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05 〈花落聲〉x〈落花聲〉 (花信風x冷劍白狐) 20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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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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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1-05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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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5 〈花落聲〉x〈落花聲〉 (花信風x冷劍白狐) 2019-5-3

〈花落聲〉x〈落花聲〉 (花信風x冷劍白狐) 2019-5-3

前篇〈花落聲〉
108-5-3  14：27

白櫻。

春風三月，拂落砌下一片如雪，花信風裸著上身立在雪地裡，劈柴。

劈柴是一件耗時的工作，從山上溪裡拖回來的木柴，須經過陰乾脫水的工序，成疊堆在屋簷下，慢慢自然風乾，等木段產生或大或小的龜裂，那便是完全乾燥了。

花信風喜歡劈柴，他使用起斧子跟用刀一樣快，木段置放於木墩上，覷準了一瞬，嗤地一聲裂開，他可以工作上一整天，直到將整個季節須用的柴薪一次劈足，才停下手擦擦汗休息。

他不疾不徐地，將堆放在屋簷左邊的木段劈成細枝，換堆到了右邊廚房外的屋簷下，嗤、嗤的聲音連綴不絕，而此時灶上的水煮滾了，花信風站在柴門外往裡望，水鍋冒著蒸騰的熱氣，他放下斧子走入廚房裡去，將灶下未燒盡而赤焰灼熱的柴段用一旁的灰燼撥上，蓋起，柴段便悶住了不再燃燒。

冷劍白狐沒過多久就醒了，午後，他總是貪睡，奇怪的是，一向嚴格要求他習武練功的師父，卻不怎麼責備他，經常任由著他小憩。

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從房內出來，他躺在涼蓆上，沒聽見師父的劈柴聲，他就從矇矓中醒了，從床上一躍而起趿上拖鞋，出去找師父。

花信風沒預料地回身轉頭看見一個蓬蓬頭的小孩出現在門口，驚詫地張大了眼，隨即牽出有趣的笑容，站起來走過去捏了一把冷劍白狐的小臉蛋，手上的柴灰在小孩的臉上畫過一抹痕跡，小小孩童完全不覺，咧開嘴傻傻對著師父露齒而笑，漏出掉了兩顆大門牙的嘴，花信風用掌拍拍他的臉蛋，示意他去灶旁的水缸邊把臉洗一洗，剛起床蓬頭垢面不說，方才臉上還被花信風塗了一把煙灰，花信風捉弄他，小小孩蹦蹦跳跳地跑到水缸邊，剛要一捧起水來潑臉，見到水中的倒影卻立馬生氣了！

冷箭白狐年紀雖小卻很有志氣，明白師父在捉弄他，便氣呼呼地衝到師父的懷裡──用鐵頭功──

花信風一把接住，樂得把兩手齊按住小孩的雙肩，不讓他往前，看著小孩的小臉蛋因此漲得通紅，快要惱羞成怒了，這才接著再把小孩抱起來舉高高，逗得小孩開懷笑得吱吱叫，冷劍白狐一下子就不生氣了，抱著師父的脖子親親。

花信風將他扛在自己的肩膀上，讓他坐在上面，將小孩抬出去庭院裡。

庭中有櫻，櫻花正當開時，瓣瓣吹落如雪，冷劍白狐坐在師父的肩頭上，低頭看見白色的櫻花瓣有許多落在師父的髮頂上，他用小手替師父撿起來，納在掌心裡，伸出去給師父看。

他喊道：「師父，你看──」

花信風微微仰後看他，小小的臉蛋充滿著驚喜，「師父師父！──」

他叫著，把掌心裡的花瓣都拋起來灑在花信風眼前，雪片紛紛而落，「你看，我把師父的頭髮變成白櫻花了──」

他大叫大笑，童稚的趣味感染了花信風，花信風也不由自主地大笑，抱著他的小短腿轉圈圈，將孩童逗得更樂，冷劍白狐一邊叫一邊笑，花信風將他舉高到花樹上，讓他的小短手能碰到低垂的櫻樹枝，小小孩突然語帶憐惜地說：「這麼漂亮，我都捨不得了......」

花信風疑問他的話，問道：「捨不得什麼？」

「捨不得把師父頭上的白髮變成白櫻花了......」

這是在擔憂自己終將會年華老去麼？

真是人小鬼大，花信風翻了一個白眼，將小小孩放下肩頭，鄭而重之地告誡他：「師父的白頭髮是天生的，跟年齡沒有關係，所以你毋用擔心。」

冷劍白狐點點頭，臉上一副決絕，人小鬼大的樣子更顯得出來了，他揪住花信風的袖子，輕輕扯了扯，示意要花信風彎下腰來他要跟他講悄悄話。

花信風見他這般故作神秘的神情，忍住莞爾，抿著脣也裝作板著臉：「怎麼了？」

正想著要怎麼捉弄這個太過可愛的年幼徒兒，沒想到低下身的花信風被徒兒軟軟的小嘴吧唧一聲親在臉上，花信風愣了愣，卻見到小小的冷劍白狐信誓旦旦地說：「師父，沒關係，」

花信風又正想問「什麼沒關係」？

卻見徒兒一臉老成地說：「等我長大了，就娶師父，一輩子照顧你。」

花信風噗哧笑了出來，是娶嗎不是嫁嗎？這小徒兒的想法有些微妙啊......

花信風忍住笑，思索著要想一些不落俗套的說法來哄哄這個徒兒，便道：「那麼好，現在是師父照顧你，你長大後若想照顧師父便照顧，但是......至於是娶或嫁的，這個有上下的問題啊，就容你長大了之後師父再告訴你吧......」

「？？？」冷劍白狐果然疑惑地歪著頭，聽不懂花信風說的話，但他為了怕師父嘲笑他還不是大人所以不懂，於是裝得一臉明白的樣子，很用力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師父等我長大，我一定要照顧師父。」說著仍是一臉悲壯。

到底是有多麼執著照顧自己這回事啊......花信風有趣地用手指勾勒自己的下脣，清淺地微笑，大掌摸摸冷劍白狐的頭頂，輕快地說：「好呀，那麼為師等你。」

他一副等著將來看戲的好心情，卻沒想到年幼的冷劍白狐心裡是當真的，他默默地拉起師父的指頭跟自己的蓋了印，輕輕地說：「拉拉小手，蓋印章，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花信風愣了愣，心下訝然，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這個平時有些寡言沉默的小徒弟，總是會做出些令他不知所措的舉動啊......

※

庭前白櫻，每年三月亂飛如雪，冷劍白狐從一個小少年，長成了與師父齊肩高，一伸手就可以搆到白櫻花的低枝，白櫻花的色澤總是令他聯想到師父，粉嫩的花瓣像是師父臉上、身上的膚色，隨著年紀漸大，冷劍白狐不再跟師父同床共寢，那曾令他有點失落，不過師父在主屋的旁邊增蓋了一間他的專屬屋室，與主屋之間架著遊廊，緊接著遊廊後方則蓋了一座草亭，雪深的時候，師徒兩人常在此亭內烹茶賞雪。

冷劍白狐後來暗自慶幸，還好師父疼他，另外為他加蓋了這間居所，否則要他天天晚上面對師父的睡顏，他恐怕自己受不住。

因為師父就睡在身側，會使他分心。

冷劍白狐不能自己地追隨著花信風的身影，眼睛不能離開，每當師父沐浴後或劈柴時裸著上身，自己就覺得尷尬，尷尬的理由跟自己晚上不能和師父同床的理由是相同的，他不曉得師父發現了沒？他對於師父......早就存在著不一樣的感情。

花信風有一副美好的身體，勝過霜雪的肌膚隱約而透明，帶著山裡薄嵐般的質感，常常令冷劍白狐想要觸手撫摸，他時常必須禁止自己，不能靠師父太近，唯恐一時情動而洩漏了心思。

這個秘密他藏在心中許久了，他不曾告訴他，他想，他害怕的不是師父的拒絕，而是師父聽了之後會哈哈大笑，像以往一般地當作那是小孩子在跟他說笑話。

他怕被不當成一回事，越害怕他就越開不了口，自八歲的那年坐在師父的肩上，賞了兩人一生裡一同觀賞的第一場櫻雪，冷劍白狐就知道這個人此後對於自己的意義即將不同。

剛開始，他尊敬他，喊他師父是遵照花信風的意思，但自己並不明白「師父」兩個字的意義，直到師父教八歲的他識字讀書，到幾年後他懂得師徒關係之間的含意，冷劍白狐一直以為自己對於師父親近的感覺是因為基於崇拜師父，他確實崇拜他，在懂得了他的強大之後更加覺得自己的感覺是崇拜，而不只是光喊著「師父」兩個字像尊稱一樣，這令冷劍白狐始終不敢跨越師徒之間的界線，尤其是，他介意花信風的想法，若花信風不能接受，會怎樣看待自己？

崇拜師父的心理使他卻步不前，他已長大了，卻不敢開口向師父訴說當年的承諾。

師父一定已經忘了，當年他所說的意思，是自己以為的那樣、或者花信風所明白的那樣？

他想告訴他，然後擁抱他、親吻他，對他做一切他想做的表達愛意的行為......

庭前的那株櫻樹，在十七年後再度開放了，這是冷劍白狐與花信風所共同度過的第十七次櫻花飄雪的季節，花信風會在這時於屋簷下劈柴，赤腳踩在滿地落花如雪的土地上，靈活地運起斧子清脆地劈柴。

冷劍白狐喜歡聽那聲音，躺在床上小憩時，總是聽不到那聲音就醒了。

但他現在卻不敢像小時候一樣出去找師父了，花信風慣常裸裎著上身劈柴，冷劍白狐是知道的，他並不是容易衝動的人，只是有意無意中瞧見師父的裸體仍是感到臉紅。

矇矓間他聽到師父在喊他，他剎時睜開了眼，從床上爬起來走出房間，花信風不曉得在喊什麼，如今看到了他又喊了一次，他終於聽清楚，然後想起來。

每當師父劈柴時，總是用新劈好的柴薪在灶上煮大鍋開水，用開水將大澡桶浸滿，然後邀冷劍白狐來兩個人一起泡個澡。

花信風是個懂得享受的人，極會使自己的生活過點小樂趣或者尋些新奇事。

冷劍白狐因為自己內心底的隱事使然，前幾年都借託有事而跑出山去，這次因為他在午飯後睡遲了，聽見師父忽然在劈柴已經是在夢裡了。他從夢中醒來，聽見那一下一下的劈柴聲，俐落而乾脆，他想像著花信風此時正裸身站在花瓣如雪堆的場景裡，一時就不敢經舉妄動。他窩在床帷裡，像小時候一樣縮著長手長腳的四肢，緊緊抱著棉被擁在懷裡。

好想抱他。

冷劍白狐痛苦地想。

他想師父想到近在眼前卻不得觸碰他。

他走出房外，不意外乍然見到花信風雪白的肌膚鋪陳在同樣雪白的櫻花樹下，晶瑩的汗滴水晶似地凝結在他身上，冷劍白狐覺得喉間一陣苦澀，他貪戀他，卻又覺得愁苦，既想接近，卻又忍不住想拔腿逃離。

他對花信風的感情一步步地蠶食著自己的心，到自己的心都不屬於自己，而屬於名曰花信風的那個人。

渴望，化作汗液流淌了下來，舒爽的三月天氣但冷劍白狐卻渾身冒起了冷汗，他覺得有一種顫抖叫自己的心旌動搖，顫巍巍地連自己也抓不住。

如果不克制自己的話，他會衝上前去抓住名為師尊的那個人，然後盡情地親吻他，然後......

「嗤──」

花信風斧子劈下來的風壓還有木柴劈裂的聲響喚醒了冷劍白狐，他從遊走的思緒當中回神，依然見到花信風那刺著艷身的白皙肌膚閃耀在三月的暖陽底下，微微發光發熱。

冷劍白狐的眼急遽收縮，花信風的美像是刺痛了他，使他瞬間血液翻騰，他將手指握成拳又鬆開，忍耐著，希望自己能保持冷靜。

「師尊。」他叫道。站在門首邊卻遲疑了。

花信風朝他招招手，要冷劍白狐過來。

冷劍白狐走入遊廊，然後從遊廊中央的台階步下來。

果不其然，花信風要他去把灶上的滾水搬運到主屋浴間內的大浴桶裡。

冷劍白狐面上不動，內心卻已緊張到無以復加，正值青年的他，情思萌動時總不能控制自然的生理反應，他可不想在師尊面前出醜，暗暗提起內元，抗拒著氣海底下滾燙欲發的熱源。

冷劍白狐來回幾趟將滾水倒入浴桶，回來請示師尊是否沐浴，一邊心中尋思脫身的藉口。

花信風已劈好柴，身上珠汗淋漓，腰上只繫著一件白短褲，冷劍白狐的視線不禁撇過那塊薄薄的布蓋著的......他連忙搖搖頭，花信風一瞬間抓住他的衣襟，冷劍白狐愣怔住，睜眼只見師父近在眼前。

「你做什麼？」卻是花信風問他話。

「呃？」冷劍白狐不明其意。

花信風道：「我看你搖首晃腦的都快跌倒了，才趕緊抓住你，你到底在幹什麼？」

冷劍白狐這才會意過來，原來師尊剛才他是......

那中間恍神的時間，冷劍白狐遐想連篇，卻不敢跟師尊說，因此口中卻道：「我剛倒完熱水，整間浴室都是熱氣，一時被熱氣沖昏了頭，因此頭暈，師尊請先沐浴吧，徒兒在外侍奉。」

花信風奇怪地溜了他兩眼，突然過去一把將他夾在腋下，大掌搓揉冷劍白狐的腦袋輕笑道：「你小子突然間講話如此殷勤客氣，吃錯藥啦？來來，陪師父一起去浴室，多年沒有一起洗澡了，讓師父看看你長大了沒有？」

冷劍白狐面上越加緊迫，一張臉羞得紅紅潤潤直到耳根，花信風見了更樂，直爽道：「小子是不好意思？哈哈哈，不必害羞，男孩子長大了就是如此的，師父更期待了──」

花信風口中取笑，腳下也並未停，兩手運上了內力，將冷劍白狐夾在腋下，脅帶過去，冷劍白狐更是掙脫不開，只是手足無措地討饒：「師尊，我尚在頭暈......」

花信風並沒有因此而放過他，豪氣笑道：「師父幫你擦背，像小時候一樣！」

冷劍白狐半推半就半強迫地被花信風剝下衣衫後，花信風整個後悔了，冷劍白狐這個小子外表看不出來，內在卻很真材實料，花信風忍不住來回打量他全身上下，冷劍白狐用兩手遮住重點部位，羞窘地把頭別開去，不敢用雙眼迎上師父的盯視。

花信風內心也感到出乎意料，自冷劍白狐初啟童蒙、逐漸成人之後，他就令他生活自理，並不去參與他的日常瑣事，如今多年之後與徒兒同室沐浴，倒叫自己暗自吃了一驚。

「臭小子，什麼時候偷偷練身體的......」花信風撇著嘴心下囁嚅。

不同於花信風本身的身材是頎長精瘦型的，冷劍白狐的身體肌肉勻稱結實，本來骨架偏高大，比起花信風來，肩寬了一半，胸膛也厚了一倍；花信風忽爾有「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概，正自發呆出神，卻見冷劍白狐遮遮掩掩，羞澀萬分地以手蓋住重要部位，一時玩心大起，揪著徒兒在板凳上坐下，興致高昂地說：「過來擦背！」

冷劍白狐依言在板凳上坐好，由著花信風替他搓背，花信風東捏一把、西捏一把的，掂量他身上淨白的肌肉，不一會兒還嘴裡嘖嘖有聲，似是不吝嗇讚賞徒兒天生天成的好身材；冷劍白狐卻被他的目光掃視得扭捏不自在，尤其被花信風的手觸碰之處感覺一片火燒火燎，冷劍白狐硬是壓抑住來自下身想要抬頭的滾燙灼熱感。

花信風卻好像渾不知覺，幫冷劍白狐搓完背後，倒下一瓢熱水沖洗，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說：「好了，下水去泡吧。」末了還真的不忘稱讚冷劍白狐一句：「你的身材比之為師有過之而無不及。」

冷劍白狐怎好意思說，他現在滿心只想把花信風壓在身下，根本沒將他的溢美之詞聽進耳朵裡去；冷劍白狐兩眼昏花，暈乎乎地抬起腿跨入澡桶裡，兩手仍然繼續掩護著兩腿之間的密處，令花信風不由得暗感對方可愛，而抿嘴忍笑。

冷劍白狐一入了水，這才終於將兩手抬起，自然擱在澡桶邊緣，放鬆地吐了一大口氣。

熱水裡頭添加了花信風所收藏的溫泉粉，呈現乳白色，是以水中央並看不見冷劍白狐很在意的不想被看見的青春肉體。

花信風斂起笑容，心底含笑。倒也不是故意留意徒兒隱私，只是覺得徒兒害羞得有些過頭，他當成是徒兒大了懂得害羞了，於是便尊重徒兒而將眼神移開，免得被徒兒視為是他為老不尊了。

花信風將背一轉，背對著冷劍白狐，冷不防一聲：「換你幫我了。」

冷劍白狐瞪著師父裸赤的美背，雙眼只敢發直，他坐在澡桶裡，下半身已微微抬頭，他慶喜師父看不見他的窘境，拉下臉接過花信風遞來的瓜布，接著為花信風搓背。

他將身子掛在浴桶邊緣，從水裡觀望著師父的裸體，眼睛雖也只敢盯著下方，可是那卻不小心掉在了師父圍著白巾的大腿上，以及後方露出的股溝，冷劍白狐手裡發顫，念頭轉想這樣更危險，於是便將視線往上提，這又落在了花信風膚色近幾透明的頸子上......

冷劍白狐嚥了一口啜沫，頓感口乾舌燥，兩眼不知道要放在哪裡......

卻在這時，花信風忽然轉身，正對著他，一雙冷艷的美目直視著他，倒是有幾分搜索的意味，窺探著冷劍白狐眼底裡的想法。

冷劍白狐原自心虛，手裡的瓜布一抖落了地，下身的熱燙感卻即時退了去，他禁不住凝視花信風投來的眼神，那一窪泉水裡不停汩汩冒出的瑩亮水光，宛若捉去他的心神，冷劍白狐一時看得痴了去，忘情地伸手......

──花信風以為他要撫摸自己，立即腰身一挪往後退開了點，冷劍白狐的手指恰恰好拂過他的臉頰，輕輕地探在他耳鬢，捻過一朵櫻花瓣，湊在花信風眼前，冷劍白狐微微笑道：

「花落在你髮上了，我為你取下來......」

花信風胸腔中似有什麼一下子大力地撞擊了一下，喉頭一緊，說不上話來。他趕忙調息，心裡詫異自己突然的異狀，心下生疑的同時，睞向看似毫不察覺的冷劍白狐，他仍然是表現出那樣一心一意地仰慕師父的率直的信任感，沒有稍稍錯落，真情淌露在他那張還顯得年輕天真的臉上，花信風耳邊驀然響起一句話，彷彿好像聽見徒兒當年說：我要照顧師父一輩子──

花信風被舊時記憶衝擊得有些心緒紛亂，徒兒當前已變得擁有男子氣概的臉龐與他年少時稚嫩青澀的臉龐相重疊，花信風卻不能再將他當成是當年那個不懂世事的童子了，吾兒確實已經長大成人，並且......

花信風轉過身去，此刻，卻有些不能面對冷劍白狐。

忽地一個問話冷然浮現心頭，花信風卻不想去看它。

他將熱水瓢潑在自己頭上，低頭用皂角搓洗起雪白的髮絲來。

「師父？」冷劍白狐一臉懵懂，還弄不清楚方才是怎麼了？只覺得師父一直盯著他瞧，盯到他不好意思，自己也忘了，然後也拚命盯著師父瞧......

然後......

「啊！」冷劍白狐啊了一聲，面上發燙，他剛才對師父......難道是輕薄了？不不，他不是有意的，難道師父認為他輕薄了？

啊啊......冷劍白狐兩手抱著頭只想沉入浴桶底......

小心翼翼地覷看師父側面的臉色，狀似又不是生氣，冷劍白狐滿頭霧水，但又礙於心理上長年尊敬師父的緣故而不敢開口發問......

而花信風為了這個平時沉默的徒兒，現在卻令他心裡發忡而感到不是滋味，究竟是哪裡出了差池，致使自己的內心卻有一瞬的猶豫？

花信風身上的彼岸花艷身因澆了熱水而透出深淺不一的薄紅，冷劍白狐更不敢看他，只循規蹈矩地端坐在浴池裡眼觀鼻鼻觀心，默念起從前師父教的心法來。

花信風發覺到徒兒那邊的動靜，已把心念從自己的身上轉開，專心凝神打坐起來。又是在浴桶裡。

這樣的舉止惹得花信風心裡一陣突兀的大笑。

這個人......該說他可愛呢？還是有時候迂呢？花信風對於自己將徒兒評價了起來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有些不能適應......

這樣的轉變，似乎好像只在剛剛才開始......

花信風自問，心底的那種不是滋味是什麼？卻沒能回答自己，奇異的感覺在心底油然而生，徒兒長大了本來是件值得喜慶的事，而花信風如此雅好人生中美好喜樂之事的人，竟會覺得有些落寞。

分不清是心底不能接受還是腦袋希望接受？自己不是等他長大的這一日等了許久了嗎？然而卻有些微的......些微的......像是心裡在落花的感覺，像是自己的生命，一寸寸地隨著光陰年華流逝，而興起兩人間恐怕不能長久之感......

自己這卻竟是患得患失了嗎？不，冷劍白狐長成遺世獨立、超然世外的劍客一向是他的心願，他衷心期望冷劍白狐未來的一生都不逢敵手，他養他、育他、教他，就是為了這一天，見他成長茁壯而超越自己──

花信風洗沐畢，站了起來，解下腰間的圍巾，進入浴池之中，冷劍白狐仍在眼觀鼻鼻觀心，戮力使自己存心純正，並沒睜開眼，雖然聽見師父入浴池的嘩嘩水聲仍令他心裡產生些許蕩漾，但他仍守住心意不讓多餘的妄想生起。

花信風將水用手潑在身上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冷劍白狐遲疑著不曉得該不該張開眼才好，不知道師父會不會覺得他很奇怪，萬一這樣更像此地無銀三百兩怎麼辦？......

然而花信風卻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動作，也沒有啟齒說話，靜靜地泡在池子裡，只是偶爾撥一下水，潑在自己的身上。

冷劍白狐如此一來也不敢任意動彈，就這麼閉牢雙眼，感受著對面坐著師父，良久良久，兩個人都沒有交談，冷劍白狐索性真的閉目養神起來，免得張開眼還要對上師父那雙水靈透亮、勾人心魂的美眸，便在浴池中將體內氣脈推行運轉了一小周天又一大周天，頓時覺得通體舒暢，遺忘了此際是何際。

至於花信風在做什麼？他並不知道，只在專心泡澡的同時順便練一下功，想來師父也不反對的......

只是，冷劍白狐始終都有一種感覺，好像感到師父顧盼的兩股視線，流連不已地停留在自己的臉上，久久不曾移開......

※

自那以後，冷劍白狐有點提不起勁來，他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老覺得師父待他和以往不一樣了，具體而言是哪裡不一樣？又頗微妙地說不上來。

師父是照常一日三餐地對他好，沒少吃少喝的，日常也邀他一起同往亭中觀花，櫻花開遍了三日，終於有些凋落的跡象，這日兩人例行在午後於亭中欣賞花景，一邊煮茶佐些糕點乾果。

冷劍白狐對那天師父的舉措有些掛懷，因為那日最後師父披上了衣服出去了，他才趕緊從早已冷掉的水中起身，他不明白師父為什麼泡到水都冷了才出去，是因為沒發覺還是？

但，怎麼可能？

心中留存著疑惑，不過基於對師父的敬愛，他從不去質疑師父，悶著過了好幾日，師父今天又主動邀他一同到庭中觀花，冷劍白狐以為師父對自己冷淡了，懸著幾日的心思終於放脫了一點，委實覺得輕鬆不少。

師尊沒有察覺──

他在心中竊喜，師尊沒有發現自己的心意。

冷劍白狐總是鬆了一口氣，要待到確定師父真的沒有異樣才能放下心來。

只要師父對他不理不睬，他就惦記著，整日心慌意煩，做什麼事都像不順手似的，連拿劍的手都像柴了，硬梆梆的不能靈活使用。

冷劍白狐輕嘆口氣，偷偷瞄了花信風，師父總算恢復原狀，對他一如往昔了。

「怎麼了？有心事？」

紅泥小火爐上的陶壺沸騰了，卻是花信風先開口詢問他，一面將壺把提起，注入桌上的小紫砂壺裡。

冷劍白狐沒料到師父會先開口，問的還是這個，心中雖飛速閃過了真實的念頭，口裡卻習慣性地模糊了本來想講的話，畢竟......從他十三歲那年起，他就已習慣了心中總是有師父，而口中總是加以掩飾了。

他有無數個「總是」，總是因為師父。

為了師父，他變得沉默寡言，喜歡獨處，因為那樣他就能總是隱在遠遠的暗處，翹望著花信風在做些什麼，就能肆無忌憚地放開眼、盡情地將那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收羅進眼簾心底，彌補他一旦在花信風面前就垂手謹慎、或者因為太過緊張而無法縱情恣意表達感情的遺憾，他太過在意花信風，不願在師父面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失態。

雖然這份愛戀如此苦，但冷劍白狐害怕失去而寧願不說出來。

師父若永遠都不知道，那他就能永遠都喜歡他了......

於是他說，「沒有。」為了使得表演更加逼真，他併把嘴唇抿了抿，裝作嚴肅，一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會有什麼心事？」的模樣。

「嗯。」

花信風也只是應了聲，十分專注於茶色上，他擺弄茶席，一把精緻的小巧紫砂壺，兩隻薄胎素杯──因為山上只住著師徒二人，竹片織成的茶墊，茶海，四色點心；彷彿他很認真想把茶席擺放出一個看起來至佳的位置。

冷劍白狐呆呆地看著師父把茶席上的器具挪過來又挪過去，似乎怎麼樣都不怎麼滿意，冷劍白狐覺得師父這幾天是不是有點兒潔癖？連他撞見師父在廚房做菜，都用抹布一再把鍋子旁灶沿邊的油漬抹了又抹；那把師父的衍那魔刀也一日內不厭其煩地被師父擦拭了好多回。

如今又看到師父把茶席上小陶瓶裡裝飾的白櫻花剪枝擺過來又擺過去，那張瞇細著眼的秀氣臉龐透出一點孩子氣，恍若他不找出一個他覺得看起來順眼的，他就不罷休。

冷劍白狐心裡笑了開來，忽地想起一首詩句：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他本是個武人，只小時師父教他識了些字，三字經千字文之類的，讓他日後能看得懂武功秘笈──當然那是師父誆他的，這世上哪有什麼武功秘笈能夠等著你來看的？那是師父為了騙他用功讀書所以編出來的，長大後他自然是明白了這一點，並沒有在什麼山崖上撿到什麼掉在山縫裡的武功秘笈，也沒有碰見什麼千年難得一見的能增加數甲子功力的大......人參或者靈芝，冷劍白狐後來發現那都是師父為了讓他勤於練功而編派出來的故事。

可是他長大了偏懂得，那是師父對他好。

他痴痴地看著花信風微皺著眉、細密的睫毛掩住曈眸，臉上因為茶席上的細節沒能隨心所欲而稍顯煩躁的表情，他珍藏他，而在心裡一再反覆閱讀。武功秘笈是沒有找著了，但是師父的每一樣神情，他都默背在心。

連帶這首詩，也是有一回師父帶他下山上街採買油米，經過了野台戲，他扯著師父的衣角，隨著師父一面經過，一面啃著師父給他買的糖葫蘆，廟會上熱鬧，說是酬神，請了京城裡有名的戲班子來唱的，他第一次看見所謂花旦，裝扮得那般美麗，師父一手拎著兩隻母雞，說是圈養起來每日生蛋給他吃，補補營養，因為他正值發育，師父擔心山上沒什麼吃食，若捕不到野味，會餓著了他。

冷劍白狐心裡想，那有什麼？只要天天和師父在一起，什麼吃的都好。

那李夫人推出一把花袖，翻了幾個腰身，翩翩舞姿頹在臺上，說道帝王多情，而妾本賤身，為感君王意，寧不相見，且讓妾身自待就死。

武帝長嘆，不悅而怒容道，既如此，寡且暫去，來日即來，說罷拂袖而去。

李夫人悲泣不絕。

那時冷劍白狐只覺那女子怎生哭得那般，綿綿嗚咽，狀似真哭到了傷心斷腸處，臺下一片叫好，撫掌聲不絕；那時，冷劍白狐幼小的年紀，什麼也沒上心，就瞥見戲台後邊一個後生，臉上悲苦滿佈，似有萬般的不捨。冷劍白狐當時不懂，卻暗自記憶下了，許多年後，那副畫面依然生動得令他想起時也不免動容。

後來後來，他才知道，戲班子裡都是男人扮的，絕無一個女人。

再後來他又替師父下山上街去採買貨辦時，他聽到，街談巷議，他們說，那個小旦死啦，唉，死的慘啊，跟戲票子的那位員外的公子郎，雙雙投樑自盡啦，可惜啦，正那麼火紅，京裡那麼多老爺不要，說他高傲著呢，多少難聽話兒在屁股後邊傳，那小旦一心一意只看得上那個公子，偏那公子是個不成材的，功名利祿視若蔽屣，一天到晚往到園子裡混，也學戲子塗濃抹艷的，跟著上臺玩票，跟他那個老爹一模一樣，他老爹生下這個雜種讓後娘欺死了不說，誰想這個雜種又貪上這個戲子，兩個兒一起尋不開，嗤，又是個不成材的......

冷劍白狐心底涼颼颼的，好像一口大洞有冷風貫穿而過，他恍恍惚惚地踏出一步，將前情後理搭上一次，猜想那日那個藏在後台的書生他是不是......？而那個戲子他哭得那麼傷心，他是不是......？為什麼說他們殉情的呢？不是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在一起的嗎？

冷劍白狐一個腦袋發昏，不覺在上山的路途上痛哭起來，他或許自傷身世，自己自小無爹無娘，又聽了這個戲子的故事，不知怎麼的，令他好難過好難過，他伏在大樹根上哭了起來，哭到昏天地暗，一隻好溫暖的手撫著他的頭，他抬起眼來，是師父，他哇地一聲哭得更凶，師父何時來的，他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趴在師父的膝蓋上哭了個夠。

師父將他揹在背上，慢慢地踱上山去，他第一次聽見師父哼歌，冷劍白狐趴在師父肩上猶淌著淚，師父給他唱：蝴蝶滿園飛不見，碧鮮空有讀書壇──

「細思之，怎知你喬裝改扮做個假意兒。見著你多嬌媚，見著你──」

「裝作男兒郎，本是女紅妝──」

「見著你羞無地，見著你怎由已。情如醉，心似痴，劉郎一別武陵溪。」

「傍人論伊，怎知道其間的實。」

「奴家非是要瞞伊，自古道得便宜處誰肯落便宜。爭奈我為客旅，爭奈我是女孩兒。爭奈我雙親老，爭奈我身無主。今日裡，重見你，柳藏鸚鵡語方知。」

師父啊，師父唱給他聽。

冷劍白狐矇矇矓矓地在趴在師父背上睡著了。

隔天一早他醒來，坐在床頭，一股不知名的情緒翻騰在胸腔裡，他想要，一直一直地陪著師父，直到天荒地老，就像那戲曲裡的唱詞一樣。

他愛上了自己的師父，冷劍白狐心裡漠然地想，有何不可，我就要愛他一輩子。

冷劍白狐悠悠地從思緒中抽離，眼前，佳人如玉，他依戀得將眼珠子放在花信風臉上移不開，李夫人哪算什麼，他的師父才是他心目中的絕世佳人。

花信風從茶席裡抬起眼，和他對上了照面，冷劍白狐霎時忘了呼吸，屏氣凝神地注視著花信風，他的師父好美......

花信風端坐著，一雙美目睞著冷劍白狐，左頰上的黥面襯著雪色肌膚顯得更加艷紅，花信風微微一笑，竟是莫名地媚態橫生，自韻一股風流，叫冷劍白狐看得心窩裡一陣突突亂跳，想要說些什麼，來掩飾尷尬，卻半個字也擠不出來，只好呆在當場，又不肯將眼神從師父臉上挪開，愣住好半晌，花信風才好似放過他地扯出一抹笑容，冷劍白狐又是一愣，花信風站起身來，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涼亭，冷劍白狐目送著師父的背影仍是滿心狐疑，不解剛才師父他到底......？

難道，方才自己放肆看了師父一回，自己的眼神卻洩漏了嗎？

冷劍白狐心下駭然，顫巍巍的，難道──師父他發現了？

108-5-6  11：24

※

108-5-15  21：06

卻沒想到，綿綿密密的雪下了，兩人住在半山腰，不多片刻便落了滿山的雪，這倒是有點叫冷劍白狐意外，搓著手呵著氣憑在廚房門口打哆嗦。他晨起來給師父備洗臉水，卻沒想到灶上水滾到一半外頭就下了雪。

痴痴地看了半晌，冷劍白狐正想把滾水倒入銅盆，端進師父房裡，卻見花信風推開窗扉，一半臉隱在屋內，竟是陰沉沉的，天上濃雲堆聚，眼見是過了午也不能放晴，花信風將窗闔上，冷劍白狐痴得忘了，耳聽聞灶上柴火滋滋地響，把一鍋熱水燒去了大半，冷劍白狐怔怔地，望著鍋內，竟不能自己起來。

他丟下鍋，跑到外面捧了一大把碎雪潑到自己臉上，一次又一次，冷著，寒氣在三月天侵入他體膚，他跪在雪地上。

忽來花香，連著一襲棉襖，披在他身上，抬眼一看，花信風冷著臉蹲踞在他身前，一手搭著他的肩，彷似等待他有所回應。

像是那個眼神，像是那日還有那日，師父在窗前或者廚前，像是那樣凝望著他，而冷劍白狐不解其意，他只能等師父跟他說話、與他靠近，因為師父，師父──從來不會告訴他要做什麼，他像是一座山，那般巍峨，他像是大海，包容萬物，他像是他出生以來僅止一個接納自己的人，既為師，又為父──

冷劍白狐在雪地中擁住他，哪怕有一絲錯愕他都不願看見對方的表情那樣地擁住他。

太冷了。

他只好擁住花信風。

不知過了多久，對方的體溫傳遞過來，冷劍白狐感到對方低垂的手慢慢舉起，環抱著自己肩膀，那張平素冷然的臉竟然埋在自己的肩窩裡，緩慢地呼吸。

冷劍白狐衝動地抱住他，不暇思想後果，回過神來以後，倒像是自己被抱住了。

冷劍白狐看不見他的表情，花信風抱住他。

他有些難為情，不知怎麼著的，怎麼會就那樣撲在雪地上，而且之後師尊匪夷所思地將他置於懷中。

冷劍白狐抖抖嗦嗦地想起灶上那口大鍋還乾燒著，他猛然推開花信風，花信風依舊一臉冷然，冷劍白狐轉身飛奔去廚房，呆立在灶前，那口大鍋已燒得發黑，灶口下的灰焰奄奄一息地吐著黑煙，煙滅了，冷劍白狐站在灶前竟不能明白地低啜起來，好像那日他聽見那個旦角和書生私奔最後不果卻雙雙殉情的故事，那般令他傷心。

待他回過身，師父花信風倚著一臂靠在灶房門口，他那麼篤定，好像花信風就是在等著他，那般奔著過去，撞進師父懷裡，他說：「對不起師父。」

花信風憐惜地拂過他鬢角的髮絲，像是小時候那樣擦著他的額汗，道：「沒關係。」

沒關係，他什麼也沒問他的，就告訴他一句沒關係。

他並不是想要聽到他這句話，卻在聽到他這句話後無比安心。

花就那般地落下，同雪一起。

早開的櫻花紛紛落下，冷劍白狐分不清是雪是花，只覺得師父的容顏白得勝雪、嬌妍過花，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他湊前親近了一口，卻恰恰吻在花信風的脣邊上，冷劍白狐不想停止了，他扯住那人的後頸，唇舌深深地埋入。

那一種的，悄悄雪落的聲音替代了花聲，或者是悄悄地花聲替代了雪聲，冷劍白狐已不能分辨。他只覺得對方的脣冷得似雪，又香甜似花，冷劍白狐臉頰徐徐地滑過一滴淚，啊......他該有多愛他啊？他的師父竟然，吻著他，吻著他的淚，將口舌都湮沒他的內裡了。

※

昨兒個自午後起接連下了一夜的大雪，晚春來的雪又急又快，那時花信忙扯了他去收拾涼亭裡的茶具，雪都飛入涼亭裡，亭前白櫻花也亂飛入亭，拂得兩人一身。

花信風與冷劍白狐兩人一起抱著爐啊碗的一干茶具忙奔入屋，冷劍白狐肩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雪，打濕的雪融化濡濕了他的肩頭，冷劍白狐想也沒想的脫下外衣，露出結實精壯的身材，他將帶進來的茶具一股腦兒堆在廳裡的大圓桌子上，一邊甩動脫下來的濕衣服，才想起師父應也被剛才突如其來的大雪給潑濕了，便隨口問師父是否需要升個火爐？

一轉身，卻見到花信風濕透了身子抱著兩肩，若有所思地凝望著他。

冷劍白狐想告訴師父把衣服脫了來烤火，他來升火吧，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他卻覺得堵在喉嚨深處而發不出聲音。

原是朝思暮想的畫面，此時師父美艷的臉龐沾著潔白的櫻花瓣與露珠般晶瑩的雪水，黑白分明的瞳眸一瞬也不瞬地覷著他，他卻僵立於當場無法動彈。

為什麼他看起來肩線如此薄弱？冷劍白狐想。

他想靠近他。

冷劍白狐回想起來一刻鐘前自己如何地擁抱著花信風親吻，臉不禁熱燙了起來，低下頭望著身前地上，不敢抬頭。

須臾，師父那襲東瀛式的長袍滑落在地，冷劍白狐不想再壓抑了，他想踏步上前，然而，卻超乎他所想像的，在他進前一步之前，花信風雪白赤裸的身體鑽進了他的懷裡，像一團雪，冷渥渥的雪，冷劍白狐顫抖地接住懷中的那人，再也不能忍耐地將細吻落在花信風柔軟的脣上、頸子上，他分明聽見了雪落的聲音，分明地聽見了花落的聲音，好像就是從身前的這個人體內深處傳來的，瑣碎的跫音，啊......冷劍白狐心裡受敲擊似地泛疼，他的師父愛他了......

像一場夢。

寤寐求思不得的。

雪落在他懷裡了。

冷劍白狐做了一個夢，他揉揉眼睛，夢醒來師父睡在身側，他有些不敢置信，然事實俱在，花信風側身伏臥於自己身旁，背部透白的肌膚盛開著一朵又一朵絢爛紅花，冷劍白狐禁不住思索起昨夜，卻不能否認地捫心感悟是自己昨夜抱著對方不放，足足地折騰了一整夜，他竟然......對師父──

冷劍白狐將眼隱藏在棉被底，兩頰紅透了，他居然對師父......居然......真的嗎？他依依不捨地湊近前去吻嘬對方嫩膩的背，對方在睡夢中嚶嚀了一聲，彷彿睡得未醒，冷劍白狐猶記得昨夜，對方在自己身下的迷濛神情......

他抱住自己的頭，深深沉入被窩裡......

然而無邊的幸福感卻如海浪一波波地漫上心頭，他竟然擁有了師父。他將身驅靠上去緊緊貼住花信風，花信風似乎睡得熟了，下意識地勾住冷劍白狐的後頸然後往前遞上一吻，吻在冷劍白狐欲言又止的脣上，復又闔眼睡去。冷劍白狐顫顫地，不是夢不是夢──那般冰冷又嬌艷，冷得像白櫻枝頭上捂熨著春寒的料峭雪花，落在他懷裡了，落在他懷裡然後韻生著下一場春雪......

冷劍白狐將花信風圈在懷裡，脣吻貼著花信風白皙的後頸，這一輩子他都不要放開了......。

櫻花，飄落如雨，花信風雪白的肌膚沐映在陽光裡，他伸著懶腰醒來，慵懶地挽過雪瀑似的秀髮，趴在床帷邊細思著昨夜，床畔的人早已不見，花信風忖度大約是晨起去為他備洗臉水了吧？如此貼心又恪盡職守，仍舊一如當年的那個小徒弟，花信風卻有些惆悵起來，經過昨夜，縱然冷劍白狐仍將自己當成是敬愛的師父，自己卻......

花信風攬過成團的被單，不能不想起昨夜如何地與對方被翻紅浪，那般地激情，那般地不由自主，而自己卻是心甘情願的......

冷劍白狐的手指細長有力，擁住自己的時候像是鐵梏般地宣誓著什麼山盟海誓，叫自己不得不在他的熱情裡躲躲閃閃，迴避著內心的一逕冷漠自持早已融化在對方用柔情織作成的宛如一池春水的懷抱裡，而對方卻是自己自幼疼寵著的唯一徒兒，打從在把他接回家住以後就是百般地呵護疼愛著的那個徒兒，卻在昨夜的一種未明的情緒下、天旋地轉的荒唐裡擁抱了對方。

花信風忍著身上處處隱痛，支持著從床帷裡撐起身子，他回身看覷自己腿根處小腹邊，在在提醒著自己身上那些紅痕是由對方所造成的，不禁羞赧了臉色，是因自己允許的、抑或是因為情動之際自己也主動地索取了對方，花信風已不能記憶，因為昨兒......確實是個自己也料想不到的意外。

花信風懊惱地以兩手捂面，蒸騰的熱氣從自己的臉上冒出，羞愧的心思百轉千迴的，怎麼也不能諒解自己竟然在昨夜允許了他也允許了自己。

108-5-16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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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6-1 23：00

花信風滿手冰雪的味道。他撥開堆著銀雪的瓊枝，一夜之間突如其來的大雪摧折了白櫻樹花瓣，枝頭只見碎玉重疊，花苞都不見一個。

他因此撥開積雪查看，滿枝頭只剩剛吐芯的花苞隱在雪裡，今天以前開了的，都隨著風雪不知落於何地了。花信風憐惜這花兒，起手運勁貼住樹幹一震，樹上沾附的冰雪便全數往四方飄逸散去。

冷劍白狐站在他後方，抱著數根柴要往廚房裡去生火，今天輪到他煮飯了，說出去大概沒人相信師徒倆就是過著這樣平常簡單的日子吧？冷劍白狐愣了會，紅著臉繼續走入廚房裡去，窗口掛著幾條臘肉拿來炒蒜苗，還有後邊雪地裡挖著一個窖埋著的過冬青菜，醬缸醃漬的酸菜炒溪螺，早上才去河裡抓的鹽烤河魚......

不知道怎麼的，冷劍白狐就是想給師父做點豐盛好吃的，昨晚那場大雪，師徒兩人一起抱在棉被堆裡，花信風看著冰冷、體質偏冷、抱起來也確實是冷的；冷劍白狐捂著他，由後抱著他，好幾次花信風都從他懷裡掙起來往前溜出去，他不知道花信風是有意的或無意的，只是更把自己的身體靠上去，緊緊地懷抱住。師父像是冰雪，抱在懷裡怕融化不見了，冷劍白狐睡夢中幾番確認對方仍在自己懷裡，花信風的體溫抱了一整晚也沒有變化，冷劍白狐察覺，似乎是因為如此，師父才會一逕兒地想溜走，於是整夜整夜地扣住花信風的手環抱住。

他沒有問花信風熱嗎？他想，師父功體冰寒，也許是怕熱的吧？冷劍白狐不著邊際地這麼想，卻深深地將自己的臉埋在花信風的頸窩裡。如果有人問他這種貪戀是起於何處，他一定答不上來，他只知道，以前是師父環抱住他、現在是他環抱住師父了，他以前常常想，有一天，他要完成這個願望，將那個自己總是只能仰望的師尊緊緊抱在懷裡，對他索取一個徒兒所不敢想像的......所有想像。

昨夜花信風似乎睡得不太安穩，輾轉反側，直至清晨時才像熟睡了，冷劍白狐一向比花信風早起，在花信風睡得深沉時，被師父撈過一把吻上了，恍然地還想汲取他脣上的潤澤時，花信風復又沉沉睡去。他沒見過這樣的師父，隔房睡了好幾年，花信風這樣毫無防備又慵懶的睡態是他不曾見過的，以前是因為他年紀小，師父當他是個孩兒哄著睡覺，從來也不曾像是如此......如此......

冷劍白狐在廚房裡切起菜來，熱油鍋，下臘肉，炒了一碟又一碟，香氣四溢。師父晏起後就在櫻花樹前發怔，他想，是不是自己昨晚太過......太過......令他疲憊了？紅著臉悶悶炒菜，無論如何，師父不能餓著，他在櫻花樹後瞅著師父掃枝椏上的雪，忽望見師父頸邊黏著一瓣櫻花，失神想著好想為他取下來，轉而想到，自家栽種的櫻花樹是白花種，那片櫻花樹辦則是淺粉紅色的......冷劍白狐意會到那是什麼之後，才一瞬間刷紅了臉，那是昨晚自己啃著啃著師父就給烙下的印記......

像一片落花，紅艷地浮在他空曠的頸間。

冷劍白狐不敢置信地以指抓住自己狂跳不已的胸前，腦海中全是昨晚與師父耳鬢廝磨的畫面，怎麼到此時仍是全然沒有真實感？就那麼......就那麼喜歡他嗎？只有一晚還不夠確定，冷劍白狐想要又一次、再一次地擁有他。這份心思叫自己的心滿漲地疼，鍋裡滋滋作響，他回過神來，剛好臘肉炒得焦香，幸好沒過了火侯，忙把菜鏟起來上桌，一轉身，竟瞧見花信風端正坐在飯桌前，也不知何時來的。

悄無聲息的風雪。一如其人。

花信風自斟自酌，已不曉得有多久，臉上神情不變；冷劍白狐刻意將視線從花信風頸上的那朵紅花挪開，怪不好意思地在對面坐下。花信風外袍略套上而已，胸前盡敞，雪白胸膛上也多是點點紅紫。冷劍白狐頭垂得更低了，昨晚自己真的有那麼......飢渴嗎？明明是自己要他的，現在卻有點不想承認，好難為情......

花信風面無表情地睞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執筷夾起冷劍白狐炒好上桌的菜，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

師父看起來像不餓，然卻吃得津津有味，自己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吧......冷劍白狐空想著，有了昨夜的關係之後，有點不知道要把眼睛放哪兒，跟以前的不知道要把眼睛放哪兒又有點不同，以前是因為心裡想了太多卻沒有做因而感到害臊，現在卻是......因為昨夜的纏綿仍記憶猶新所以不曉得該怎麼辦，一把眼睛移到對方身上就彷彿想起了昨晚的激情狂熱......

冷劍白狐為了掩飾臉紅，只好拚命伸手拿桌上的酒壺灌入喉，使自己因酒醉而臉紅就會看不出來了。

花信風卻像好整以暇地凝視著他，怎麼這個男人到了現在仍能這樣自以為地掩飾著呢？倒叫自己不知道要做何表示了。

晨起後花信風慣常地等意識從半睡半醒中完全清醒，翻了個身後，趴伏在床榻上，輕輕喘息，身上無處不酸疼在在地提醒了自己昨晚如何地與徒兒翻雲覆雨了，他沒有忘記在對方情動之時自己也主動迎合，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想清楚這份關係是否適宜如此親密？他早前察覺冷劍白狐不對勁之後，很快地又發覺了那是因為冷劍白狐對自己的心意，花信風是個善於面對自己的人，因此，他不免也將自己的心徹徹底底地翻來覆去觀看兩遍，當他肯定冷劍白狐對自己起了少艾心思之後，他第一個念頭是覺得荒唐怎麼可能？第二個念頭，在他還來不及想的時候，像是有一隻手緊緊地攫住自己的心臟，揪痛的感覺三兩下喘不過氣來，在那一剎那，他發覺當他不再是冷劍白狐的師父之時，或說是冷劍白狐不再將自己當成師父以後，那自己對他......？將要把他當成什麼？

疑問像一把大砍刀劈在他的心間，他從未想過對方對自己會有那樣的心思，其實，更沒想過自己會有。

為何會有如此疼痛的感覺？

冷劍白狐喜歡自己？

不是將自己當成師父的那種喜歡？

花信風回答不上來，他更想問的是自己對冷劍白狐又是何種心思？

當察覺了他的心意之後，自己是喜悅嗎？抑或是......怕自己不能善待徒兒而失去呢？就這樣將他當成徒兒照料一輩子，不好嗎？

花信風自覺自己並未喪失以往冷靜思考的能力，只是面對冷劍白狐時，越來越不能將他的容貌與當年收養的那個小徒兒疊合在一起。那個小徒兒曾幾何時已經變得自己也不認得？或者是自己仍是老是用小時候的眼光來看待他？以致於自己竟從未發現，冷劍白狐成長得暗自吸引了自己的目光，自己也沒有察覺？

他能將他當成什麼？成為了這段日子以來花信風獨自思索的難題。

他依然將他當成可愛的小徒兒，他對他的記憶，不會因為他已經長成現況而消失；也習慣他的服侍及知恩圖報，冷劍白狐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是自動自發的不求報償的自然行為，他做得順手，而自己也樂於將那些冷劍白狐接下的事務當作是冷劍白狐的日常鍛鍊，以身為師父的心態來看，冷劍白狐勤奮自主，令他甚感安慰，當年的小少年，不再需要師父耳提面命一一指點了......

微妙的是，有種感覺在自己的心中升起，他盼著他長大成人，成為絕世獨立的刀客，但他卻在冷劍白狐自然的舉動裡，隱約覺得，當他不再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還能夠為他做些什麼？

小時候那個明明有著極高的天賦，卻不知為何總是對自己毫無信心的年輕人，如今變得連自己也不識得，除了稱讚他，花信風還能對他做些什麼呢？

心裡密集地悵然起來。花信風思索，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充實又愉快，每階段的練習都不可落下，他盯著他紮馬，盯著他練刀，不給擁抱不給吃飯，直到他把課業完成，才摸摸他的頭允許他放鬆一下，和自己去泡個澡，吃頓飽餐；自己總是待他做到之後才肯對他笑一笑，如此冰冷的自己，冷劍白狐到底為什麼喜歡上自己呢？

他或許總是在等著那個時候，等冷劍白狐做到之後，告訴他你做得很好。

但他卻從未想過自己，除此以外，他要冷劍白狐些什麼？做為師父，他對於冷劍白狐已經沒有所想要付諸的指導了。

花信風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冷劍白狐一向如此，他最怕師父看透他的心意，他可以為師父做到很多很多，卻經不起師父冷然對待他的一點點。

面前看似已長得比自己健壯的男人，在昨夜擁著花信風的身體之時，微微地發顫，抱得太緊怕掐破了，放得太鬆又怕飛了，像櫻花瓣一樣，冷劍白狐總是寂然地將眼神放得很遠地看著花信風立於櫻花飛揚的樹下，望著花信風的側臉，他不知道自己是寂寞的，只因為師父沒有回頭看他。

但是身為師父哪能有什麼不知道的？

花信風後悔了，他後悔逼他了，害得他連擁抱都不會，所以花信風先一步擁抱了他。

昨夜雪驟，白櫻落了，花信風閉上眼，他想，他仍會是他的師父，然後......也會用另一種身份愛著他。

多少次花信風想著：我能將他當作什麼？

他不曾給過自己解答，因為他想，冷劍白狐會告訴他的，他那份純白而熾烈的愛，會告訴自己要如何對待他才好的。

他伸筷夾了一大塊肉放到冷劍白狐碗裡，微微笑著看他吃掉，冷劍白狐囫圇吃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囁嚅了半天，只擠出一句：「師尊......」

花信風淺笑道：「什麼事嗎？」像是對他小時候那樣半捉弄他。

冷劍白狐低頭扒了兩口飯，暗喜自己方才的心思肯定沒有被發現，他這樣小心翼翼地維護他的小小心思，就彷彿如此他便能一直當那個貪戀師尊一切的小小孩童一樣。

花信風笑得仍然很美很冷，伸指把冷劍白狐嘴唇上一抹油花勾起來，遞在自己口裡吃掉。冷劍白狐看得愣了，花信風卻只是冷冷地聲線告訴他：「吃吧，你自己努力做的。」

冷劍白狐想起對面坐著的那人那雙脣瓣的柔軟及香甜，忍不住又嚥了嚥口水扒了幾多口飯，他怕師父覺得他太孟浪了，儘想著那回事，雖然經過昨夜足以使人念念不忘......但他很想告訴花信風的是：他將自己當作孩子，而我卻只是愛你。

「我知道的。」花信風突然說。

「呃？」冷劍白狐愕然。

「你的眼神都說了，所以......其他的，也就不必說了。」花信風托著頰邊，盈盈而笑，眼眸顧盼生姿。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冷劍白狐覺得自己心底又有詩句浮現了，那是小時候師父教他背的詩經......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此時柴櫺窗外，彷彿聽到風動的聲音，彷彿聽到花落的聲音，雪落的聲音......但什麼也沒有，外面風停雪霽多時，唯有室內師徒兩人無語凝望對視，花信風好似又悄悄地聽見了，自己的心底花落的聲音......

花自落了......

108-6-2  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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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篇〈落花聲〉

白梅。

冷劍白狐

花信風性格有些冷峻

使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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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加噗浪，雖然很久沒玩了~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