒聽清楚方才紫宮彤麟說了什麼似的吶聲回道：
　　「呃……我當然可以發誓我斷天崗絕不再為惡，也絕不再放任手下胡作非為。不過你說那個什麼〝直屬親衛隊〞的事……我不太懂耶？」
　　「是〝直屬巡衛隊〞。」
　　「喔。」如果斷天崗沒看錯的話，方才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彤美人瞇起了眼，可一雙明眸卻散發出了細微的冷寒鋒芒，那是一整個連多望一眼都不敢的可怕啊。

　　「你該知道，北原一地除了你們，尚有為數不少的游離流寇肆虐吧？光是殲滅了你們，這地方的情況也不會改善到哪去，只是徒增給了另一個勢力集結壯大的機會罷了。可這些人行蹤不定，要根除極是困難，所以……」
　　「所以彤美人你想藉咱們熟悉地形又惡名昭彰的勢力之便，來把那些見不得光的黃鼠狼給通通撈起來就是了。以惡制惡，彤美人妳這招用的可真機車。」

　　知對方只是玩笑話，紫宮彤麟對那句評語沒有半點動怒。何況馳騁沙場用兵遣將、面對迂腐官家的眼紅刁難，光有一身問鼎江湖的武學是沒有用的，遲早要遭人算計陷害。

　　「吾會給付你們與朝廷邊疆守將弟兄們幾近同等的待遇與糧餉，讓你們毋須劫人錢財便能度日，如何？吾相信你明白這條件的優渥價值。」接著又再勾起了那美如沙漠夜穹彎月的微笑續道：
　　「你若不願也無所謂，吾按照原訂計畫殲滅北原奇荒所有匪類，再帶你的人頭回去交差便可，或者你想在吾紫宮世家的大牢裡住下？」說著，右手便已按上了腰間劍柄。
　　斷天崗一聽，倒退三步，臉上略帶了點苦笑回應道：「啊啊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只要是彤美人妳的要求我都答應了好嗎？」

　　哎，都被電得茫酥酥了，哪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那就好。」語畢，回頭又讓身邊副將讓出了馬隻與另人共騎，「上馬吧，吾要你跟吾去個地方。」輕扯韁繩，馬兒噴氣長鳴，眾人便紛紛跟著讓馬隻們迴身轉向。
　　只是還有些哀怨的看著那匹等著他上坐的馬，斷天崗不禁低聲囁嚅：「可是我比較想和彤美人妳一起……」
　　還未說完，就被耳尖的紫宮彤麟給一眼掃去冷瞪了下，霎時斷天崗只得噤聲乖乖一翻上馬，隨駕而去。

　　……

　　「話說回來，我還真沒料到彤美人妳竟然會決定要〝養〞我耶～！雖說男子漢大丈夫的這樣子好像有點怪，不過我也不介、唉唷！！」

　　有人瞬間被一道掌氣給轟下了馬，狠摔在地上。
　　沒想到對方不但不勒馬停下等他，反而快馬加鞭繼續向著斷天崗不知道的目的地而去。

　　「機車啦～！有夠痛！彤美人還真是一點也不手軟，馬大爺，要拜託你加足馬力衝一下追上去了嘿！」
　　於是他連拍拍身上沙塵的時間都沒有，只得趕緊跳上馬鞍急馳追去。

　　然後，他見到了那個不會說話的女孩。

－　待　續　－

－－－－－－－－－－－－－－－－－－－－－－－－－

註---"甲恁爸"乃是台語發音譯字是也。意思是"給你老子"。XD
為方便大陸道友閱讀，故說明一下。
突然想到，說人家"機車"這個形容詞(沒錯，是形容詞)好像也是只有台灣這邊的流行語啊~

啊，那個啞巴女孩的名字，在原劇裡並沒有出現過，
所以，是我自己私心給她起個名字的啦。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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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0)

7樓發表於: 2008-05-18 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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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生出下一篇吧~~

好期待呀!

很喜歡他們兩位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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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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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2)

8樓發表於: 2008-05-23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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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下面是引用jennyjmg於2008-05-17 23:10發表的: kX[I|Z=
加油生出下一篇吧~~ i7e{REBXb
`U(A 5
好期待呀! ttZ!P:H2
`j4ukOnG
很喜歡他們兩位老人呢~!

嗚!目前第四章的進度只有...一半多一點.....)))))還敢講啊~踢飛!!=====))))>/3</)))

唉呀呀~
沒想過有道友會期待這篇文呢。"XD
不過從頭一章到現在這樣子看起來好像也沒我想得那麼糟嘛哈哈哈~~XDD

不過咧...不過咧....下一章，我目前寫得真的是很沒有把握啊......U_Ua
要再磨一磨才行啦~~

感謝你喜歡這兩個老人家哩。^^

想想還在糾結滴下一章......唉.....悄悄拿起鍋蓋往頭上頂......酸!!>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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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2)

9樓發表於: 2008-05-26 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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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緣】第四章

　　仙靈地界。神女島。

　　輕煙繚繞，鼎爐裡的玄火仍時有明滅晃動。一段幾乎要被世人所遺忘的過去，就這麼由華鶴仙者藉著座前巫祈、巫覡之口娓娓道來。好似那曾經發生過的萬般悲歡離合千種喜怒哀樂，都在這一句一句不緊不慢的聲調像沒有了色彩的記憶，一幕幕地映現在無形的迷離濛煙之中。

　　「行惡數十年，血離手‧斷天崗遇上一啞女改變了他的人生，於是他在最後之刻大澈大悟。」巫祈說著。
　　「但是為惡者終須有報，阿鼻地獄島鬼差拘令，血罹手‧斷天崗也難逃天命懲罰之行。」巫覡接道。

　　聞言，紫宮太一微蹙眉心，「太一曾聽聞地獄島拘令之事，但悔悟之人留其一條生路也是該然，為何仍要誅殺他？」歛下眼，無法接受的搖了搖頭。
　　於是巫祈這麼回答他：

　　「命運之弄，嘆奈何也。」

　　＊　　＊　　＊

　　眼前觸目所及之處，盡是斷垣殘壁任由飛沙吹埋掩蓋的廢墟。
　　雖是彤美人要他跟來的，可這地方，他卻是再熟悉不過。他記得他曾經在這裡掠奪了無數的錢財米糧，他記得村人們跪求他手下留情的哭喊，也記得孩子們從殘破的窗檑後探出半個頭來張望的驚恐眼神。
　　他都知道，也從沒打算將人趕盡殺絕。可他也嘗到了太多次毋須辛苦耕作便能將一切所需皆到手的輕鬆快活，那種太容易就能享受到一切物質慾望的滿足。
　　在貧瘠的北原奇荒，認真過活，是折煞人的辛苦。於是太多人甘願沉淪其中、包括他自己，血罹手‧斷天崗。

　　「彤美人，你帶我來這兒是要……」唉，在這種場合，他可真的不敢再亂說些有的沒的了。
　　紫宮彤麟環望一眼後便說：「人大概在後頭了，走吧。」語畢，便又轉繞至村後去。於是一頭霧水的斷天崗只得跟上，但隨之而來的景象，更是讓他錯愕。
　　只見遠遠地，有個纖瘦的女孩拿著鋤頭正不停的在村後大片沙土上奮力挖著一個又一個的坑洞，在她身邊不遠處，還橫躺著一個又一個都僵硬不動了的人，那是這村子人們的遺體。

　　「聽說那女孩……自小便無法言語，父母也養不起她便將之送給住在邊關裡的人家。她只知道親生父母來自北原，卻從未見上一面。養父母也年邁相繼過世後，她一聽聞吾到這村子的事，便跟著一群遺族們來了軍帳裡……」紫宮彤麟在平順敘述的語調中，似乎還帶了點憐惜與哀傷。

　　斷天崗此時是難得的安靜無語，事實上他也沒資格能說什麼。而除了他自己、也許現在還有紫宮彤麟，但在這之前他是誰也不關心不在意，更不要說是了解自己曾迫害過的村民們的事情。

　　「當吾知道，她希望自己可以來到這裡為村人們下葬時，大夥兒都嚇了一跳。因為與她同行的人們都因這北原尚未平定賊寇之亂而不敢進入，只願在吾軍帳附近走動。她也不讓弟兄將士們幫忙埋葬料理後事，只答應讓大夥兒一起把遺體集中起來而已。」
　　說到這兒，紫宮彤麟先是頓了下，才一邊思忖道：「或許是因為，她知道也許她的父母就在那些喪生的人其中吧……好了，吾要你來這兒的原因沒有其他。」回過頭，又板起了臉對斷天崗說道：
　　「吾想以你同是北原人的身份，去幫她忙應該較不會被拒絕，反正也是你自己造下的罪孽，不容你說不。」
　　半晌，斷天崗仍只是呆愣看著眼前那女孩吃力的舉起鋤頭又重重放下的模樣，接著又回頭看著眼前的紫宮彤麟，來來回回，就是不見其他絲毫動作。

　　這是為什麼？他還以為來到這裡後，彤美人會指著那因他而造成的一切狠狠痛罵他一頓的。沒想到……

　　「怎麼？還不快去！？」
　　「彤美人……」回過頭，斷天崗露出了一絲苦笑：「這是妳給我的一個贖罪機會嗎？」
　　聞言，紫宮彤麟不知為何撇過頭去答道：「這機會是那女孩的到來與你自己本身若真有心，那才能給予你自己的機會。吾不過是穿針引線罷了，沒什麼。」
　　「哎，真嚴格。」語畢，斷天崗便輕扯韁繩向前踏去。可沒一會兒，身後紫宮彤麟又追了上說道：
　　「吾想，她應該還不知道你就是北原奇荒之首，所以…你就放心吧。」
　　於是斷天崗衝她一笑，隨後一邊繼續前行：「這樣啊，彤美人……多謝妳了。」

　　也不知怎地，紫宮彤麟覺得那笑容和她與那女孩初見面時的笑，竟有幾分的相似。都是那麼樣的真誠，那麼樣的毫無防備。可，卻也是這樣的笑容最令她感到不安與動搖，彷彿心底深處漸漸的有個角落就要開始融化了似的，那不是她所熟悉的、與人之間相處的方式。
　　從來就不是。
　　在斷天崗漸行漸遠的背後，她低下頭凝斂了雙眼。
　　她所熟悉的，一直都是她的身分與她肩上扛著的責任；而她也只明白一件事，她所承擔的一切，絕不願、也決不能被任何事物所動搖！何況是她自己！？

　　是的，她絕不能，因那才是她最甘心珍惜守護的一切。

　　於是她看著遠處的斷天崗先是俏皮的做了幾個伸展動作後，一個猛拳捶地轟隆一響，沙地瞬間便陷落凹了個不大不小的坑。一旁的小願見了則是驚異的瞪大了眼後跟著拍掌像是在稱讚斷天崗似的，笑得煞是燦爛。
　　那麼一個愛笑而又堅強的女孩子，沒法讓人不喜歡的。可以的話，她也希望那女孩的未來會過得平平順順，再不用擔驚受怕。

　　也許，她還該要再做下另一個決定。

　　也許，她還在心底冀望著之於斷天崗，那些顯然太過逾矩的言詞她可以把它們全都當成毫無意義的玩笑話，一笑置之便罷。

　　紫宮彤麟是這麼想的。

　　……

　　當他來到女孩面前時，直覺的就想著這女孩真不是普通的傻！孤身來到沒人敢靠近的地方、又不讓彤美人的手下們幫忙，光憑那雙細得他斷天崗一折就斷的手是要挖到什麼時候呢！？
　　面對那雙正直視著他的疑惑眼神，斷天崗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說道：
　　「咳嗯！呃…我…我叫斷天崗，是北原這兒的人。」女孩點點頭，表示問候。
　　「那個我…能不能就是…欸……」機車咧，老子結什麼巴啊！又不是在跟彤美人告白！
　　「能不能就是請妳給我個機會讓我幫妳的忙盡一份力量這樣啦！！」一口氣連著字說完，就見眼前的女孩先是愣了下，隨後便無聲的笑了開來。

　　她的笑靨如盛開的繁花，於是連斷天崗都有些低頭難為情了起來。

　　接著他看見了她手上沾滿的汙泥以及因沉重又粗糙的荷鋤給磨紅了的痕跡，斷天崗更顯愧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只因未曾謀面的血親關係尚且能如此有情有義，反觀他斷天崗這些年來究竟都幹了些什麼！？
　　「妳一個人，難道不怕嗎？」
　　女孩搖搖頭，轉身指了指在四面八方不遠處都各有好幾個站崗的軍戎隊伍後，又回身突然握住了斷天崗的手，用著斷斷續續的氣音一字一字的告訴他說：

　　“有鳳麟將軍的人在保護我們，不用怕。”

　　於是斷天崗忽然明白了彤美人之所以特別照顧這女孩的理由。
　　不只是因為她的單純容易相信別人與對她的遭遇卻仍堅強樂觀的不忍心，還有更多的是，她太直接而輕易的，便能突破別人緊鎖著的重重心房。
　　殊不知，那群守在周圍個個手按腰間劍柄蓄勢待發的將士們，有一半確實是為了防止外來侵襲；而另一半，卻是為了重罪在身的他，血罹手‧斷天崗。

　　回過頭，早已不見紫宮彤麟的身影，徒留陣陣長風拂過腳下黃沙，掠過枯白槁木的斷枝殘葉，捲起翻飛，向著茫茫天際而去。

　　＊　　＊　　＊

　　之後連著好幾天，紫宮彤麟都沒再見著斷天崗一眼。或者說，是她待在軍帳中的時日忽然少了許多，故而當斷天崗來尋時，他們總見不到面。
　　一問，將士們才答道：「鳳麟將軍近日來除又掃蕩了附近幾處亂賊以外，便是忙著奔走於北原邊關四處，總要直至營火大亮了才會回來。」

　　這能稱的上是所謂機車的〝避不見面〞嗎？似乎也不算，彤美人本來就是個大忙人呢。斷天崗搔頭悶想著。
　　與其說是避不見面，倒不如說，像是為了某種因素而急著要把所有事情在短時間內處理完畢似的……
　　機車咧！見不到人，他就在這兒等！人回來時總會遇到的嘛。

　　於是某天深夜，當北原的彎月都繞過了大半個夜穹時，踢踏清脆的馬蹄聲才出現在了軍帳外。斷天崗席地坐在入口處直眼望著那等待歸來的方向，眼見終於盼到了對方身影，他不由得露出笑容。
　　「哎呀彤美人，妳可終於回來了！」站起身、拍拍沙塵，仍是那樣嘻笑的稱呼，卻讓人感到話裡還有更多不知名的什麼，是斷天崗還沒有透露的。
　　暗嘆了口氣，翻身下馬還隔著些許距離，紫宮彤麟依舊無動於衷似的回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明顯的不願多談，可斷天崗許是習慣了對方總是淡然的態度，於是不見任何退卻。他低頭解下來時便帶著繫於腰間的小甕，提起，在兩人眼前晃了晃，仍是笑著問道：
　　「喝酒嗎？北原奇荒的特調烈酒，味道可是濃醇的讓人一喝就會愛上的喔。」
　　語畢，倆人皆是沉默了許久，可這期間裡不見斷天崗有任何的不耐或是再多說任何一句話，就只是將小酒罈定定的提舉在紫宮彤麟眼前。
　　看來是拒絕不了了，她無奈的想。
　　「……吾不討厭。」

　　也罷，反正…這是最後一次了，就再好好與他相處一回吧。

　　……

　　星幕低垂。

　　軍帳外不遠處有顆半頹的枯木，枝葉稀疏而末梢略彎下垂生，像是在對這命運多桀的北原之地發出無聲嘆息似的。
　　紫宮彤麟挑了個粗枝輕躍坐上，然後看著斷天崗從袖中掏出一只小碗，拍開酒封，遂聞酒香四溢，任由荒原的微冷夜風吹送飄散，更是讓人未飲、意先醉。
　　白色半透明狀的液體如香泉般流入碗中，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微閃著晶瑩透亮的光芒。
　　「馬奶酒啊……這下要是被營裡弟兄們聞見了，可都要像個女人家似的來討賞了。」伸手接過小碗，看著那一斛香泉，紫宮彤麟若有似無的淺笑了起來。
　　「這款可不一般耶，彤美人你先喝喝看嘛！」指間還殘留著方才相觸時的溫度，他是那麼樣的渴望緊握住那雙手，將所有溫暖包覆在自己的掌中。
　　應該是那樣的，可如今他卻開始有些迷惘了……
　　他看著面前那美如謫仙之人微微頷首歛眸，輕捧起小碗啜飲一口後瞬間略向中間靠緊了的眉頭，笑的有些得意。

　　「吾記得，馬奶酒是性溫補的醇酒，非是這般辣喉的烈酒……」
　　「噯，我特地把酒給多蒸餾沸騰了幾次才有這款味道的耶！當然不一般！」說著，又掏出另只小碗給自己酌了八分滿。
　　「……那還真是多謝你的用心了。」

　　接著，她見對方像在進行著什麼儀式般，用無名指彈了幾滴酒水向天空灑去，又撥了幾滴往地上揮去。
　　「這是在做什麼？」紫宮彤麟不禁好奇問道，又見對方沾了幾滴往自己額上一點。
　　忽地那人笑的黯然，他回道：「喝馬奶酒前的敬禮，是北原這兒從很久以前便一直流傳下來的習俗。只是…由於久經戰亂，大多人連尋個水源都很困難了，何況飲酒。至於我那個土匪窩啊～就更不用指望什麼鬼禮節了！」
　　聳聳肩，他背對著紫宮彤麟抬頭仰望那一片的星子燦爛，「漸漸的…連我也不記得有這麼件事了。」回過頭，又笑道：「直到最近這幾天，我才真他媽的機車想了起來！」

　　最近…？會是為了什麼原因而再度想起呢？

　　「哎呀！顧著說，這禮還沒完咧！」斷天崗咧嘴一笑，轉身面對紫宮彤麟。於是紫宮彤麟微挑起眉，作勢等著回答。只見他把手伸出指了指：
　　「敬天、敬地、敬自己，最後要敬的當然就是……」突然，斷天崗竟同方才那樣用無名指還偷偷加了點力道，彈了好些酒往紫宮彤麟身上灑去。

　　「敬，願傾注所有真心來相待之人。」

　　語畢，又是一陣靜默。他以為彤美人又會像先前那般一掌飛來或是一劍刺來的，沒料到最後卻只是壓抑著諸多情緒的一句：
　　「斷天崗，你找死嗎？」抬手一一抹去濺了滿身的酒水，紫宮彤麟的臉色盡是說不出的陰晦和……沉重。

　　那樣奉獻一切的情感，她擔待不起啊。

　　「小綿羊拼上大野狼，穩輸的，我一萬個不敢。」（註）
　　好個明顯的雙關語！誰是大野狼來著了！？
　　「嘖，幾時見你這麼囉唆過了……」嘴上叨唸著，手下卻已同斷天崗方才那般對天地敬了酒、在自己額上沾了酒香，接著作勢就要把酒喝下……
　　「彤美人～妳還沒敬我呢！」

　　……嘖！混不過去麼！？他幾時又變得這麼精了！？

　　微瞇起眼，死盯了那張依舊笑得挺讓人煩心的臉後，撇過頭冷冷說道：「把碗舉高點。」
　　「嗄！？」
　　「舉高就是了，少囉唆！」
　　「喔。」將碗湊近了人。
　　只見紫宮彤麟頭也不回的突然將酒碗靠近兩相碦碰了下，“叩”的發出一聲清脆音響。收回，舉袖一飲而盡。
　　「嘩───好酒量啊彤美人！」唉，好歹還有回應呢！該知足啦！
　　「廢話少說，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緊抿唇，斷天崗再度背過身去倚靠著樹幹而立，把酒一乾見底，長嘆一聲───

　　「彤美人，我真的做了太多錯事了，對吧。」

　　「……你才知道嗎？」凝起眉心，暗自思量著他會這副反常模樣的原因。
　　「是啊，真的是明白了……」所以也才記起了很多事，他苦笑著。「就是一死，也不足以彌補我所犯的過錯對吧？」
　　酒罈在兩人之間互相傳遞著，一碗接一碗，或淺嚐、或豪飲，或輒止沉思。
　　味似融甘露，香疑釀醴泉。
　　「…怎麼？因為小願姑娘嗎？」驀地，紫宮彤麟明白而肯定的問道。
　　斷天崗聞言先是一愣，偷瞧了半倚枝幹間的紫宮彤麟一眼，沒想到見到的卻是一張微歛著眼、笑得恬靜安適的容顏。
　　唉，真真是機車！怎麼都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啊……
　　「呵，那女孩很不可思議對吧？」猜中對方心思的紫宮彤麟笑道。

　　明明有著一雙聰慧靈動的眼，卻不懂得防備與懷疑。究竟是來自她對現實世情的樂觀豁達？還是純粹表現著淚水流盡後的勇敢堅強？
　　無論如何，她都令人心折，也使人不捨，更讓斷天崗感到自慚形穢。

　　「她笑得越是開心，我就越是難受；對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的事，她卻握著我的手再三向我點頭道著謝，即使她說不完整。
　　她卻不知道，我幫助她只是為了贖罪，只是為了多少減輕自己心中那醜陋的罪惡感。她更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她這輩子最該恨其入骨之人……」
　　「斷天崗。」坐直了身，紫宮彤麟此刻的眼神顯得特別清明。
　　「可知你罪衍之深重，並不只是因為小願一人？那恐怕是多到你這輩子也償還不了的，你可明白？」
　　「託福，我終究要明白。」相較之下，斷天崗臉上神色卻是笑得慘澹。
　　「如果你有意悔悟，除非生者願意賜你一死，否則，便活著贖罪吧。」接著令斷天崗剎異的，紫宮彤麟為他斟滿了一碗酒。用著一種許是肯定、甚至可稱之為溫柔的語氣說道：

　　「好好活著，那將會是比一死謝罪還痛苦難熬的事情，而你活該要受這樣的懲罰。」

　　哈，這算是哪門子的鼓勵方式？

　　「我最機車的彤美人，妳可真是嚴苛的連一點餘地也不留啊。」
　　「對你，有必要嗎？」狀似悠閒的倚回了枝幹間，紫宮彤麟難得的挖苦道。
　　「不，沒有，我願甘之如飴呢。」於是喝下了那碗散著芬芳氣息，圓潤滑膩，卻又在最後猛襲上一股酸勁與熱辣的濃醇美酒。
　　究竟是想一醉解千愁，亦或是使人越喝心越如刀割般清醒，怕只有酒過數巡見甕底的兩人才明白了。

　　月將落，遠遠東方天穹盡頭處已露出了一抹魚肚白。該是時候了，他們不約而同這麼想著。
　　將紫宮彤麟輕拋下的小碗接好仔細收進袖裡，把空了的酒罈重新繫回腰間，斷天崗正待開口道別，紫宮彤麟卻驀地搶了話：

　　「就這麼一次，舊傷未癒、又添新傷的人，暫時別再喝酒了。」

　　這話可令斷天崗驚異的倒退半步，她怎知道的？他可什麼也沒說！
　　「唉，你真以為吾手下那群小兵白養的麼？吾聽說了，對於巡衛隊之事，吾之決策似乎又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哪。」輕挑嘴角。就連她近日前往北境各地邊陲表明斷天崗願歸順之意時，那些官家們的表情都是一陣青一陣白、既驚且怨又不敢得罪她的變來換去，精采的很哪！
　　「哈哈，這真是令人高興！原來彤美人妳還是很關心我的嘛！」
　　「吾是怕你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後，就這麼給人刺殺沒了，對吾來說豈不麻煩！」
　　「呃…」這還真令人尷尬。「一樣的、一樣的，我已經很滿足了。」

　　是啊…就他這一身洗不去的滿身罪惡血腥，能有如此待遇已是讓他感到也許一生的好運都用在此刻了。

　　「吾還聽說，你幫小願姑娘尋了個可探水源之處，今天就會去幫她建好新居所是嗎？」再度坐直起身，望進斷天崗的眼裡，有著對方所無法預料的打算。
　　「噯，連這都知道。彤美人～妳可別吃醋，我沒……」
　　「廢話！有什麼需要，儘管來軍帳拿便是。」
　　一夜已過，天將大亮。不知何故，連帶紫宮彤麟說著話時的神情與語氣都似乎漸漸回復了平時的淡漠無波。
　　「……是。」
　　「沒事，吾回營了。」縱身躍下，衣帶烏絲隨之輕舞飄盪的模樣，美得僅是一瞬間的虛幻都足以讓人深刻記下。
　　「哪，彤美人。」就在她轉身欲邁出步伐之際，斷天崗出聲喚住了她。

　　她無語，亦無回頭。

　　「那個…我送你的仙人掌如何了？這二天，我發現我山寨後方的那幾顆仙人掌已經結了二、三個花苞了耶！所以，嗯……」搔搔頭，某個大男人顯然不太好意思的開口邀請道：
　　「有機會的話，等它們都開花了，請妳來一趟，我讓妳看看好不好？很漂亮的！」
　　緊抿起唇，她猶豫著該如何回答。事實上，為了這一天，她已經好久沒有去注意那被擱置在桌邊的小仙人掌了。
　　於是在斷天崗看不見的地方，她攢緊拳頭，強自擠出了一個回答：「再說吧。」
　　然後邁開步伐，再無停下。

　　……

　　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對她來說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知道這個自私的第二個決定，對斷天崗和小願二人來說應是最好的結果，不、一定是的，她必須這麼相信。
　　至於她，紫宮彤麟，不需要、也不能要。

　　更給不起。

　　「副將，鳴角響鑼吧。待眾人用過早繕後，便準備開拔撤營。」

　　晨光曦微，曉風殘月。紫宮彤麟長吁一嘆，彷彿一切都將不再留戀似的。

　　「吾…也該回紫宮世家了。」

－　待　續　－

－－－－－－－－－－－－－－－－－－－－－－－－－－－－－－－－

註：啊就…小綿羊與大野狼都是機車類型的暱稱咩～～
然後有關馬奶酒的敘述部分是取自大陸蒙古乃至新疆等地，小部份為配合故事修改了下，請見諒。

真是特別長的一章.....OTZ

結果.....

啊啊~菜籃子準備好了，雞蛋青菜還是啥的請丟吧，我家冰箱很缺的。))))/=口=/))))

[ 此貼被楓紅在2008-05-30 03:0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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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6.14 【再生緣】第八章 14F (車車老與紫宮彤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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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緣

【再生緣】

引用

【再生緣】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