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24 【默杏】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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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樓主發表於: 2024-02-24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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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4 【默杏】柏舟

【默杏2024情人节活动-拨雪寻春】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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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还未落去，灯船就亮起来。五月蕤宾时节，江面轻舟画舸，往来如梭。

默苍离斜倚栏杆，向外眺去，但见江上两艖竞渡，于楼船画舫当中蝴蝶穿花也似，又如流星赶月，瞬息间，已隐没在酒旗树影之外。

杏花给他斟上黄酒，说他精神比以往好了不少。露台临近江边，即便未到掌灯时候，楼阁船只声光相照，也映得满室荧煌煌的，琥珀光泽与灯影在盏中流转，默苍离看着，喃喃说：“蹉跎终日而已。”

“休养生息，怎么能算蹉跎呢？这是秫米酿的，不醉人，尝尝看。”他听了，却不答话，也没有动作，阖着眼睛，整张脸浸在微溽的暮色里。

杏花暗暗捻指，与默苍离来苏州养病已有月余了。起初四肢厥冷，时常痉挛，又舌卷不能语，终日呆坐着，眼下虽治好了泰半，入夜后仍恹恹的。杏花吞了一杯酒，心下盘算：只要肯吃药，能饮食，就不愁其它了，再引他多说说话，天气好就把人撵出门走动走动——也无非是这些办法，药石足以治标，如何治本，仍需揣摩。

他是想些什么就全露在脸上的，喝空了酒，仍抿着杯沿不放；默苍离睇了一眼，便知道杏花又在琢磨自己的病，他心里先是没旁的感觉，转而为这种空洞感到可笑。

兀的一阵好风拂过，送来阵阵歌声，画舫上的优伶，款弄冰弦，弹了一回，众女拍手齐唱。杏花岔开心绪，转脸看向栏外，这套南曲他从前听过的——那时才二十一，现下三十好几了——于是他冲默苍离笑，指了指栏外，自己则擎着酒钟，一手搭上栏杆，手指点着凭靠打起拍子，低声和着。

默苍离枕在栏杆上，抬起眼睛看他，“你也会唱么？”

“唔，马马虎虎吧，词不大记得。”杏花将酒杯撂在桌面，含糊地应了一声，“你听她们唱就是了，还不要钱的。”

“我却想听你的。”听他这般说，杏花呷了口酒，眯起眼睛看他：“我唱可要钱，五两银子一句。”

默苍离嗤笑，神色当中给杏花看到些过往的策天凤的影子，“先赊着。”

炎光西坠，时下已是黄昏，房内没有点灯，四下里黑压压，只窗畔被船灯映着。树影在二人面上抚弄，影影绰绰的。江上船舸愈发多了，原本的琵琶与歌声都不再真切，杏花有些悲苦，然而佯作嗔怪着威胁道：“这是你要求的喔，难听可别见怪。”

于是续着唱了后半套。他是荆门人，唱不来南曲的许多调，不可谓不是荒腔走板的，但见默苍离仍安安静静地听，他又腆着脸唱下去，直到“光阴迅速如飞电”，算唱尽了后半截，栏外的歌声也渺茫了。

杏花别着脸，等他开口调笑他，等了半日却无动静，那默苍离依旧枕着栏杆，看向他撂在桌上半盏残酒。

“喂，我都唱了这么多，你不给钱也多少应个声吧？还是已经难听到你无话可说了？”杏花捉着酒盏，欲含一口酒润喉，默苍离却擎起盏儿对他递来：“我该陪你一杯，为这暴挛之症，你又劳心劳力了。”

杏花心道若只是暴挛痫眩，早该好利索了，嘴上咂着舌说：“哎呀，老友之间何必这样客气。”

“你的老友是策天凤，而不是默苍离了。”默苍离颔首，颦着眉在杯沿抿了，只觉满鼻酸涩辛辣，尝不出哪里好，强压住面色，“策天凤已死，我不过是个病中人。”

绵延反复的病消磨了他的心气，杏花晓得，于是合着意思回答：“策天凤跟我，先是朋友再是病人，那默苍离就先是我的病人，再做朋友，也没差啦。”说罢，又斟了一杯，兀自说着：“况且，我知道你和他都有许多难处，又没什么人可信赖，现在多我一个朋友，哇，真是不知道有多大进益喔。”

默苍离捏起盏，不作声地呷了口酒，拇指捻着杯沿，将水渍蹭去，低声说道：“痴话。”

杏花不以为然，扶着杯盏笑道：“吃话吃话，有吃才有话，难得你有心情吃酒，我叫两碟下酒菜来，你若吃得惯，以后就可算有口福了，再过个把月，到中秋，还能煮黄酒喝，姜丝、枸杞、沙糖，再加一只三门青蟹，那味道真是……”

“不必。”默苍离勾起壶各自斟满，“我不善饮，只陪你三瓯——这是第二钟，你喝罢。”

杏花大笑说哪有这样劝酒的，擎着杯递过去：“既然没有吃，就要有话了，不如咱们行个令，答不上，就把这一注子吃了。”默苍离冷眼看着他，轻声说：“好啊。”他应得痛快，倒吓了杏花一跳，这原本是玩笑话。

“那……行什么令？”杏花试探着问，默苍离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有些酒意了：“我问，你答，再翻过来，这就算一轮。”杏花张了张口，心下里悬起来，却笑着说：“酒令大于军令，可不兴抵赖扯谎的。”

“自然。”默苍离说，“你既总想着策天凤，不如说说，策天凤对你来说是什么人？”

杏花不假思索道：“初到羽国，我不幸卷入诸侯纷争，就在那次，结识了策天凤，从此辗转各地，也没有分开过，除开普通朋友，我与他更是患难之交——好了，到我了。”说罢，手臂拄在桌上，用掌撑着下颌，狡黠地笑，“那我就问你——脉行之逆顺如何，说两条就算你过了。”

“你……”默苍离面色有些愕然，转而无言，颔首饮了一口，忽然，又昂起头来直视着杏花：“你真不想问么？”

两人从羽国逃亡，又马不停蹄一路南下，杏花只为他治病，与他闲聊，只谈风月，不谈其余，仿佛昨日刀光剑影都是不相干的，“想说的时候，你自会告诉我，况且现在问，不是加重你的思虑。”杏花笑着说，“反正往后日子还长，等你好些了，我们再聊。”

听罢，默苍离低下头，片刻无言，终于颦着眉饮尽一钟，酒是很醇，可他终究喝不惯，勉强咽下了。虽说行令，但气氛寡淡，不成乐趣，杏花递过酒盅，陪饮一杯，再去筛酒，却听默苍离又问：“策天凤对你来说是什么人？”

“这不是刚才问过——”“你答得我不满意，想好了重新说。”是了，总说朋友，自己都听腻，杏花深吸一口气，夜色里氤氲着艾叶香，舟舸来了又去，游人聚了又散，不经意时光偷转，已是一鼓时分。

杏花踌躇，终于在对方即将发作前开口：“这话你应当不乐意听，但在我看来，他是个好人。”眼前的人并没反驳，只沉着面色，他就继续说，“烧了所有文稿，我一直觉得可惜。”

在前往原以为的了局之前，策天凤烧毁了全部的论疏与书信，出自策天凤本人的文字不曾留下任何印记，再没人知道他的思绪，策天凤是何许人、做何种事，任凭后来人附会了，“你觉得可惜，是出于自身。于策天凤，不过是为他的无能遮掩，不如烧了干净。”默苍离平静地说。如今羽国生民休养生息，各正性命，百废咸举，上官氏复国，乱世终结，但死去的终究是死。

杏花心中涌起酸楚，面上却堆起笑：“哈，是烧得干净，一点念想也没留，要抹去人存在的痕迹，也并不是件难事。”说罢，兀自饮了一杯，默苍离忽然张开那双似醉非醉的眼：“你怨他把和你的信也烧了么？也是，你一张欠条能收藏三年，忽然被人要去烧了也难免不情愿。”

杏花脸色飞红，赶忙止住话头：“那不是到底没还么！你现在要想连本带利还也不是不行……好了！你酒量实在差，我不跟你喝了。”说着就起身要收拾杯盏，被默苍离先一步拿过酒盏，“不是你说的酒令大于军令，你走什么。”说着，擎杯站起身，身型晃了晃，颓倒着跌坐到杏花腿上。

杏花局促地把人揽住，任他眼饧骨软地枕在肩头，这样亲近的时刻以往不是没有，为避人耳目，两人挤在一艘篷船里，双股厮挨交叠着，听了一夜的橹声，再或者同睡一张毯子、同骑一匹马、同喝一壶水也都是有的，却无哪次令他这般难堪。

他伸手欲接过酒杯，默苍离却忽然来了兴致，非要接着行令，在他怀里坐直了，垂下头看着杏花，发髻松垮垮地坠着，长发凌乱地披散满肩，杏花瞧他眼睛红红的，估计是吃多了酒，正要开口，默苍离忽然凑近，湿热吐息夹杂着酒气：“你为何不问，冥医对策天凤而言，又是怎样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杏花心中狂跳，不敢看那对醉眼，故作漫不经心的敷衍的态度：“好咯，那我就问你这个，你答吧。”

默苍离看着他，一手搭在杏花肩上，勾扯他的鬓发，冷笑着说：“我不是策天凤，我如何知道。”

“你——好啊，耍我是吗？”杏花佯怒，却见眼前醉山颓倒似的人，忽然睇视着他，眼里没有情绪，只剩空洞的琉璃珠子似的瞳孔：“冥医，默苍离不能替策天凤答这一问，这轮，仍是我输了。”说罢，他站起身，兀自斟满一钟，昂起头来将满杯的酒吞进口里，喉头剧烈痉挛，突然捂着嘴往一侧倒去，要看要跌下栏杆。

杏花抢过来抱住了人，见他口中仍含着尚未咽下的，“喝得太急了，快把酒吐出来！”默苍离张着微矇的醉眼，伸手揪起杏花衣襟，将人抵到栏杆边上，倾身将满口的酒哺了过去，酒盏锵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两人踉跄着跌回座位，只觉温热的酒水涌进来，杏花惊喘，想开口叫停，清液就顺着自己唇边滑了下来，更显得难堪，不过一盏的酒，却足以将人淹死在其中，他死阖着眼不敢睁开，口中酒水已尽，下唇仍被吮在嘴里，杏花向后仰去，嘴里叫着：“做什么！”

默苍离被他往后推着肩膀，一双细长的眉颦了起来：“药可以，酒不行么？”杏花想起先前病中以口哺药的种种情形，顷刻从头红到脚，支吾地辩白，默苍离一概不想听，俯身对着杏花的嘴发了狠地咬，血锈和酒的回甘混成一股甜腻的腥味。

唇舌交咂当中，杏花听见他问：“你说我是好人，是在可怜我么？可怜过我的人，都被我杀了，你也想死么？”说罢，又用虎口掐住杏花的脖颈，锢着人吮噬，杏花五内如焚，心里想着“死就死，我也不畏死”，于是拙笨地回应，把人揽紧了，张开嘴将那条湿软的舌滑进来，和自己的依偎痴缠。

真是醉得要不得了，生与死似乎扯着默苍离的两条袖子，将他向两头攀扯，两头都去不得。看着那些想他死的人，他想着现下暂不能如他们的愿，看着那些期盼他活的人，他又活不成。顾不上再分辨策天凤还是默苍离，一律称作“我”，也似乎终于回到了“我”，揪住杏花的衣襟，附身凑近了凝睇着他，浮着醉意的眉眼，竟显得有些愠怒，“最后问你……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人……不想说真话就滚。”

杏花仰起脸看着默苍离，靛蓝色瞳孔氤氲着雾气，嘴唇翕动，终于轻声说：“对不住。”

“你对不住甚么？”默苍离嗤笑，松开衣襟将他推开，伸手捉来酒壶，自言自语着，“还剩一钟，你方才替我喝了，我也当替你……”杏花眼见他将酒盏递到唇边，赶忙握住他的手掌将杯夺了过来，顾不得酒水泼了自己一身，“都醉成这样了还喝甚！”

默苍离拧起眉头：“什么？我没有醉，哪个人吃了三杯就醉……”杏花扶着他，一面把杯盏和桌子都踢远了，踢到够不着的地方：“可说呢。”

于是将人半托半抱带回到榻上，杏花也喝了不少的酒，难免头昏脑胀，两个乾坤颠倒的醉鬼，并肩交股，颓然地叠在一起，杏花尚记得替人宽衣，默苍离任他褫了外袍，口中絮絮说着：“你是难以启齿？还是怕我……”

杏花拆开他头上发髻，将长发顺到枕畔，轻轻地说：“我不说，是不想再增加你的负担，你可不要不识好人心。”

默苍离阖着眼，梦呓似的：“这是负担么？自从老师死后，我许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这番话令杏花心中惴惴，他屏息静听，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原来人已朦朦睡去。

杏花看了半晌，直到月亮从椽子上落下来。终于，他撑起上身凑过去，一手拢着头发，嘴唇在默苍离的腮边轻触，像匹悠游的马驹，啜饮江河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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