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0 【迹冥】地狱（1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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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yn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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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9)

樓主發表於: 2023-09-10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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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0 【迹冥】地狱（1F完）

双性转。轻微的血腥和性虐提及。

　　

小玉和十七是送进春楼的双生子，分离时还很小，彼此不记得对方。小玉被管事带去顶楼当做未来头牌培养，学习技艺和礼仪，脸和身体都养得很好。她性子好玩又胆大，有时也因闯祸挨打，但姑娘们都喜欢她，管事又盼着把她送到上等人那里捞钱，所以过得不错。十七锁在后院底下的屋子里，培养她是专门用来满足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嫖客的，从小受到训练，她的痛觉变得迟钝，受到虐待时不容易失去意识，然后再教她对不同要求的客人要作出不同回应：有人喜欢她惊恐、害怕和挣扎，有人则喜欢她顺从，要对那些手段表现得享受。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反而能将这些演绎得生动。有天小玉在后院玩弄花草，听到一种骨碌碌的怪声，循声找去，发现了透出地底的窗口，光线恰好射下去，照出一小块光圈。她看见里面蹲着个很瘦小的孩子，垂头在地上玩弹珠。小玉轻轻喊了一声，那孩子立即往后缩，抱着膝盖，警惕地抬头，她苍白的脸露出来。这几日没有活计，十七没被人仔细打理过，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乌黑，面无表情，甚至有点瘆人。小玉没被吓到，她只是感觉好奇，觉得这个人好眼熟，心想，她长得……和我好像啊。

对视的时候十七简直呆住了。因为小玉的样子那么漂亮可爱，扎精致发鬓，额头点了花钿，纱裙上的绣纹仿佛柔软的云在流动。小玉喃喃说，你长得和我真像啊。她连声音也那么好听。十七想：哪里像了？她一点不觉得，甚至记不起来自己长什么样子。胡思乱想的工夫里，小玉已经扒住铁栏，叽叽呱呱地讲起话，问她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她在楼里从没遇上自己？十七如实告诉她。那是小玉不知道的事，她是楼里宝贵的财产，被捧起的明珠，只有真正的大人物出现时才喊她陪睡，原来楼中还豢养着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妓子，连要见的嫖客都截然不同，每个早晨醒来，客人离开，就把她清洗干净，丢回后院。小玉想，那该有多孤单啊。于是问她：我还能不能来找你？十七闷声说，这不合规矩。小玉说，可是，每回伺候一个大客户，管事妈妈都特别高兴，允许我在楼子外玩一会儿。十七就不说话了。小玉打量她的脸色，看不出什么，莫名有点怯怯的，又说：这个……这个我多拿了一个，送给你呀。她把手上的糖递进来，下面的拉丝已经被咬下一小口了。十七没动静，她就一直保持那姿势，口气软绵绵地催她：你尝尝看。我胳膊好酸……十七捏着竹签子下端，凑上去嗅了下，是一张琥珀色的蝴蝶糖画。

后来小玉果真常悄悄来见她，楼里的姐姐带给她的小物什，她挑出有趣的来送给十七，还有她不会用的胭脂水粉，要接客时自会有人为她打扮，小玉捎了剩下的分给十七，更像是玩闹，喊她把脸靠近，涂上一点。十七没有什么还礼，于是每次把屋内散落的弹珠给她一粒，小玉捏在两指间把玩，红珠子也是玛瑙磨出来的，她找了个名贵的首饰盒存放，倒干净，偷偷收进抽屉最里面。

盒子慢慢装满，小玉也长成窈窕少女了，名声变响，身价提高，每日反倒愈加忙碌起来。十七和她是双生子，然而生长迟缓，没有发育的明显体征，到十四五岁，模样看起来还是孩子。楼里新来了个来历不明的伙计，有人说他是诗人，又有人说他是邪教徒，他欠了很多债，于是在春楼做采买和其余杂役。他们不叫他打扰楼子里干活的姑娘，可难免总会碰上几面，那伙计似乎对小玉很有兴趣。扫除时他往她屋里换了新的插花，亭亭玉破，香气浓烈，花瓣紫得欲滴。紫罗兰是从西洋那边传来的，中原不常见到，小玉看了很喜欢，拆出几支带给十七。新鲜花株在阴暗的屋子里活不了一天，但是让她瞧瞧总是好的。小玉说，那伙计说跟我的眼睛很衬呢，所以我想，也会适合你。十七说：是吗。她的语气漠不关心。很多贵客也会送小玩意儿给小玉，但她从来记不住他们，更不会在十七面前提起谁。她还没酸一会儿，听小玉讲：前两天我撞见他，他跟我讲，像我们这样在春楼里犯下淫邪罪行的人，全都会下到地狱，被漆黑的飓风卷至空中受刑，永远不能落地。

十七从来没听过这种故事，但她从她的恩客口中学来，下地狱是人们最恶毒的诅咒，她说：你少听他胡言乱语！小玉看见她那种神情，扑哧一声笑出来。十七瞪着她，她就说：你担心我，是不是？十七说：那人一定是个很坏的家伙，你不许再让他靠近你了。小玉道：他只是有些古里古怪，我觉得他很爱吓唬人。他说人死后越过渡河前往地狱，那里是倒锥形的，环环相扣，越往下越窄小拥挤，灵魂的负罪也越深沉，直到沉入地狱底端，死人就能回到人间重获新生，只是那太难了，很少有谁能做到……好奇怪，他怎么听来这个？十七冷冷道：那让他自己也死一次，来证实这套说辞好了。她还在替小玉生气，但小玉自己不觉得冒犯，她认真地思索那番画面，又道：你知道吗，紫罗兰的意思是永恒……假若去往地狱，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十七胸口怦怦直跳，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说：你绝不会下地狱的，可是她没法撒谎说自己不想要小玉陪在她身边，哪怕是去永无天日的受难地。又过了几个月，那个伙计不见了，可能是还完了欠楼里的债，也可能是逃走了。

有时候那些客人玩她玩得过火，十七受了重伤，刚接完客被丢回房间奄奄一息，躺在底下一动也动不了。小玉发现她的伤：嘴角淤青，脖颈勒痕，还有盘绕在后背腿根的鞭痕和灼伤。他们总会对她用一些可怕的药物，很快给她治好，让她看起来还能见人。但小玉来得不巧，伤口还在渗血，十七扯过衣服遮挡身体，小玉的视线长久地停在那里，让她好不自在。朦胧地，她感到什么东西在暗中闪烁一下。小玉正背着光掉眼泪。

潮湿的、混合有鲜花和脂粉的香气钻入鼻窦。十七觉得好害怕，说，你别哭啊……怎么了？她喉咙哑掉了，没法大声讲话。小玉说，我不知道，可是看见你受伤，我就觉得心里好难过。十七拿她没办法了，只好把手伸出去一点，握住她，靠得很近。半晌，小玉才停下眼泪，鼻尖通红，她用手背抹着脸，忽然问：十七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人啊？十七愣住，慌忙摇头，说，不是的。你怎么会那样想？小玉说：我从来没见过你哭或者笑过，你好像总是没表情，我好希望你开心一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努力才是对的。

十七想：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会开心……于是她说，那些事，做的时候总是要配合他们哭叫或者笑或者呻吟，做表情很累，如果可以其他时候我会节省力气。小玉沉默一会儿，说，其实，我也不喜欢。每个夜晚春楼下人头攒动，灯红酒绿，仰慕者们念念不忘她的花名，报出更高价格，他们想要的不是她，也并不真正喜爱或者珍惜，买下占有她的权利只是出于一种胜利的证明。人们总觉她有点傻，天真得过分，在床褥间边耸动边吐露大话和爱语，然而她轻易看穿他们的皮囊，从没有找到任何一颗心。

十七睡了一觉，半昏半醒间，听到耳边熟悉的断断续续的哼鸣。栽在后院的树春天开花了，花瓣从铁栅间飞进来，落在脸上，她睁开眼，小玉趴在地面，贴在窗子前对她微笑，衣服被草叶上露水洇湿一小片。十七嗫嚅道：你能再唱一遍吗。小玉很惊奇：你觉得好听？十七说：嗯。小玉说：姐姐们都说我唱得很糟呢。古琴，书法和诗歌我能学好，只有这个不行，管事妈妈最后只好放弃了。十七说：没有，我好喜欢。于是小玉又唱了一遍，还是刚才那首，旋律不知怎么和方才完全不一样了。小小的歌声环绕着她，歌声里，十七想起管事告诉她她是特别的，像她这样卖给特殊客人用的女孩，没有一个活过十五岁，可是她却坚持了那么久。十七号，你是特别的……她相信这就是她生命的价值所在，现在她又明白了另一条：正因为由她来面对那些喜欢让人受伤的人，承担他们的暴虐无度，小玉才能好好端坐在高楼，万众瞩目，等待无数王公贵族一掷千金。双生花一茎双蕾，她要为小玉输送养分，供给她永远地盛开。她感到嫉妒，整颗心都侵蚀得酸软，可又觉得很得意，她心想，小玉是离不开我的。于是十七的唇角不禁扬起来，小玉捉住她的笑容，说：你笑起来很好看啊，十七号。十七说：那你要永远永远喜欢我。小玉贴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永远永远喜欢你。

这一年快到中秋，楼里热闹起来，每个姑娘的房间都被订满，上下忙活着表演和宴席。小玉向来爱乱窜，又一直安分，因此去后院也没人在意。她说：有件事我想了很久很久……我们逃跑吧！十七被她惊呆了。小玉说：我好害怕你有天真的被那些人害死，你过得不好，我也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试试看离开这里？十七说：你过得不好吗？她心中光鲜亮丽的花魁小玉，吃穿用度都是楼里顶好的，客人追捧她，姐姐们爱她，管事也对她赏识有加。小玉说：那从来不是给我的，十七号，他们不会像你那样在乎我……只要捏出一个精美听话的空壳子，谁都愿意把花环戴在她头顶，谁都可以抛弃她再替换成另一个。这座楼中形形色色许多人，有些连我一杯酒也买不起，可我有时却觉得他们比我拥有更多，他们的心是自由的，走出这道门，可以决定自己要往哪个方向去……十七问：可我们能去哪里？小玉的脸孔近在咫尺，依旧那样年轻美丽，她久久注视，心头生出无限的不真实，她说：管事不会放过我们的，除了取悦客人，我们什么也不会，该怎么生存下去？谁给你梳妆打扮，谁来准备衣服和吃食，玉逍遥……谁能保护你不受伤害呢？她越讲越大声，然后意识到自己激动过头了。小玉想要救她呀，她当然很开心，但更多是恐惧。她从没有听过小玉听来的外面的事，因为她的客人总是忙着凌虐取乐，和她没有共同话题。于是她又小声道，对不起。

小玉轻轻地道：你不愿意吗？

她真担心小玉又要哭了，但对方只是定定地看进自己眼中，神色镇静。十七的胸口又热又胀，想到小玉对她保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她听到自己说：愿意的。

小玉用偷来的钥匙把门打开，十七爬出来，借着月光发现她特意换了行头，头发也全扎起来，方便行动，腰上裹着布条缠的袋子，最重的是那个首饰盒，里面全是红色的弹珠。十七说，玛瑙珠子不值钱，你应该挑些更贵的首饰做盘缠。小玉固执道：我就要这个，而且，我才不要卖掉呢。十七跟着她，两人蹑手蹑脚从后院围墙钻出去，小玉攥着她的手，指甲快刺破她手心。

她眼前越来越亮，灯火在路两边摇晃，源头既不是窗口的月亮，也不是房间的蜡烛，街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她从没见过那么多人摩肩接踵拥在一起……夜空中升起一道亮线，烟花炸开，很响的嘭一声。十七几乎要跳起来，她把尖叫咽回去，没法控制地想要跑走，差点把自己绊倒。十七号！小玉在身边喊她的名字，她掌心出了汗，滑得再也抓不住对方。这里太吵了……街上无数人语，交谈、呵斥或者吆喝涌入她耳中。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聚集过来，注意到她，鞭笞她，剜她的皮肉，让她流血和求饶，人们就喜欢这样。十七头晕目眩，许多手臂伸过来要搀扶或者阻挡她，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小玉，只能拼命挣扎，推开他们，试图从那里逃走。十七号——十七号！那声音越来越远了。她跑得极快，像狼群中落入绝境的鹿一样绝望地逃窜，最后被掀翻在地。有人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然后狠狠给了两个耳光，十七仰起脸，看见管事冷酷的眼睛，她背后那座楼，很高，很高……

被关回去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见到小玉，她抱有一点渺小的希望，想象小玉没给逮住，早已经离这里远远的，但管事来责罚她，她从对方脸上得到了答案。两个逃跑的女孩实在惹恼了她，姑娘们从小养在楼里，精心挑选并划分为不同的商品，待在该在的位置上接待嫖客，从精神到身体都完全驯服，绝不能有特例。而小玉又是其中最抢手的花魁、他们的摇钱树，她被锁在房间，管事还没想好究竟如何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就在抓她们回来几天后，楼子里来了大客户，砸很大一笔钱要包下小玉。这位贵人名声很不好，但在京城有权有势，加上小玉犯了重错，管事决定让她去那人手里吃吃苦头。门一锁上，客人再也没叫人进去过，里面先是安静，接着传来桌椅拖曳和破碎的声响。小玉先是求救，痛得大叫，喊声尖尖的，听起来不是善弄风情的女妓，只是个很小的孩子，可是这座楼里每晚都在发生各种事，没人会把哭声放在心上。人们剪掉知了的翅膀然后用线系在屋中，慢慢的它就不叫了，这很正常，知了本来也只能活过一个夏天，从各种意义上，夏天都已经结束了。

小玉受了伤，血淋淋躺在里面半死不活，屋子里乱七八糟。好在贵客预支的金额足够偿付这一切，他们给她上药，好好地照顾她，以确保她尽快从这场意外中恢复过来。但养回身体后她便完全变了模样，不再说话，不再笑，吃饭穿衣这些基本的事勉强能自己完成，但除此外就像痴儿似的变得呆愣愣的，对外界没有反应。管事威吓和哄骗齐用，状况也毫无起色，他们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的脑子坏掉了。这样年轻貌美的花魁，本来可以再捞好几年银钱，却给不适当的客人像恶意掐坏枝叶最顶端幼嫩的花蕾一样给弄坏，眼睛里少了使她显得更漂亮的灵气，小玉从此不再那样特别。男人们也许喜欢妓子温柔小意，也许喜欢她们欲拒还迎，但绝不会有人喜欢小玉缩在那里半天不动，连呜咽也微不可闻，会让他们觉得在强奸没生命的木头娃娃，了无趣味。那贵人不放在心上，赔了楼里几倍银两，说就当作我把她买走好了，管事只好认下这个哑巴亏。在小玉后她还买过不少别的女孩，更乖更讨人喜欢，现在换个新鲜的也来得及。

尽管如此管事还是得为她想一个好去处。显然她不可能再得到和从前一样的优待，双生子相同的外貌或许是好噱头，于是小玉被安排去和十七一同伺候客人。提前备好绳索、蜡烛、刺鞭和大小不一的尖刀，窗纸映着暧昧的红色，是个充满情欲和恐怖的刑房。多日以来十七第一次见到小玉，她连忙跑过去，捏着她衣袖，说，你没事吗，我好担心你……小玉瑟缩一下，她还以为她身上有伤，可很快发现对方的不对劲。小玉不和她说话，脸上麻木，瞳孔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影子。当她想解开她的衣服检查，她就会抖个不停。十七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贴着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冷而湿腻。十七喃喃地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小玉不会开口给她答案，但是她和她被丢在一个房间，一起伺候那些往日只有十七负责的客人……她脑中形成可怕的猜想，为此而浑身发抖，那感情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某种更深的东西，在她体内结出尖锐的形状，像刀子一样从皮肤里面刺出来。客人进来了，急不可耐地清点挂在墙上的道具，他把她们踹翻在地上，撕扯衣物，对待牲畜般拖曳她们的肢体。小玉环抱住自己，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她的呼吸非常急促，死死抵在墙角，没说话，但十七从她眼里看见了尖叫。她情不自禁挡在她身前，抬起脸，被烧红的刀尖离得很近。十七说，请让我来代替她吧，她不是乖女孩儿，不能令您满意。她听客人讲过许多回：乖女孩儿，你应该听话……而现在他说的是：多让人感动的小姑娘的情谊，你是她姐姐吗？十七摇头，任由刀从腿根划到小腹，再到少女苍裸露的胸乳，不至于流太多血，只是羞辱的前戏。客人感叹，多难能可贵的一对珍宝……你们会被我留下相同的记号的。他掐住十七，直至她缺氧时才进入她，撕裂她的下体。一瞬间，十七忘记了痛呼、抵抗，或是任何她理应表现的反应，她的视线只是越过男人肩膀，小玉还在那儿空洞地望向自己，红色的火光在她周围旋转，旋转……十七看到的是那个通过铁窗子探进来，问自己为什么长得和她一样的小女孩。巨大的重量压在身上，她一鼓作气，把手捅进那具躯体，男人惨叫了一声。

那是最小一把匕首。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手里？十七想不起来。那些血，烫得她皮肤刺痛，她抖若筛糠，仿佛、发了高烧，眼前景象变得失真。掐在脖子上的手松开了，十七用力推他胸口，把他推倒，然后挥下手臂，将匕首尖端送进去。谁也不知道她可以有这么大力气，男人扑腾着，拼命用膝盖顶她小腹，用手抓她裸露的后背，但十七没有痛觉。她只是骑在他身上起伏，像对每个恩客那样，再扎一刀，再扎一刀。对方渐渐不再动弹，眼睛还在死死瞪她，从嘴里吐出弹珠，在脚边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时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双手究竟为何剧烈颤抖——一种无与伦比的兴奋和痴迷。她知道人们为何总是那样对待她了，原来这真是一个如此令人沉醉的游戏。她划开他的喉咙，在他因窒息而抽搐时握住他的脖颈，掌下又热又黏，她想起小玉带给她的糖人，保留得太久，就会融化。

她忽然僵住，放开手，死人的头颅立即滑倒在一边。十七从尸体上滚落，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向小玉，留下一串血印。她甫一靠近小玉就徒劳地往更角落里躲，无法呼吸地喘气，十七紧扣住她的手，能感到她有多抗拒自己。……别这样。十七忍不住绝望地朝她大叫。别这样对我！可能是被吓住了，小玉的眼睛睁大，不再试图挣脱。

她们完蛋了。她做了一件绝无可挽回的事，她已经让小玉变得很糟很糟，但是杀了客人，她不知道她们还能落得什么下场。听着，我不会让它发生。她一字一句对小玉道，是在讲给自己听。两朵花蕾凭借相同的茎干支撑，谁的死也不能将她和小玉间的系连斩断。楼后面是人工凿开的池塘，连向河流主干，观赏用的荷花已经谢光了，她翻过窗槛，连带着小玉坠下去，让自己后背着地，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身上，十七昏迷过去。

她没有落入水中，而是落在池边软烂的长满芦苇的泥地里，直到后半夜，天快要亮了，她才恢复意识，因为那幢春楼灯火通明，时不时爆发出巨大的吵闹。他们发现了顶楼残忍的凶杀，正遣人四处搜寻，灯笼的火光从门口散出来，伴随着猎狗的吠叫，伙计们的窃窃私语。小玉想带她走时，她一到街上就出现的眩晕再次席卷而来。十七咬着牙，逼自己把肺里的气吐出来。绝对、绝对不能搞砸，十七号，深呼吸……她一手捂住小玉的口鼻，一手攥紧匕首，伏倒身体，在水下缩成小小一团。如果……她在心里想。如果他们发现我们，我就先杀了小玉，然后再死。

然而命运只是从她头顶那样掠过。包裹她们的怒骂，犬吠和脚步似乎远去了，她将口鼻露出水面喘息，泥沙和污水弄得她眼膜剧痛，她看到光点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十七没了力气，手一松，匕首沉入水底，她只能凭本能抓住怀中的小玉，一起随水流漂走。

离开楼子后她们彻底变成两只游荡的野鬼。这和十七曾经想象中如出一撤……所以没关系，她有准备的。她鲁莽地从高处跳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小玉倒是没有事——看起来如此，因为她仍是一言不发、痴痴傻傻的老样子，就算有哪里不舒服也没法告诉十七。她很怕被找见，就和小玉躲在城外没有供像的破庙里。人多的时候她就溜进城，混在人群中。她割断了长发，脸上抹泥灰，衣衫褴褛，还是个跛子，总之看起来和妓子没半点关系，是个狼狈的没用的小乞丐。有时她凭借这模样还能从同情心泛滥的夫人那儿骗钱，有时她只是挨打或被驱赶，她就趁机会偷走摊上的商品银钱。她不敢让小玉到外面来，就把她留在那间野外荒凉的庙中，带回食物，放在她手中她就会干巴巴地吃下去。十七每天絮絮叨叨地对她说着话，讲起城里五光十色的景象，街市与民宅，男人，女人，善人，恶人，自由的人。你当初劝我和你一起逃跑，不是希望亲眼看见吗。她拿袖子帮小玉擦掉手和脸上的油渍，又道，你吃饱了吗？小玉没有回答。她依然是那个坏掉的娃娃。她只是……她只是不像怕别人那样怕十七，愿意乖乖卧在她膝上发呆……那也够了。

有天十七回到那座庙，意识到另有不速之客闯入庙里，苍老的乞丐，也许是偶然途径此地。他没发现有人进门，只管挟持似的钳住小玉，一面双手神经质地摸来摸去，一面念念有词。这幕景象和十七的噩梦重合，她大脑空白，没多想就扑了上去，试图把两人扯开。但乞丐比她高大，居高临下按住她，顶在她腿上。十七的腿骨折断后没有接好，愈合后长歪畸形，被撞得失衡，对方转移了目标，改为乱抓她的脖子和眼睛。十七近距离看清他：这老疯子，一副行将就木的丑陋皮相，眼珠浑浊，显然没有理性。还没发动攻击，他的脸忽地痛得扭曲，原来小玉被丢下后竟有了动作，胡乱一口咬在他后背。他嘶声怒吼，转过背，挥臂甩开，小玉就咚一声被他踢翻在墙角。仅仅是这间隙，十七跳起来，把别在腰间那柄磨尖的石头从他小腹扎进去。她是第二次做这个，比第一次更娴熟，迅速，知道把上身重量压上去能刺得更深，再往下拉，老人的肌腱已经松弛，所以开膛破肚很轻易。在楼里的时候她还会生理反射地发抖，现在不会了。她在街上行乞，编织谎言，乞求怜悯，甜言蜜语，装聋做哑，行窃，杀人，哪一种都不会让她心跳加速，每当嗅到别人的皮肤流出痛苦的气味，十七感觉近乎贪婪的满足，也许她生来擅长这些，他们真不该只让她当妓女的。

但她没有回味太久。十七用手背紧贴他脖颈的动脉，片刻便滑下来，去往另一边。小玉还维持着摔倒的姿势，她把她埋在膝盖间的脸剥出来。　他有没有弄伤你？十七大声问。玉逍遥，他有没有弄伤你？小玉盯着她，摇头，忽然用手搂住她肩膀。她没有这样回应过她，十七完全愣住了。

别担心。她说，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咬字都不清不楚。十七号……我们会一起去往那个地方的。十七颤声问：你认得我了？可接下来无论怎么问她都没反应了。十七垂下眼光，注意到她衣摆被乞丐撕坏的部分，沾了泥巴，又被自己手上的血晕得更开。她们在逃出来以后就一直躲躲藏藏，过得很不体面，但是十七还是经常哄她擦洗身子和头发，给她洗干净衣服再穿，这样小玉就能保持整洁。在她心中，小玉永远是那个干干净净、笑起来像在发光的花魁，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她是她能想象的全世界最好的人。而现在她只是脏兮兮地安静蜷缩在角落。十七抓着那截衣摆，突然觉得好委屈，紧紧回抱住小玉，大哭起来。

她们又坐了好一会儿。十七转过身，把那个死人翻过来，扒下他衣服里里外外掏空，她得到了一个空壶和几粒碎银。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十七对外面的规则已有所了解，知道一旦自己杀人，会有官府来把她们抓走处决，哪怕那个乞丐生前从未受任何人关心。她必须收拾一下，藏好尸体，然后带小玉逃走，只是接下来她们能去哪儿，她没有想好。

像她们这样的人，早晚有天也会变成巷中没名字的尸体，也许，也许明天不会来临……那又如何呢。那座楼中，外面的世界，死亡尽头，没有什么分别。她抚摸小玉的侧脸，隔着交缠的发丝吻上去，感到小玉正像停在河边喝水的小羊一样，小心地舔她的嘴唇。小玉注视着她，眨了下眼，那对漂亮的眼珠——正是紫罗兰的蕊心，她永恒的栖身之地。她甜蜜地想道，现在我们已在爱的地狱中了。

wb：爱鸭人士雕雕
lof：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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