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28 【罗黄】繁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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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ri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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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樓主發表於: 2022-10-28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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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8 【罗黄】繁星之下

冬风，路灯，酒精。
浑噩的思维几乎凝成实体，变成气泡在眼前爆炸。
黄泉踢掉昂贵的鞋，双脚并用蹭脱袜子，坐在了小区游泳池的池边。
泳池也是个季节性湖泊，在寒冷的冬季裸露着湛蓝色的皮肤，陶瓷质感的池砖承接着月亮的幽色。由于醉酒混沌了知觉，黄泉没有发现自己的双脚并不在水里而在风中，而小小的视频电话界面里，父亲声嘶力竭得像头野狮。
"酒吧！你又去酒吧了是不是！"一阵沉默后的又一次爆发，"你才多少岁？！"
一成不变的语句如此无聊，让黄泉想起酒吧里一个热衷于冰红茶兑威士忌的服务生。拿过来的永远是那个很不解风情的橙黄色的塑料瓶。这实在是把人当成小屁孩的举动，所以黄泉很不喜欢他。
后来悄悄学着点几杯不同的金汤力，再到各种加了冰还烧得像火一样的高度酒，黄泉还是每次都吐。
他会在大脑即将宕机的前一秒抛开人群，甩掉香烟香水混合的刺鼻味，逃回一个人住的大房子，在厕所吐得昏天黑地。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没做完的高三数学例题精编，外卖点一瓶冰红茶，随便买点其他的东西凑单，比如不同口味的杯面，或者三只一盒的杜蕾斯。
没用过，但摞在桌子的角落里，有种变成大人的爽畅。
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回家，父亲的视频电话像精确制导的炸弹一样在兜里炸响。黄泉没法不接，因为幽溟来电也是同一部手机。他开了盲盒，是最不喜欢的那个。
在黄泉被酒精浸泡的大脑里，服务生拿着冰红茶跳入了酒杯，父亲盛怒的狮子般的面孔上真的长出了鬃毛。他猛然惊醒了一瞬，拿来被甩在草地上的手机。手机里父亲目光凶狠。
那光滑精明的脸上没有鬃毛。
他的声调刚想拉高，像猎人扛起猎枪与猛兽一搏，却在视频的一角看到了幽溟——他软弱可欺，又倔强不可欺的弟弟。这个刚升入初中的孩子悄悄扒住卧室的门边，露出一张惊恐的，雪白的脸。
黄泉像风帆一样鼓起的胸膛又如风止时一般，颓然地偃息了。
他用一种疲惫又无奈的声音开口："能不能先让你儿子去睡觉，多晚了。"
"你也知道晚吗？！凌晨一点，你最好别给我到处丢脸，你但凡有幽溟一半——"
黄泉终于挂掉了电话。
那张脸随着视频电话的关闭被吞噬，像掉入黑洞。父亲尖锐的声音还在脑海中锲而不舍地回响，除此还有很多杂质。整个大脑类似信号不佳的老旧电视机。
父亲察觉了自己的所有物正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生长，而这种趋势让他引以为傲的掌控欲遭到了挑战。抛弃，厌烦，但又觉得你永远该是他的附属品，他的造物，他的奴隶。
妈妈。黄泉仰躺在地面，寻找着最亮的那颗星星。风从他宽大的卫衣缝里漫过躯体，黄泉感到全然的冷。
沉稳的脚步声，有人踏在了附近的地面。
"你真的像个鬼。"他盯着虚空说。
罗喉捡起那双被主人扔在一旁的鞋子，其中一只上面有个圆圆的黑斑，罗喉用拇指擦拭了几下。
两人最初相识是在一个明朗的春日。
那天的黄泉发现有个形迹可疑的男人蹲在绿化带外围，企图诱捕着什么，因为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铁笼。当男人盯着藏身于绿化带里的弱小生物，慢条斯理地从口袋掏出一柄小刀的时候，方才还在旁观的黄泉眼神一凛，飞身扑了上去。
头碰头，胸碰胸，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后，黄泉成功把嫌疑人死死地压在了身下。行云流水之中，颇有武侠小说里替对手归剑入鞘的酷炫感。
然而，在自己恶狠狠地盯着男人，男人却只回以从容且疑惑的眼神之时，黄泉就觉得哪里不对。
接着余光瞥见了逐渐滚远的可爱猫猫头罐头，黄泉已经逐渐有些尴尬。
不过开罐头也用不上刀吧你这个臭男人绝对是有什么问题——
“罐子的拉环被我拧断了。”男人十分贴心地解答了黄泉心中的疑问。
仲春的阳光明艳如火，男人金色的长发纤细地包裹住了太阳的颜色。
于是罗喉、黄泉，还有一只脏兮兮流浪许久的小狸花，就这样相识了。
黄泉瞧罗喉貌似在对鞋子上的污渍苦恼——比如大人总不喜欢孩子买白色的衣服——遂抻着脖子看了眼，随口道："有个姐姐不小心踩的。"
"很好洗。"罗喉把鞋子放在黄泉旁边，摆放整齐，袜子也塞进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充当幼稚园的老师，拍着手说出一段穿鞋的口诀。
他坐到黄泉身边，昂贵的西裤贴上布满灰尘的瓷砖。他看到黄泉光裸的双脚被吹得泛红。
"是吗？"黄泉说，"那个姐姐说不好洗，还要赔给我。"
"哦？"罗喉挑眉，"她很有礼貌。"
"没有吧。"黄泉大方承认，"她想和我上床。"
罗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可偏偏这孩子说出这句少儿不宜的话时，还用着懵懂无知的表情。不知是由于酒醉还是困倦，黄泉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简直像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一般事不关己。
“然后呢？”罗喉问。这句追问让他觉得不自在。
“然后我就……”
“嗯？”语气有些僵硬。
“我就……我就……等——呕……”
黄泉吐了吐舌头，满意地看着急切上前扶住自己的罗喉，点头道：“我就这样装吐，她吓得赶快跑了。”
他很是得意，把头一扬：“好不好笑？这种恶作剧是不是只有傻子才信？”
罗喉把刚才深深吸进肺里的那口气，略显颤抖地呼了出来。
“噗，你真信了？”黄泉红着脸，酒气熏熏活像个没正形的街边流氓，探过身子问道：“那我说我想和你上床，你信不信？”
罗喉像被这句话烫到了神经。他几乎脱口而出。
“别胡说。”
“那么紧张做什么？”黄泉坐了回去，有些困倦地闭上眼。“这种玩笑都开不了，你好歹是个成年人吧？”
“你好歹是个未成年。”罗喉阴沉着脸色，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许跟别人开这种玩笑。”
“你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这个问题把罗喉问得发懵。他反应过来后解释道：“谁都不可以。”
黄泉撑着脑袋，慵懒地笑了。
显然消化黄泉这句猝不及防的酒后胡言并不容易，罗喉沉默许久，将想好的用词在唇齿间筛选了一遍，挑了最不容易出错的方式说道：“你这个年纪，还是少去酒吧为好。”
“嗯，还是要以学习为重——你一定还要这么说，对不对？”
“我没这么想。”这句话是真的，罗喉对于黄泉的成绩从没有过多的担心，“只是少喝酒，可以吗？”
黄泉没有回答。
他思维跳跃地问道：“你怕我被骗去床上？”
“……”罗喉无奈于为什么聊天话题总在类似的频道上不得切换，到底是酒精误人，口无遮拦。但他承认得坦然。毕竟无论站在什么立场，都应该是这个答案。
“是。”
黄泉又笑了一下，方才的讥讽意味消减许多，倒显出些真心来。
他睁开眼睛，把视线投掷在干涸的泳池，有如倒悬的蓝天。
声若蚊蝇：“我只是想开心。”
虽然黄泉曾对酒精嗤之以鼻，但现在不管是叛逆也好逃避也好，他逐渐习惯把酒精当成一扇暂时通往自由世界的大门。他只需要微醺着当一个脱离于烂透顶家庭的出逃者，在闪烁的霓虹灯里揉捏出自己灵魂最原始的形状。
酒本身并不好喝，大半味道都是苦涩，黄泉到现在都觉得。饮下各种混合酒后的头疼和反胃也会不时出现，呕吐很难受，难受到浑身脱力第二天整天都没有食欲，可是黄泉还是想去喝酒。
“他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可是他觉得我恶心。”黄泉说。
他眨眨被风吹得干涩的眼，有些酸痛。
令黄泉自己都惊讶的是，他竟然已经可以从容不迫地讲出这些了。不再有年少时的委屈和愤怒，也不会再悲伤地哭泣，只有无边的冷静和麻木。即使他现在也只有离成年还差六个月的十七岁。本应该恣意张扬，受尽宠爱的十七岁，对于黄泉来说却仿佛从未来临。他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停止了生长，永远被禁锢在了童年与昨天。
在这种事上他人刻意的安慰都是徒劳，罗喉一直明白。最有效的疗愈总是润人无声。
“下次想喝酒的时候，来我家吧。”罗喉摸他的后脑，“先穿鞋子。”
“懒得穿，让我坐会儿。”黄泉嘟囔着，“你家有酒吗？我记得没什么酒。”
“可以买。”
“那要我出钱吗？嗯……我最多给你酒吧定价的一半，因为没有音乐也没有灯光。”
“但有猫。”罗喉捏捏他的脸，“很多只。”
黄泉被酒精搅浑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罗喉弯弯唇角，把少年光溜溜的双脚拉过来搭在自己腿上，把画着月亮图案的袜子穿上去，然后是脏了一块的鞋子，最后熟练地系好鞋带。黄泉也不反抗，就像个好奇的小动物一样盯着罗喉认真的侧脸，意外的乖顺。
这个场景黄泉见过，就是去罗喉家里玩的时候，看那个在家里都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衫的人，耐心细致地为七只猫按不同的饭量准备晚餐。
这些都是罗喉捡来的流浪猫，其中甚至有价格不菲品相极佳的小家伙，让人不自觉认为这一定是主人高价购得的，所以黄泉知晓它们的来历时，着实吃了一惊。
“因为从来没有不配做宠物的宠物，却一直有不配做主人的主人。”罗喉这样解释道。
黄泉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回怼，他五味杂陈地看着罗喉抱起家里那只跛脚的美短，亲了亲它的头顶，小猫立刻嘤嘤地叫起来，挣扎着要逃离怀抱。
从未拥有过父亲的爱，被强迫不能与弟弟见面，一个人住在说话都快有回音的房子里。逢年过节邻居家热闹得像菜市场，而他只能把所有的灯打开，把电视机随便调到某个购物频道，看眉飞色舞的主持人把锅碗瓢盆敲得叮当响。
别人只会羡慕他看起来自由无束的生活，认为人生如此你还有何不满足？可心中的空缺却从未被什么东西补平，每当寒风吹过，那处空洞都会发出近乎呜咽的哀鸣。
直到他像枚发射出去的炮弹一样把罗喉撞倒在地，和脏兮兮的小狸花一起拜访了罗喉的家，发现极简装修风格的家里四处都是倒胃口的黑白灰，却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猫爬架。
一切好像开始慢慢改变。
黄泉分不清现在是醒是醉。他想起那些猫，想起罗喉为它们梳毛洗澡的样子，想起那个男人会收养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会把它们抱起来亲吻毛茸茸的头顶。
他突然问道：“你能不能把我带回家去？”
罗喉动作一滞，愕然地看向黄泉。没等自己选择出合适的回答，黄泉已经揽住了他的脖子，横冲直撞地吻了上来。
酒气兜头罩下。
还残留着酒精味道的嘴唇被泡发似的软，黄泉用着从酒吧里偷看来的技巧，舌头迅速挤进了罗喉还没来得及闭合的口腔，他本能地舔舐着罗喉的下唇，像头小兽在上面轻咬。可是做完这一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知道越吻越凶，生怕对方逃跑似的，把胳膊箍得像锁一样紧。
“黄泉，别这样……”
罗喉捧住黄泉的脸把他推开，撞进一双倔强的蓝色眼睛，被泪意染红了眼角。他们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相闻，各自灼热。罗喉急促地喘息着，视线脱离控制地停驻在黄泉湿润的嘴唇上。他紧紧地闭上眼，可闭上眼后还是能看见那对湿润的，颤抖的嘴唇。
那个小疯子又一次贴上来，两个人的呼吸瞬间融合在一处。黄泉的长睫扫在罗喉的眼上，一片刺目的红。
黄泉仿佛没听到，一边吻他一边问。
“能不能把我带回家去？”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就像捡到咕噜、初七、花花它们那样，把我带回你家里去？”
距离再次拉开，只有额头还抵在一处。天啊，罗喉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天啊。黄泉在做什么，自己又在做什么？他几分钟前还在教育这个孩子不许跟陌生人开黄色玩笑，那自己现在自弃底线地与他接吻又是什么？那句“别这样”是说给黄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黄泉的乞求，是不是也早就成了自己的渴望？
他爱黄泉，会不会比黄泉爱他还要早得多，多得多？
罗喉垂着眼看到的黄泉哪里都是湿润的——嘴唇，眼睛，睫毛。他几乎可以望进黄泉的心，发现那颗心也湿润到流泪。他就像一个原本虔诚现在却被妖精蛊惑而叛离的虚假信徒，抛弃了原本奉持的教义喝下了精心调制的迷魂汤。他捧着黄泉的脸如对待珍宝般摩挲，月光让一切更加如梦。
黄泉曾经讥讽他说，罗喉，你没你想的那么道貌岸然。
原来真是如此。
“可不可以？”黄泉投来探寻的目光，固执地追问着，“……可以吗？”
如果这真的是最直接的安抚与诉说，那么，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肌肤相触的部分迅速升温，终于，罗喉抢在黄泉的一滴眼泪落下前的瞬间，义无反顾地闭上眼，重新吻住了他。
那滴泪坠落在两个人的嘴角边后破碎，热到发烫。
罗喉不知道黄泉再次醒来是否还会记得，记得深夜空无一人的小区，记得今晚的风，记得那些话，记得这个吻，记得他。
无所谓了，至少从现在开始，他成了黄泉的家人。也许从黄泉来蹭饭捧着碗眼睛发亮还要说不过如此的时候，从陪侄女逛超市莫名其妙地买下那双43码的兔子拖鞋的时候，也许从相遇的第一秒，看见黄泉眼睛的一刹那，自己早已爱他了。
为什么关于爱的词都逃脱不了情不自禁。罗喉渐渐明白，是他忘了，忘了能用理性克制的都不叫爱，忘了爱是跌落，是悬崖高坠。
爱一旦孕育萌生，始终是以燎原之势。
黄泉最后沉睡在他怀中，呼吸均匀，安静得不像话，仅仅如此就令人觉得幸福。
而罗喉将他拥住，阖上眼。
带着承天受命的决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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