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30 【意绮/绮意无差】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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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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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樓主發表於: 2023-03-30 17:2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30 【意绮/绮意无差】牡丹

绮罗生是叫唤渊薮里头修行了千年的蛇妖，显然，他不是餐风饮露，只问日月精华的好蛇，他吃人的。
吃人对于精怪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人把其他生灵都当畜牲，那么畜牲眼里，人也是畜牲。都是畜牲，当盘中餐又怎样。
绮罗生这样不理杀戒地过了千年，就在他将将要修成人身时，竟遇到两个在槐树底下下棋的人。那两个杀棋的人一日落一子，落满一百零八天，他也就环伺了一百零八天。他看不懂棋局，直到其中一个竟将收官的白子点在他的七寸上，才晓得自己早入彀中——他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在说话：“你当真要发善心？不如先把我身上的太羽开道解了。”“你还差我好些盘棋呢，美得你。这白蛇都比你沉稳，不怪我要度他。”

——其后绮罗生再醒来，他发现自己每吃一个人，一片白磷登时就变作殷红。直到身上的殷红鳞片都快画成朵牡丹，他便隐隐约约猜到：牡丹焦骨时，便是自己身死道消之日。
就为的他吃了几个人？
他们本就要死。他们未必没杀过生？未必那些草木，那些飞鸟，那些走兽就该死？
绮罗生不肯为几个他实在觉得该死的人死。他想到个能解自己危困的巧宗，讨名封。他修行至今，竟还没个名字。只要他讨名封的人命格够特殊，就能压制住那仙人下的牡丹艳身术。
——至于为什么不去找那仙人解，他后来在太羽星河再遇到那仙人时，那仙人竟头戴月冠，手执月戟，浑然个浪迹天涯的道士。他见到绮罗生，记得这桩事，竟笑道：“牡丹都快艳了，蛇妖，你竟还不着急。别瞪我，我没的法子。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啊。我如今只是记得很多事的人而已，是人啊。不妨你我下盘棋。”
绮罗生先前看一留衣下了一百零八天的棋，自己也就明白了。无非立长挡并，曲退关冲，棋从断处生。一留衣见他的心切且绝，叹道：“不怪我要度你。你要是想走巧讨名封，向南去。你会遇见个人，孤标凌云，堪称绝代。你一见便知道就是他。只是你这名封，讨了也白讨，不如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做只好蛇。”
绮罗生笑道：“对人我也是这句话。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做个好人。”

绮罗生离开太羽星河时，正逢回南天。
他不再做蛇，而是用人的双腿走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他一身白衣在风雨中几乎如雾如露。他行至断桥时，见到个背着书箧赶考的书生，只一眼，肃肃如松间徐涛，灼灼如岩下灿电。
于是风为裳，水为佩。
雨还在下。
他跟那书生说：“兄台可也是赶考的书生？都是夫子门下，吾赠兄台一把伞。”
一把伞，两个人。
绮罗生自陈自己也是赶考的书生。至于姓名麽……兄台爱叫什么，我就是什么。萍水相逢，实不必在意这个。
两个半路出家的读书人寻到间破庙避雨。回南天，避无可避，便点灯熬油，潮湿到火光虚微。两个人的影子在莲花台上的慈容绰绰。他们翻看着经卷上群蚁排衙的圣贤之道，仿佛皈依。夜里，两人都没来得及准备铺盖，只好捡起不知道去向何方的僧人落下的僧衣，宛如百衲被，罩着两个人。冷，回南天真冷。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在漆黑的夜里不觉抱着彼此，直到朝霞漏进来……朝霞为佛像镀金，佛像看着他们，如同黄钟大吕。醒转来，做你的书生，读你的经卷，问你的功名。
两个人就这样被困在回南天的山门里。绮罗生说：“过完回南天，得几天好天气，就又该到黄梅雨了。”意琦行说：“是啊，须得好久才能放晴。”两相沉默。雨还在下。回南天总要下很久很久的雨。
有时，意琦行会突然出去，绮罗生说吾为兄长撑伞吧。于是他提着灯笼，撑伞送意琦行出山门。意琦行握着书卷像握着剑。
意琦行回来时，绮罗生在挑灯花。他总不能让灯灭。绮罗生看着浑身湿透的意琦行，把火递过去。他是蛇，他能嗅见意琦行身上的血腥味。

意琦行不该是个书生。

意琦行自然不是，他是个想和江湖割席的剑客。可是总有剑，总有人，总有纷扰找上他。他不愿那些恩怨吵上山门。但是他也不肯跟那些人低头，更不肯抛出战云界的名头逼那些人退缩。
他想，过完黄梅天，绮罗生进京赶考，就能更好的处理这些事情了。但是江湖的风波总是不随人愿。
意琦行被迫在一个雨夜里从书卷中拔出澡雪杀人。但是那一夜死在他手下的人，比他想象中的少。血顺着水流去，那么多血，却只有寥寥几个人。他悄悄把剑收回去，回到厢房，只见到绮罗生在画牡丹。
牡丹缺了几笔。绮罗生见他来了，把笔交给他，劳他补上。意琦行摘下箬笠，抖下一身冷雨。他问：“方才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绮罗生却道：“灯火太响，牡丹发的太艳了。”意琦行道：“你不读书，改画牡丹了？”绮罗生笑道：“为吾添几笔吧，兄长，怎忍心牡丹发不及春光呢。”
意琦行没法拒绝。
冷雨，冷窗，冷灯。意琦行浑身湿透。他卷起湿透的窄袖，接过狼毫，用毫尖点上碗碟里殷红的朱砂，他该再罩染层红色的，但……灯烛在旁烧着，那牡丹已够艳，够满。绮罗生笑着握住意琦行的手腕，还是冰凉的：“怎么，兄长，缘何竟迟迟不能下笔。”意琦行搁笔叹道：“吾不能下笔。再下笔，岂不是更艳。”闻言，绮罗生干脆卷起那牡丹图，墨痕尚未干透，于是青一点，红一点。他道：“兄长所言甚是，岂能更艳。”意琦行无言。火光照照。

其后意琦行发现自己的仇家竟渐渐销声匿迹，而绮罗生愈发爱画牡丹。佛寺山门，挂满了艳绝的牡丹图。绮罗生甚至用牡丹艳身。绮罗生向来一身白衣，此刻遍着牡丹，当真奇艳。
意琦行一时不知道绮罗生是人是鬼，可绮罗生在正午时候确乎是有影子的。何况灯火照下，绮罗生握住他手腕的手是热的。
——意琦行不会知道，他第一次出剑时，就有白蛇在雨幕中观看了全程。绮罗生在心头暗叹道，好冷，好绝的一剑，怎么该下雨呢，分明应该下雪。意琦行收剑入鞘时极快，不肯让澡雪多出一秒。他离去，一身雨披的雪。
那一瞬，绮罗生仿佛明白了：这里只有一个人，一个要远离江湖的人。绮罗生杀人前，在佛像前拜了三拜。他临行前，嘴里叼的是蘸了朱砂的笔。朱砂在火光下放大成一把艳刀。霎时牡丹艳艳。
绮罗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意琦行料理仇家，他明明不想牡丹开的。可是他更不想看意琦行把剑藏在书卷里，每每摸识简牍，如同重温江湖。
——就当是讨名封的代价。

一日，意琦行在佛寺西厢房柱子上发现一封飞刀来书。飞刀凿痕极恨，仿佛要取人性命。那是家书。“幽人枕宝剑，殷殷夜有声。”只一句。
意琦行明白，战云界是警醒他，警醒他该回还了。剑是江湖的剑，他挂了剑，就不能不问江湖。可意琦行根本不肯再问江湖。他想起鲍照那首《拟行路难》，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尽去，明朝复更出。江湖风波一如此，几时更完？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
于是他回函道：“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次日，厢房的柱子上只剩下一柄飞刀，再没有信。
意琦行想起出离战云界时，御宇天骄同他置气：“剑是战云界教你的，要么你这辈子别出剑。只要你头顶云彩一日，就别想见容。”青天有云。他不肯让御宇天骄对着朝天骄难做，于是他封了澡雪。

他抛离了战云界，却脱不开江湖。江湖上的仇怨总不肯放过人。一日，战云界的仇家找上门，那是个极有名的剑客。剑客问他是谁。他说自己是意琦行。剑客又问他意琦行是谁。他说意琦行就是意琦行。剑客几乎是冷笑了：“江湖上只有一个意琦行，战云界的七少爷，驰名天下的尘外孤标，一个不世出的剑者。”意琦行仍旧不肯出剑：“我只知道我是意琦行。”
剑落了。
雨滴在剑尖，映出一泓碧血。
意琦行看见绮罗生。绮罗生横握艳刀，回头看向意琦行，问自己是谁。意琦行说绮罗生，你是绮罗生。碧血落在雨中：碧叶，红花，艳牡丹。牡丹发满了。再回首，白衣沽酒的书生不见。白蛇消失在雨中。
意琦行慢慢将澡雪插回剑鞘。他原来还是出了澡雪的。他收剑入鞘时一向极快，这次插的却极艰难，仿佛有什么阻塞住，像是层层叠叠的鳞片的，殷红的，牡丹一样的鳞片……
他知道他不必再做个剑客，可难道他真能在灯下做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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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1樓發表於: 2023-03-30 17: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彩蛋：
意琦行明知这荒郊古寺有鬼，塑像虽被剥了金身，彻底成了泥胎，但是神佛在上。雨好大。下雨的时候，全世界都弥漫着一股水汽。他摸上澡雪的鞘，连鞘也是湿的。他知道绮罗生正靠坐在神像后面翻看经卷。绮罗生忽然问他，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为什么思字不用作解。绮罗生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这厢房内只他们两个人，并一尊神像，所以几乎是响彻了。意琦行说，是衬字，念着好听，它在那里，就在那里，是不用解释的。绮罗生慢慢念道，汉之广矣，不可泳……这一次没有思。意琦行听绮罗生念书，忽然抬头看向满是飞蓬断絮的梁柱，神像的就在梁柱之下，慈眉善目。雨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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